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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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69
床上的人睜開了眼, 渙散的視線漸漸聚焦。
斯棠眼珠動了動，記憶紛沓而至，以致面前空氣頓時又稀薄起來。
“醒了。”幽森又溫和的聲音在她身旁響起。
斯棠轉過頭，看到錢岱好整以暇微笑看著她的一張臉。
她胳膊撐在身側想要坐起身, 可手腳剛動就被一陣束縛卸了力重新摔回去, 斯棠這才發現自己手腕腳腕皆被無比熟悉的金屬環緊緊扣住了，人正躺在一張床上——九歲那年, 沈清河親自去學校接她下課, 就因為她以自己都沒意識到的羨慕眼神多看了兩眼其他女同學和爸爸的親昵相處, 沈清河又發了瘋。
斯暖暖一次次的背叛已經讓他陷入了一種無可救藥的臆想中, 所以從那天開始長達將近三年的時間, 除非迫不得已, 沈清河每天都會親自接送她上下學, 不僅如此，晚上還要用這樣的金屬鎖鎖著她……直到十二歲那年他終於在一場車禍中喪了命。
然而當初用五年多的時間將自己從這樣噩夢裏拽出來的“錢爺爺”, 如今卻想將她拖進更深的深淵裏。
斯棠低眉瞧著那鋥亮到幾近刺眼的銀環和手掌碰觸的毛絨手感, 頭皮一陣陣的發麻。入目的白色不難讓她意識到自己身在何處——想到身下壓的可能是什麽，斯棠本就蒼白的臉色又白了幾分，只覺自己像躺在了鋼針上，紮的她如死一般。冷汗水流似的, 雙拳緊握依然掩蓋不住其中的顫抖。
良久, 她深深吸了口淺薄的空氣，冷冷看向錢岱, 沙啞道：“為了對付我, 錢爺爺可真是費勁了心思。”
“棠棠, ”錢岱的聲音卻依然充滿著令人心驚的溫和，“不管你相不相信, 錢爺爺以前從沒想過要和你走到如今這局面。”
斯棠看著他沒出聲，表情卻充滿了嘲諷。
而錢岱看起來似乎對她的反應也渾不在意，他操控著輪椅朝床邊湊近些，像兒時那樣伸手摸了摸她頭發，斯棠避無可避，只能面無表情地盯著他，“要怪只能怪你太貪心了棠棠。”
他無意斯棠匪夷所思的視線，語氣溢滿遺憾：“沒錯，當初送你出國確實也是我的主意。如果你按照那時我勸解你的意思，以後就留在國外那該多好。你依舊可以以盛舟大小姐的身份過著衣食無憂的生活，而且還要自由許多，想做什麽就去做什麽，想認識什麽人就去認識什麽人，沒有人會在意會管著你……可你為什麽就非要回來做這些吃力不討好的事呢？”
“吃力不討好？”斯棠目光在偌大的空間裏轉了一圈，覆又重新回到錢岱那張布滿溝壑的臉上，“那你現在的所作所為對你來說又有什麽好處？當初若不是我外公提攜你，把你從雲傖那個小縣城裏帶出來，你會有今天嗎？他對你至誠至信，可你又是怎麽對他的？你助紂為虐，幫沈清河對付他，架空他，毫不留情地從他手裏奪走盛舟，讓他郁郁而終！如今更是拿我外公一生的心血拱手讓人，還是一個資質平庸屁點本事沒有的廢人！”
錢岱原本還算泰然的神色在聽到斯棠的後半段時驀地有幾分龜裂，那情緒雖轉瞬即逝，可還是被斯棠敏感地捕捉到了，她哂笑，“張征年把盛舟握在手裏的這十幾年，我誇他一句讓盛舟原地踏步都是給他臉了……難道不是？你說你從沒想過要和我走到今天這局面，那又為什麽總是想方設法地阻止我，不讓我拿回本就該屬於我的東西？”
甚至為了阻撓她，不惜一次次地想要置她於死地！
聞此，錢岱瞇起眼睛，聲音頓時也冷下來：“本該屬於你的東西？什麽是‘本該屬於你的東西？’，舟游物流？”
斯棠微微揚起下巴，倨傲道：“不，是盛舟。”
錢岱微微楞了楞，隨即不可自抑甕聲甕氣地笑起來，“好、好，不愧是身上留著沈清河那雜碎血的種，夠貪心也夠卑鄙。這二十多年做好孩子，裝乖乖女可真是辛苦你了。”
也許是斯棠本身對於自己就已經足夠厭棄，以至聽到錢岱的話並沒什麽反應，甚至還能笑出來兩聲回應他，“你說的沒錯。”
錢岱聞言也笑起來，笑著笑著不知哪口氣沒喘勻實又咳了起來，一時半會兒沒止住，眼淚都快出來了。斯棠躺在床上看著他半晌，將頭扭開了。
過了許久，錢岱才止住了咳。
他拿手帕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又擦了擦嘴，才又看著斯棠好整以暇道：“棠棠你說的也沒錯。我能從雲傖那個小縣城裏走出來，能有今天，斯智擎功不可沒，不管你信與不信，錢爺爺也從沒想過否認這一點。可你不知道的是，當年他說服我入夥，我也是二話不說把自己從十二歲開始打工賺來的錢毫無保留地一股腦兒全給了他。我占股27%，27%！那時他所有股份加起來也只比我多了3%而已！可憑什麽到頭來卻總搞得像是我多貪心多得寸進尺一樣？！後來公司做起來了，效益好了，他私下裏用見不得人的手段逼得其他幾個人把股份賣給他的時候，他有想過我的處境，我是怎麽想的嗎？！他要是有考慮過我哪怕一分一秒，他能做得出來這種事嗎？！”
不知是氣急還是別的什麽，斯棠嘴唇微微地發著抖：“你少汙蔑我外公！”
錢岱並沒反駁她，只是看著她的眼中充滿了憐憫。
良久他看著斯棠輕輕嘆了口氣，“你只是個孩子，錢爺爺從沒想過要和你爭什麽。”因為那些原本就屬於他，只是他機關算盡仍沒算到沈清河那個渣竟然還留著最後一手。
“……我知道你小時候過得不容易，斯暖暖瘋瘋癲癲，沈清河情緒不定，只有在見到斯智擎的時候，你才能感受到一點來自長輩的愛。在你眼裏，斯智擎是個好外公，盡管當初沈清河沒讓你見過他幾面，但我明白，他對你來說不一樣。他會帶你去游樂場玩旋轉木馬，會帶你放風箏，甚至會在陽光下給你讀你愛的故事書……可你真覺得沈清河天生就是個壞胚，囚著一個女兒不讓她見自己的親生父親，甚至連唯一的外孫女一年見的面也一只手都能數得過來嗎？你這麽聰明，難道就從沒懷疑過這其中會有什麽隱情？你甚至從沒想過為什麽你每次去見你外公，沈清河都讓人從頭到尾緊緊跟著，半步都不讓人離開視線之內？”
“……”斯棠不知自己為什麽突然有些煩躁，“你究竟想說什麽？”
而錢岱的反應則是回看著斯棠沈默了更久，就在她因為身體和心理兩重煎熬之下煩躁更甚的想要開口嘲諷什麽時，才聽見錢岱慢條斯理道：“你是不是以為我方才跟你說沈清河心疼你，他心裏其實是有你這個女兒的只是在跟你開玩笑？”他自問自答：“不，錢爺爺是認真的。”
“沈清河他雖然是個混賬是個失敗的父親，但這並不能否認他有想要好好保護你的那一面……還有斯暖暖，即使她後來瘋癲到幾乎誰也不認，可若不是她在最後一刻將你護在懷裏，你哪還有什麽以後？你生命會永遠停留在六歲。”
只是可惜……錢岱輕輕搖了搖頭，想著若真是那樣反倒能省下他不少事，畢竟他和她也算是爺孫一場，又何至於弄成今天這局面。
斯棠聽著這番話，已經不知道自己臉上該擺出什麽表情了。心底荊棘叢生的疑惑和恐懼已經折磨的她沒辦法思考更多，亦或她只是下意識地抗拒去思考什麽，“所以照你所說，我能活到今天還得感謝他們兩個手下留情，沒想著真的弄死我。”
“……棠棠，”錢岱迎著斯棠冷若冰霜又目露嘲諷的視線，語重心長道，“再混蛋的父母都會是愛自己孩子的。所以在他們生命受到威脅受到外人所帶來的傷害時，無論他們做什麽，都是有情可原，是可以被原諒的。”
斯棠望著眼前的老人，皺眉似乎想要再說什麽，然而錢岱接下來的一句話卻讓她只能愕然地愴在原地——
“……沈清河和斯暖暖是，錢爺爺自然也是。”錢岱輕輕嘆道。
錢岱的言下之意讓斯棠倒吸一口氣，她驚駭地瞪大眼睛盯著他，“你——”
然而錢岱卻沒給她開口的機會。他操控著輪椅往後退了兩步，與此同時，方才錢岱上樓來的那幾塊地板再次升了起來。斯棠因為背對著，看不到來人是誰，直到看到王琴的身影出現在床邊。後者手裏拿著一個醫藥箱，回頭看了眼輪椅上的錢岱，在他對她微微頷首後，打開醫藥箱拿出一個針筒和兩支藥水。
王琴掰斷玻璃管，邊將藥水抽進針管裏邊看著斯棠耐心地安慰：“別怕，我雖然是個專門做中式點心的，但也實打實地讀過四年臨床護理，紮針技術很好的，所以別擔心哈。”
“……”斯棠看著王琴卷起自己衣袖，綁壓脈帶擦碘伏，然後紮針將藥水推進自己的身體裏。她越過王琴看她身後的錢岱，“你阻止我去雲傖肯定就是不想讓我知道這些才對，可現在又為什麽親自告訴我？”
“……因為‘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錢岱拿起膝上的一張照片輕輕撫了撫，看著照片的目光就像在看著什麽寶貝，“如果當初你沒像趕一條喪家之犬一樣把他丟出公司，讓他顏面盡失狼狽不堪，他肯定也不會走上用吸毒來逃避現實的這條不歸路。”以至如今讓他“大義滅親”，白發人送黑發人。
“棠棠，你不該那樣欺負他。”
欺負？
可你只記得我將他趕出公司，卻不記得我剛回來時被他指著鼻子罵“破鞋生的婊子不過也是個小破鞋，哪來的臉跟他搶東西”——斯棠鼻尖有些泛酸，只覺得自己真是可笑又可悲。
許是藥勁上來了，少頃她虛弱地回看著錢岱，瞳孔裏卻滿是不加掩飾的譏誚：“他的死跟我沒關系。”
她身邊有太多該死的人，可不管誰死都算不了她頭上……沒人有資格讓她背這個鍋。
斯棠雙眼漸漸闔上……意識被拽入深淵的最後一刻她在想什麽？
在想每晚臨睡前雷硯給自己打過來的那通電話。
雖然他從未明說過，但斯棠心裏明白，他挑著時間打給她就是為了避免有時候她控制不住地在浴室裏傷害自己。
她不知道現在幾點，從自己回來之後過了多久，也不知道剛剛自己暈倒時錢岱把她手機扔到了哪裏……今天他打過電話給自己了嗎？
如果她沒接到，他會察覺出什麽不對勁嗎？
雷硯，雷硯。
真希望還有機會可以再見你。
……還是算了。
畢竟你有我的記憶似乎都不太美好。
真是對不起啊，我一次次招惹你，卻總讓你失望。
不過還好，沒關系，因為有時候我對自己也很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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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棠眼珠動了動，記憶紛沓而至，以致面前空氣頓時又稀薄起來。
“醒了。”幽森又溫和的聲音在她身旁響起。
斯棠轉過頭，看到錢岱好整以暇微笑看著她的一張臉。
她胳膊撐在身側想要坐起身, 可手腳剛動就被一陣束縛卸了力重新摔回去, 斯棠這才發現自己手腕腳腕皆被無比熟悉的金屬環緊緊扣住了，人正躺在一張床上——九歲那年, 沈清河親自去學校接她下課, 就因為她以自己都沒意識到的羨慕眼神多看了兩眼其他女同學和爸爸的親昵相處, 沈清河又發了瘋。
斯暖暖一次次的背叛已經讓他陷入了一種無可救藥的臆想中, 所以從那天開始長達將近三年的時間, 除非迫不得已, 沈清河每天都會親自接送她上下學, 不僅如此，晚上還要用這樣的金屬鎖鎖著她……直到十二歲那年他終於在一場車禍中喪了命。
然而當初用五年多的時間將自己從這樣噩夢裏拽出來的“錢爺爺”, 如今卻想將她拖進更深的深淵裏。
斯棠低眉瞧著那鋥亮到幾近刺眼的銀環和手掌碰觸的毛絨手感, 頭皮一陣陣的發麻。入目的白色不難讓她意識到自己身在何處——想到身下壓的可能是什麽，斯棠本就蒼白的臉色又白了幾分，只覺自己像躺在了鋼針上，紮的她如死一般。冷汗水流似的, 雙拳緊握依然掩蓋不住其中的顫抖。
良久, 她深深吸了口淺薄的空氣，冷冷看向錢岱, 沙啞道：“為了對付我, 錢爺爺可真是費勁了心思。”
“棠棠, ”錢岱的聲音卻依然充滿著令人心驚的溫和，“不管你相不相信, 錢爺爺以前從沒想過要和你走到如今這局面。”
斯棠看著他沒出聲，表情卻充滿了嘲諷。
而錢岱看起來似乎對她的反應也渾不在意，他操控著輪椅朝床邊湊近些，像兒時那樣伸手摸了摸她頭發，斯棠避無可避，只能面無表情地盯著他，“要怪只能怪你太貪心了棠棠。”
他無意斯棠匪夷所思的視線，語氣溢滿遺憾：“沒錯，當初送你出國確實也是我的主意。如果你按照那時我勸解你的意思，以後就留在國外那該多好。你依舊可以以盛舟大小姐的身份過著衣食無憂的生活，而且還要自由許多，想做什麽就去做什麽，想認識什麽人就去認識什麽人，沒有人會在意會管著你……可你為什麽就非要回來做這些吃力不討好的事呢？”
“吃力不討好？”斯棠目光在偌大的空間裏轉了一圈，覆又重新回到錢岱那張布滿溝壑的臉上，“那你現在的所作所為對你來說又有什麽好處？當初若不是我外公提攜你，把你從雲傖那個小縣城裏帶出來，你會有今天嗎？他對你至誠至信，可你又是怎麽對他的？你助紂為虐，幫沈清河對付他，架空他，毫不留情地從他手裏奪走盛舟，讓他郁郁而終！如今更是拿我外公一生的心血拱手讓人，還是一個資質平庸屁點本事沒有的廢人！”
錢岱原本還算泰然的神色在聽到斯棠的後半段時驀地有幾分龜裂，那情緒雖轉瞬即逝，可還是被斯棠敏感地捕捉到了，她哂笑，“張征年把盛舟握在手裏的這十幾年，我誇他一句讓盛舟原地踏步都是給他臉了……難道不是？你說你從沒想過要和我走到今天這局面，那又為什麽總是想方設法地阻止我，不讓我拿回本就該屬於我的東西？”
甚至為了阻撓她，不惜一次次地想要置她於死地！
聞此，錢岱瞇起眼睛，聲音頓時也冷下來：“本該屬於你的東西？什麽是‘本該屬於你的東西？’，舟游物流？”
斯棠微微揚起下巴，倨傲道：“不，是盛舟。”
錢岱微微楞了楞，隨即不可自抑甕聲甕氣地笑起來，“好、好，不愧是身上留著沈清河那雜碎血的種，夠貪心也夠卑鄙。這二十多年做好孩子，裝乖乖女可真是辛苦你了。”
也許是斯棠本身對於自己就已經足夠厭棄，以至聽到錢岱的話並沒什麽反應，甚至還能笑出來兩聲回應他，“你說的沒錯。”
錢岱聞言也笑起來，笑著笑著不知哪口氣沒喘勻實又咳了起來，一時半會兒沒止住，眼淚都快出來了。斯棠躺在床上看著他半晌，將頭扭開了。
過了許久，錢岱才止住了咳。
他拿手帕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又擦了擦嘴，才又看著斯棠好整以暇道：“棠棠你說的也沒錯。我能從雲傖那個小縣城裏走出來，能有今天，斯智擎功不可沒，不管你信與不信，錢爺爺也從沒想過否認這一點。可你不知道的是，當年他說服我入夥，我也是二話不說把自己從十二歲開始打工賺來的錢毫無保留地一股腦兒全給了他。我占股27%，27%！那時他所有股份加起來也只比我多了3%而已！可憑什麽到頭來卻總搞得像是我多貪心多得寸進尺一樣？！後來公司做起來了，效益好了，他私下裏用見不得人的手段逼得其他幾個人把股份賣給他的時候，他有想過我的處境，我是怎麽想的嗎？！他要是有考慮過我哪怕一分一秒，他能做得出來這種事嗎？！”
不知是氣急還是別的什麽，斯棠嘴唇微微地發著抖：“你少汙蔑我外公！”
錢岱並沒反駁她，只是看著她的眼中充滿了憐憫。
良久他看著斯棠輕輕嘆了口氣，“你只是個孩子，錢爺爺從沒想過要和你爭什麽。”因為那些原本就屬於他，只是他機關算盡仍沒算到沈清河那個渣竟然還留著最後一手。
“……我知道你小時候過得不容易，斯暖暖瘋瘋癲癲，沈清河情緒不定，只有在見到斯智擎的時候，你才能感受到一點來自長輩的愛。在你眼裏，斯智擎是個好外公，盡管當初沈清河沒讓你見過他幾面，但我明白，他對你來說不一樣。他會帶你去游樂場玩旋轉木馬，會帶你放風箏，甚至會在陽光下給你讀你愛的故事書……可你真覺得沈清河天生就是個壞胚，囚著一個女兒不讓她見自己的親生父親，甚至連唯一的外孫女一年見的面也一只手都能數得過來嗎？你這麽聰明，難道就從沒懷疑過這其中會有什麽隱情？你甚至從沒想過為什麽你每次去見你外公，沈清河都讓人從頭到尾緊緊跟著，半步都不讓人離開視線之內？”
“……”斯棠不知自己為什麽突然有些煩躁，“你究竟想說什麽？”
而錢岱的反應則是回看著斯棠沈默了更久，就在她因為身體和心理兩重煎熬之下煩躁更甚的想要開口嘲諷什麽時，才聽見錢岱慢條斯理道：“你是不是以為我方才跟你說沈清河心疼你，他心裏其實是有你這個女兒的只是在跟你開玩笑？”他自問自答：“不，錢爺爺是認真的。”
“沈清河他雖然是個混賬是個失敗的父親，但這並不能否認他有想要好好保護你的那一面……還有斯暖暖，即使她後來瘋癲到幾乎誰也不認，可若不是她在最後一刻將你護在懷裏，你哪還有什麽以後？你生命會永遠停留在六歲。”
只是可惜……錢岱輕輕搖了搖頭，想著若真是那樣反倒能省下他不少事，畢竟他和她也算是爺孫一場，又何至於弄成今天這局面。
斯棠聽著這番話，已經不知道自己臉上該擺出什麽表情了。心底荊棘叢生的疑惑和恐懼已經折磨的她沒辦法思考更多，亦或她只是下意識地抗拒去思考什麽，“所以照你所說，我能活到今天還得感謝他們兩個手下留情，沒想著真的弄死我。”
“……棠棠，”錢岱迎著斯棠冷若冰霜又目露嘲諷的視線，語重心長道，“再混蛋的父母都會是愛自己孩子的。所以在他們生命受到威脅受到外人所帶來的傷害時，無論他們做什麽，都是有情可原，是可以被原諒的。”
斯棠望著眼前的老人，皺眉似乎想要再說什麽，然而錢岱接下來的一句話卻讓她只能愕然地愴在原地——
“……沈清河和斯暖暖是，錢爺爺自然也是。”錢岱輕輕嘆道。
錢岱的言下之意讓斯棠倒吸一口氣，她驚駭地瞪大眼睛盯著他，“你——”
然而錢岱卻沒給她開口的機會。他操控著輪椅往後退了兩步，與此同時，方才錢岱上樓來的那幾塊地板再次升了起來。斯棠因為背對著，看不到來人是誰，直到看到王琴的身影出現在床邊。後者手裏拿著一個醫藥箱，回頭看了眼輪椅上的錢岱，在他對她微微頷首後，打開醫藥箱拿出一個針筒和兩支藥水。
王琴掰斷玻璃管，邊將藥水抽進針管裏邊看著斯棠耐心地安慰：“別怕，我雖然是個專門做中式點心的，但也實打實地讀過四年臨床護理，紮針技術很好的，所以別擔心哈。”
“……”斯棠看著王琴卷起自己衣袖，綁壓脈帶擦碘伏，然後紮針將藥水推進自己的身體裏。她越過王琴看她身後的錢岱，“你阻止我去雲傖肯定就是不想讓我知道這些才對，可現在又為什麽親自告訴我？”
“……因為‘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錢岱拿起膝上的一張照片輕輕撫了撫，看著照片的目光就像在看著什麽寶貝，“如果當初你沒像趕一條喪家之犬一樣把他丟出公司，讓他顏面盡失狼狽不堪，他肯定也不會走上用吸毒來逃避現實的這條不歸路。”以至如今讓他“大義滅親”，白發人送黑發人。
“棠棠，你不該那樣欺負他。”
欺負？
可你只記得我將他趕出公司，卻不記得我剛回來時被他指著鼻子罵“破鞋生的婊子不過也是個小破鞋，哪來的臉跟他搶東西”——斯棠鼻尖有些泛酸，只覺得自己真是可笑又可悲。
許是藥勁上來了，少頃她虛弱地回看著錢岱，瞳孔裏卻滿是不加掩飾的譏誚：“他的死跟我沒關系。”
她身邊有太多該死的人，可不管誰死都算不了她頭上……沒人有資格讓她背這個鍋。
斯棠雙眼漸漸闔上……意識被拽入深淵的最後一刻她在想什麽？
在想每晚臨睡前雷硯給自己打過來的那通電話。
雖然他從未明說過，但斯棠心裏明白，他挑著時間打給她就是為了避免有時候她控制不住地在浴室裏傷害自己。
她不知道現在幾點，從自己回來之後過了多久，也不知道剛剛自己暈倒時錢岱把她手機扔到了哪裏……今天他打過電話給自己了嗎？
如果她沒接到，他會察覺出什麽不對勁嗎？
雷硯，雷硯。
真希望還有機會可以再見你。
……還是算了。
畢竟你有我的記憶似乎都不太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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