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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老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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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老爺

也不知回去後陶叔謙是怎麽和他哥哥說的, 沒過多久果然就見綢緞鋪的夥計送了帖子過來,寫著今日晚上請李家五姑娘六姑娘去春風樓赴宴,總算是開了張。

李媽媽還在為玉娘剛剛說的有人監視自家一事而煩心, 有些不大想讓福娘出去, 被人盯上可怎麽好。

福娘難得反抗了她媽一回,見李媽媽不同意,揪著帕子小聲反駁道:“這有什麽?我要是不去, 只剩下五姐, 她一個人可怎麽撐得住呢?”

外面的流言蜚語早傳的滿街都是了, 席上的客人們難道沒聽見?多半是知道此事的,只單單讓玉娘一個人去面對, 福娘實在沒臉做出這樣的事。

“媽媽就讓她去吧,總是該面對的, 現在媽媽能讓她躲, 等到時候更大的麻煩來了,又能怎麽辦。”玉娘也勸李媽媽,這場席面本來就是為了見面特意請的福娘, 她要是不去,這對苦命鴛鴦恐怕就真見不著面了。

“好吧,那你們就去吧,別到時候哭著回來, 我是不會安慰人的。”李媽媽心思全在麗娘身上,見他倆執意要去也只得準了,只不放心的叮囑道:“記得叫老牛啊, 別叫外頭其他的車夫, 天色晚了不安全。”

“誒,知道了, 還有劉媽呢。”福娘迫不及待就拉著玉娘往屋裏跑,聽自家媽媽在那絮絮叨叨念這事兒,無奈的回頭應了一聲。

眼下哪還有心思放在外頭,福娘還想著得多塗些脂粉,好將自己眼下的青黑給蓋住呢。

“遮住了,你那三哥哥可怎麽心疼呢?”玉娘看她一層一層往臉上敷著,忍不住取笑道。

“哎呀,我就是怕他擔心。”福娘跺腳著急道,“你還有空在那說風涼話,快來幫我呀。”

成成成,你們兩互相關心。

玉娘實在搞不懂情侶之間的拉扯,走過去擡起福娘的小腦袋瓜子來回瞧瞧,點頭道:“這回粉塗的倒是挺好,又細又服帖。”

“那是當然,上回你說了之後,我可花了好大價錢去香閣鋪子買的這盒香粉,是珍珠磨成的呢,可貴了。”福娘到現在還有些心疼價錢,要不是不知道怎麽做,她都寧願拿自己頭上的珠花用石磨碾了去做,珍珠沾水就容易發黃,陳年黃珠子的價格可比香粉要便宜。

“有些錢還是讓人家去掙吧,自己在家琢磨來琢磨去,說不準做出來還亂七八糟,白糟蹋東西。”玉娘發自肺腑道,不由得就想起她自己上輩子想要覆刻某某菜品的慘痛經歷。

塗了脂粉又換衣裳,為著中秋的緣故,兩人都挑了白綾的襖,外搭的薄衫,福娘偏愛冷色調,選了藍綢裙子,玉娘卻想著今晚的宴席必不能讓人小看,她自挑了紅錦裙。和福娘兩個齊齊梳了個小髻,頭上金簪玉釵燈籠墜,打扮的比往日更華麗一些。

李媽媽看了也連連點頭,“好,就該這樣穿,倒要讓外頭人瞧瞧咱們家,茶照喝,舞照跳,依舊做著生意,誰也搬不倒李家。”

說到這,她還格外感謝陶仲賓一聲,“陶老爺也算是好人,多虧了他,咱們家這會子還能有席面。”

“可不是,”玉娘深藏功與名,跟隨李媽媽也點著頭誇道:“陶老爺真是個好人哩。”

這話真的沒說錯。

等玉娘和福娘到了春風樓上三樓包間裏,眾人看著她們兩都楞了一楞,疑惑似的目光齊齊望向陶仲賓。

畢竟在眾人眼中,陶家兩兄弟裏頭拿主意的就是他,老三陶叔謙能有什麽主見,靦腆膽怯的公子哥,他能在這風言風語的時候去請李家花娘?絕對不可能!

坐在陶仲賓身邊的六巧也十分驚訝,她就住在李院隔壁巷子,兩邊挨的只差一個過道。只是宋家在巷子頭,李家在巷子中,並沒有臉對臉,從李家順著巷子墻翻過去就是小七住的二層繡樓,就這麽近的距離,六橋楞是沒聽見說李家也有人來赴宴,可見消息實在突然。

該不會是厚著臉皮強來蹭席吧,六橋想了一想,剛準備開口問話,就看陶仲賓點了一下頭,招手安排道:“喏,過來坐下。”

六巧便有些生悶氣,挪幾步搭在陶仲賓肩膀小聲埋怨道:“好二郎,這消息也不告訴我,就這麽防著我?倒把我蒙在鼓裏嘞。”

陶仲賓自然不會對六巧實說,他便只道:“做也做了幾個月,總不好現在撇開嘛,說起來也不好聽。”

“哼,你倒是憐香惜玉哦,這裏丟不下,那裏又舍不得。”六巧哼了一聲,識趣地撂開了手,不再繼續追究下去。

面對席面上眾人詫異的目光,玉娘護在福娘前面,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朝陶仲賓福身行了禮數,就帶著福娘往陶叔謙的方向走,將她安排下,收獲了一對情侶感恩的眼神之後,她自己才左右看了看,見陶仲賓左右都有花娘圍著,自己就坐在了珍珍邊上。

還好今天席上有花老爺,他的脾氣好,應該不會多說什麽。果然,見著玉娘過來坐下,花德多舉著酒杯誇張道:“哎呀呀,玉娘來了,我恐怕要多喝幾杯嘍。”

玉娘笑道:“花老爺放心哩,我的笑話都被花老爺掏光了,今天恐怕是我先醉死。”

有他這麽一接茬,宴席總算順理成章的繼續了下去,玉娘都和花德多接上話了,總不至於有人還故意挑事讓玉娘姐妹離開,那可就是純純的看陶老爺和花老爺不順眼了。

陶仲賓看玉娘從容不迫與往常無異的舉動,暗自讚嘆了一聲,且不論私德如何,至少心性堅毅剛強,是個能做生意的料子。再想看看福娘,去見他阿弟在福娘邊噓寒問暖、低聲下氣,趕緊就挪過了視線,看得怪煩人的。

他左邊坐的是六巧,右邊坐的是桃花源酒樓裏的花娘翩翩,陶仲賓似乎格外中意翩翩的好嗓子,特意讓她唱一首南曲《月兒圓》,包間開了窗戶四下清靜,簫聲寂寥曲音綿長婉轉,倒是別有風味。

可惜席面上男人們牛嚼牡丹,只把這樂當背景開始劃拳拼酒起來,趁著此刻熱熱鬧鬧無人在意,珍珍悄悄往後靠了一靠,詢問玉娘道:“你們家現在到底怎麽樣了?”

“嗐,別提了。”玉娘抱怨道,“你也知道之前南邊兒的生意虧了不少人吧,我們二姐夫也虧了,欠下好大一筆錢,他便讓我二姐回家來找媽媽借錢,哪知我二姐剛一回來,二姐夫就來我們家要錢,說什麽二姐拿了他五千兩,天老爺哦,五千兩?雷怎麽不劈死他!”

“明白人想一想,他一個在縣城開小鋪子的,哪來這麽多的錢,擺明了是賴上我們家,也是媽媽倒黴,偏生遇見這麽一個賴皮狗,甩都甩不掉,聽說還要告我們嘞,也不怕縣太爺判他個誣告之罪,打幾十板子。”

玉娘的解釋話語並沒有壓低聲音,至少坐附近的就都聽到了耳朵裏,好歹算是個澄清,甭管別人信不信,反正李家對外的說法就是這麽個說法。

玉娘從席面上挨個看去,之前還和她套近乎問消息的小商人們紛紛避開了她的視線,就連谷博谷老爺這個問得最勤快的也大不自在低下了頭,顯然是不想再娶親攀關系了。

沒用的男人,不想著付出點什麽,那大美人就能帶著豐厚的嫁妝嫁給你?

玉娘收回視線,只覺是靠不住了,幹脆吃起菜來,橫豎得拿點什麽回家。

酒過三巡,席上都有些乏味了之時,忽然就聽外頭傳來熟悉的吵鬧,“康老爺跳了河了。”

我的天,這春風樓是什麽自殺聖地嗎?

玉娘心裏感嘆一聲,卻見谷博急急忙忙就走到了窗口,著急問詢著底下人,“哪個康老爺,是康逢康老爺嗎?”

見樓下夥計肯定了一聲,谷博禁不住就往後退了幾步,臉色發白朝陶仲賓拱手道:“陶兄,事出緊急,我先過去看看。”說罷就往外頭跑。

花老爺感嘆一聲,“原來是他,唉,也是命苦。”

玉娘好奇道:“這位老爺是花老爺舊相識嗎?”

“對啊,就是和老錢老谷合夥的那個小康嘛,你也見過的,之前席面上不是還見他們三個坐一起嘛。小康不得運哦,前面二十年好容易掙了點錢買了條船,沒想到全賠進去了,估計是想不開,所以尋了個死。”花德多搖搖頭,只覺得可惜。

這個康逢是窮苦人家出身,上數三代都是窮人,沒有什麽積蓄,全靠自己打拼,可好容易攢了點家底,結果遇到虧空,他家裏一沒有祖宅田地可以折賣,二沒有親朋富友能夠商借,現在欠了一筆債,估計是走投無路了所以投河。

“欠了多少錢,賠上自己一條命呀。”玉娘也嘆了一口氣,錢老爺家底厚親友多,谷老爺有祖蔭積蓄保底,只有康老爺,普通人一個,全憑著自己硬撐,稍踩錯就得賠上一輩子。

“不曉得,至少也要幾百了吧。”花老爺撓撓頭,他與康逢也不大相識,畢竟一個做米面,一個做貨運,沒有聊天的話題。

等到谷博滿頭大汗的回來,直說僥幸救回了條命,玉娘才沈思片刻,托了珍珍求她過去問問事情詳情。

好半天才見珍珍回來,滿臉古怪道:“你猜康老爺欠了多少錢呀,就逼成了這樣。”

“花老爺不是說幾百麽,”玉娘有些擔心,“不會是五百兩往上吧?”

“哪裏喲,”珍珍搖搖頭,只伸出一根手指,“就一百兩,加上三分利息三個月也就是一百一十二兩,就把康老爺逼到跳河啦。”

這作孽的世道!

在珍珍說出那數目時,玉娘心裏第一反應竟然是還挺便宜。

呸呸呸,什麽便宜?

玉娘連忙晃晃腦子,要把那不食肉糜的思想晃出去,哪裏便宜了,能買五十六個自己呢,平常人家要攢上幾十年才能攢到的數目,一朝虧盡,可不就沒活路了。

“谷老爺就不能借他一點。”玉娘看方才的情景,這兩位關系挺好的呀。

“谷老爺手頭也不寬裕啊,他現如今把老宅都給賠光了,手裏頭沒現錢,你叫他怎麽借?”珍珍悄悄一指,“看見他衣裳了麽,還是夏天穿的嘞,我估計谷老爺是把秋冬的衣裳都給當了,要不是今天陶老爺請客,恐怕他還不來呢。”

啊,原來如此。

玉娘心中微動,起了個念頭,只是還不能確定,她便問珍珍,“谷老爺,人怎麽樣啊。”

珍珍皺著眉頭,“我也不好說哩,你看他賭得輸了錢,不像正經人,但是又把家裏娘子送回老家,聽說還給了田地,又像還有點良心,可客人嘛,掙不到錢就不是好人,你讓我可怎麽說呢。”

聽她這樣點評,玉娘心裏就有了答案,等宴席結束後趁著眾人離去時,她便悄悄來到谷博的身邊,“谷老爺,你想不想做個生意掙上一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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