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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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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軌

從前要是知道他會來, 毫不誇張的說,倪薇一定會提前沐浴焚香, 在衣櫃前挑挑揀揀好一陣, 再做個以前從未學過的編發。

每一次的見面對她而言總是彌足珍貴,因為喜歡,因為期待, 因為總是不常有。

只要謝懷雋對她好一點,她心裏就會默默琢磨,他是不是有一點喜歡她呢。

但現在倪薇知道, 他所謂的照顧、看望,不過是例行公事,維持“好叔叔”人設。

每一次的認清現實,都讓她下意識反感他的示好,這是出於自我防禦機制, 也是好面子。

倪薇心裏泛酸, 皺著眉頭準備拍開他的手, 對方便先行垂放下。

謝懷雋走到門口, 擰開了辦公室的門,偏頭示意:“走吧。”

倪薇有種一拳頭打在棉花上的無力感,很憋屈, 但又沒處發洩,只能先他一步走出辦公室。

如果再幼稚點,她完全可以就此逃之夭夭,但倪薇沒有這麽做, 因為辦公樓裏還有人。

迎面走來了一位同學, 倪薇放緩步子,本沒有太在意, 可是她眺了兩眼,總覺得眼前的人有些眼熟——高個子戴眼鏡,標志性的黑色半袖,分明是秦之遇。

倪薇楞住了,聽見後方門扣緊的聲音,腦內瞬間警笛大作。

前面是秦之遇,後面是謝懷雋,這跟腹背受敵有什麽區別?況且前不久秦之遇剛和她表白,還猜中了以前喜歡的人是小叔叔;而謝懷雋又以為她的男友是秦之遇……

不論是打招呼還是裝作沒看見,好像都挺詭異的。

倪薇想死的心都有了,只能寄希望於秦之遇千萬不要和她搭話,最好是裝作沒看見她。

倪薇低下頭,假意無事發生。

而就在她視線下落的時候,肩邊忽地搭放了一只手。

她沒有擡頭看也知道,是謝懷雋攬著她的肩。

倪薇這回不再反抗,就這樣盯著圓潤的皮鞋,一步兩步往外走。

與秦之遇擦肩而過時,她的心律簡直要飆到常規之外,但好在走出學院樓,他也沒主動打過招呼,真是順應了她的心願。

或許秦之遇也挺尷尬吧。

倪薇不得而知,心裏的愧疚更深了。

謝懷雋一直攬著她沒松手,修羅場都過了,倪薇便在下臺階的時候把他推開:“熱死了,我都說了你不要碰我。”

謝懷雋面上沒什麽波瀾,語氣也是:“剛剛碰到你男朋友,怎麽不打聲招呼。”

倪薇沒想到他會這麽問,楞了一下,撩開垂在胸前的頭發,嗓音悶悶的:“和你有什麽關系。”

謝懷雋嗯了聲:“上車。”

他提起,倪薇才反應過來停在院門口的是他的車。怎麽會有家長把車開進學校,甚至是這種地方?

倪薇躊躇了一下,不待她走過去,謝懷雋便把副駕駛的門拉開了。

倪薇不太想坐那裏,她自己去擰後座的門,擰不動,上鎖了。

謝懷雋淡淡地看眼她,沒說話。

倪薇被他這種眼神搞得有些來氣,但還是上了副駕駛的座位。

她坐好了,不等謝懷雋有所動作,就自己拉上門。

砰地一聲,很重很重的拉上。

謝懷雋繞至駕駛座,隨手開了冷氣,以及她旁邊的車窗,提醒道:“右手邊有薄荷糖。”

這是她坐車以來一直有的習慣,防止暈車吃糖。

倪薇其實不太想聽他的話,但這會兒車裏悶悶的,吃塊糖確實會好點。

她低頭去扒拉,發現右手邊的儲物箱裏,居然塞了滿滿當當的薄荷糖。

這都多久了,上次買的還沒吃完嗎?

倪薇不解,但沒過多發散思維,隨口拆了一顆,塞到嘴裏。

清涼的薄荷味在腔內彌漫開,很提神醒腦,還能驅散身上的燥熱。

倪薇從口袋裏摸出耳機,剛準備戴上,謝懷雋倏地問起:“你和他在一起多久了。”

耳機裏的音樂已經放了,倪薇下意識拿遠點,聽見他的問題,她又立馬把耳機塞上,還是那句話,更言簡意賅:“與你無關。”

謝懷雋大概是不想和她再糾結於這種問題,擅自猜測:“有一個月了麽,還是一星期。”

倪薇:“……”

“他先追的你?”

“……”

“你喜歡他哪裏。”

“……”

戴著耳機怎麽也還能聽見他的問題,而且這都問的什麽?怎麽這麽八卦?

倪薇強忍想翻白眼的沖動,沒好氣地摘下耳機,扭頭看向他問:“謝懷雋,請認清你的身份,這和你有關系嗎?你能不能別老問我,很冒昧的好不好。”

轎車已經出了學校,在寬闊的大道上行駛。

她說這話時恰巧碰上紅燈,謝懷雋按著方向盤,偏頭回望她,語氣微低:“那你們可以分手。”

他說得清淺淡漠,就像一句毫無所謂的事情。

倪薇頓時瞪大眼睛,別說是真談了,就算是假談偽造的,被這麽勸分也很生氣。

“憑什麽你說分手就分手?”她的語氣有些焦急,是出於對他的無理要求的憤懣。

綠燈亮起,謝懷雋從她身上挪開視線,慢條斯理地踩著油門,轉動方向盤。

“如果連這些都說不出口,你也沒多喜歡他,趁早分了,對誰都好。”

他的語氣依舊沒什麽波瀾,倪薇聽得更氣了。

這都是什麽道理?不對,什麽歪理啊。

倪薇胳膊肘支在扶手箱上,皮笑肉不笑道:“有沒有一種可能,我是不想和你說呀。”

“你能不能別總是以最大惡意揣測別人,我煩了,你別和我說話。”倪薇說著,把耳機擰緊了,放大音量。

不用她這麽做,謝懷雋也確實沒繼續問了。

-

新城第一中心醫院,人流量不算少。

跟著謝懷雋一路綠燈抵達VIP病房,還能看到護工在旁照料。

嚴溪年近古稀,除了心臟這塊有問題,其他方面都還算硬朗,何況常年註重調養身心,除了必要的體檢,一年到頭也來不了幾趟醫院。

倪薇還挺擔心的,來了之後便是端茶倒水,嘮嗑哄老太太開心。

比起她,謝懷雋就顯得冷淡了些。

從始至終都只是冷眼旁觀,最關切的表現,不過是向護工醫生詢問身體狀況。

隔著門簾,嚴溪眺眼謝懷雋的方向,轉而接過倪薇的手拍了拍,關心道:“聽說你這學期很久沒回家了,在學校還習慣嗎?”

倪薇合理懷疑是謝懷雋打小報告,不過她也沒什麽資格去質疑,畢竟都很久沒和爺爺奶奶一塊吃飯了,上次見面還是過年那會兒呢。

有時候親情這種東西,還挺覆雜的。雖說沒有血緣關系,但倪薇其實也是打心底把二老當親爺親奶,很多時候,“愛”不一定要很純粹,它帶來的溫暖,讓倪薇完全可以接受其覆雜性。

總之對謝景山嚴溪,倪薇是沒有太高要求的。

寄人籬下這麽多年,倪薇很懂得怎麽討人歡心,隨便一張嘴就是甜膩不死人的話:“習慣的奶奶,我要是有空,一定會多來看您的。”

嚴溪“哎喲”了一聲,笑得眼尾紋發皺:“那奶奶要是天天喊你來當護工,你也樂意哦。”

“當然啦,奶奶給我工資照發就好。”倪薇托腮笑嘻嘻。

嚴溪捏了捏她的臉蛋,笑問:“怎麽了,你小叔不給你零花錢,還是說不夠花?”

何止啊,她是一分都不帶花的,誰樂意花誰花去,反正她才不想打這個臉。

倪薇面上沒表露,溫溫吞吞道:“誰會嫌錢多呀,你說是不是嘛。”

“是是是,小財迷,以後要是工作了,可別學你小叔。”

倪薇點頭如搗蒜。

她怎麽可能會和他同流合汙。

謝懷雋還沒回來,估摸著又被工作絆著,反正倪薇是不太在意他。

倪薇一扭回頭,嚴溪又說:“你呀,要是住他那兒不習慣,我回頭就讓宛樺留在新城照顧你。”

聽到這話,倪薇其實想說自己已經在外面租房,根本不需要大人來照看。

但是望著嚴溪蒼白年邁的面龐,倪薇還是沒能說出口。

一直被當做小孩,也不是什麽壞事。

臨走前,倪薇挽著嚴溪的脖頸,稍微往裏面埋了埋,悶聲說:“奶奶你要好好的哦。”

謝懷雋剛與合作方通完電話,正準備擰門進去查看,恰好透過門窗看到倪薇摟著嚴溪的模樣。

他沒進去叨擾,等著裏屋的人寒暄結束。一分鐘不到,倪薇果然松開擁抱的臂膀,慢慢起身向外走。

-

上車吹著空調,倪薇莫名覺得渾身冷,她沒和謝懷雋說話,自己默默調了吹風口,抱臂取暖。

這兩天她的作息很不規律,只要大腦放空,困意就會無知無覺地襲來。

倪薇其實不太想在謝懷雋的車上睡覺,可奈何白噪音太催眠,眼皮子直接不聽使喚地閉合起來。

秉持著瞇一會兒也沒關系的想法,倪薇放任自己,最終還是進入了淺度睡眠。

午後日光正盛,停車等綠燈,謝懷雋看眼睡著的女孩,她熟睡的模樣恬靜平和,眉頭會不自覺地皺起,大概是嫌冷。

謝懷雋暫時無法幫她披一件毛毯,只能把空調溫度調高,將遮光板打開。

收回視線看向前方,謝懷雋久違的感到舒心,唇角輕輕牽起。

前方路過一家倪薇常去的奶茶店,謝懷雋停擺路旁,親自下車去店面門口買了一杯芋泥奶茶,放在扶手箱裏。

車門一開一關,倪薇半瞇著眼,仰頭迷迷糊糊地問了句:“到了?”

她意識還不太清醒,沒有先前劍拔弩張的模樣,就連聲音也透著翁翁的鼻音。

謝懷雋伸手拂過她的額頭,垂眼溫和道:“還沒,你再睡會兒。”

他寬厚的掌心貼合了一瞬,倪薇皺著眉頭,強拉著自己從困覺睡意裏離析出來。

但這麽做只會讓大腦處於混沌狀態,視線裏的濃影輪廓逐漸清晰,倪薇卻連一句離經叛道的回嗆也吐不出來。

不僅僅是頭昏,她的小腹也在墜痛,腿中有點濕濕熱熱的,好像……

不會吧。

想到某種可能性,倪薇倒吸一口氣。

轎車駛入居民區,於7棟樓旁停下。

謝懷雋將車熄了火,剛把車門解鎖,旁側的倪薇就迫不及待拉開安全帶,從車上下來。

她走得很急,謝懷雋不由得看向她,只是一眼,目光就短暫地定格在奶黃裙上的那一抹艷麗上。

倪薇還沒走幾步路,一件寬大的西裝外套便恰按在她後腰上。

緊隨之還有男人的沈聲:“系上。”

倪薇心裏咯噔了下,沒有立馬拒絕對方,而是仰起頭望著他,悶悶道:“你、你看見了?”

謝懷雋顯然沒有要照顧她面子的意思,嗯了聲:“裙子上都是,先系上。”

那她這一路豈不是已經血崩了?意識到這點,倪薇背脊都在發涼。

出神之餘,她沒有及時摟住西裝外套,謝懷雋率先繞到她面前,將奶茶遞給她:“拿著。”

倪薇沒反應過來,鬼使神差地接著了。

奶茶離手,謝懷雋便拾起兩邊衣袖,在她腰間系緊。

他低垂著頭,倪薇的鼻尖幾乎快抵上他的額頭,近距離下,她只好放緩呼吸。

外套已經牢牢箍在腰上,謝懷雋擡眼看她,把奶茶再接回手,並非商量的語氣:“我送你上樓。”

倪薇不太情願,但他都把外套系在她身上了,要是自己上樓,豈不是下次還要親自歸還回去。

進樓搭電梯,抵達七樓,摸出鑰匙開門。

倪薇站在玄關裏,把外套脫解下來,嗅到清淺的血腥味,不管上面有沒有沾到,總覺得這麽給他好像又不太好。

她半側過身,難以啟齒,以一種說不清的目光看向謝懷雋。

謝懷雋偏了偏頭,靜默了一息,耐心地問:“我可以進來麽?”

這回他給足了邊界與尊重,依舊斯文儒雅的面龐,說出這番話,讓倪薇想起從前。

不可否認的是,她沒辦法一直擺出強硬姿態,可是她不想重蹈覆轍,只能盡量讓自己看起來有原則,所以語氣還是不太和善:“你想幹嘛。”

謝懷雋溫和道:“你身體不舒服,我想留下來稍微照顧你,就當是為之前的沖動和你道歉。”

“先去把臟衣服換下來吧,有什麽事待會兒說。”

他沒有向前邁步,而是把手裏的那袋奶茶順勢放在旁側的櫃臺上。

這句話提醒了倪薇,她確實是該把身上沾染了月經的衣服脫掉,否則再遲些可能都洗不掉了。

她向裏走了兩步,拎著男人的西服外套像是拿到什麽燙手芋頭,時時刻刻告誡她門口還有一個不速之客站著。

甚至這位不速之客,擺出一副和善好說話的姿態,讓她連拒絕都不好拒絕。

天老奶,她為什麽會遇到這種男人。

倪薇心裏不安,最終還是松口:“那你等我檢查一下外套,你、你先去那裏坐著。”

她隨意指了一處有懶人沙發的角落,那裏還放著沒收拾的零食、覆習資料,以及早上走得匆忙忘記捎帶走的垃圾袋。

倪薇承認自己不是什麽生活很有條理的女孩,可是這樣明晃晃地叫人看見,也挺不自在的。

但她已經無暇顧及了,從床上拾起早上剛脫的睡裙,就往洗手間裏走。

門關緊,謝懷雋心底淌過一絲好笑,轉而走到她指向的地方,親自收拾殘餘。

-

廁所裏,倪薇拿盆把沾染了血跡的裙子、內褲放進裏面用水泡。

她感覺肚子疼得不行,所以就在馬桶上磨蹭了一會兒,磨蹭到近乎虛脫,她才想起來要找安心褲。

可是不論她怎麽翻箱倒櫃,楞是連一袋開封過的也沒找著。

奇怪,之前不是還剩下一包嗎?

翻個底朝天,只找到日用小護墊,可是她進廁所得太匆忙,根本連換新的內褲也沒帶。

倪薇蹲在地上,心都涼了半截。

內褲。

陽臺上的內褲好像也沒來得及收。

倪薇真想一拳頭把自己呼死,早知道就不讓謝懷雋進來了。

在廁所做了一分鐘的心理建設,倪薇解開門鎖,緩慢而輕微地擰門,一點點把頭冒出來。

這一道細微的縫隙,就讓她不分不差地對上男人漆黑的雙眸。

倪薇心臟頓時漏了一拍,想把門再關上又不現實,只能故作自然地走出來。

她已經做好了裝腔趕他走的姿態,偏偏目光掃過被收拾幹凈的客廳,卻一個狠話也說不出來。

視線定格在男人身上,倪薇憋了半天才說:“用你幫我收拾。”

謝懷雋不以為意,轉而把桌上泡開的花茶遞給她,溫聲叮囑:“喝點兒熱水,先去床上歇會兒,下午我做頓飯給你吃。”

倪薇無動於衷,眉頭又慢慢皺起,小聲咕噥:“真把這裏當成自己家了。”

謝懷雋沒說話。

沈默半晌,倪薇看到他握著透明水杯的掌心漸漸泛紅,應該是被燙的。

感知到腿間有著濕熱在湧動,倪薇一個激靈,立馬後退一步,推搡他的臂膀:“你把杯子放下,轉過去,別看我。”

謝懷雋沒什麽反應,倒是聽從了,慢慢轉過去背對著她。

倪薇覺得自己真是太善良了,所以才會在臨走前,把他手上的杯子接過,放到桌上。

做完這件事,她跑得太急,險些左腳絆右腳,但好在她並沒有摔倒,依舊風風火火地跑到陽臺,拿了剛曬幹的貼身衣物,把自己反鎖在廁所裏。

縱使不去看,謝懷雋也能明白她為什麽會這樣。

門關上,意味著他不必再背對罰站。

謝懷雋垂眼笑了下,走到廁所門前,指骨輕叩。

“我下樓買菜,好些了可以先喝奶茶墊墊肚子。”

此時此刻的倪薇正在做酣暢淋漓的拼貼,突然聽見謝懷雋的聲音,差點沒嚇破膽。

等她回過神準備應聲時,半透的玻璃門哪還有男人的身影。

謝懷雋走時,順帶把門口堆積的垃圾、一串鑰匙帶下去了。

他不是這兒的住戶,但三番兩次來這兒看人,在哪兒買菜還是輕車熟路的。

小區樓底下就有蔬果超市,謝懷雋按照倪薇愛吃的菜譜,稍微買了些,並且還購置各類衛生巾用品。

開超市的是個阿姨,以前從未見過謝懷雋這樣衣冠楚楚的男人,看他買的物品,觀他的年齡,不禁調侃了句:“給你老婆買的呀,還真夠貼心的。”

謝懷雋唇角輕牽,“嗯”了聲。

-

趁著謝懷雋沒回來,倪薇火速把不能被看見的東西團吧團吧塞角落裏。

做完這些,她又覺得實在沒必要。

這可是她家,不該出現的人不應該是他嗎?

倪薇頓時挺直腰板,但在聽見謝懷雋開鎖推門聲時,又立馬把疊好的內衣內褲放進抽屜裏。

謝懷雋拎了兩大袋子回來,隨手把鑰匙掛在鞋櫃上,一副這家家主的姿態。

倪薇慢慢離開抽屜,沒什麽底氣地質問:“你怎麽下樓一趟還拿我的鑰匙。”

“留門不安全,我就帶了鑰匙。”謝懷雋淡聲解釋道,將裝有蔬果的袋子放在島臺上,另一袋則順勢遞給她。

“買了些必備用品,你看著自取,我先去做飯了。”

倪薇剛接過手,謝懷雋便轉身向廚房走去,這袋子太沈,她一拿差點兒沒墜到地上。

秉持“我倒要看看你買了什麽東西這麽重”的想法,倪薇拆開看,皺著眉頭的臉頓時紅了兩分。

他怎麽買這麽多衛生巾?而且款式品牌還都不一樣,在這兒抓鬮呢?

倪薇湧上一股想吐槽又一言難盡的無力感,她甚至不知道謝懷雋是怎麽看出她衛生巾告急的。

不過她這人還是識趣的,畢竟問了也尷尬,所以拿了袋子就哐當哐當地躲到廁所裏,換上舒適柔軟的安心褲。

倪薇以前只穿一次性內褲,來例假也只用安心褲,為了收緊日常開銷,才開始穿純棉內褲、用衛生巾。

看眼泡在盆裏的衣物,她有些惆悵。

她沒有手洗衣物的習慣,後來住宿為了融進群體生活,才開始學著洗這些東西,但也僅限於貼身衣物襪子這類小件。

裙子這麽大,放水裏泡一泡,等謝懷雋走了再洗吧。

倪薇給自己找了個很合適的逃避借口,還沒走出洗手間,就聞到廚房的炒菜香氣。

她已經很久沒有在家吃過熱乎飯了,平時自己做飯,也只能煮點泡面什麽的。

聞著菜香,她確實餓了,甚至心裏還詭異地為這種熟悉的溫情感到難過。

可她至今不能理解,謝懷雋為什麽要突然來找她,還做這些事。

難不成是被人敲打了?但他應該也不屑迎合別人吧。

倪薇抱起他買的奶茶,忍不住插上吸管嘬了兩口。

不管怎麽說,他想做飯是他的事,不會有人拒絕熱騰騰的嗟來之食,反正倪薇是這樣的。

她沒有要去幫忙的意思,選擇毫無顧忌地低頭玩手機。

這間出租屋太小了,不論她如何無視,廚房裏的滋啦冒油聲、鍋鏟翻炒聲,也依舊能鉆進她的耳廓裏。

倪薇時不時擡頭看了幾眼,在第五次擡頭與謝懷雋對上視線時,她莫名尷尬,於是抱起奶茶,往裏屋走去。

半小時過去,竈臺熄了火,謝懷雋將最後一道菜端上桌,向裏屋的人提醒道:“吃飯了。”

倪薇窩在床上都快睡著了,聽到這話才慢悠悠掀開被,踩著拖鞋拖拖拉拉地過去。

臨近餐桌,倪薇瞄了眼,桌上擺了三菜一湯,都是她愛吃的菜。

本來她等得肚子都不餓了,但開飯聞到菜香,幹癟的饑餓感又上來了。

謝懷雋單手拉開了一把椅子,擡眼看她,示意她坐下。

倪薇沒有犟,一屁股坐在那把椅子上,飯是被盛好的,筷子勺子也擺在手邊,很體貼,只要她一拿起就能吃。

她很理所應當地享用了,本著食不言的原則,低頭扒飯。

可謝懷雋偏偏違背了這一原則,替她盛碗湯,順帶溫聲問候了句:“肚子還疼不疼。”

看在他做了這一桌飯,倪薇還是回應了,很含糊:“還行。”

謝懷雋點頭:“我還買了點兒紅糖,放冰箱裏了,飯後給你煮一碗紅糖姜水。”

倪薇不禁擡頭看眼他,只見他神色自若,好像做這些、說這話是很稀松平常的事。

這太奇怪了,打從一開始走進辦公室那一刻,倪薇就覺得很不對勁。

出於這種別扭,倪薇很直接了當地問:“你突然對我這麽好做什麽,是因為奶奶覺得你照顧不周,所以想裝裝樣子做個好叔叔嗎?”

倪薇垂眼,扯了下唇,認命地說:“其實你不用這麽做,我沒有告訴奶奶自己在外租房,也沒和她說過你一句壞話。”

“我覺得你以前的想法沒錯,人前我們是該維持表面關系,也省得被人懷疑是不是吵架了,又或者發生了什麽耐人尋味的事情。”

話音甫落,謝懷雋沒再保持慢條斯理的用餐狀態,同樣看向她。

這一眼,倪薇立馬打補丁澄清:“我說的可不是賭氣的話,我認真的。如果您覺得不中聽,我也希望您可以少來打擾我。”

“我知道。”

謝懷雋微微呵氣,又重覆遍:“我知道你不是賭氣。”

他依舊註視她,目光清明而溫和,語氣也和緩,帶了些低沈:“是我想這麽做,我想照顧你。”

聽到這種話,倪薇心裏也不是沒有波瀾,她一時之間竟不知該以什麽表情應對,只是覺得好笑。

事實上她也笑了,為這種自相矛盾:“你現在不覺得我是麻煩了?”

沈默片刻,謝懷雋否認:“不是。”

“我沒覺得你是麻煩,倪薇。”

“你記得自己說過什麽話吧。”倪薇打斷。

“你說你對我好是不想讓我給你添麻煩,那你現在跟自找麻煩有什麽區別。”

倪薇把筷子放下,雙臂抱胸靠在椅子上,是一種防禦且不認同說法的姿態。

謝懷雋默然,看眼她才吃了沒兩口的飯碗,歇了繼續解釋的心。

畢竟要是再這樣爭吵下去,這頓飯吃起來只會不愉快,他不希望之後每一次和倪薇的相處,都像之前那樣,只留下不算美好的回憶。

他確實記得自己說過什麽,他承認是在自找麻煩,可他最大的自找麻煩,是說些違心話、做些不妥事,把倪薇推開,讓別人有機可乘。

二十九年以來,他的人生雖不算一帆風順,但幾乎從未有過差池,至少每做一次選擇、一次決定,基本不會有後悔的時候,也沒有修正的必要。

他從未想過有這麽一天,自己會與一個小了九歲、才剛上大一不到一年的女孩有感情糾葛,甚至因為她清淺平淡的一句話,為從前說過的話感到不齒、無力解釋。

謝懷雋心下沈氣,夾了塊肉給她,嗓音有些低啞:“先吃飯。”

雖話不投機,但倪薇也覺得不能浪費糧食。

她重新拾起筷子,吃了兩口,擡眼補充句:“吃完你可趕緊走。”

謝懷雋停頓片刻,嗯了聲:“吃完我洗碗。”

還、還挺識趣。

倪薇沒說話了。

吃完飯,她確實沒幫上一點,飯後迷襲來,她任由困意支配自我,選擇回去繼續躺床上睡。

隔著一道不算厚實的墻,倪薇甚至能聽見洗漱鍋碗瓢盆的聲音。這聲音很催眠,即便她懷有註意動向的意識,強撐著自己不要睡過去,可依舊難抵困意。

沒過多久,倪薇躺在床上,呼吸便漸漸趨於平和。

渾然沒發覺,廚房裏的謝懷雋已經洗凈手,走到身邊,替她調低空調溫度,掖好被子,並且清淺的在她耳畔落下鼻息。

廁所裏的水龍頭沒擰緊,水珠還在往下滲漏,滴答滴答地落在浸濕的衣物上。

謝懷雋泰然自若,按著衣物將這盆血水換新,再倒上洗衣液,赤手揉搓上方的汙漬。

衣裙已經處理得差不多,他擰緊放一旁,撈起漂浮在上方的蕾絲內褲。

這裏沾染的血跡更多,他是如此平靜從容地接受,甚至還有些欣慰心安。

畢竟這種事,恐怕她的小男友都沒做過。

十幾分鐘後,謝懷雋將水瀝幹,走到陽臺架起晾曬,以還不太幹燥的指腹,輕輕掠過裙擺。

他偏過頭,垂眼看向床鋪上的女孩,不動聲色地離開陽臺。

飯後又積攢了一堆餐餘,謝懷雋簡單收拾成一袋,餘光瞥見桌上幾乎空杯的奶茶。

拾起來是輕盈的,這意味著他應該同樣塞進垃圾袋裏,但謝懷雋註意到,奶茶吸管上,還有倪薇不太明顯的口紅印記。

他雙眼微深,用指腹輕輕拭去口紅印記,放到垃圾袋裏。

同樣丟在裏面的還有一枝玫瑰花、一只公仔玩偶。私家偵探拍下的照片裏,是有這兩件物品,如果他沒記錯的話,應該是倪薇那個小男友送的。

他承認背著倪薇擅自丟棄這些物品是不道德的,可他無法忍受她生活的空間裏,有其他男人的痕跡。

慶幸的是,通過一番檢查,除了這兩件,他並沒有找到其他多餘的物品。

走出玄關將門扣緊,謝懷雋垂眼看著從未換下的皮鞋,心中哂然。

-

倪薇這一覺幾乎睡到天昏地,要不是手機靜音沒關,她可能根本就醒不來。

睜眼發現天色昏暗,再看時間是晚上九點,一個人孤零零地躺在公寓樓,心底難免會泛起惆悵。

她緩了好久,才起身去摸開燈鍵。

啪的一聲,屋內亮堂了。

倪薇正準備下床,餘光瞥見床頭櫃上的保溫杯和一張紙條,稍微停頓了下。

她沒管那杯持續保溫的杯子,而是率先拾起紙條。

這張紙條毫無疑問是謝懷雋留下的,他寫了幾句叮囑話,倪薇看了兩遍才過腦。

原諒她剛睡醒的大腦還不太清醒,可是誰能告訴她,為什麽謝懷雋連泡在臉盆裏的內褲連衣裙都洗了?

倪薇攥著紙條,扭過頭去看陽臺,果然看到那條今早剛脫下的奶黃裙。

她跑過去仔細查看,上方確實沒有血跡了,包括旁邊的內褲……

吹著晚風,倪薇頓時清醒了不少。

慢慢吞吞地回到房間,倪薇撈起床頭的手機,想點開他的聊天框質問,但編輯來編輯去,卻連一句完整的話也打不出來。

良久,倪薇放棄了。

她實在不理解謝懷雋為什麽要這麽做,可是問了也沒意義。

該幹的事他沒幹完,不該幹的事他倒是做得很妥當。

倪薇睇了眼旁邊掛著的西服外套,心裏煩得很。

要不就不還了吧,一件外套而已,他也不缺。

-

期末考和四級考的時間基本是挨在一起,倪薇忙得不可開交,等考試結束才稍微松口氣。

考前她還雄赳赳氣昂昂地認為自己說不定能過,可是考完之後,她卻有一種時間、精力、考試費用都付之東流的挫敗感。

“考都考完了,就別在意啦,該吃吃該喝喝。”紀若盈拍了拍她的背,柔聲寬慰著,順帶給她夾了兩片肉。

沈飴靈也說:“你都這麽努力了,說不定會過呢,先別想了,換換腦子獎勵自己!”

道理倪薇都懂,可是話從這倆人嘴裏說出,她怎麽聽著就不對味呢。

倪薇懷揣著悶悶不樂的心事,吃下了一整盤下過辣鍋的羊肉卷。

事實上她也確實做到了紀若盈說的話,一周下來在吃飯上的花銷,至少有大五百,幾乎每天都和418的兩位吃香的喝辣的。

每周去曲儀青介紹的學生家教素描,帶來的收益遠不能抵消這些錢。

不過倪薇也不著急,畢竟馬上要放暑假了,她完全可以找一份長期工做兼職,例如回到以前的畫室。

趁著還沒正式放假的時候,倪薇便提前聯系過畫室老師,但她沒想到的是,秦之遇居然也來這做兼職。

在畫室見到他的第一面,倪薇確信,這絕對不是湊巧。

不過礙於上次的事,又是在公眾場合,倪薇秉持著敵不動我不動的行為準則,選擇假裝不認識。

但秦之遇遠比她想象中要坦蕩自然,中午午休的時候,就打著飯菜主動入座她身邊,無奈笑道:“是不是我之前的表白對你造成了困擾,所以你才不願意和我打招呼?”

倪薇微頓,有些難以解釋:“也不算吧……”

秦之遇點頭:“沒關系,我能理解,不過你能理解我為什麽會在這兒麽?”

老實說,倪薇能,但是她不好意思那麽想。

她表露出一言難盡的模樣,秦之遇又笑:“你可以那麽認為。”

言盡於此,倪薇已經覺得很暧昧了。

她對秦之遇向來很有好感,如果發展順利,她說不定會和他在一起,可是自從那天撒謊,誤打誤撞讓謝懷雋認為秦之遇是男朋友,倪薇就覺得很對不起他的。

她大可以就此接受表白,坐實男女朋友關系,可是她真過不去心裏這道坎。

倪薇清楚,好感是好感,喜歡是喜歡,兩者涇渭分明,分界線猶如天塹。在沒有抵達那個標準之前,隨意答應一個人的表白,根本就是不負責任。

可是她該怎麽跟秦之遇解釋?總不能一直瞞著他吧?

倪薇心裏淤積著一口氣,上不去下不來,飯都有些難以下咽。

對方已經吃得差不多了,馬上就要收拾碗筷,準備下午的帶畫。

在他起身要離開時,倪薇手疾眼快地拉住他的衣角,心臟砰砰直跳。

秦之遇側身,垂眼看她:“怎麽了?”

倪薇很想就此收手,假裝無事發生,可是她不想一個人憋在心裏,沈默片刻後,她擡起下巴直視對方,溫吞地說:“我有事想和你坦白,我們可以聊聊嗎?”

秦之遇看眼手裏的盒飯,點點頭:“等我一下。”

倪薇意會,松開了他的衣角,註意到來自四面八方的視線,她耳朵紅得不行,象征性地吃了兩口飯。

很好,要坦白的話撂下了,食欲也上來了。

秦之遇處理完剩飯,很快便折返回來坐在她旁邊。

對上男人的視線,倪薇的食欲再度蕩然無存,拿了張紙巾在唇畔擦拭。

她太過磨蹭,反倒是秦之遇先開口:“你說吧。”

這三個字跟庭審開始沒區別,倪薇攥緊紙巾,心裏打好的腹稿有千千萬萬句,但最先說出口的是:“對不起,秦之遇,我利用你了……”

說到這,倪薇就已經說不下去了。

秦之遇不解:“利用什麽?”

倪薇憋紅了臉,下定決心一口氣吐出:“那天你過生日我接了小叔的電話說我在談戀愛,我們走在一起恰巧被他撞見,他以為你是我談戀愛的對象,而我為了氣他一直沒好意思澄清,我、我……我真的特別特別對不起你。”

“你的表白其實對我而言並不會很困擾,畢竟這種事你不覺得尷尬,我也不太會有,但是對別人撒謊宣稱戀愛關系,我是真的覺得很沒品很糟糕。所以我一直不敢見你……”

直到現在倪薇都覺得很荒謬,為什麽一切就那麽剛好。

剛好誤會在她的逞一時口快。

說完這番話,倪薇的臉已經臊得不行了。

沈默的每一分每一秒,對她而言都像是淩遲。

倪薇小心翼翼打量著秦之遇的面龐,只見他像是剛從某種考量裏抽離出,帶著恍然大悟,但臉上依舊保持著平和的笑:“原來是這樣。你不用感到內疚,倪薇,畢竟這麽說來也不是你的錯。”

太善解人意了,哥。

倪薇稍微放緩了呼吸。

緊接著,秦之遇說:“其實如果可以的話,我倒是希望可以配合你。”

“我其實也沒有你想象中那麽有原則,你也可以……”秦之遇微頓,擡了擡眼鏡,雙眼微深,“不用太有原則。”

倪薇楞了,好半晌才從口中發出一個單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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