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婚宴

關燈
婚宴

玉娘第二回進陳府, 是在已經知曉了婚事日子在六日後的前提下,她是帶著金石夫人那一車賀禮前來的。

玉娘輕車熟路的拜見著潘娘子道:“我們家夫人得知了此事大為高興,曹府與香園也有來往, 這實在是件喜事, 您瞧,夫人當即就叫我們來給二小姐添喜來了。”

一共四擡物件,布匹、茶葉、羹果、好酒, 全是婚事上該用到的東西, 看著禮單, 潘娘子也不禁帶起笑來,“夫人實在太客氣了, 我與蘭菲都未曾見過夫人,這叫我們可怎麽好意思收下呢。”

“誒, 這話不然, ”玉娘本著做一行愛一行的原則,這會盡心盡責扮演著香園侍女,替金石夫人拉線扯絲的表示善意, “於私,您成了曹府親戚,那就是雲騎尉的岳母,雲騎尉與我家夫人素來交好, 怎麽不算親朋好友呢;於公,曹公公在朝堂上對我家老爺多有照拂,夫人送禮也是為了結兩家之好, 若不是怕惹人非議, 今兒就該是一列車隊,怎麽會只是小小一輛。”

見潘娘子猶豫著, 玉娘趁熱打鐵勸說道:“您還是收下吧,再怎麽,就當是給二小姐添嫁妝好顯闊氣不是。”

既然提到了福娘,潘娘子也就不好再推辭下去,曹府的親事日子訂的實在太近,竟然在五月十八這一日,距今可就只剩下五日了,潘娘子就是再想方設法也來不及湊齊三十二擡嫁妝,更別說陳家只剩下一個名頭,實則囊中羞澀擠不出多少銀錢。

收下了東西,潘娘子語氣就更溫和了,和玉娘說笑幾句才命人送她出去,等到了門外,早有福娘身邊的丫頭過來請玉娘過去說話,底下人都可以理解,自家二小姐快嫁人了嘛,心裏發慌想再打聽夫婿情況也很正常,自然,這香園下人漫天遍野的撒錢也是原因之一。

實在是忒有錢了,凡是見面的都順手塞個荷包過去,小小巧巧的一摸就知道裏頭塞著碎銀,少說也有五錢銀子,實在是闊氣。

有金錢開道,玉娘順順利利就在屋裏單獨會見了福娘,邊上伺候的丫頭幾乎是滿臉帶笑的退下,沒辦法,玉娘給她們的可是雙份兒。

這次見面,福娘心虛多了,都不敢擡眼正面去看玉娘,只低著頭握著手,好半天也不開口說話。

直到玉娘看她消瘦了的身子,先前好不容易才養胖些,這段日子下來又瘦了回去,終究忍耐不住長嘆了一口氣,“福娘,你想李媽媽中年喪女麽?她把你看成了眼珠子一般重要,你是想她死麽?”

她這話才說出口,福娘那裏眼淚就如撞破堤壩的河水似的流淌了下來,可嘴巴卻依舊牢固的像是疆石,緊緊鎖住要脫口而出的話語。

她沈默,玉娘不沈默,玉娘上前幾步走到福娘身邊,扣住福娘的肩膀質問她道:“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要做什麽?你瞞得過陶老三卻瞞不過我,你要做英雄是麽,你要做大善人是麽,”玉娘冷哼了一聲,一把就將福娘插在頭上的那根銀簪拔下,“可你沒問過我。”

我答應了嗎?我同意了嗎?這命有福娘一半,可還有她玉娘一半呢。玉娘可是當著李媽媽的面拍胸脯發誓言說了把人全須全尾帶回清平縣的,滿天神佛可都看著呢。

“你給我!”福娘見玉娘抽走了那根銀簪,忙要去搶,連最開始打定不說話的主意都給破了功。

可她坐著又被玉娘一只手按住了肩膀,哪裏能奪的過來,來回嘗試幾遍也碰不到東西,福娘幾乎要被氣哭,“你快給我!”

這聲音多少傳出了屋外,可丫頭們左右看看,默契的沒有動作,二小姐沒叫她們呀,還是別進去的好。

屋子裏,玉娘居高臨下的看著漲紅了臉的福娘,順手把簪子插到了自己頭上,威脅道:“你今兒要是不說實話,好,我今天晚上就去曹府,我親自動手放火去,我殺曹老三和曹公公去,正好咱們兩黃泉路上做個伴,到時候好去接李媽媽的。”

面對玉娘這混不吝,福娘終於偽裝不住,捂著臉痛哭道:“你,你就只會欺負我,你明明知道我不會叫你去送死的。”

“是啊,我知道你不會,可你怎麽能不知道我也不會。”見福娘終於肯開口,玉娘才算放開鉗制她的胳膊,聽了好一會抽抽搭搭,到最後才掏出帕子來替她擦眼淚,“說說吧,陳家二小姐,您是打算怎麽替我送死去的。”

有位古人說得好,最簡單的計劃就是成功率最大的計劃,玉娘也不知道是哪位古人說的,但是聽完福娘的一步到位謀殺法,她還是不得不感嘆,果然越簡單越幹脆。

玉娘瞠目結舌,“所以,你就打算婚後私下拜見時一簪子要了他的命?”這麽簡單的嗎我的姐姐,純殺啊?半點也不考慮殺完之後的後續?

“我考慮了呀,”福娘悶著聲音為自己辯解,“等殺了他,我就捅死自己,然後大叫有刺客,這樣外人看來只會覺著是刺客殺了我與他,哪裏還會想到你們。”

“怎麽,我還得感謝你是嗎?”玉娘氣極反笑,她還覺著自己聰慧是吧,“你怎麽不想想他憑什麽能被你一簪子刺死,你才多少力氣,即便私下裏拜見,也總有丫頭仆婦,那些人是死人嗎,除非——”

玉娘回過味來,猛然看向福娘,“你想也別想!你要是敢,我現在就去放火,大家一起去死!”

一想到那個猜測,玉娘就暗道僥幸,還好她來這一趟,把福娘的底細給摸清楚,這丫頭瘋了,她想做觀音嗎?

“可不殺了他,就算想法子救了我,他早晚也會找上家的,你別忘了,黃縣丞去過曹府,咱們的底細恐怕他都知道的,當斷不斷,必受其亂,斷而不斷,必有後患啊。”福娘攥著帕子堅定道,“除了我,你們誰能近得了他的身,不趁這個時候要了他的命,難不成還要指望青天大老爺嗎。玉娘,這還是你教我的。”

是啊,玉娘怎麽會不知道,打蛇不死遭蛇咬的故事,必得斬頭埋首才算解決了事,曹太監一日不死,清平縣眾人頭頂的陰雲就一日不散,總會擔驚受怕下雨打雷。

“那也有辦法,你別自己一個人逞能,難道你就不會問我,咱們一起想法子,總會有辦法的。”玉娘還是死活不讚同福娘的主意,太極端了,如果要她的命解救大家的命,那玉娘就是活著也不安生。

見玉娘還是不答應,福娘一咬牙,又吐露了一樁曹太監必須死的罪責,“玉娘,你不知道,晏老爺他爹就是得罪了曹太監,才會全家抄斬的,晏老爺如今仰仗他幹爺爺才平安無事,可他爺爺若是去了呢,你覺著曹太監會放過他嗎?”

“你就是救了我,可若是幾年後,他又盯上了晏老爺,難道你到時候還得想法再去救他嗎?玉娘,好玉娘,你和我一起讀過書的,只有千日做賊的,哪有千日防賊的,先下手為強啊!”

“打住打住,”玉娘捂住了福娘的嘴,“你就是說破大天,這主意我也不會答應。”

玉娘強忍住震驚,將簪子重新插回福娘頭上,按著她的肩膀望著她的眼睛,“福娘,你信我,我會想到辦法的,一定會有辦法的,曹太監會死,你不會死,聽話,相信我,知道嗎?”

“活著,咱們說好了的,我帶你回縣城,你嫁陶老三去,李媽媽都答應了的,媽媽好不容易答應了的,活著,好嗎?”

福娘看著玉娘那雙眼睛,那雙滿眼只有自己的眼睛,情不自禁的點了下頭。

---------

回到晏子慎居住的旅店,玉娘看著迎上來的晏子慎,突然好奇發問道,“你叔叔當初為什麽誣告你爹是印發宮闈私事的人,他難道不知這是殺全家的大罪名嗎?”

沒防頭被玉娘這樣一問,晏子慎楞在了原地,“這我怎麽知道,許是他失心瘋了,錢財迷了眼,哪還管什麽兄弟叔侄的情分。”

“可你不是說,你爹只是個窮書生,家裏哪有多少金銀,還是後來你認了幹爺爺才富起來的,你家攏共也只不過百兩銀,他就圖這個,就要了你爹的命?”有些事不去想還好,一想起來,玉娘就發現許多不對勁。

“這……”晏子慎也察覺到了古怪,“是啊,我爹文不成武不就,做生意也沒什麽賺頭,不過就是有個書坊賣賣那些粗野雜書,能掙多少錢,這麽說,不是為錢而是為恨?反正他誣告也死了全家,到地底下和我爹平賬去吧。”

晏子慎不在乎那些過往了,他叔叔誣告是一回事,他家被砍頭是另一回事,要是衙門裏能分辨是非判案清白,又怎麽會因為一己之言就下了決斷,他叔叔死了,那是報應。那些判案的大人們,他們的報應什麽時候能到。

玉娘兩相結合一判斷,心裏就有了結論,晏家恐怕真與曹公公有關,甚至於,玉娘都懷疑朱潯的死,也與他有關聯,朱潯不也得罪過他嗎。

曹公公啊曹公公,你可真該死啊!

玉娘沒敢在這個節骨眼和晏子慎說出自己心裏的猜測,她怕晏子慎能當場操著砍刀就上曹府,從上到下連蒼蠅都甭想留命飛出曹家門。

玉娘搬石頭壓住內心的揣測,深吸口氣將今日自己與福娘的對話同晏子慎訴說了一遍,與他商量道:“福娘人是傻,可我覺著她說的話有道理,斬草還得除根呢,你敢不敢同我一起做筆大的,我不瞞你,這事有風險,你現在縮頭來得及。”

開玩笑嘛,晏子慎噌一下就站到了玉娘面前,咣咣咣的砸著自己大胸膛示意,“我還能怕了?連你都敢,我憑什麽不敢,一口唾沫一口釘,不就是殺人,我早就想動手了,真不是個玩意,我爹當初都看不下去,我這個做兒子的難道還能忍。”

“好!”玉娘一巴掌就拍了過去,與晏子慎擊掌道:“既然如此,我就不客氣了,你爺爺老曹公公曾是曹太監的祖宗,雖說現在翻了個個,可到底也有關系,我想,他的侄子娶媳婦,你肯定是能進的,在內有你,這在外嘛,咱們就得等個人來。”

沒讓玉娘等多久,五月十六日中午,陶叔謙就把那至關重要的一位給領了過來,不是李媽媽,不是魯嬸,而是玉娘多少有些猜著了的車夫老牛。

時間緊急,玉娘也沒空去理清往事舊密,她只幹脆利落的和老牛說道:“如今福娘危難,您敢為她殺人放火嗎?”

老牛沒鄭重的點著頭,他敢來長安,就已經做好了丟命的準備,一換一,劃算。

“您小心些行事,未必真賠上命去,福娘這回回去是要辦婚事的,這是喜事呀。”玉娘見老牛視死如歸的模樣,忙勸說了一句,見眾人都到齊了,玉娘把自己原先粗陋的想法一說,想聽聽眾人的智慧,好補全完善這個計劃。

果然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老牛剛到就解決了玉娘一個麻煩,“我先前在長安做過大戶人家的門房,知道他們屋舍前院後院的布局,要是想鬧出動靜來,後院太近了,人也多,不是個好地方。”

老牛用茶水沾濕桌面畫出一副大概院落布局圖來,手指點了點右下角,那緊挨著大門不遠處的地方介紹道:“凡是府宅人家,有二進三進以上的院落,馬棚都設在了此處,一則離門近好動身,二來水井大都在東南角,取水也方便。即便是最好的馬棚,也是木頭搭的,邊上又有草料,放起火來幾下就能起勢,再刺激馬匹騷動,一定能有大動靜。”

“這就足夠了!”玉娘大為欣喜,沒想到老牛昔日職業還能有這個作用,至於助火的油料,晏子慎幹爺爺主管神宮監,那些個香燭燈油全在他的管轄範圍,晏子慎去取,可比旁人要安全得多。

又有劉媽獻計,傳授怎麽使勁下手最重;又有晏子慎謀劃,宴會上再挑撥人心;又有玉娘提議,事先模擬幾遍以測萬全,剩下陶叔謙,額,嗯,陶叔謙在寺廟等候消息,後續計劃裏……最最後一步,還是用得上他的。

陶叔謙團拜鞠躬,真情實意感謝大家解救福娘,若不是他們相助,恐怕自己與福娘真就陰陽相隔,再無重聚之日了。

“好說好說,”晏子慎笑瞇瞇搭著陶叔謙的肩膀,“福娘是你未來娘子,我們解救了她,也就是解救了你們夫妻二人,是也不是?”

陶叔謙老實點頭,“自然是,這是救我們兩的大恩大德。”

“那就好,”晏子慎摟住陶叔謙,小聲嘀咕道:“我也不要你們兩結草銜環,等將來我遇上一件事,你們兩幫忙敲敲邊鼓說句話就成,這忙得幫吧?”

陶叔謙一聽這話,哪裏有不答應的道理,不但他肯,就連說服福娘的份也應承了下來,“您放心,我們兩一定幫忙。”

“很好。”晏子慎滿意點頭。

“很好。”曹全福滿意的看著府前兩個大紅燈籠點頭,高度正好一樣,不低也不高。今兒是三老爺的大喜日子,也是曹府上下的大喜日子,作為曹府的管家之一,曹全福鉚足了勁想把事辦的又好又快,好得到上頭人的誇獎。

“喲,大老爺二老爺,您二位怎麽出來了?”曹全福眼尖,瞧見院裏出來了人就急忙迎了上去行禮。

曹太監一共三個侄子,曹連富,曹連貴,曹連榮,其中老三最得他疼愛,住在了曹府裏頭,還得了六品雲騎尉的爵位,他兩個哥哥可就沒有這麽好命了,全都被曹公公打發去了外地,連長安都不讓久留,這回要不是借著辦婚事的理由回來,恐怕還進不去曹府呢。

不過難怪曹公公看不上他們兩個,確實不像話,老大暴躁貪婪,老二好色愛賭,兩個人湊不成一根好胳膊腿的,一天天只會花錢不會掙,要不是看在血緣的份上,曹公公恨不能把這兩都塞進宮裏,好好嘗嘗苦楚。

如今他二人見著曹全福,被教訓了一夜自然沒有好臉色,一個提褲子,一個系腰帶,打哈欠瞇著眼的呵問道:“眼看著客人就要來了,你還在這裏擋路,快,把東西都收起來,別叫客人看見,還只當我們曹府連個人手都不足,惹人笑話。”

“是是是。”曹全福點頭哈腰的命人把梯子燈籠紅繩都先往東南小雜院裏擱,免得臟了貴人的眼,自己陪同在曹連富,曹連貴身邊,幫忙協助他們接待來客。畢竟三老爺曹連榮常年臥病在床,連走路怕是都沒法,更別說待人接客了,只能由兄長幫忙,這也是曹公公點頭讓他們兩人入府的原因,就是廢物,也總有用處。

曹全福在兩人邊上小聲提醒來客身份,有他提點著,那兩兄弟倒沒叫錯名字,只是來客似乎也知道他們不得曹公公的喜歡,態度只是淡淡的,毫無親近姿態。

一直等到曹全福有些猶疑不定,叫不出才下馬車那人名姓時,事情才算有了改變。

“這位是——”曹全福瞇著眼,實在想不起來是哪家公子。

晏子慎笑瞇瞇持著扇子拱手慶賀道:“好說好說,論起來,咱們還是親戚呢,我爺爺正是神宮監曹太監,一筆寫不出兩個曹來,可不是親戚不是。”

“哈哈哈。”這話說的一下就戳中了曹連貴的笑點,要是這樣說,還真和他們有些相似,態度也和氣,只那麽一打量,曹連貴就可以確定,兄弟是同道中人吶,標準的紈絝子弟。

那游手好閑的味,一聞就聞出來了,曹連貴朝晏子慎搓了搓手指,比劃了個劃拳的姿勢,果然見晏子慎眼睛一亮,搭肩勾背的湊了過去,“哎呀,原來您也會這個。”

他們這麽一親近,把原本還有些遲疑的曹全福也給閉上了嘴,成吧,既然能和大老爺二老爺混到一處,想來確實是親戚,他便叫過小廝帶著那駕車的車夫把車馬往東門裏過,免得他找不著地方,自己繼續苦哈哈的在門前等客。

晏子慎同曹連富,曹連貴兄弟兩的相處,可謂是金風玉露一相逢,呸呸呸,可謂是親昭朋徒,臭味相與,一個是長安地頭蛇,浪蕩公子哥;一對是吊兒郎當兄弟倆,游手好閑傻大個,怎麽不一見如故呢。

才走幾步路,就已經稱兄道弟起來,大哥二哥小弟的混叫,說句不中聽的,瞧他們仨那親熱的勁,不知道的還以為晏子慎才是曹府三老爺呢。

等著到了婚宴上,曹連貴更是極力攔住晏子慎,將他按在了裏屋那幾桌裏,與自己兄弟倆挨著坐住,“好兄弟,你再與我們講講,長安哪的賭坊更有意思。”

晏子慎見計劃比之前先前想的還好,當即就拉開了袖子同兩人仔細分析,兄弟倆聽得入神,連新娘馬上要進屋拜堂這麽大的事都給忘了,還是下人慌張前來提醒才清醒過來,曹連富嘆口氣,去裏頭換了一身新郎官的衣裳準備替弟拜堂。

曹連貴見晏子慎驚訝,淡定道:“我們家老三身子弱,站不起來走不了路,他的婚事都是我們兄弟兩幫忙替的,這是第四回,又輪到老大了。”

原來如此,連出場都不行麽,晏子慎摸了摸下巴。

突然間,聽到屋裏嗡的一聲忽然熱鬧起來,人聲鼎沸吵吵嚷嚷,全然不似剛剛的氣氛,晏子慎便順著視線一看,原來是曹順曹大公公終於露了面,從後頭院子裏出來了,只是那衣裳,晏子慎一瞧就不禁樂了,到底今兒誰成親吶。

曹公公一身紅緞五彩蟒衣,寶石系帶翡翠扳指,整個人紅光滿面與眾人拱手道喜,那一身紅色,倒比曹老大的衣裳還顯眼,那興高采烈的勁頭,可比曹老三還要激動。

嘖,晏子慎轉過臉去,他怕再看忍不住想吐,實在是惡心。

轎子裏,福娘蓋著大紅銷金蓋袱,懷裏抱著一個寶瓶,安靜的聽著外頭喜娘在那報吉利話,自己靜靜的回想著前日玉娘同自己商量好的計策,不能有任何疏漏,不能有任何差錯。

福娘緊張的模樣無人懷疑,新娘子原該這樣,一直到坐床撒帳等新郎官揭蓋頭時,福娘才裝著理妝摸了摸自己的頭發,摸著一根略粗的銀簪放下心來,按著打聽到的曹公公當值時間表,他每逢五日就有一日休沐,今日錯過就要再等五天,黃天菩薩保佑,讓他早些上路吧。

福娘在後院等,晏子慎在前院裏等,他找上曹連富,曹連貴,與他兄弟兩拼起酒來,把人灌得醉醺醺,手軟腿酸,哪裏能走得動路來,就是真叫他們去代,恐怕也一時無法行動。晏子慎一邊灌酒,一邊瞧著曹太監的舉動,見他似乎要起身,他便竄了過去,賣著笑臉討好道:“曹公公,可算見著您老面了。”

“這是——哦,曹德家的孫子是吧,是不是叫晏子慎的。”出乎意料,曹公公竟然認得晏子慎是誰,非但認出,而且態度異常溫和,溫和到晏子慎都有些不大自在,覺著他看自己的眼神裏,帶著莫名其妙的看戲。

“是,沒想到賤名入貴耳,您竟然還知道小的名姓。”晏子慎一副受寵若驚的模樣,看得曹順十分受用,慈眉善目詢問他如今做什麽營生,等聽到晏子慎說無官無職時,曹順笑了一聲,拍著晏子慎道:“既然是相識,你就跟了我吧,到時候空了缺就把你補上,好歹也是曹公公的孫子,一家子人。”

“是是是。”晏子慎點頭如搗蒜,一臉的驚喜,識趣的退下之後就急忙揪住個倒酒的小廝,叫他趕緊通知自己的車夫,回家預備一盒金一盒銀一盒珍珠一盒寶石,他要給曹公公補份厚禮。

說著就把自己的扇墜扯了下來塞給小廝,“快去快去,老爺我急著呢。”

那小廝哪裏不知晏子慎搭上了曹公公的關系,點著頭就往外頭趕去,剩下晏子慎喜形於色的重新坐會位置,來者不拒的喝酒慶祝,看得曹順嗤笑了一聲,心裏的惡意又上漲了一些。

時間不等人,曹順撇開這屋子裏的人就腳步匆匆往後院裏趕,那才是真正讓他感興趣的地方,一想到剛剛瞧見的被衣裳裹著的侄兒媳婦,曹順就覺著酒勁慢慢的上來了,燥得人渾身發熱。

曹連榮的院子如今也被紅布彩花裝飾著,可曹連榮躺在床上卻沒有一點高興的樣子,聽著外頭時不時傳進來的輕微的樂曲聲,曹連榮砸了茶盅,“人呢,人都跑到哪裏去了,宋詞,鐘曲,死丫頭皮又癢癢了吧。”

瓷器砸地發出的脆響,聽得屋外兩個侍女渾身一抖,深吸一口氣才敢進屋,低眉順眼的給曹連榮磕頭請罪,連掃瓷器碎片的空當也不敢做,就跪在那碎渣子中間,好讓曹連榮消氣。

可今日的曹連榮火氣格外大,跪出了血了也不見消氣,只閉著眼吩咐她們兩個互扇巴掌,好讓老爺他安睡。

那兩個侍女哪裏敢不聽,對視一眼含著淚就揮舞起手掌來,一聲又一聲,皮肉響蓋住了樂器聲。

“用點勁,這麽輕,你們兩是不是又想挨餓了?”等她們稍微放輕了力氣,曹連榮就輕飄飄的一句話提醒,叫宋詞,鐘曲兩人發了狠的用力,不敢再有半分懈怠。

啪——啪——啪——

曹連榮在這樣的節奏裏慢慢合上了眼入睡,見他閉眼,鐘曲忍不住想站起身,宋詞按住了她,咬著嘴唇搖頭,還不是時候。

鐘曲只得跪在原地,只是這會,兩人用拍掌代替了扇臉。

------

喜房內,福娘等了許久才聽見外頭腳步聲接近,一桿秤挑開了紅蓋頭,福娘羞怯怯擡眼一看,瞬間慌了神,驚聲道:“你,你是誰!”

對嘍,就是這副驚慌失措的模樣。曹順如聽仙樂一般神清氣爽,整個人都興奮了起來,搓著手嘿嘿直笑道:“小娘子,我是你的夫君呀。”

“你……你不許過來!”

曹順看著面前的女子幾乎退縮在床裏,不過這回的要比上回烈性些,還拔了根簪子護身,更有趣味。

曹順早就揮退了下人,整個屋子就他和福娘兩人,其餘人只在院裏等候。便是福娘叫破了喉嚨,恐怕也無人敢來的,今兒晚上,他憋悶了兩年,可算找著人啦,不容易啊。

想想這二年的無趣,曹順脫了靴子爬上床來安慰道:“放心,我會輕些的。”這回一定慢慢玩,省得死了難找下一個去。

“誒呦——”

院子裏的下人本以為會聽見女人哀嚎,哪裏想到屋子裏竟然傳出了曹公公的一聲痛苦喊叫,看好戲的幾人忙跑進了屋裏,卻看見曹公公捂著脖頸抽氣,一伸手就把福娘給揪了下來,摔在地上,“賤婢,竟敢傷我!”

曹順怒火連天,他打了十幾年的鳥,如今卻被啄了眼,當即就給了福娘一巴掌,還不解恨,叫來人就準備將她扒衣捆身,再去準備蠟燭鹽水,樹枝繩鞭,老爺我非得好好教訓一頓不可。

才要動手,卻看外頭火光連天,南邊方向紅艷艷的幾乎要染紅了那一片的天,唬得府裏眾人都擱下了手頭的事,只往外眺,忙呼出了什麽事?

曹順就是再恨,也不能看著自己請來的賓客出事,恨恨的甩下鞭子吩咐人道:“把屋子給我看嚴實了,要是她跑了,老爺我扒了你們的皮做踏腳墊子!”

說罷,理也不理福娘,連脖頸處的傷勢也懶得收拾就往外趕去,福娘的力氣才有多大,簪子是戳了不到一指頭就被曹順拔了出來,傷口沒一會就止住了血,根本不算大傷,曹順壓根就不放在心上,只著急怎麽突然著火了,燒了什麽值錢的東西沒有。

福娘看著摔在地上折斷了的銀簪,和滾落在旁邊的生銹帶著血的鐵釘,臉上默默展開了笑,除開鐵銹外,她其實還把這釘子在恭房附近的土裏蹭過幾回,黃紅褐混在一起的顏色,可真好看。

福娘喘著氣,慢慢挪動著身子,將釘子小心的踢到邊角,然後努力用沒被綁住的右手取出自己掖在腰帶裏的紙包將它捏緊,混著嘴裏的血仰脖吞下。

接下來,就該看時間的了。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