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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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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軌

謝懷雋離開北城那天, 天氣晴朗,是在下午三點的時候。

飯後他在謝景山茶室裏待了一會兒, 簡單聊了些公司上的事, 其餘的也沒什麽了。

謝景山本來還打算招呼下倪薇,問小姑娘怎麽不跟著一塊兒走,謝懷雋輕呷茶杯, 只淺淡地幫著說些討喜話,便將這事輕飄飄揭過了。

來時輕裝簡行去時也別無他物,要說有什麽堆積成山, 那大概就是還未經手過目的公文報表,這些打從謝懷雋提早趕程那天,就已經開始著手處理了。

司機備了車,來通知可以啟程。謝懷雋放下茶杯,垂眸看眼腕表, 起身系上腰間紐扣, 在三四人的簇擁下往院外走去。

這些天北城不再落雪, 雪堆都被工人鏟堆到旁側凝結成冰, 謝懷雋自回廊走向內院,旁側忽而落下一抔雪,重重地砸落在地, 發出清脆而並不沈悶的聲響。

大概是出於某種感應,謝懷雋不禁擡頭望去。

南院為首的那扇窗,恰好是倪薇房間的。前年剛翻新的窗欞還很鮮明,在撲簌簌落灰的斑駁白墻上實在惹眼, 窗臺上本該有一層埋雪, 大概剛開過窗的緣故,顯得格外清凈。

謝懷雋站定原地仰望了片刻, 垂首睇那落雪,轉瞬又拔腿行至大院門口。

聚集在門口的親朋好友皆是前來送行,但其間唯獨沒有倪薇。

坐上那輛前往機場的車,謝懷雋最後眺向人群,也依舊沒察覺到那抹身影,他漠然而平靜地按下車窗鍵,同樣默許這是最後不告而別的再見。

-

中午吃過飯,倪薇便直接上樓回房休息了。

飯後難免有困意,倪薇躺在床上放縱這道行徑,沒過幾分鐘眼皮就已經開始打架,可偏偏落在枕邊的手機卻一直推送消息個沒完。

打開休眠模式前過目消息,一部分是班群學委傳訊開學選課通知,一部分是垃圾新聞自動推送。

正當倪薇清理完小紅點打算瞇眼時,她瞄了眼左上方的時間:兩點四十六分。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謝懷雋馬上就要走了。

送行的事她不會再參與,只是躺在床上莫名覺得地暖燥熱,想去開扇窗通通風。

想法一旦浮現,像她這種執行力很強的人就很難不去做。

倪薇從床上起身,赤著腳走到窗邊,兩手一點點地向外推去。

窗外寒風凜冽,稍微揭開一條縫就足以刮起她身上的雞皮疙瘩,可倪薇還是向外開,因為她發現回廊下經過的人,恰好是謝懷雋。

縱使兩天前發生過不愉快的事,擊碎了她心中濾鏡與一切美好。

可是隔著窗,自上而下眺望去,看他無知無覺走進視線,總會不由有得多看幾眼。

但這一眼也就持續不到一秒的時間,她推窗太用力,無意間推去窗臺雪堆,發出了並不輕微的響聲。

以免造成不必要誤會,倪薇幾乎是下意識地雙手拽緊窗欞往回拉。

她沒有及時拉拽窗簾做遮擋,而是委身貼墻根,踮起腳尖以窗欞縫隙查看下方情況。

從她的角度來看,由於那人走得太近,幾乎看不見什麽身影。

倪薇也不知道貼墻站了多久,幾分鐘後,她為自己這種偷摸膽小的行徑感到可笑。

可直到三點一過,她才慢悠悠拉開窗。

窗外天色清明澄澈,雲卷雲舒,是個還算不錯的好天氣。

倪薇忽地想起為慶生在江城度過的第一天清晨,也是像今天這個樣子,因為一個人站在窗前,但時過境遷,懷揣的心事不再一致。

那時她看見他,幾乎是毫不猶豫地飛奔下去。

……

臨近開學,由於沒有事先掐鬧鐘搶票,倪薇確實沒搭上合適的高鐵火車班次,只能忍痛購買一張回程的經濟艙機票。

飛機落地新城國際機場已是晚上七點鐘,倪薇拉著行李坐地鐵,先回了學校宿舍。

她回來得算早,宿舍空蕩蕩的,只有她一個人。

倪薇拆掉防塵罩簡單做了下清掃,坐在桌前放空大腦休息一會兒,便將包裏的記賬本、一打紅包拿出來算賬。

今天開始她不再麻煩謝懷雋,包括且不限於搬出去住、切斷聯系,生活費租房費等大大小小的開銷,她都不會再找他索要了。

倪薇很慶幸是在新年後才徹底與他鬧掰,她虧損的小金庫因為紅包充盈了不少,毫不誇張的說,只要花錢不再大手大腳,這四年的大學生活她基本可以平穩舒暢地過下去。

她拆掉一張又一張紅包,摸到一張磨砂質地的,剛要順手拆開,定睛一看卻發現是謝懷雋送的。

倪薇心裏糾結了不到一秒鐘,便把這紅包拆了,厚厚一打鈔票,至少有大幾千。

過年收紅包是天經地義,收到紅包拿去用也沒什麽毛病,這筆錢她還可以當做是柏林之旅的虧損賠償呢。

倪薇心裏自我安慰著,將鈔票完全抽出,其中夾雜的紅紙輕飄飄地落在桌面,她一時之間沒反應過來是什麽,垂眼看去,微微發楞。

——所求皆如願,多喜樂,長安寧。新年快樂,倪薇。

清淩淩的燈光傾瀉而下,打在紅紙蒼勁峭拔的字跡上,不難看出是出自誰手筆。

倪薇記得二姑家的孩子一拿到謝懷雋的紅包,就迫不及待坐在沙發上拆開,她無意瞄了眼,數額和年齡呈正比,比她的小,好像也並沒有夾雜紙條。

也可能只是小孩子沒註意吧。

倪薇撚起那張紙條,思來想去,還是夾放回紅包裏。

她的目光向左側方書櫃偏斜,手也跟著探去拾起其中的鐵皮盒,翻開盒蓋,裏面滿滿當當收藏著謝懷雋寫過的紙條、以及一些零碎小物件。

現在一看,都是些垃圾而已。

倪薇心底自嘲地笑了下,思忖片刻,把他送的、其他人送的紅包統統放裏面蓋合好。

這盒始終在目光所及之處、唾手可得的鐵皮盒,最終還是被她塞到書桌下最隱蔽的角落。

倪薇記賬洗漱完就躺到床上休息,這些天宿舍三人小群也漸漸活泛了些,她一會兒沒看的功夫,手機裏就已經99+了。

新年的餘熱似乎還沒過,她靠著陽臺墻根的那頭躺,邊刷聊天記錄邊聽外頭的煙花爆炸聲。

紀若盈:【@倪薇寶你已經回宿舍了?】

倪薇:【對呀,你們什麽時候回來?】

紀若盈:【哇,你回去得夠快啊】

沈飴靈:【欸,你不住家裏嗎?】

這句話倪薇不知道該怎麽回,但要在外面租房,她們遲早有天會知道,所以就盡早坦白了:【不住了,我之後打算在外面租個房。】

消息一發出,倆人問號都快溢出屏幕了。

紀若盈:【啊?為啥呀?】

沈飴靈:【??】

倪薇思忖片刻:【算是因為……和家裏鬧掰吧?】

這就涉及家事私事了,418的兩個善良小女孩並沒有打破砂鍋問到底,話題點到為止,只是紛紛表示不舍得。

但這個不舍得也就維持了不到三天,倪薇去問過輔導員,如果需要離校租房,是必須有家長簽字申請才行。

可以幫她簽字的人只有謝懷雋,倪薇立馬歇了這個心,只能把外租的房子拿來放雜物。

這些天上課,倪薇都一直在刷附近租房信息,勢必找到一間性價比還不錯的出租房。

她刷的太入神,渾然沒察覺身邊人詢問是否可以坐在身邊。

秦之遇站在過道,以極佳的角度身高差睥睨,不難看出倪薇在刷什麽,在他打算換個位置坐下時,女孩才放下手機望向他,特別意外:“欸,秦之遇?”

她意外的模樣很可愛,雙眼瞪得圓潤,天然渡著一層水霧。秦之遇喉結滾動了下,點頭笑著再問:“嗯,我可以坐你旁邊嗎?”

“可以呀,旁邊沒人。”倪薇同意得很幹脆。

秦之遇將書本放在桌上,挨著她坐在旁側,趁老師還沒上課問了句:“你要住校外嗎?”

倪薇點頭:“嗯對。”

說到這,倪薇忽然想起不知從哪裏聽說的,好像秦之遇就住在校外附近,她湊近秦之遇幾分,主動詢問他本人:“聽說你也住校外,是嗎?”

秦之遇剛要掏出筆記本,聞言擰著拉鏈的手指停頓了下:“嗯,我是走讀生,我家就在校門口。”

倪薇擰著手機外殼,大腦正飛速運轉著要不要咨詢一下校外走讀人員,但秦之遇比她想象中要開闊大方的多,直接笑著說:“如果你想找房子租,或許我可以幫到你,我對這帶城區還是挺熟的。”

倪薇心裏計劃通,面上還是稍微表現得矜持:“會不會太麻煩你了?”

“不會,你可以給我看一下你手機裏的備選。”秦之遇說。

幫忙看手機裏的租房信息確實不算麻煩,但其實倪薇以為秦之遇只是意思意思體現紳士風度,沒想到手機遞交給他,他還真的幫忙篩選了半節課。

要不是這節課很水,倪薇都不知道該怎麽和他道歉了,當然他這種人應該也不會為了她故意不聽課。

半節課過去,秦之遇把合適的房租位置記在紙條遞給她:“這只是簡單看了些網上的信息,租房之前最好是事先實地檢查,和房東商量清楚確認合同。”

“對了,如果你決定去看房的話,最好是叫上室友一起。”他提醒道。

倪薇滿口答應,指了下他寫過的一處住址:“你家小區……方便這節課下了帶我去看看嗎?”

秦之遇稍怔,還沒作出回應,倪薇雙手合十“啊”了一聲:“抱歉好像有點兒太唐突了,我隨口一說的。”

秦之遇心頭微動,搖頭嘆笑:“不會,我下午也沒課。況且我帶你看確實會更方便。”

真好說話。

倪薇眨眼,捧起手機叭叭道:“那我提前和房東說一聲,感覺這個房子的女房東可好說話了,我前幾天就打算租她這裏。”

秦之遇:“嗯,她同意了嗎?”

倪薇晃晃手機:“她說可以,大概五點那陣時間,可以嗎?”

秦之遇笑:“行。”

-

租房小區就在校門口對面,走過馬路再過一條街就到了,倪薇本來還在和房東通電話,後來路上不約而同的碰見,直接省了打電話流程。

從樓盤樓底一路聊到7樓梯門敞開,2v1明顯有效率得多,何況秦之遇就是這處小區的業主之一,倪薇可獲得的租房信息更全面。

租房的姐姐線上線下態度都挺好,還不忘著重說明線上提過的問題,主動包攬責任:“廚房的設備可能會有些老,用水用電什麽的小心些,哦……還有馬桶是吧,過兩天我會讓師傅檢查一下。”

倪薇正打算去臥室轉轉,雖然不一定會來這住,聽房東姐姐這麽說,她立馬停步擺手道:“沒事沒事,我不會做飯,廚房應該根本不會踏足。”

秦之遇看向她:“廚房和廁所馬桶都檢查下吧。”

倪薇微頓:“也行?”

房東很大方:“沒事兒,要沒問題檢查也花不了什麽錢,你男朋友挺細心的。”

倪薇沒好意思地澄清:“不是男朋友。”

秦之遇也配合地“嗯”了聲。

看完房子出來恰好六點,倪薇以表示感謝為由,主動請秦之遇吃飯。

這是一開始最先說好的,所以秦之遇並沒有拒絕,反而向她介紹這附近哪家店好吃。

坐下來等餐之餘,倪薇順便在微信上提前知會孫姨,幫忙把網購的紙箱疊好,將衣帽間裏的衣服全都打包齊整,等到星期五盯著工人搬運。

她還不急得住進去,但是個人物品必須先搬過去。

-

搬家那天倪薇全天滿課,有孫姨幫忙收拾盯梢,她也省得回去跑一趟,晚上直奔公寓。

其實雜物搬出來後,倪薇也不急著做整理,但418的兩個人非要來參觀幫忙,倪薇拗不過兩個人的大腿,況且能支配兩位女大的廉價勞動力,對她而言分明就是好事一樁。

“咱們先把床收拾出來吧,你周末偶爾還能住這兒。”

紀若盈率先搬著床單被罩進屋,指了指空蕩蕩的床鋪。

倪薇還在拆箱,頭也沒擡一下:“我這幾天應該不會住這兒,課太滿了。”

紀若盈:“別吧,我還想睡這兒呢,感覺好適合開轟趴。”

沈飴靈認同:“我也覺得。”

倪薇:啊?

她起身拍拍膝蓋上的灰,向倆人攤手道:“想住這裏開轟趴是吧,我也不多要,友情價房租你們一人交一千。”

紀若盈剛拉開被套袋的拉鏈,看倪薇掌心向上向她索要一半的房租,立馬伸手拍回去:“想得美,我倆做牛馬幫你交清房租是吧。”

她拍手的力氣並不打,倪薇假模假樣地捂著手心,攢眉蹙額道:“妹妹,你打人真疼,還想白白占我便宜哦。”

其實就算倆人不說,只要有空,倪薇也會邀請他們來公寓玩。

收拾出必用品就已經到晚上十點了,倪薇沒讓她們回去,三個女孩擠在公寓房裏完全和宿舍沒區別,洗澡要排隊、公共區域就這麽大點兒,不過可以用上冰箱和廚房簡直就是天堂。

租房的床鋪不算大,三個人睡一張床多少有些為難倪薇了,來者是客,倪薇主動請纓打地鋪,其他兩位本來還想公平公正黑白菜一下,結果剛來一局出局的就是倪薇。

算了,東道主就讓讓兩位外來的廉價勞動力。

倪薇半躺在地鋪上,把旁邊的抱枕、棉花娃娃往裏塞一塞,準備熄燈就寢好好休息。

但418的夜聊總在關燈之後,紀若盈是首當其沖的八卦人,打從得知她租房是由秦之遇幫忙、租房的地址還和秦之遇一個小區,就跟磕上頭的CP粉一樣,嘴裏一直叭叭誇耀個沒完沒了。

沈飴靈本來還挺中立的,架不住紀若盈這麽能說會道,也跟著附和了句:“秦班長人還怪好嘞。”

倪薇聽著沒什麽感覺,心已經比大潤發殺魚的刀還要冷了,塞好耳塞抱著大熊玩偶往裏埋首,悶聲道:“……我戴耳塞了,你們隨意。”

八卦的本人不搭腔,倆人也歇了這條心。

公寓沒有地暖,靠墻才有暖氣片,倪薇也不是多嬌貴的人,可是打地鋪難免會覺得雙腳冰涼。

她太累了,幾乎一閉眼就能昏昏沈沈地進入淺度睡眠。

發生的事情太多、太雜,實在容易夜長夢多。

倪薇夢見決定租房那天,坐在她身邊的人是謝懷雋,幫她篩選好的租房資料、帶她去公寓看房、幫她仔細檢查房屋設備的也是他。

夢裏總會無意美化一個人,也總和現實大相徑庭,可當倪薇醒過來後,卻有種悵然若失的感覺。

不可否認的是,倘若沒有柏林那晚,謝懷雋應該不會撕下偽善的一面,還會繼續對她好。

可是這種好她根本不滿足,也不需要了。

倪薇摸出枕下的手機,半瞇著眼看時間,今天是周六,沒有課,再睡個回籠覺也沒關系。

-

倪薇搬出去住的第二天,謝懷雋才得知這一消息。彼時他剛從冗長的會議中抽身,晚間還要與合作方詳談江城景區開發事宜,根本沒什麽時間顧及到她。

可是飯局結束後,他坐在車廂裏闔眼修養了一會兒,不由得讓司機調轉方向,將車開到西湖別苑。

寒冬蕭瑟,栽種在院內的兩棵樹已經落了一地的枯葉,謝懷雋推開鐵護欄往裏走,心底忽而產生了難以言喻的感覺。

解開密碼鎖拉門進玄關,旁側的鞋櫃少了一大半女士鞋,走過玄關到客廳,塞在茶幾下、電視櫃裏的游戲光盤也沒了。

這裏的陳設沒什麽變化,不過是缺了點什麽。

謝懷雋收回視線,揉了揉眉心,眺向通往二樓的樓梯口,他沈默片刻,闊步走了過去。

倪薇的房間在左手邊,房門上本應掛著的標牌、貼紙已然不見,依稀能看見撕下的膠水留痕。

謝懷雋擡手用指腹輕撫,想到她如此斤斤計較片葉不留,本該覺得好笑,可心底卻只剩無奈。

他手掌垂落在門把上,輕輕往下一擰,向內推開。

臥室遠比他想象中要蕭條空曠,尤其是與印象中的場景作比較,即便他很少踏足此地。

書櫃上其實還留有擺設,但仔細一看,留下的分明是他送過的物品,精美好看的喜姆娃娃、幾本推薦給她的書籍、形狀各異的杯子……

謝懷雋眸光微暗,胸腔幾不可查地輕顫了下。

他本以為被留下的物品就只有這些,但做完清潔工作的孫姨又告知,有兩件從幹洗店送回的衣物,也是倪薇不需要的,因為是他的西服外套。

若非提及,謝懷雋幾乎都快忘記,自己曾給她披肩的外套還在她這兒。

倪薇離開後,這棟別墅自然無需聘用住家阿姨,但長久以來容易落灰,謝懷雋便讓孫姨每周都來做清掃,工資照例。

其實他心裏清楚,倪薇並不會在外獨居太久,她遲早有一天會嫌租房麻煩、搞不定水電、討厭獨居生活、錢不夠花……諸如此類的原因選擇回校回別墅,找他要錢,恢覆以前的生活狀態。

所謂的避免麻煩、離開他身邊,不過是在規避尷尬、逃避做過的錯事。

謝懷雋心裏和緩了些,側目睇向孫姨問了句:“她住哪裏,你知道麽?”

孫姨點頭,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紙條,上面記著的是她從搬家工人那裏打聽到的消息。

謝懷雋接過紙條看:永象街道綺滿園7棟2門703,很詳細的住址。

縱使倪薇搬家得一聲不吭不願和他說,他也有的是辦法知曉她在哪裏。

謝懷雋將紙條攥在手心,放進西服外套口袋裏,淡聲道:“這段時間辛苦了。”

孫姨回以謙辭,雙手交疊安放在圍裙前,等候他挪步離開。

謝懷雋沒再久留,從別墅離開後,只在大門口稍作停步。

他看了眼旁側曾被栽種過薔薇的花箱,只可惜那裏已經只剩幹涸開裂的土堆。

謝懷雋淡淡收回視線,上了車將紙條遞給崔文林:“查一下這個地方。”

大數據時代一切信息都是透明的,況且這張紙條的地址已經夠詳盡,崔文林查到了距離方位,甚至連早就出售下架的租房信息都能調查出來。

“謝總,您過目一下。”崔文林把平板轉交給他。

謝懷雋接過平板,手指在屏幕上輕微滑動,面龐一如既往的平靜。駕駛座上的司機不為所動,但崔文林很會來事,已經準備把導航定位改成綺滿園。

過了個年,崔文林雖然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但通過幾件事拼湊在一起,多多少少也能猜中是怎麽一回事。

無非就是謝總的小侄女年後還置氣,不僅不回家,連家都搬到外頭了。

這不,走得一聲不吭還要人謝總私底下查。

崔文林心底嘆了口氣,反正要換做是他侄女,他也得心梗。

“開車吧。”後方傳來男人低沈的口諭。

謝懷雋將平板熄屏,隨手放在旁側的扶手箱上,雙臂虛攬交疊,眉眼間透著幾分倦怠。

崔文林稍頓,替司機問了句:“是要去綺滿園?”

後視鏡裏的男人沈默了半晌,才答:“不用。”

遲早要回來,也沒什麽可看的。

-

被認為遲早要回來的倪薇,確實沒怎麽去過綺滿園。下半學期開始,她的課程不比上學期少,一周至少四天有早八,三天有晚九,能在宿舍躺就在宿舍躺,怎麽可能到外頭住呢。

經過第二次的記賬整理,倪薇發現一件不太妙的事。那就是如果她每年都要自己交學費的話,那她手裏這點錢,其實根本禁不住花。

她也異想天開過,自己可以每年都回謝家園林,收割一大筆豐厚紅包,可是她不想再見到謝懷雋,也不想重現發生過的尷尬事,所以立馬把這種好事從腦內剔除出去。

好在她也並非完全沒有收入,雖然視頻斷更了許久,但自媒體這塊總是暴利的,只要有過往作品積累、有一定的粉絲數量,賺錢遠比想象中要簡單的多,就是不能再維持富婆千金人設了。

倪薇一邊吭哧吭哧上課,一邊苦惱自己以後該怎麽吃這碗互聯網飯。

後來她無意間點進大數據推送的學習區博主,忽然覺得這條路也挺不錯的,因為還能接文具類的廣告,好像也很賺錢。

倪薇照葫蘆畫瓢出了一支學習視頻,審核通過就在創作後臺磨掌擦拳等待播放量、點讚量的增長。

一分鐘過去。

200點擊。

兩分鐘過去。

300點擊,23讚。

三分鐘過去。

400點擊,30讚。

其實這個數據還是挺可觀的,就是沒有她以前的專業vlog和開箱視頻漲的快,而且甚至評論區還有人留言問她:‘博主是不是買粉了?我怎麽不記得有關註過?’‘前號主的視頻都還沒刪幹凈就發新的’。

倪薇震怒。

這個號她明明一直攥在手裏好不好!

迫不得已之下,倪薇立馬發了條文字動態,稱自己最近在摸索新風格,因為課太滿了。

幾分鐘過去,評論區零零散散的有幾條留言,不太多,沒啥人care。

倪薇:行。

一個月能賺到一點是一點。

周末閑的沒事幹,倪薇會開直播學習英語四級或者畫點稿子,沒有以前的闊綽,觀看人數和節目效果也大不如從前。

這種數據上帶來的受挫感,讓她分分鐘想拋下賬號去校門口找兼職工作,可倪薇心裏清楚,非到萬不得已的時候,她肯定不會去做仰人鼻息的工作。

她是沒有公主病,可是長久以來的大小姐生活,早就讓她養成了極高的自尊需求,俗稱玻璃心。

前些天為了解校門口的兼職工作,倪薇在便利店坐了一會兒,眼睜睜看著兼職生被上司戳脊梁骨罵,完全打消了她這一想法。

況且她一邊做些視頻、一邊直播,還能好好學習英語四級。

倪薇為自己的偷懶找了個很好的借口。

筆下的卷子已經寫完一面,倪薇正打算翻過頁,順便摸一下手機休息會兒。

她剛拿起手機,發現本沒什麽留言的彈幕版上,多了幾條消息。

X9234T32:【單選第四、第六題答案是錯的。】

X9234T32:【第二篇閱讀理解只對了第一題。】

X9234T32:【或許你先做些基礎功夫再寫題,否則根本是白費筆墨。】

……

倪薇微楞,內心有被刺痛到。

這幾條彈幕雖然看著挺讓人不舒服的,可也不至於得被拉黑禁言,而且最重要的是……這個人後面居然頂著超閃亮的LV20粉絲牌牌!

倪薇火速點開該粉絲主頁,一段年代已久的記憶猝不及防地湧上腦海。

她想起來了,這位不就是她的富婆粉絲嗎?還是那個打賞了很多錢、不怎麽冒泡的富婆粉絲。

倪薇頓時肅然起敬了起來,也用彈幕回應:【謝謝指正,做完這張卷子我會好好修改的。^ ^】

X9234T32沒有再回覆,倪薇下意識看眼在線觀看列表……很好,她還在。

倪薇準備繼續寫,下一秒,屏幕上顯示X9234T32贈送價值上千的打賞,眼前忽地閃現平地起高樓的打賞特效,簡直照亮她瞳孔裏的全世界。

她還未從炫目的特效裏抽身,X9234T32又在彈幕發消息:【加油,有不會的可以問我,備考順利。】

倪薇眼睫輕顫,手指火速在屏幕上敲打:【好,謝謝你。】

因為天降橫財而砰砰跳動的心臟,直到幾分鐘後也無法平緩下來,而且最驚喜的是,這個始終陪她的富豪粉絲,不僅沒有因為她轉型而取關,甚至開始和她有交流了。

晚上還有素描課,倪薇掐著五點鐘下播,距離被打賞還不到十分鐘。

撈一筆就走的既視感不要太強,會不會下播太突然了……?

倪薇糾結地皺起眉頭,思索片刻,便在彈幕又發了一條聲明,以免觀眾沒看見。

但她發出去以後,觀看列表裏早就空無一人。

去上課的路上,倪薇還是覺得有點不安,所以放下畫具後,她又掏出手機主動給X9234T32發去私信,以感謝她的打賞為由,贈送大粉福利。

消息發過去三分鐘,還是未讀狀態。

上課鈴聲響起,倪薇沒再查看手機,將畫板架起鋪上素描紙,準備繪畫。

一戴上耳機,她畫畫時就格外全神貫註,若非有人打擾或是腰酸背疼,不畫個一小時是絕對不停歇。

所以直到一節課結束,倪薇才拿起手機清空未讀消息。

驚喜的是,X9234T32給她回消息了,就在幾分鐘前。

倪薇立馬戳開看。

X9234T32:【嗯,我知道,你說過了。】

X9234T32:【什麽福利?】

倪薇思索片刻,回覆:【我會畫一幅油畫送給您,尺寸、內容你定,如何?不過我畫不了太大的,100cm以內最好。】

剛發出去一秒鐘不到,上方便顯示‘對方正在輸入中’。

X9234T32只發了兩個字:【實物?】

倪薇:【當然啦,郵費我付。】

X9234T32:【不用。】

X9234T32:【繪圖太浪費時間,你好好學習就好。】

倪薇沒想到X9234T32會拒絕,甚至是以這種借口拒絕,而且這一股濃濃的家長氣息是怎麽一回事……?

倪薇:【沒關系的呀,本身我就是學畫畫的,平時也得多加練習,要不尺寸定小點,我再給你塞些零食禮包,這樣就不會浪費時間了。】

X9234T32大概是在糾結,因為上方的正在輸入中閃現了兩次。

但很快,X9234T32又回以拒絕:【只是為鼓勵你,沒想過圖什麽,你多直播幾次就好,也算是福利了。】

次次要求次次被拒,倪薇也不是那種強人所難的人,只能回個可惜的表情包:【好吧,姐姐你真是人美心善。】

X9234T32這回又發來了她意料之外的內容:【不是姐姐。】

倪薇:“……?”

那阿姨?

X9234T32:【性別資料是隨便填的,我是男的。】

倪薇微怔,回覆的欲望頓時全無,不尷不尬地搭腔:【這樣呀,抱歉,我誤會了。T T】

X9234T32:【沒關系。】

屏幕停留在這刻良久,X9234T32沒有繼續開展新話題,倪薇索性關上手機。

她很怕這位男性榜一,會向她索要絲襪、貼身衣物這類低俗的禮物,畢竟先前她就沒少見過。

但是……萬一是正常人呢。

-

同樣關上手機的,還有坐在車裏的男人。

晚間他與江城開發商有飯局,回程途經新美,便順道在這塊稍作停留。

距離倪薇搬出去住,已經足足有一個月的時間。

謝懷雋看向燈火通明的教學樓,想到倪薇或許在其中一棟其中一間教室畫圖,心裏忽而寬慰了些。

前段時間忙於工作,他幾乎將她拋諸腦後,很少想起來,可隨著工作被肅清,一些習以為常的、不該有的思緒,卻不自覺地蔓延開來。

他清楚這是何種心理,也清楚對倪薇的感情。

是沈沒成本,是戒斷反應。

很長一段時間,只要他一打開手機,頂端出現的消息推送就是源自倪薇的聊天框。

她時常分享一些有的沒的、細枝末節的小事情,有些他來不及回,就會被新消息淹沒,但不可否認的是,她身上總能發生一些新鮮有趣的事情,令他不覺厭煩,反而有種被小太陽包裹的感覺。

而一旦這輪小太陽不再升空懸掛於天,不再為他普渡溫暖,會產生不適應不習慣,也是在所難免的事。

所以在這之前,在還未說開以前,他才願意裝作什麽事都沒發生,繼續和她保持從前關系。

那時的他並不認為,倪薇會不同意。

畢竟很多時候,倪薇總是表現出非他不可、離他不能的模樣,嬌氣、柔弱、愛哭,幾乎是她的代名詞,可同樣,她也常常明媚開朗,做一些常人無法匹敵的事情。

比眼淚先出現的是勇敢——這句話用在她身上再合適不過。

若非手機自動推送視頻,謝懷雋幾乎都快忘記還有這麽一隅之地,可以讓他窺探倪薇離開後的生活。

她住在狹小的公寓樓裏,偶爾會出點穿搭視頻,被人惡意留言是不是沒錢租房,怎麽房間大不如從前精致。

所以她又轉型做學習類博主,鏡頭只對向書桌一角,慢悠悠、仔仔細細地寫習題,但並沒有什麽人看。

她深更半夜發一段情緒低落的動態,不到十分鐘就刪掉,發起贈送親手繪圖的抽獎活動,以此來吸粉固粉。

如果她還有存款的話,理應可以把經營互聯網賬號當做興趣愛好。

如果她花錢如流水,發生財務危機,其實努力刷招聘信息,找一份穩定的工作也不難。

但沒有如果,這個女孩她有自己的想法,從不是他可以左右的。

就像前段時間他自認為,小姑娘不到一個月就會灰溜溜回來向他低頭認錯,懇請他在養一一段時日。

只可惜事實上,倪薇並沒有這麽做。

她在以自己獨到特別的方式,努力而頑強地生長著。

她的生活水平並沒有降低到哪裏去,不過是比以前拮據些、擰巴些,何況上學期又不是沒有做過類似的社會化訓練。

可是看到這樣的她,謝懷雋總會本能地認為,她不該活得如此平庸平淡。

她理應享有世界上最美好的事物。

所以在無意間撞見她的直播時,他便不由得支出一筆巨額,向她打賞。

其實他就不該這麽做。

這麽做的話,倪薇根本不會因為沒錢而走投無路向他求助。

他承認自己在玩一場極為惡趣味的游戲,等待一個良好的時機,順理成章接回她,警告她下次不能再這麽做。

謝懷雋揉了揉眉心,忽而輕哂了下,命令司機開車回家。

轎車停在公寓裏的地下停車場,在他即將乘坐電梯上樓時,口袋裏的手機忽而震動了下。

謝懷雋沒有及時查看,是在抵達樓層解開密碼鎖才拿出手機的。

本以為是工作方面的消息,不曾想,竟會是倪薇的。

看清消息,他雙眼暗了暗。

芋泥vivi:【我覺得我還是得給你送點禮物,你想要什麽?你可以說說要求,我盡量滿足。】

芋泥vivi:【什麽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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