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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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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機

宮廷禦宴,瓊樓玉宇。

後半場的人聽不真切當朝貴妃的那句陰陽,自然也看不懂前方這風雨欲來的天勢。

林若雪仍低頭站在原地。

須臾一瞬間,她卻兀自凜然了好幾回,自是不敢貿然回應,額頭上已是冷汗淋漓。

江皇後秀眉微聚,目光也投向萬氏。

江氏一門向來以家風嚴謹著稱(江小侯顯然是個意外),江皇後作為江門女子表率,平日裏更是秉持喜怒不形於色。

此時能看得出縱然她心有不悅,面上卻還是端持著一往的平靜寧和。

“妹妹這話是何意?”

江皇後側身望向她,“這孩子也是一片心意,妹妹是做長輩的,還是要寬厚些。”

萬貴妃目光一轉,睨了一眼尚沒發一言的林若雪,看她還一個姿勢僵在那裏,兀自嗤笑了一聲。

“姐姐自然是寬厚。”

萬貴妃向身後的椅背懶懶靠去,“姐姐是鳳,這孩子卻將我們這些妾室都繡成鴉雀。”

“縱然做妹妹的寬厚這一回,可宮裏的其他姐妹怕是也不願意吧。”

她尾音拖得很長,目光有趣似的上下打量著林若雪,話裏卻是明晃晃的疾厲和不善。

一時間,四方安靜。

所有目光都投向了林若雪這個眾矢之的,連一旁站著的陳公公眼裏都現出了憂色。

說是危機,卻也仿若是一句調侃,換做常人一句說笑或可揭過。

可掀起這波瀾的不是別人。

偏生是那個聖眷優渥家世顯貴又向來明目張膽地同皇後一門不和的萬氏。

流光宴宇中,高門貴胄前,場上卻是與原應有的歡快氛圍不相幹的寂然。

靜能聞針落。

萬氏似笑非笑一幅等著看好戲的模樣。

所有人都為眼前這個無辜置身風波裏的小姑娘捏一把汗。

眾目睽睽下,一直默在那裏的林若雪卻笑擡起了頭。

“貴妃娘娘說笑了,民女哪裏生得那麽大的膽子?”

在場眾人之前鮮有人見過這個面容清麗的少女,可此時她粉面微揚,額前碎發更襯得目光清冽,這樣的事端,眼底卻不見絲毫怯意。

“貴妃娘娘萬金之軀,或是對我們薛繡有所不知。”

她先是對著江氏和萬氏有禮地一福,再緩緩走上前去,站到了展開的百鳥朝鳳圖的前側。

林若雪淺笑著側過身,伸手指著一處雀繡,“娘娘請看。”

“承襲薛氏繡法,圖上的每只雀兒都是用九九八十一次針腳趕制,三百六十次勾連縫制而成。”

“本宮可沒有問你這個!”

萬氏見她這副不慌不慍的模樣早就兀自變了臉色,沒等她說完就立即淩厲言辭打斷。

但林若雪卻未見慌亂,還是報之於淺淺一笑。

“回娘娘的話,民女的意思是,正因為這樣精妙的繡法,才讓這些雀兒在敞亮日光下時得以煥發出五彩的色澤,而在背光時卻時有晦暗”

她言辭一頓,“這也就是娘娘為何會將這些雀兒認成烏鴉的緣故。”

“於光明處生輝,於晦暗時無光,說的就是皇後娘娘聖澤四方,福光普照萬代江山。”

林若雪的音量並不高,可這句尾音像是有餘音繞梁,清晰地映入在場眾人的耳鼓。

空氣只靜默了一瞬——

頃刻便爆發出相繼叫好聲。

“好!”

“說得好!”

臺下一眾人紛紛讚好,林若雪擡頭和皇後目光相匯,見她亦是滿目讚許之色。

一語盛讚了皇後,話裏也幫貴妃下了臺,平平渡了一場暗波。

陳公公更是松了一大口氣,投向林若雪的目光不無感激,畢竟若是再向之前幾次那般宴會上任由萬氏明起風波,他這個掌印公公怕是要自請去守陵了。

一片讚許聲中,萬氏倒也沒再言語,只斜靠回了椅背,瞇著眼繼續望著眼前這個不起眼的小姑娘,瞧不清面上神色。

林若雪被她的目光瞧得一陣生寒,卻還是恭敬地向兩人拜了拜,從一場是非中退出,心中還是留有餘悸。

“淮兒呢?坐在哪裏去了?”

林若雪退後而立,江皇後的目光卻向她身後的觀眾席上探去。

席位上的江小侯卻是早就坐不住了。

方才臺前的風波,他在後座聽不真切,但直覺感受到林若雪的處境並不算好。

面目冷峻,緊握雙拳幾次意欲起身沖去臺前,卻是屢屢被前排上官月幾次回眸傳遞的眼色壓制住。

聽江皇後一呼自己的名子,哪裏還坐得住,站起身疾步如風,長腿幾步便行至臺上的鳳座前。

江皇後笑望著他,他冷冷掃了眼坐在一旁的萬氏,上前幾步,將林若雪護在了身後。

久聞大名的江小侯爺走上前來,萬氏一直似笑非笑一路望著,直到頎長的身形須臾現在眼前。

眉目五官漸漸變得清晰,一張冠玉般的面龐上是似劍如星的眉眼——

縱然她見過無數面容姣好的高門子弟,此刻也難心中一驚——

朗朗乾坤下,那是世間絕無二致的豐神俊骨。

可待他側過頭來時,她卻被那雙漂亮眉眼裏的徹骨寒意刺得一凜。

她眉頭猛得一跳。

少年一雙星目射出的目光像是淬了寒冰的利劍,光天化日下卻讓她於高位上膽寒,本能地想要即刻避開眼神。

她心頭劇震,連帶著穩坐高位上的身子也跟著顫了一下——

這個眉目如畫的少年,此刻絲毫不斂鋒芒地透出寒意和殺氣,冰冷刺骨地目光直直地刺向她——當朝身居高位的貴妃,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萬氏嫡女。

萬氏盡力穩住心神。

她平日裏最恨的就是江家人這副自詡清高鼻孔朝天的樣子,在她眼中江皇後看似溫和寬厚實則孤傲無塵,不願爭也不會爭,廢物一般的人,自己早晚會取而代之。

而如今連江淮這個毛頭小子都敢明晃晃地敵視她——

萬氏面上古井無波,卻有一陣洶湧的憤恨在她心中又翻騰起來。

“臣妾身體抱恙,先行告退,望娘娘恕罪。”

萬氏忽地行禮告辭。

她素來行事隨性乖張,江氏不願與她多糾纏,點了個頭,她就帶著貼身宮女太監先離場了。

江淮早就冷淡地瞥過眼神。

“淮兒,到姑母跟前來!”

江皇後沒察覺到異常,笑著遙遙向江淮招手。

江淮頷首,幾步行至皇後身前,低聲道,“見過皇姑母。”

“數月不見,淮兒個頭又高了許多。”

江皇後笑著端詳一圈這從小就生得粉雕玉琢的侄兒。

江淮是她從出生起就看著長大的,整個江氏一門就屬眼前這個侄兒同她最為親絡。

她動作溫柔地替江淮把額前碎發別到腦後,又掠過他瞟見了他身後站著的林若雪。

陳公公會意,立即悄聲附在皇後耳邊低語了幾句話。

江氏了然,笑意更深了,招手將林若雪也喚了過來。

“好孩子,上前來,讓本宮好好瞧瞧你。”

林若雪恭敬上前,剛要行禮卻被江氏扶住了。

林若雪驚異擡頭,卻正對上江氏笑得溫柔:“不必多禮,真是好孩子。”

林若雪站直身子,卻更加懵然在原地不明白。

此刻她和江淮並肩站著,兩人貼得很近。

卻見皇後笑著看看她,上下打量了一圈又轉眼去看看江淮,看了江淮目光又追回來瞧瞧她——

林若雪和江小侯都被皇後這一舉動搞得不明所以。

直到江氏看夠了,讚嘆著開口——

“真是般配。”

真是般配。

這四字像有回聲一般鉆入林若雪的心裏,她楞了一下,即刻便又面上緋紅。

江小侯倒是一直淡淡地沒什麽反應,朝皇後拜了拜。

“多謝皇姑母關懷,侄兒先行告退了。”

皇後笑著頷首。

江淮回身自然而然地輕輕牽動林若雪的衣角。

低聲說道,“走。”

數百眾前,林若雪懵然地跟著他的腳步,瞧著他的背影出神。

這個面目冷淡的少年,眉峰像一把鋒銳利劍。他很多時候並不溫柔,甚至脾氣很壞,可每逢關鍵節骨,他總能及時而至,讓她轉危為安,讓她在京都這樣處處繁華卻也處處兇險的地方,得一處心安。

他為自己買珠寶買玉器,為她高價盤下京都最貴的店鋪,為她趕走欺負她的同窗,為她尋遍周圍的山林,他說對不起,然後抱著救出瑟瑟發抖的自己。

林若雪神情恍惚,心中洶湧,低頭不語。

*****

經歷過之前的風波,宴席剩餘的流程似乎都過得很快。

宴罷,二人一同向宮門處走。

江淮在前面走,林若雪在後邊跟。

不知是什麽時候他似乎習慣了這樣的步子。

林若雪走得有些慢,他卻罕見地有耐心了沒催,因為在他心裏覺得,她今天受了委屈。

卻有一眼生的小太監將二人叫住了。

那小太監笑著躬身到江淮面前:“小侯爺請留步,皇後娘娘請您到鳳寧宮裏一敘。”

江淮回身望了望林若雪,皺眉道:“方才見過,皇姑母為何又要找我?”

那小太監笑得更殷勤了:“瞧小侯爺您說的,皇後娘娘最疼愛您,壽宴大庭廣眾之下,如何能說得了體己話?這不是才請您過去。”

看見江淮晌自在那裏皺眉猶豫著,小太監急忙又接言道:“娘娘吩咐了,就一小會兒。”

說著又眼睛骨碌碌轉著瞥他身側的林若雪:“林姑娘放心,皇後娘娘心疼您,絕不會讓您等太久就是了。”

江淮沒發話,林若雪見他一副為難的樣子,笑著搶先道:“小侯爺就去吧,我在這裏等您,一小會兒,不打緊的。”

江淮和她對視了半晌,卻見她仍是一副懂事的樣子目光堅持,便點了頭,湊過身在她耳邊低聲吩咐——

“就在這裏等我,哪裏也不許去,聽見了沒有?”

林若雪欣然一笑,假裝推搡了他一下,“快去吧,娘娘可要等急了。”

望著少年離去的背影,林若雪又在心中淺淺笑了一下。

目視著對方離去,直到徹底遠成一片虛無…….

“林姑娘真是好興致啊。”

江淮剛走遠,忽有一熟悉的聲線響起。

林若雪警惕回頭:“是誰?”

“林姑娘希望是誰?”

一片華麗的裙角從亭廊後曳地而出,林若雪擡頭,那雙似笑非笑的鳳目正冷笑著盯著她。

林若雪失驚,從萬氏身後又湧出幾名身強力壯的宮女太監。

她幾乎是頃刻間便明了,自己落入了他人圈套之中。

恍然中,萬氏淩厲的音色又驟然響起,在這一片寂靜的空曠中更顯銳寒。

“見了本宮卻不跪,實當掌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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