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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峰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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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峰回

◎宋濯總還懷有一絲妄想。◎

血。

觸目驚心的血。

宋濯踉蹌著扶她, 手掌撐了下地,在凝固的血跡上留了一個掌印。

他將柔軟的她抱在懷中,觸碰到一手黏膩的血, 她的血正緩緩浸透他的衣袖。

他分明將她抱的這樣緊, 卻聽不見屬於她的半分心跳。

她一點聲息也無。

意識到這一點, 宋濯的眼睫劇烈地顫抖一下, 耳邊潮水般地一陣嗡鳴,忽然什麽都聽不到了。

他小心翼翼地擁著她,生怕動作稍重,會令她的幹涸的傷口處流下更多的血。

血色彌漫,忽近忽遠。

宋濯望著指間滲出的血,想到,才建成的公主府中, 他親手染的朱砂紙。昨夜他前往宋宅前,才堪堪完成最後一道工序。

只待姚蓁孝期一過, 他便去擬一道旨意,為她寫一張求娶的婚書。

那朱砂紙可真鮮紅啊。

他一遍一遍的用研磨的朱砂粉浸染,如今想來, 卻只覺得那顏色恍若是將他的心剜了一塊,用淋漓的血肉染就。

他想到了, 昨日清晨,姚蓁柔軟的雙臂攬著他, 清麗的眉眼笑得彎彎, 柔聲說, 等他回來。

而如今, 她再也不會擁抱他、同他交談了。

再也不會。

仿佛有一只鐵手緊緊箍住宋濯的心臟, 他抱著破碎不堪的她, 忽地有些喘不上氣來。

濃郁的血腥氣堵住了他的口鼻,封住了他的五感。那只鐵手揪著他的心臟,將他的五臟六腑攪動的翻江倒海。

他的腦中一片混亂,無數個姚蓁對他言笑晏晏。

他的腦中卻又無比的清醒,清醒地想起,一開始,姚蓁原本是對他讓她來宋府,是持著抗拒的態度的。

是他逼迫她日日前往。

如果他沒有派小轎去接姚蓁。

如果他沒有逼迫姚蓁。

如果他不曾想要掌控姚蓁。

如果他不曾瞞騙、不曾囚禁姚蓁。

姚蓁便不會想方設法地想要逃離他。

是他太過自負,以為將一切盡然掌握在手中,以為在他的治理下,望京的治安不會有紕漏。

如果,他沒有做那些事。

如果,他能夠時刻護在姚蓁身邊。

她便不會在逃離的路上,恰好,碰到叛亂的攝政王餘黨。

她就不會……

是他,親手推波助瀾了她的死亡。

宋濯忽然手足無措起來,喉間發出一聲低促的、宛若瀕死的猛獸那般痛苦的喘息。他想要碰她,又不敢碰她。他從來沒有這般笨拙過,仿佛那雙手不是他自己的一般。

於是,最後的最後,他只得將她虛虛擁在懷中。

一遍一遍地,用低啞的聲線喚著她。

公主。

殿下。

姚蓁。

我的蓁蓁。

——而她再也不會回應了。

宋濯痛苦地顫抖起來。

他一直都知道,姚蓁避著他,在建立著自己的勢力。

他也知道她試圖撥開牢籠,想要調查出一些事情。

如果他沒有從中阻攔,或許姚蓁早就逃離,便不會遇到那夥該死的劫匪。

或者,更早之前,如若他縱著她和秦頌逃離,或許她現在活的恣肆逍遙,安然無恙。

是他,一手折斷了她的羽翼,令她面目全非。

沾濕的鴉色睫羽輕輕眨動兩下,宋濯望向散落在地磚上的、千瘡百孔的人皮。

他微微抿唇,看向“姚蓁”的臉龐,將血玉耳珰收好,長袖下的手掌一翻,手心探出一把幹凈的匕首來。

匕首折射出寒光,清楚地映出他冷白的面龐。

宋濯溫柔的撫摸了下她的臉,而後抽出那把鋒利的匕首,攏了攏衣袖,對準自己的左臂,斜斜的、用力剜下去。

他刺的極有技巧,用力均勻,一點一點地分離自己的肌膚與血肉。

——容華公主,乃皇室禮儀之象征,於禮之上,從未出現紕漏。

她最是註重自己的儀容,怎可這般狼狽。

他要取下自己的皮,為她修補儀容。

耳邊忽地一陣嘈雜之聲,宋濯不悅地蹙眉,斜睨身旁,望見苑清蹲在他面前,用力搶奪他手中的匕首。

他的唇一張一合,宋濯聽不見他在說些什麽。他只想快一些剝下自己小臂上的皮,彌補他的蓁蓁容顏上的破損。

痛嗎?

宋濯冷靜地分剝著自己的血肉。

心想,發膚之痛,不敵心中之痛十之一二。

身後的嘈雜聲更甚,宋濯渾不在意,一臉淡然、從容的下刀。

手臂忽地一麻,有人從背後點了他的穴道。宋濯抱著“姚蓁”,躲閃的動作稍慢,匕首便被苑清奪下了下來。

“主公!”苑清嘶聲吼,“殿下的鸞攆來了!我們須得護送公主回宮!”

聞言,宋濯毫無生氣的眼眸,這才微微動了動。

他抱著姚蓁起身,長指扯動大氅邊緣,將姚蓁牢牢裹住,不留一絲縫隙。

“蓁蓁。等我等很久了吧。”他嗓音溫柔而沙啞,“我們回府。”

苑清聽見這話,便知宋濯是要帶她回宋府的意思。

然而公主如今模樣,宋濯抱著她走兩步,便會有滴滴答答的血滴落,又如何乘鸞攆?

苑清試圖相勸,宋濯卻充耳不聞,抱著她一步步朝鸞攆走去。

他清醒著瘋狂。他要全了她作為公主的體面。

守門的禁衛噤若寒蟬,一個個驚得面無人色,不敢擡頭看。

苑清攥著那把匕首,驚駭地在原地僵了一陣,疾步追上去,對宋濯道:“主公,晨間風寒,乘攆未免會令公主著涼,還是乘車罷!”

宋濯垂著睫羽,看著臂彎間的軀體,似是思索一陣,才輕輕頷首應下。

馬車疾馳而來,宋濯橫抱著“姚蓁”上了車。

車子掠過宋府,在新建成的公主府停下。

駕馬跟隨的苑清,望見宋濯擁著姚蓁,跪在公主府門前。

他渾身是血。血跡在他們身周暈開。

馬車後隨從的禁衛亦紛紛下跪。

四周的往來的百姓,望見這聳人聽聞的一幕,紛紛倒吸涼氣。

那清冷而不染凡塵的首輔,一向孤傲挺立的鶴,卻在此時彎下脊背,一字一頓地緩聲道:“臣宋濯,恭迎容華公主回府。”

-

那日,宋濯抱著“姚蓁”的殘屍,跪立於新建成的公主府前,許多人有目共睹。

在此之後,攝政王餘黨卷土重來,容華公主遇襲的消息,不脛而走,塵囂甚上,一時令人哀嘆紅顏薄命,唏噓不已。

朝中卻遲遲未曾昭告天下,更未曾為公主發喪。

時日一久,雖仍有人存疑,此事仍漸漸被人淡忘。

少了一位公主——即使這位公主垂簾聽政,曾為政務而不舍晝夜的忙碌,這並未激起過多的波瀾。

實則,那具軀體已被悄然下葬於皇陵中。

是宋濯阻攔,故而沒有將容華公主身死的消息昭告天下。

他原本,壓根沒打算讓她下葬。將她抱入公主府中,驅逐了所有人,陪著她,在空蕩蕩的公主府枯坐一整日。

後來,薛林致帶著嫏嬛宮的一眾宮婢前來,怒斥他:“公主活著的時候,你逼迫她委身於你;如今她死了,你竟仍不肯放手嗎?”

這句話,誤打誤撞地敲醒了宋濯。

他這才肯放手。

至於為何隱瞞埋葬的消息……

宋濯總還懷有一絲妄想。

妄想著,姚蓁依舊活著,只是逃離了他,隱姓埋名的生活。

只要公主薨逝的消息未曾傳出,那她公主的身份便始終保存。

如此這般,無論她身在何方,總能憑依“公主”的身份庇佑,所遇到的危險便會少了許多。

姚蓁離開後,日子一天一天過去,一切似乎皆如常,不曾因她而有半分改變。

只有宋濯知曉,多少次午夜夢回,曾經習慣一人獨寢的他,卻孤枕難眠,常常燃燈續晝,坐於她經常坐著的窗下桌案,聽著呼嘯凜冽的北風,枯坐至天明。

他好想她。

可她再也不會知道了。

***

臘月初,姚蓁歷時半月,終於抵達了臨安。

江南水鄉,船槳搖蕩,一路沿途而來,處處是吳儂軟語。

姚蓁聽著陌生的語調,心中釋然,又有些悵然。

驪蘭玦早知她要來,每日皆派人在岸邊候著。待她下了船,便立即將她護送至通判府邸。

因著是臨安,遠離望京,鮮少宋濯的勢力,姚蓁並未戴著面具,只以面簾遮面。

驪蘭玦政務繁忙,並不在府中,姚蓁被護送入府後,首先見到了慈祥的舅母。

她望見舅母滿鬢的霜白,面容憔悴,宛若年邁十歲,心中百味雜陳,自責不已。

此先,驪蘭玦對旁人隱去了她的行蹤。驪夫人並不知曉她要來,見到她,微微訝然。

姚蓁不知該如何寬慰舅母,踟躕之後,只簡要告訴她自己現今的處境,並擺脫她為自己保密。

驪夫人雖然見多識廣,但終究是常處深宅的婦人,於政事上不通,便沒有多過問,只忙裏忙外的操持宴席。

到傍晚時,驪蘭玦回到府邸,三人聚在一起用家宴。

直到一碗熱騰騰的長壽面端至面前,姚蓁微怔,透過熱氣蒸騰起的薄霧,望見舅母慈祥笑著的臉。

驪夫人溫聲道:“好孩子。一路奔波,累壞了吧?趕路趕得這樣急,生辰都忘了過,今日舅母為你補辦個生辰。”

姚蓁低頭咬了一口溫熱的面,眼淚啪嗒一下滴落。

她忍著淚意,低聲道:“多謝舅母。”

驪夫人輕嘆一聲,沒說什麽,走到她身邊,拍了拍她的脊背。

-

從驪蘭玦口中,姚蓁大致得知了現今情況。

嶺南戰事膠著,驪蘭玦留守後方,前線有驪家軍舊部上陣。

姚蓁沒有猶豫,將可以調動吳地駐軍的兵符給了他。

她敏銳地發覺,這次重逢,這位表兄同以往有些不同了。

他仍是一塊美玉,這毋庸置疑,但這塊美玉好似收斂了光澤,變得沈穩,甚至是有些……沈郁。

平日裏相處時,他的話極少。不單單只對姚蓁如此,對身邊人,皆是如此——甚至他同姚蓁平日交談的寥寥數語,已算作多。

對於他的轉變,驪夫人亦不知為何。

姚蓁同他簡扼地說了如今京中情況,他也反應淡淡,唯有提及嶺南戰事時,他的話才會多一些。

姚蓁便猜想到,應是驪將軍的死,給他造成了沈重的打擊。故不再多言。

姚蓁原以為,現今自己的親眷,除了姚蔑外,僅剩驪蘭玦一家。

待她在臨安住了一段時日後,才知曉原來臨安城中還住著母族的另一家親眷,是她母親的母族堂姐,早年嫁到臨安一戶姓於的富庶人家,姚蓁當稱她為“姨母”。

在驪夫人的牽線下,姚蓁同姨母會了一面。

於氏從商,家中開了許多布莊、紡織鋪子,雇傭工人無數。她家出產的綢緞,名滿江南,如今富甲一方。

姚蓁一見到她,便覺渾身綾羅,貴氣逼人。

驪夫人說,此次征戰嶺南,於家於軍餉上出了許多力。故而姚蓁同於姨母談話時,只覺得她十分面善。

而於夫人見到姚蓁,聽說了她的身份,則是心中震驚。

一是震驚於她的容貌,二則是姚蓁有意隱瞞行蹤,沒有細說原因,只是托她幫忙遮掩一二,總令她忍不住猜想,是否是京中出了什麽事。

如若京中當真有事,於夫人心想,她得同夫婿好好商議一番,莫要將布莊分裝開到京城裏。

同時,她看著姚蓁,心中漸漸產生一個念頭——

於夫人二女一子,家中還有姬妾所出的幾個庶子。

她的大女兒比姚蓁大一些,早年嫁了人,小女今年滿打滿七歲,領了驪夫人的拜帖後,同她一齊來到通判府。聽說姚蓁乃是京城來的公主,眼眸睜得溜圓,盯著她看。

於夫人原以為姚蓁會降罪,但她溫婉的笑著,並未見怒氣。於夫人的那個念頭便越發清晰。

她的獨子如今已經及冠,於仕途上無意。如若她的兒子,能夠娶到公主……

旋即她望見了一旁的驪夫人,想到驪蘭玦,唏噓一陣,心中嘆惋。

於夫人的胡思亂想,旁人自然不得而知。

姚蓁看著她懷中粉雕玉琢的小女娃,溫聲問道:“妹妹的年歲,應當有七八歲,可曾啟蒙了?”

於夫人摸了摸幺女的臉,滿不在乎地笑道:“女兒家,不必讀什麽書。待到她再年長一些,尋個女先生,教她認得幾個字,不必睜眼瞎便是了。”

姚蓁聽了這話,心中有些不適,但她沒說什麽。

待於夫人走後,她同驪夫人交談過後,才知當初她雖頒布了“女子亦可科舉”的旨意,但吳地離京城較遠,此條律令並未在這邊掀起多大的波瀾。除卻書香門第外,尋常人家的女子,認得幾個字便可。不曾讀過書的女子多得是。

姚蓁一聽這話,心中很不是滋味。

當晚,她思索良久。

隔日,她找上驪蘭玦,向他要了前院的一間空屋舍,留作學舍,招攬附近人家的女學子。

——嶺南戰事僵持,她知自己身為女子,雖略懂軍事,但終究不是強項。思來想去,她不能貪圖安逸,便想到了教書育人的法子。

驪蘭玦領著臨安通判的官職,就任半年,深得民心。

聽聞姚蓁的想法,他點頭默許,立即命人騰出空屋子,而後將消息散播出去。

學堂修繕好第一日,姚蓁忐忑不已,原以為並不會有多少人來。不料家丁將門一打開,門外已經站著許多提筆而來的女孩子,烏黑的眼眸亮晶晶地望著她。

姚蓁便知曉,自己的這個決定沒有錯。

她並不知曉,驪蘭玦同友人經過這件學舍時,友人嘖嘖有聲,調笑驪蘭玦:“你從哪裏尋來這樣多的小女娘?”

驪蘭玦隔窗望了姚蓁一眼,沒有搭腔。

-

臨安的冬日不似望京那般寒冷,只是稍微有些濕冷。姚蓁往先在宮中時,過冬依仗炙熱的地龍。如今來到這邊,略微有些不適應,驪夫人便命人常在屋舍中備著炭爐,姚蓁的袖中也常常揣著湯婆子。

不知不覺之間,姚蓁在臨安度過近一月的時日。如今已近年關。

學堂休了假,這一日,暖日晴朗,姚蓁同驪夫人一起乘馬車出行,采買一些過年要用到的年貨。

說是采買,實則本不必她們二人出行。是驪夫人怕她平日太累,帶她出來逛一逛,散散心。

吳地富庶,坊市發達,百姓安居樂業,生活閑適。

驪夫人領著姚蓁,游玩了當地的風景名勝,亦品了許多當地的糕點,諸如定勝糕、藕粉。飯足之後,又去瓦當觀看了幾場雜耍,直至傍晚時刻,才歡歡喜喜地歸家。

待歸家之後,姚蓁收到了一封來自望京的信件。

她的心忽地急跳起來,拆開信,辨認出這是譚歇的筆跡。

譚歇簡要陳述了京中現狀。

姚蓁此時才終於知曉,為何宋濯遲遲未曾追來。

竟是陰差陽錯地以為她死了。

姚蓁如釋重負。

心道,這樣也好。

至於為何沒有舉國訃告她薨逝的消息,姚蓁猜到是宋濯的手筆。

她亦大致猜到他的意圖。

燈光下,姚蓁倚著椅背,輕輕笑了笑。

但同宋濯有關之事,並未讓她在意太久。她的思緒盡然被信中的“四王黨羽卷土重來,四處作亂”幾字而吸引。

良久之後,姚蓁將信件燒成灰燼。

她從妝奩中拿出僅剩一只的血玉墜耳珰,沈默良久,到底沒有扔,重又放回妝奩之中。

***

今歲的望京城,格外的寒冷,下了幾場極大的雪。

年三十那晚,宮中照例舉辦了一場宴會。

君臣共度,辭舊迎新。

姚蓁許久未曾垂簾聽政,先前流言紛紛,朝臣對她的死亡心知肚明;又有先皇夫妻崩逝,故而今年的除夕宴的舉辦規模,較為低調。

琴弦靡靡,觥籌交錯。

宋濯坐在姚蔑右手側,漫不經心地摩挲著瓷杯,品飲著茶水。

殿中分明燒著地龍,他卻仍穿著大氅。

朝臣舉杯相賀,皆不敢朝他投去目光。

無他,只因容華公主去後,這位年輕首輔的行事風格越發狠戾。先是徹查朝中攝政王餘黨,稍有關系的,皆被他用狠厲手段清繳的幹凈;此後,於朝政上更是嚴苛,貪汙舞弊之事,一旦被他查出,輕則罷免官職,重則喪命。

他越發孤冷,偏他於朝政上果斷又勤勉,比往先更甚,讓人挑不出錯處。

因而,朝臣懼他、畏他,卻也無比地敬他。

宴會進行至半,弦樂忽地轉了個柔婉的調子。

有舞姬成列而來,自偏殿行入大殿,水袖蹁躚,眼波流轉,攢著中間一位衣裳單薄、背對著尊位的曼妙舞娘。

美人如斯,成功吸引了殿中人的目光與興致。酒樂漸酣,笑語不斷,一掃先前有些沈悶的氣氛。

宋濯眼皮也未曾擡一下,垂著濃長的睫羽,神情慵慵懶散,玉一般的長指,把玩著指尖的瓷杯。

被舞姬們攢著的舞娘,緩緩轉過身來。

殿中有些聒噪的交談聲,驀地一靜。

那舞娘眼尾勾挑,隨著弦樂緩緩舞動,面上的珠串面簾時起時落,隱約露出一張嬌媚的小臉來。

有人倒吸一口涼氣,驚訝道:“這這這這這……這不是容華公主嗎!”

脫口而出後,他自知失言,背後驚出一片冷汗,望向首位的宋濯。

——此先,公主薨逝後,首輔同公主之情,誰人不知?

她是他的禁忌。

是誰人這般大膽,找來如此肖似公主之人?

或者……或者此女便是公主?

那官員將腦中的後一個猜想摒除。

公主清麗端方,此女舉止浮媚,絕無可能是公主。

宋濯摩挲著杯子的長指,在他喚出那個稱號後,動作一頓。

殿中光線晦暗,那官員瞧不清宋濯的神情,只望見他緩緩擡起頭,望向殿中央眼波瀲灩的美人。

那美人感受到他的目光,嬌笑一聲,越發大膽,扭著纖曼的腰肢,蓮步輕移,竟緩緩朝他走去。

宋濯眼眸一眨,將瓷杯放在案上,杯底觸及木案,不重不輕地磕出一道悶響。

尊位上,姚蔑臉色有些難堪,悄悄朝宋濯遞去目光。

他分辨不出,宋濯此時是何等神情,只望見他下頜雪白,有些淩厲,鴉羽般的發搭在肩上,形成鮮明的對比。

那肖似姚蓁的舞娘,此時距宋濯僅僅一步之遙,她停在他的案前,披帛一掃,堪堪能觸及宋濯蒼青色的衣擺。

舞娘試著擡了下手,見宋濯沒有制止,眼眸閃了閃,身子一歪,便要歪倒在他身側陪酒——

此時,她忽地望清楚宋濯濃長睫羽下的眼眸。

那雙昳麗的眼眸,漆黑如墨,此時宛若淬著冷冰,毫無溫度!

即使他貌若謫仙,被利刃似的目光望著,那舞娘依舊嚇壞了,踉蹌著歪倒在地上,面簾散開。

的確與容華公主有五分相似。

宋濯不看她,重新為自己斟了一杯茶。

啜飲之後,他睨向她,寒聲問:“誰人派你前來的?”

舞娘咬唇不語,眼神飄忽。

宋濯唇邊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手指輕動,點了一個舞娘頻頻看去的方向。

禁衛立即將殿門封鎖,而後湧去那個方向,將座中官員盡數壓制。

那舞娘這才慌了神,哭哭啼啼報出一個名字。

禁衛將那位隸屬於世家的官員壓下去。

宋濯沒有為難那個舞娘,神情淡淡地冷聲道:“你不是她。”

而後他起身離席。

殿中人聽出他淡然話語中的威脅,面面相覷,噤若寒蟬,目送他離去。

-

宋濯回到府中時,天幕飄悠悠地又下了一場雪。

他望著雪幕,半闔著眼眸,在庭院中孤立片刻,壓下喉間翻湧的血腥氣,才邁入屋舍中。

屋舍中燃著燈,貓兒盤踞著桌面。聽到他的腳步聲,它從桌子上一躍而下,極快地跑向他。

宋濯冷厲的神色才稍緩一些,拂去身上的細雪,微微俯身,貓兒熟練地躍入他懷中,尋了個舒適的角度臥著。

這些沒有姚蓁的時日,幸得有貓兒同他相伴。

宋濯坐到桌案前,從抽屜中取出妝奩,長指撥開鎖,將妝奩打開。

那裏面,盛放著許多屬於姚蓁的私物。

宮城中燃起了大片的煙花,絢麗非凡,萬家團圓。

而他居於這寂靜的角落,孤身一人,只得同她的私物相伴。

許是宋濯出神太久,將貓兒箍緊了,它有些不滿;或者是煙火的動靜太大,驚嚇了貓兒。貓兒從他手臂間掙脫出,扒著抽屜,躍向屋舍深處。

它將抽屜撥亂,弄出的一陣嘈雜動靜令宋濯回神。

宋濯攏著衣袖,整理抽屜。

他清點著抽屜深處的兵符,動作忽地一頓。

少了一枚兵符。屬於吳地的兵符。

找到姚蓁時,她身上並無兵符;那群叛軍手中亦未曾繳出。

——丟失的這一枚,恰好是吳地的兵符。

明滅絢麗的煙火透過窗,映在宋濯臉上。

他聽著喧囂的煙火聲,沈寂許久的心臟,忽地突突跳動起來。

他想到了一個姚蓁還活著的可能。

作者有話說:

宋狗好像知道錯了哎。

峰回路轉,柳暗花明,他會尋到蓁蓁嗎?

-

晚安。

今天極其支棱,寫了好多字,手腕光榮貼上膏藥。

【即將進入收尾階段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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