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紮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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紮針

縣衙關緊了大門商量了足足一天, 最後給出的定論是去年聘請修繕屋檐的蘇州園林師傅手藝不精,加上連日雨水壓塌了房梁,才砸死當時還在屋內的闥東之貢生, 如今衙門已經責罰了當日前去雇傭工匠的衙役, 且把南方工匠加入黑名單中,絕不允許這種手藝低劣的人再在清平縣中討活計。

許是因為心虛的緣故,雖然這次從大戶那麽募集到的銀兩不過三百六十兩銀, 可卻沒人伸手, 實打實的買了好木頭, 請了本地工匠過來修繕,畢竟修的是知縣老爺大堂, 這回死了個外人還好說,要是縣令大人死了, 可就沒這麽好圓過去了, 朝廷追查下來,誰都沒有好果子吃去。

崔老爺倒不是心疼錢,好吧, 他確實有些心疼,才一年就捐了兩回銀子了,可不能再出事啊,誰的銀子也不是大風刮來的, 這要是一年捐一回,幹脆他們家自己去請人得了。

那記賬的書吏見他這樣擔憂,笑著拍胸脯應承道:“崔老爺, 您就放心吧, 到底外來的和尚不如本地的會念經,這回咱們請的可是縣城裏的工匠, 要是出了事,也好找上門去追責,不叫大家吃虧。老成家在縣城做了幾十年了,他們兩父子比那什麽南邊的工匠可靠譜的多。”

“噢,那就好,那就好。”崔老爺知道是本地的就安心了,感慨道:“若是當初就請他們來,也不至於死個闥老爺,可惜了喲,多好的人呀,斯斯文文的。”

他對闥東之死的悲痛,是僅次於黃縣丞的,畢竟花了那麽大的價錢,騰了屋子請人住,派了仆婦前去伺候,每日飯食供應著,結果人沒巴上還差點惹了官司,實在晦氣!

“可不是,”書吏也覺得晦氣,死哪裏不好偏偏死在公堂上,差點砸了大家夥的飯碗,“聽說好幾根大柱砸下來,屍首都不完整了,主簿爺爺擔心壞了縣衙風水,叫人趕緊連人帶木頭全燒了萬事。”

“噫,縣丞老爺就不攔著?”崔老爺震驚道,這也忒著急了吧,普通老百姓死了還能落全屍進棺材埋地裏呢,這位大老爺竟然就給燒了?

“不燒怎麽辦呢,聽說砸成肉餅子了,送回去給誰看?”書吏敷衍著人,心裏卻讚嘆張主簿處事果斷,燒了好啊,燒了大家都安心,到底張主簿才是為他們著想的好老爺,黃縣丞哪裏替底下人想活路。

何止書吏這樣想,衙門裏的衙頭仵作乃至於看門的,心裏都偏著張主簿去,還是本地的老爺好,本地老爺跑不了。

其實何至於底下人這樣想,就是張主簿張嚴回了家都忍不住惋惜,就差一步,老黃就能自絕於清平縣,偏偏被他逃了過去。

“爹,什麽逃了過去?”張承志聽說了縣衙今天出事,難得來了一趟張主簿家裏打聽消息。

“不該問的別問!”張主簿瞪了自己這個不成器的大兒子一眼,“平日裏不見你來盡孝心,出了事就跑來聽信,你老子欠你的不成!”

就他這個混賬兒子,張主簿今天要是和他說了實情,今晚上他就敢在酒席上和人吹噓傳出去。

張承志笑呵呵的臉上當即一僵,磨著牙冷哼一聲,悶聲悶氣埋怨道:“是呀,您有小兒子疼哩,哪還要我這個不中用的大兒子。”

張主簿聽他這話,氣得吹胡子瞪眼就要揍人,可看著張承志揚著臉,對著他那張熟悉的叫人愧疚的臉卻怎麽也下不去手,到底還是後頭的章娘子聽到了動靜出來打圓場,父子兩才算下了臺。

“哎呀,我說老爺,如今承志也是要做爹的人了,您怎麽還像待小孩子那樣喊打喊殺的,看著大孫子的面上,和氣些吧。您這樣板著臉,肚子裏孩子也害怕哩。”

一提起還未出生的孫輩,張主簿的臉色總算好了不少,不管怎麽說,這孩子也是英娘的親孫,自己對趙家也算是有交代了。

他瞥了一眼張承志,沒好氣道:“外頭人孝敬了我幾簍雲母粉茯苓霜,我一個老頭子吃這些也活不了百歲,你帶了家去給媳婦吃,補一補孩子。眼下黃縣丞一肚子的氣沒處撒,別往外頭跑招惹了他,他好借機拿你洩氣。”

張承志憋著一肚子的氣走了,臨了還帶走了三簍霜粉三壇好酒外加三匹綢布,底下人回稟章娘子的時候,章娘子聽著都好笑,“這哪是來問安的,分明是來進貨的。”

張主簿擺了擺手,頗有些意興闌珊的意思,“隨他去吧,他也二三十歲的人了,難道我還能手把手的教他規矩禮儀?”看在他娘的份上,縣城裏有自己撐著,且這麽活著吧。

“教老二的嚴先生,他母親生辰快到了吧,記得備份禮過去。”張主簿交代著話,“用心些,嚴先生雖然功名不高,家境清貧,可我查過了,他底下教出了五六個秀才,可見水平還是有的,別輕視了他。”

章娘子一邊幫忙揉著張主簿的肩膀,一邊輕笑道:“知道,沒送那些金銀,我去藥鋪裏特意買了幾份藥材,補氣養血的,還有兩套衣裳鞋襪,都是我和宋媽親手做的。咱們思賢讀書用功著呢,前兒還聽先生誇他會解書。”

“好好,這就好。”張主簿聽見這話,忍不住撫須長笑,這才是他將來頂門撐戶的好兒子,往讀書的正道走,別學外頭不三不四的,跟著別人廝混,連正經的官身都沒有。

張家那邊替親兒籌劃將來,宋家這邊也在為幼女處置過去。

衙門出了事,裏頭的人就全被攆了出去,宋媽媽被玉娘扶著坐馬車徑直回了院子,關上院門,五福已經備好了炭盆,當著小七的面,宋媽媽從自己懷裏取出包得嚴實的物事——一團揉皺帶血的衣裙扔到了盆中,玉娘往裏倒上烈酒,火苗噌的一聲猛躥,將那骯臟的血團燒了個幹凈。

宋媽媽看著那火苗又哭又笑,自己終於……終於為小七報仇了!那畜生終於死了!死在了自己手裏!

可仇是報了,小七卻再也醒不過來了。宋媽媽摸著小七幹瘦的胳膊淚流滿面,她已經許久沒聽見院子裏的笑聲了,所謂的藥方有沒有用,宋媽媽心裏頭清楚,不過只是想有個希望。

玉娘看得難過,忍不住出了屋子,正好聽見院門外有人敲門,打開往下一看,許濟之滿頭大汗拿著藥箱一臉嚴肅的找了過來,“我有個辦法。”

“什麽辦法?”不是玉娘小瞧,連他爺爺正經的許大夫都束手無策,許濟之人還沒她高呢,也沒實際看過幾個病人,這醫術水平,值得商榷呀。

許濟之抿著嘴皺著眉,“這事得和宋媽媽說,得她同意。”

“這……”玉娘猶豫了片刻,半彎著身子盯著許濟之,“有把握嗎?”

許濟之搖了搖頭,他信心也不是很夠,只是看著以往“欺負”他的活潑姑娘變成了個活死人,心裏實在難受,才從醫書裏翻出來了個例子辦法。

“進去吧。”出乎意外,玉娘讓開了地方讓手道,見著許濟之疑惑,玉娘嘆口氣,“知道你腦子清醒就行了,好歹也是你的一份心意。”

哪怕真的沒用,好歹叫小七看看他的心意,管能不能行呢。

許濟之心情覆雜的進了屋子,見著了宋媽整理了會心情才和她道:“宋媽媽,我在葛方十經裏看見過一個病例,那病人也是落水昏迷,無所知覺,葛醫用十三存金針從百會人中行針入腦,針行三日,終於把人喚醒,我在家拿牛馬試過,宋媽媽敢不敢賭一賭。”

宋媽媽看著形容稚嫩的許濟之,猶豫再三,還是點了頭,“許大夫,你輕點紮,我家小七最怕針了,別紮成了刺猬。”

許濟之安慰宋媽媽,“您放心,頂多十三針,不會成刺猬的。”

“別……別……”

宋媽媽身後突然傳來極其虛弱的求饒聲,“別紮針……一針也別紮……我怕疼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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