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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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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冰

臨陽城門前, 朔風呼嘯。

浩蕩隊伍整肅在城門前的荒原之上,日光落下,映出一片齊整的鱗光閃爍,輝映在隊伍中數百面高懸在馬的“江”字旗上, 迎風招展。

離城門不遠處的一座灰暗的閣樓上, 開著一扇小窗。

此時原並非黃昏落山之時, 可這閣樓內竟是一片破敗昏暗, 唯有一盞破舊小窗作為唯一的光源, 透著死氣沈沈的一點光亮,與其說是住所, 倒更像是監牢。

似乎並沒有人註意到此處。

隨著軍號低嗚聲傳來,一雙女子的手扒上了封窗的鐵桿。

料是主人近來的日子也不算好過,那十指上原本鮮紅的蔻丹竟磨損得斑駁掉色,似乎之前又用指甲死死地扣劃過什麽,向來圓潤平整的甲床也磨得形狀詭異,更在一片灰敗之中顯得陰森可怖。

紅瑩包著頭巾走了過來, 腳步遲疑,終還是將手中茶水擱到面前的破舊木桌上,哀哀嘆氣:“小姐, 您別看了。您這次…..城主對您這次的行為已是暴怒, 您就聽他老人家的話,在這裏安心思過,不要再想著少將軍了,讓大家都省心——”

“你在教訓我?”

沒等她說完, 秦詩詩轉過頭來森然打斷, 原本一雙秀麗的面上滿是幹涸的淚痕,只一雙眼睛還不甘地死死盯著, 憤怒和悲傷之餘,竟好似還壓抑著一股深深的瘋狂。

茶盞碎落在地,紅瑩驚得連連後退,想是最近沒少受到驚嚇,仿佛面前的人下一瞬就要暴怒著跳上來掐住自己。

她使勁擺手道:“小姐您莫怪罪,是城主托我告訴您,說是少將軍….少將軍他說,您這次故縱謠言出去,他暫且不究,但….若您還是不知悔改,他….少將軍他…..”

秦詩詩唇角的笑意更甚:“他待如何?”

紅瑩終於退到門邊,卻是退無可退,只得硬著頭皮哆哆嗦嗦道:“他….他說會親自取小姐您的性命——”

“你敢!”

不出所料,一聲女子歇斯底裏的暴喝穿透閣樓,震得紅瑩耳邊嗡嗡作響。

只是這呵斥並非是對著她,而是對著窗外百丈之外絲毫瞧不清輪廓的江淮。

秦詩詩終於暴怒,青白眼球上瞬間爆出血絲,雙手死命拍打著面前的欄桿拍得手肘沁出血跡也絲毫不覺:“江淮!我一片癡心卻被你這樣折辱!我秦詩詩在此立誓,一定叫你後悔,叫你後半輩子時時刻刻都要為你今日言行付出代價,心如刀絞,肝腸寸斷!”

然而天地這樣大,誰的怒意傳到整裝待發的江家軍前都會化作一片虛無。

隨軍在側的馬車裏,一個聲音卻徒得驚異起來,還夾著一點隱隱的興奮,王洛猛地將腦袋伸出車窗外:“閉嘴!都噤聲!聽!我怎麽感覺有女人的聲音!”

又一只胖胖的胳膊一把將他扯回車裏,王敞之十分鄙夷道:“女人女人一天就知道女人,這鬼地方連頭母豬都沒有還想著女人!你看我做什麽!大冬天的成天晃你那把破扇子,閑的沒事你就去把後頭馬糞挑了!”

王洛使勁兒瞪他一眼,搖著扇子從鼻孔裏輕哼一聲:“你個胖子當然不懂,連女人都沒見過幾個自然分辨不出女子的音色形容,你說沒有,我看就未必……”說著竟將目光緩緩轉了過來。

丁木大驚失色,面色大變將雙臂護在胸前:“王公子你看我做什麽…..你不要用那種眼神看著我,我現在可沒有女裝!”

王洛卻嘿嘿一笑猛地探了過來,雙臂蛇一般將丁木圈在了懷裏:“小丁木,哥哥怎麽如今才發現你竟然也頗有姿色呢…..”

丁木被他圈著掙脫不了,只能使勁兒向後仰著身子一邊大喊:“草,救命啊!”

“你叫,叫破喉嚨也沒人救你!”“破喉嚨破喉嚨——”

“…….”

他倆一邊罵一邊鬧,小小的馬車本就禁不住三個大男人折騰,跟著劇烈抖動了起來。

王敞之再也忍不住,破口大罵:“你倆無不無聊!車抖成這樣外別還以為咱仨怎麽了呢,一會再散架咯!還有丁木你小小年紀怎麽罵臟話了,小心我給你家將軍告狀!”

他罵累了開始用手扇風:“江淮這小子也是真小氣,自己坐著高頭大馬耍帥,讓咱們幾個擠這麽一輛憋屈小車裏,真是頗不地道!”

二人止住了玩鬧,丁木一邊整理衣衫一邊跟他耐心解釋道:“敞之少爺莫氣,這也是因為少將軍見你們遠道而來長途勞頓,心疼大家,才特意找了更為舒適的馬車載著去白帝城。”

王洛則搖著扇子悠悠道:“心疼誰倒也是未必,若是敞之少爺騎馬,怎麽說也該是更心疼那匹馬才對。” “我草了,王洛你找死!” “嘿嘿不找死難道找女人麽?來啊打我啊——”

眼見倆人一言不合又要扭在一起,丁木忍不住了使勁兒咳嗽一聲:“兩位公子都不要爭了,劉軍師騎馬朝少將軍那邊走了!”

一聽這話,兩人果然立即分開,紛紛躥到車窗邊,爭前恐後扒著車窗要看。

王洛邊伸腦袋邊嘖嘖奇道:“哎呀,這麽些年好不容易打一次架就打這麽狠,也不知這倆貨現在和好了沒有?王敞之你屁股往那邊兒躥點,擠死人了我看不到了!”

王敞之則哼了一聲,用屁股將其餘兩人擠得更加賣力:“再多嘴我把你那破扇子撕了,都安靜,認真看,江淮那小子也朝他過去了!”

大小三個腦袋整整齊齊地摞在小小一扇車窗上,屏息凝神地望向隊伍最前一黑一白兩匹高頭大馬,認真緊張地盯著,紛紛猜測倆人到底會不會重歸於好。

而在他們的視線中,隊伍前的兩馬終於匯聚在了一起,並排向前慢慢走著。

大黑馬上的是劉寧,依舊是整潔的灰色衣衫,腦袋上端端一個青白皂帽,穩穩坐在馬上,遠看並無什麽不妥,只是走得近了才能發現,這軍師面孔上纏著好幾圈繃帶,黑色眼罩蓋住一只左眼,露出的那只右眼圍著圈如何也忽之不去的烏青,十分狼狽,卻又叫人不道德地感到滑稽。

江淮騎著雪靈駒緩緩而近,快要挨近黑馬的時候一扯韁繩。

他一身銀白戰甲,在看見對方面容的一剎似乎隱隱地抽了下嘴角,趁對方轉過臉來時又及時地目視前方,俊白的面孔上無波無瀾。

劉寧望了那白馬一陣,從鼻孔裏輕哼一聲,縱馬靠了過去,兩人並肩而行。

劉寧平靜地目視前方,猶豫了半晌,開口道:“哼。”

“……”江淮緩緩轉過頭:“你哼什麽?”

劉寧道:“你管我哼什麽?”

江淮:“你是我的部下,我如何不能管?”

劉寧道:“可我偏要哼?”

江淮道:“那你哼。”

“…….”

隔著大小交疊的幾層繃帶,還是能看出那腫了一圈的眼睛狠狠朝上翻了個白眼。

劉寧冷冷地道:“我就知道,昨日若不故意激你叫你小子狠狠發洩一通,你小子還不知要抓狂出什麽亂子!”

江淮也冷哼一聲道:“昨日若不是我故意收著手上的力道,你個脆骨頭早不知散架成幾截了。”

“……”似乎是覺得對方說的都有道理,兩人十分默契地沈默了一陣。

兩個少年高坐在一黑一白的馬上,互相賭氣地不去看對方。

半晌,劉寧繃帶下烏青的眼睛快速瞟了江淮一眼,倏爾又飛快轉回去,從鼻腔中冷嗤一聲道:“少將軍可真是一身蠻勁兒幾頭牛都拉不住!”

江淮也不客氣回讚道:“劉軍師也一肚子壞水好兄弟都輕松瞞過。”

兩人望著前方,唇角動了又動,最終還是沒能忍住,望著彼此哈哈大笑起來。

*

白帝城,都督府的天機臺上燈火長明。

書房裏,雕花楠木的筆架鎮在書案一方,精繪著百戲圖的書架陳放著一排排的兵書古籍,一盞燭火在案臺跳動,火光映在靠於角落的一把黑色長槍上,更顯寂寥。

白帝城處於兩國交界,此地又隸屬韃靼,可這書房內陳設的家具雕飾竟全是大乾漢人的風格。

落月越走越覺驚心動魄,心道怪不得都督大人的天機臺從不輕易叫外人進來,畢竟大人原本身份特殊,叫人看見這些陳列免不得生出“心系故國舊主”之嫌。

書房雖大,蓋因只有擺著一書架一書案的緣故,仍顯得空曠落寞。一個人影坐於案前,落月在他背後站定,低頭小聲道:“大人。”

她第一次來此地,低著頭卻也難免好奇地偷偷亂瞟,目光落在靠在角落的那把黑色長槍之上。

那槍桿上的層層銹跡昭示著它早被主人棄用,但她還是難免心生疑惑:這麽長時日,她怎麽從不知大人會使槍?

她是徐青叛國後一路跟著伺候的丫鬟心腹,不知他在故國的那些舊事更不敢去問,也就更加想不通:若大人擅長槍法,為何從不用它?若既是早已棄用,那為何不扔掉,反而要擺在這裏,藏起來?

察覺身後聲音,徐青緩緩從陰影中露出半個側臉。

落月這才註意到他手上一直拿著一封信。

他似乎十分滿意信中的內容,兩指撚著信紙一角慢慢摩挲:“這秦小姐還真是個烈性的女子,人都被關著,卻還是差人快馬加鞭送信來,可見真是恨極了這兩人。”

落月微怔,隨即便明白過來,想是雖有了婚約,這秦小姐還是十分不放心,主動寫信和徐青聯手,報償是事成後必須將江淮交給她處置,並且要除掉林若雪這個眼中刺永絕後患。

江家軍還沒到,她的信卻先到了,可見其心中怨氣濃烈。

從大局來講,對方主動投敵自然是件好事,但一個女子,為了點風月之事便要將另一無辜女子趕盡殺絕,落月暗暗皺眉,心中仍生出一絲鄙夷來,道:“這秦小姐也當真是肚量很小,既已有婚約,又為何非要置林姑娘於死地?

“婚約?”

似是聽到了什麽十分可笑之事,徐青竟嗤了一聲。隨即,將那封信放在燭火上慢慢點燃,似笑非笑道:“你們真相信那什麽狗屁婚約?”

“這……”落月疑惑道:“可是這段時日幾乎都傳遍了的,人人不是都知道城主之女要和江小侯爺喜結連理…..”

“呵。”徐青冷笑一聲道:“我倒是十分好奇江淮如今是什麽心情。”

“可你們是真的不了解江淮那人。”

他望著信紙在燭焰中燒成灰燼,火光映在徐青臉上,卻說不清是什麽神色:

“他若是會娶秦詩詩,那便不是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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