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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各人去各人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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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人去各人的地方

秦銘看著姬揚靈的骨灰壇,眼睛濕潤。

好好的一個人,說走就走了。

昨日的明媚女君,怎麽只剩一抔骨灰?

他接過瓷壇,問他:“你呢?要跟我一起走嗎?”

大太監搖頭,“從我進宮起就回不去了。皇上多疑,我是公主的貼身太監,回了黎州勢必引來猜忌,恐會給黎州帶去災禍。

公主安排過我的去處,沒想到良嬪娘娘仁善,人走茶涼之際,還願遵守約定,讓我去她宮裏做個灑掃太監。”

姬揚靈和蘇良兒交情不深,沒打過幾次交道是真,從沒為難過她也是真。蘇良兒初次進宮,有些人不認識,有些事不懂,有些忌諱不清楚,宮女知道的事情有限,能助她的地方不多。

姬揚靈看她年紀小,又要帶小皇子,偶爾暗自提點她幾句。

在吃人的皇宮裏,能偏安一隅已是萬幸,更別提還有人願意幫她。

她放在心上的人是景夜洲,讓她在深宮裏安穩活著的人是姬揚靈。

姬揚靈的這份情蘇良兒記在心裏,所以即使把德安收到自己宮裏引心上人猜忌,她也在所不惜。

大太監對良嬪娘娘的仁善很感激,只是想到宮外,不免感傷。

午夜夢回,在宮外的那幾年像一場夢一樣,夢醒了,他還是在宮裏打轉。

也不知道這輩子還能不能再喝一口黎州的桂花釀?

怕是沒機會了吧。

其實已經很好了,經歷這麽大的事,他還有命在,該知足了。

姬揚靈的死刺激了所有人。

良嬪娘娘在雨花宮的廢墟前站了兩個時辰,回去閉門不出一月有餘。

皇上接連消沈了數日,整個人一下子沈了下去。

大約是被姬揚靈的謀略和高度刺激到,他不再提銷毀前朝典籍之事,反而大開朝政,廣求天下謀士。

帝王心術不精,帝王多疑有餘。

多諷刺?

論起帝王之謀,憐民之心,愛憎分明,可慈可狠,他尚不及她。

秦銘和皇上定下的三年之約本是為帶姬揚靈離開的籌碼,如今她走了,約定自然做不了數。

念在秦銘護駕有功,除出宮以外,皇上允諾可以再滿足他一個願望。

他在大殿上怎麽說來著?

“懇請皇上開恩,準許奴才帶貴妃娘娘的骨灰回家。”

秦銘走時只有大太監送他,看著他的背影越來越遠,越來越小,大太監說不上來是悲是喜。

姬揚靈的命是戚仁拿自己的命換來的,她怎麽可能不珍惜?

哪怕過得再差,活得再痛苦,她都要茍活著,和那個人的份兒一起活下去。

情之一字,一旦陷落,終身無退路。

姬揚靈剛自殺那會兒,大太監兩天沒有合過眼,想通了很多事。

秦銘的愛是姬揚靈的催命符,她不想看著他越陷越深,也不想和他一起走。

皇上的多疑她最是明白,正是因為明白,她不願讓他做無謂掙紮。

既讓他死心,又讓他自由,破局之法,唯有她死。

她用計讓皇帝誤以為她要弒君,引秦銘救駕。如此一來,只要他求出宮的旨,他想出宮就順理成章,名正言順,皇上勢必不會為難他。

姬揚靈也是人,也有私心,她唯一的私心是死在自己手裏,選擇自己的死法。

虞朝流傳著累世的傳說,身首異處的人無法投胎。

姬揚靈到死都想陪著戚仁。

一陣風吹過,吹起地上的塵埃。大太監呆呆地站在宮門口,望著宮門外的風景。

出了宮,換個環境生活,以前的記憶慢慢褪色。置辦間宅子,娶一房妻室,生兒育女,就這麽過一輩子吧。

聽說公主給皇上下的是毒,她若真想下毒,皇上活不過一柱香。

禦醫局的人都是人精,怎麽可能看不出來?想必公主和禦醫局的人提前有過約定,他們遵守諾言,依約行事。

遵守了諾言好啊,這樣的結局……是她想看到的吧?

她的底牌從不是至高無上的帝位,而是讓秦銘了無負擔的離開。

大太監手背到身後,已略顯老態,往宮裏走去。

各人回各人的地方,他該回宮了。

秦銘抱著姬揚靈的骨灰出宮,趕了半月的路,回了黎州。

黎州有座白倉山,姬揚靈以前和戚仁住在那裏。

山上有間木屋,木屋多年無人住過,屋內塵土卻輕,想來是有人時常過來打掃。

秦銘打水將木屋收拾一番,在書房的一個抽屜裏發現一個木匣子,木匣中有一幅畫。

他打開畫,畫中人亭亭立於梨花樹下,粗布衣裳掩飾不了仙人之姿。

她臉上的恬淡,眼裏的光芒,都是他從沒見過的神采。

視線一瞥,他看到左上角的題款:

“仁兩袖清風,不負佳人。

願揚靈公主享無疆之休,長樂無憂。”

字跡遒勁有力,不難看出是何等灑脫之人。

“戚仁,我真羨慕你,擁有她所有的偏愛。”

冬末的天,後山的梨花樹光禿禿的,並不好看。

秦銘來得不是時候。

姬揚靈弒君及畏罪自殺的消息不久就gg天下。

秦銘回來的第五天,黎州的人找上門來。

氣勢洶洶的人群在看到秦銘時均是一楞,對著那張臉,大家怨氣都發不出來。

最後是前朝學宮的一位兩鬢斑白的長者站出來說話,“黎州地方小,留不下理朝的人。我們都是一群流亡之人,小先生莫與我們為伍,也莫要我們為難。”

話說到這裏,秦銘聽懂他的意思。

“我來得倉促,冒犯了諸位,實在對不住,三日之內我就走。”

長者頷首,眾人對此也沒有意見。

秦銘目送他們離開,在木屋裏坐了一夜。

次日,他抱著姬揚靈的骨灰壇去了後山。

站在梨花林前,他擡起胳膊,手裏是姬揚靈的墨藍色發帶。

他張開手,“揚靈,你願意跟我一起走嗎?”

話落,一陣西風起,發帶隨風被吹起,落到一棵梨樹上。

秦銘頓住,忽而搖頭笑出聲來,紅了雙眼。

他走到那棵樹下,把發帶綁在樹枝上,用手在地上挖了個土坑,把她的骨灰壇埋進去。

“姬揚靈,你害苦我了。”

“沒關系,我甘之如飴。”

“揚靈,我帶你回來了。”

“我本來想留在這裏陪你,看來是做不到了。”

“昨晚我想了一夜,我打算去雲游四海。”

“好歹愛你一場,你總不能什麽都不留給我。

那幅畫讓我帶走吧,給我留個念想,我不想忘了你。”

秦銘坐在樹下,絮絮叨叨說了一下午的話。

夜幕四合,他站起來,準備回去收拾東西。

臨走時,他回身望去。

埋入地底的骨灰壇,仿佛讓姬揚靈有了個根。

想來應是思念深入骨髓,他好似看見身穿白衣的姬揚靈站在樹下撥弄發帶,似是感受到他的註視,回頭看向他,笑著說:“秦銘,謝謝你。”

一瞬的幻影,轉瞬如流沙般消散。

秦銘紅著眼睛,嘴唇顫動。

“理朝皇宮的樹開不出前朝的花,還是此片梨花林合適,勞你們照顧好她。

姬揚靈,保重。”

第三天,秦銘一如來時的安靜,走得悄無聲息。

唯一不同的是木屋少了一幅畫,他背上多了個木匣子。

自此,再無熟人見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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