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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也思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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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也思君

“師父, 你有話和我說?”

少年玩世不恭的笑容逐漸收斂,睨了眼芙蓉長老發間的白發後,還是沒忍住, “師父,你白發又多了。”

芙蓉長老對於這個徒弟向來是無奈, 瞪了他一眼後,自己也是嘆了口氣,也是老了, 對待這個徒弟一時t竟然連氣都生不來半點。

“你師父白頭是多了, 但還沒有到老眼昏花的時候,怎麽, 你喜歡人家小姑娘?”

說完,芙蓉長老嘀嘀咕咕道, “你這小子一天到晚沒個正形, 衣服不是松松垮垮穿著, 就是頭發散著。”

可今日,頭發紮得整齊, 高馬尾特別顯少年精神氣, 衣服也是上個月芙蓉剛送他的月白衣袍。

少年不服氣撇撇嘴, “怎麽,我但凡精心打扮就是喜歡別人, 那你見那商掌門前也不是特意沐浴……”

“蘇孜!!!”

“好好好,師父。我錯了, 我錯了。”

認錯有, 態度為零。

蘇孜是真得有些怕芙蓉長老嘮叨的, 上次因為一件小事,芙蓉長老念叨到了今日。

“你上次就是睡懶覺錯過了仙門大比的比賽。”

很好, 又提起來了。

“哎呀,師父我都說過了,我這不是怕我搶了師姐的風頭嘛,我年紀還小以後機會還多著呢。”

插科打諢地,芙蓉就又被少年三言二語地帶過去了。

“師父,你為何那麽執著於仙門大比第一啊?”

為什麽?

“仙門大比的魁首是——商七!”

“這次的魁首是商七。”

“恭喜這次仙門大比的魁首,商七。”

十二年,他從未贏過他。

或許是執念,不甘。

是他一句句禮貌謙和的“承讓”。

等到後來芙蓉變強後,商七卻不再參加仙門大比諸如此類的活動了,江湖間也鮮少聽到他的傳聞。

只是後來他棄道成魔才鬧出些風波來。

芙蓉長老不知道如何對待這樣的人,他第一次見商七的時候,他不過八歲,而少年十六歲一劍斬開邪祟,救了陌生的一個平民女子,更救了那時的薛泠。

“……”

見自己師父一副沈浸在過往無法自拔的樣子,蘇孜下意識就是擡腳往門外走,正快要溜出去的時候,“慢著,蘇孜我還有話和你說。”

蘇孜摸著腦袋,訕訕道,“師父今天天色已經很晚了,我們有什麽明天聊好不好?”

說完少年便打算往門外走。

“我打算和許瑾求和。”

蘇孜驟然回頭,面上的神色一下子變得格外憤怒,仿佛聽到了什麽不敢置信的消息,“師姐死前的信師父不是看了嗎?她千叮嚀萬囑咐,不能讓北冥國和魔族求和,師父你都忘記了嗎!”

更何況,蘇孜寧死不願意投降於許瑾。

說得好聽叫做求和,實則和投降又有什麽區別。

再者,蘇孜以為師父既然願意和商掌門見面,無論如何都是和劍宗統一戰線的。

所以聽到芙蓉這句話的時候,蘇孜才會像被戳破的氣球,一下子就氣炸了。

“師父,你忘記了你答應過師姐的嗎!”

蘇孜一想起北冥韻還是忍不住紅了眼眶,朝芙蓉吼道,“你這樣懦弱的人,根本不配做師父!”

扔下這句話,便跑遠了。

坐在原地的芙蓉擡頭,只看到烏雲密布,月光透不下,烏雲散不開,就像多年前他遇見薛泠的那個下午。



四月十五,相榆接到了知鈺送來的信。

“結界衰弱,三日後,王爺打算率兵打破無妄涯底的陣法,強行沖破結界。”

相榆看完紙條後,眉心一跳,是擋不住的心驚膽戰。

兵權的調動一直在相俞之手上,相榆不是沒有找機會從旁側擊地制衡,但是相俞之每每撒嬌著轉移開了話題。

一旦魔界的兵真得打進來了,戰爭便是不可逆轉的開始了。

如何阻止徐妗和相俞之?相榆不知道。

也許是南明的安逸讓她短暫忘卻了所有的繁重,她興致勃勃最近在學如何做長壽面,如果可以,她計劃在阿堯生日的那天做給他。

殘花落地,明明不到夏季,卻落了滿地的花。

相榆隨手撚了朵花,驟然從背後被人抱住,熟悉的茶香竄入鼻息,耳側傳來他的聲音,“我打算回劍宗,阿榆你要跟我一起回去嗎?”

說是詢問,但是語氣裏充滿了希冀。

相榆手上的花瓣落在了地上,過去劍宗充滿了很多快樂的回憶,而今劍宗也充滿了相榆很多不願記起的回憶,可是逃避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

她可以逃避,但是阿堯不能。

她不想看他單槍匹馬,受制於人。

“什麽時候?”

聽到少女的問題,少年總算露出了今日接受到很多個壞消息後,一個真心的發自內心的笑來。

笑容很淺,就像是春風拂過帶起的層層漣漪,很快消逝。

“一個時辰後。”

相榆點點頭,“你陪我回一趟客棧,我還有些話要和她們說。”

相榆第一個找得是林昭,見消失了多日的太子完整的出現在自己面前,林昭也是喜出望外,感動得痛哭流涕,笑死,按和沈臨風的關系算,他的小師妹怎麽不算是自己的小師妹呢?

要是她把沈臨風的小師妹給搞死了,鬼知道沈臨風恢覆意識後會如何和她鬧騰。

她確認周圍環境後,將兩人接進了自己的房間內。

半刻鐘後,相榆從客棧中出來,被易容後的商竹藥摟在懷裏,遮掩得結結實實的,躲過了許瑾安排在客棧上下的眼線。

苗渺那邊,相榆吩咐林昭送信過去。

準備出發前,相榆還專程去看了眼芙蓉長老。

這個記憶裏刻薄尖酸的老人如今像是快要枯萎的荷花,任憑風吹起他的白發和胡須。

“你來做什麽?”

芙蓉長老對相榆有幾分印象,也知道蘇榆就是相榆這件事,他本就是受商竹藥之托方才救的他,但這並不代表他就待見魔族之人。

“芙蓉長老可聽過一樣寶物?”

芙蓉眼睛一瞇,眼神格外警惕地看向相榆,“什麽?”

“溯回鏡。”

時間在這一刻完成了閉環。

芙蓉長老睨了眼少女,明明是毫不相幹的一張臉,此刻卻和記憶裏堅毅無畏的人合二為一。

門外,少年看向屋頂的人,“你到底是何人?”

徐妗瞇起眼,像只矜貴的貍奴,面對貌美之人她一向很有耐心,“你不妨猜猜,我親愛的商掌門?”

少年蹙眉,特別嫌棄道,“不男不女的,我猜什麽?”

被冒犯到的徐妗順著商竹藥的目光看到了自己嬌俏的蘭花指,下意識陷入了幾秒的沈默,然後暴起,“什麽叫不男不女,要不是沒得選擇,人家……”對上站在地上的少年茶綠色幹凈的眸,她瞬間又溫柔了下來,“人家可是更想要你這副身軀呢。”

許瑾的身份雖好,但終究會做出離經叛道的事情來,如果可以,徐妗也想做一個面上風光霽月的好人,而不是受萬人唾棄的罪人。

“嘖,有一事相必商掌門還不知道吧。”

徐妗先是看了眼禁閉的門,隨後放心地說道,“這個世界裏,不存在的第五人。”

“……”商竹藥確實不知道對方嘴裏神神叨叨說的東西。

他的記憶是殘缺的。

不知為何,每每夢中驚醒卻怎麽也抓不住。

“她們和我說,你是世界滋生的自我意識,但是我很喜歡你,商竹藥。所以我不想殺你。”

少年嗤笑了聲,“所以,你便要殺阿榆了是嗎?”

徐妗知道對方的逆鱗,所以她自然會選擇能夠牽制他的方法出手。

“生氣了?不過是個女人,你要是喜歡,我可以給你……”

滄溟劍伴著蒼綠色的靈力直面而來,徐妗一個後翻堪堪躲過,一擡頭,少年站在劍上,面無表情,但是給徐妗但凡她再多說一個字,當場就要被少年殺死的感覺。

偏生徐妗最不信邪,“怎麽,我說錯了嗎?不就是一個女人,你要是喜歡她的臉,我也可以易容成那個樣子,要是你圖的是她的身子,那是弟弟你還沒遇到過更多的人。”

“閉嘴。”徐妗躲得驚險,摸了摸臉頰,還是被滄溟的劍氣劃開了口子。

“我以為你不會在意的,商竹藥。”

徐妗像是發現了什麽神奇的事情,“你這樣的人,如此護著一個人,到底是為什麽?她上輩子救了你的命嗎?”

和徐妗這樣的人,商竹藥不願意多費口舌,徐妗一邊出言挑釁一邊躲避,她以為這樣可以激怒他,但是,商竹藥絲毫不介意她怎麽罵自己,於是一個破綻之後,滄溟劍穩穩插入對方的心口 ,一擊斃命。

然而,徐妗笑了笑,露出的笑容妖異,“啊呀呀,這次就t算了,下次,商竹藥我可不會放過你了。”

果然,商竹藥的劍穿透的是個玩偶的身軀。

“阿堯。”

門從裏面被打開,娃娃臉的少女紮著高馬尾,淺笑的時候兩個梨渦顯現,像是那顆被餵入口中的糖,瞬間治愈他破碎的心。

“我們走吧。”

這一次,相榆也想賭一次。

賭溯回鏡回轉,賭他可以活下去。

商竹藥沒有問兩個人之間聊了什麽,而是緊緊抱住了相榆。

月色繚繞,照亮游魂的歸途。

“無論發生什麽,保護好自己。”商竹藥停了一下,似乎是想到了什麽。

“比起所有,我更希望的是你可以得償所願。”

這話中有話,旁人或許聽不懂,但相榆會懂。

“二十三年很長,但我可以遇見你。

二十三年很短,我只能陪你走到這。”

他的語氣帶笑,沒有哀怨,更沒有控訴。

“在我小的時候就知道了,所以我好像並不是不能接受這個結果。阿榆,仙途與我而言並沒有那麽重要,飛升後也不過是身不由己,我不喜歡被條條框框束縛,比起飛升,倘若我的死可以換蒼生一個安寧的話,我想我的答案是……”

殘花落盡,明月孤冷。

“我願意。”

商竹藥是什麽時候徹底接受的呢,大抵是在江南陳府,有個女孩和他說,他會長命百歲的,也可能是在飛升雷劫之中,他想到人間蒼生,泯泯眾生之中還有他愛的人,為蒼生執劍,護一方安寧。

這是劍宗掌門的職責,更是他商竹藥的責任。

母親兒時徐徐善誘的話,師父喋喋不休的大道,師兄默默無聞的付出。

這天下本來就是沒有那好的,但是不斷有人在為這天下的安寧付出一份努力。

螢火之光,雖然微弱。

但倘若沒有這一份執著,又怎麽會有人間百年的安穩。

南明的春季一如往昔,春草如同翡翠般鋪滿大地,輕風拂過,掀起陣陣的綠浪。

那些不知名的小花,星星點點地散落在草叢之中,宛如夜空中的繁星,發出光指引迷途的方向。

大戰來臨前格外的安逸,沒有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架勢,反倒寧靜的過分。

西炎國的內戰被君思晚平定,她看向窗外的天,眼中抵擋不住的疲憊。

“公主。”

皇宮裏的人雖然沒說,但心裏隱隱都把君思晚當做了新皇。

“歇歇吧,你已經三天沒有闔眼了。”

見對面久久沒有反應,是從擡頭,這才發現女子看著黑夜中的繁星留下了兩行淚。

“阿莞……”

她垂眸,不知為何,那個紅發的少年郎在她心底好像永遠都是那般意氣風發,“你不懦弱,你很棒,你永遠都是姐姐的驕傲。”

星星不說話,烏雲卻偷偷溜走了,春風溫柔地拂過她的發絲,就像所念之人摸了摸她的頭,少年天子含笑回覆了一句阿姐我都聽到了。

就好像那天的少年也聽到了姐姐的聲音。

被箭穿透的身軀,艱難地握緊了西炎的戰旗,看向那個家的方向之時,突然釋然了。

只要戰旗不倒,我這也不算輸太慘吧……

阿姐,我好像知足了。

至少阿莞也沒有那麽懦弱對不對?

至少城保下來了,西炎的百姓安全了。

那一天的意識渙散開,君城莞才發現他一生所困之物,在這一刻放過了他。

他一輩子為求一份認可。

可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他認可了自己。

那個被困在宮中多年的少年郎,這一刻靈魂終於自由。

沖鋒陷陣的吶喊聲遠去,遠到他聽不見半點聲音,一支支利箭從耳畔呼嘯而過,他擡頭,再也沒有了半點力氣,撐著身旁的戰旗,就好像是多年的戰友。

刀劍交擊,慘叫聲四起,君城莞睜著眼想強迫自己再多撐一會兒,暴雨般的箭矢飛掠著穿透,飛濺開血汙在空中拋灑,不散的英魂在快要墜落的空中嘶吼吶喊,一雙雙已經殺得血紅的眼睛在愈發猙獰的面孔上閃爍著仇恨的光芒。

空氣中飄散著越來越濃重的血腥氣,天空狼煙彌漫,那天茲谷城門前的大地上屍橫遍野,血流成河。

生命驟停那瞬,仿佛有人抱住了他。

阿莞,你很棒,這一路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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