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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零二夜(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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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零二夜(10)

“方純亦。”

黑發少女收回放在兔子先生頭頂的手,本想接著說下去。

可她剛放下的手卻被兔子揣到了懷裏,於是想說出口的話莫名在心頭拐了個彎,繞繞又變成了另一句。

“和我講講你以前的事情吧。”

講講他的朋友,講講他的父母,講講他在經歷這一切之前的……幸福人生。

林宴只是看著那雙充滿期待的眼睛,就有點沒出息地想——得是多好的家裏,才能養出這樣的人。

她突然有點明白外公的心情了。

因為有些東西無法彌補,而它們也永遠不能被另一些東西代替。

林宴比任何時候都要清楚地意識到——她也不行。

因為她能給的是另一種喜歡和愛。

這和方純亦失去的那些喜歡和愛,一點兒也不一樣,從一開始就不一樣。

可兔子輕輕笑了笑,耳朵仍舊柔順地垂在背後。

他重覆著愛麗絲小姐的問題:

“以前嗎。”

方純亦非常了解林宴這麽問是為什麽,可他只輕描淡寫道:

“你看見的就是我所有的以前,再往前,連我自己都有些記不清了。”

“不過,這裏確實是搬家之前我住過的地方。”

“也就是說,你來到的是我的童年。”

兔子的心意溫柔又含蓄:“謝謝你,願意做這個幻想故事的主角。”

因為知道她會出現。

所以有很多時候方純亦會莫名覺得,一切才剛開始……一切又都還來得及。

有些人的出現,本身就代表著那個命中註定的故事開篇。

他也很幸運的,哪怕只是一點點,那來自童話世界的光環、也真實照亮過閣樓無數難捱的黑夜。

所以。

能夠實現所有願望的七色花,也在童話的最後,送出了柔軟的花瓣。

在方純亦所有的願望裏,這就已經實現了最好的那個。

嗯,一千零二夜之後,會是新故事的開篇。

而他無法不期待。

……

在第三列燈火通明的快車駛過故事森林的岔路時,祝逍終於沒忍住,再一次向林三霄發問:

“為什麽每一列的車、方向都要不一樣?”

祝逍百思不得其解。

因為他最初被分配到的故事是《小王子》,且不提完全沒看到影子的玫瑰花和小狐貍——畢竟祝逍來的時候就已經是塵埃落定的結局——能在這裏遇到林三霄也足以證明他遇到了故事裏的飛行員,也就是“我”。

可若要祝逍現在把整個故事揉碎了、再找出眼前這反常識的一段,對他的記憶力還是提出了相當的考驗。

更別說此時此刻,林三霄也不知從哪裏撿了個扳手,他本人正是導致每輛列車駛向不同方向的“扳道工”。

但林三霄的神情實在是過於正直篤定,讓祝逍也不由得用上了請教的語氣,盡管他眼睛裏寫滿了“您這又是在幹什麽”。

林三霄回答很快:“哦,我也不知道。”

祝逍看著林三霄平靜的眼神,有些不可思議。

林三霄笑了:“或許你可以和我分享一下,你看到的東西?”

祝逍虛著眼看向又一輛從眼前飛馳而過的列車,幹巴巴道:

“額……睡覺的大人,看著窗外的小孩,好像還有個布娃娃。”

這已經可以說是眼力驚人了,畢竟列車的行駛速度非常快。

林三霄滿意點頭,補充道:

“一個疲憊的大人,一個哭累了的小孩。”

“一個被大人藏起來的、縫著補丁的布娃娃。”

祝逍錯愕,但不是因為林三霄看到的東西比他更多。

他問:“為什麽要把娃娃藏起來?”

祝逍還不至於理不清這前後的簡單邏輯,無非是小孩想要在窗外找到被大人藏起的洋娃娃,也許先前為此還大哭了一場。

可是、原因呢?

把洋娃娃給小孩,小孩就不會哭,大人也不至於那麽辛苦地又藏娃娃又哄人,所以這又是在幹什麽?

祝逍完全無法理解。

畢竟,這是一個只有“大人”才會知道的原因。

“因為大人們對這個布娃娃不滿意。”

林三霄聳了聳肩,將扳手重新放回地面。

“布娃娃身上的舊補丁太多,大人們覺得拿著它,就像自己買不起新的給孩子一樣。”

換言之,大人覺得自己孩子還在玩一個破破爛爛的布娃娃,很丟人。

而祝逍只覺得這是個可笑的原因。

他表示:“真不幸。”

但可以理解。

畢竟大人們不滿意所有的東西。

林三霄很平靜,此刻也很平靜地有感而發:

“對啊,所以列車的方向不重要。”

“畢竟大人們不關心自己會去到哪裏,或是到底要去找尋什麽東西。”

“反正兩條路不管怎麽選,他們都會後悔。”

就算知道未選擇的路也未必是更好的那條,大人們也依舊會在不同的時候重新後悔。

只有孩子知道自己要什麽,哪怕那只是一個縫著補丁的舊布娃娃。

當然,布娃娃才不覺得自己被縫的補丁可笑——那是它曾經被深深愛著的證明。

“那你呢?”

一個熟悉的聲音自林三霄身後響起,而他也像早有準備一樣地轉過了身。

——金色陣法,是霍陣。

新童話裏沒有一片花瓣被浪費,於是喜悅的七色花重新開始生長。

在故事的結局,頭發已經花白的“秘密主人”瞇著眼,朝對他來說每個很熟悉的管理員們看去,寒暄道:

“啊,你們來了。”

然後,林三霄才“哼哼”地笑了一聲。

他回答霍陣:“我?你不知道今天是什麽日子嗎?”

“站在你面前的,是一個可以把六一兒童節和生日一起過的家夥。”

這語氣竟然有點得意。

林三霄宣布:“所以我不後悔,這是合理的。”

他無論何時都知道自己要什麽,他也無論何時都知道自己會去向哪裏。

今宵明夜,日升月恒。

南山永壽,不騫不崩。

所以。

如果要為“秘密主人”的世界配上插圖,那大概會是天空中同時升起的太陽與月亮。

一切無序,這就是林三霄付出代價後留下的時間。

一切守序,這就是林三霄籌謀數年所等待的、“偉大的結局”。

……

在故事森林上空同時出現日月兩輪的時候,林宴看見森林裏所有的岔路合而為一,同時也看見那些她熟悉的、不熟悉的面孔都正朝自己微微點頭示意。

於是林宴知道,屬於童話世界的一切,正在有始有終地收束。

或許她會來到一切開始,或許她會看到故事結局。

畢竟這是擁有明暗岔路的故事森林,走到時間的哪一面都不算稀奇。

不過,看到什麽都沒關系。

畢竟會有這兩個可能性選項,就已經是奇跡本身。

下一秒,林宴垂落身側的手再次被若有所覺的兔子先生握緊。

她聽見熟悉的廣播聲在耳邊響起:

“叮鈴鈴——”

“檢測到正式演員1號、3號,已完成當前影片《一千零二夜》的‘True End’線拍攝——”

“正片拍攝繼續,無主線事件拍攝演員可在場景內部自由活動,切勿引發劇情崩壞,感謝配合。”

……

悠長又沙啞的電子門鈴響起,這是林宴童年時最常聽到的樂曲《致愛麗絲》。

林宴很少回這個家,或者更準確說,自她高中住校起、她就有了“正當理由”避開這個令自己觸景生情的地方。

林三霄如果拋去“當世第一”的光環,實際上也就是個樂意混跡在老單元小區裏、和她們家樓下遛鳥的大爺一起在堂口下象棋的老頭子。

當然更多的時候,林宴不是看到外公在下棋,而是看到他在看別人下棋——

但在那個氛圍下,“觀棋不語”是絕對不可能的,林三霄不和旁邊的大爺一起扼腕嘆息、攛掇別人悔棋就不錯了。

比起千篇一律的“誨人不倦”,反倒是並不為眾人所知、同時也並不怎麽正經的“悔棋不倦”,才是林宴和霍陣最常看到的“三霄門主”的形象。

總之就是,林道長有點棋品、但也不多。

所以,外公這是要回到他錯過的、自己的校園時代嗎?

——也是,他們這一輩人大概覺得,錯過孩子高考、會是一件遺憾的事。

林宴在《墓鄰友好》裏提過,她有個令人懷念的高中時期。

畢竟像她這種“身負數任”的高中生屬實少見,哪怕在四大玄門裏,也是第一次出林宴這種剛做完高考模擬卷、就翹掉周六日自習去跑“家族事務”的玄門門主。

別的不說,如果霍陣在,這些事情都肯定輪不到她。

好在“捉鬼”也算是高三生放松活動的一種,林宴覺得那時的自己也算是把握住了“勞逸結合”的精髓。

林宴摸摸口袋,摸出兩把鑰匙。

——兩把鑰匙都熟悉極了,一把是單元每戶一個的標準鑰匙,一把則是閣樓小胖拍出來過的、一看就價值不菲的精致古銅色鑰匙。

真奇怪,正片拍攝不是都已經結束了嗎?

可為什麽,她現在還在這裏呢?

樓頂傳來誰家狗應激的“汪汪”聲,這甚至比《致愛麗絲》鈴聲本體還要嘹亮。

“宴宴來啦,怎麽不進去?”

頭頂的窗格掀起一角,恰好是方才按響門鈴的那一戶。

日常遛鳥的大爺拉開窗,對著樓下就是喊:

“門已經給你開啦——你外公他待會就回來——”

於是,林宴明白了。

——因為每個人想要的東西不一樣。

【你要竭盡全力,才能停留在原地。】

【你要加倍付出,才能到達下一個終點。】

所以,同樣的“紅皇後定律”,不同的人看到的是不同的可能性。

而這恰恰是林宴和那些人的區別。

有人付出雙倍代價,就想要改變故事的結局。

有人埋頭向前奔跑,只為停留在時間的最初。

這就是“一千零二夜”的故事世界。

致錯位時間裏所有的偶遇和重逢。

致一進場已經遲到的愛麗絲小姐。

幸好,幸好。

這次,遲到的主角從結局起跑,終於也算追上了故事的開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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