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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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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四章

在幫主於馬背上默默遠眺時, 安撫萬湊過來,悄悄道:“江湖道上的朋友脾氣各異, 知道那麽大一筆錢從門前過,也不是沒人起意,可出門在外,官府可以不管,卻總得顧全同道間的臉面。”

江湖豪傑重多有逞強好事之輩,未必肯像朝堂中人那樣深思熟慮,允許這筆錢財從自己眼皮底子過去。

一面是財帛動人心, 另一面是昏君搜刮無盡,許多人都有些蠢蠢欲動,覺得與其讓皇帝享受, 倒不如自行取了來, 留下一部分,再散一部分給百姓, 也算劫富濟貧。

至於劫富濟貧後, 朝廷會不會繼續搜刮, 就是另一回事——許多江湖人倒不是真的不顧及這些,只是實在考慮不了那麽長遠。

清濁兩派人馬考慮到這一點, 所以又請了問悲門的人,希望江南豪傑看在岑照闕的面子上, 忍住不向稅銀動手。

這三方人馬以前常有沖突,如今卻匯合在一起, 也是難得一見的奇景。

安撫萬:“聽說容州那位左大人想派自家心腹過來, 可惜他那邊不少人被岑門主教訓過, 有些更是立下誓言,只要岑門主在一日, 就一日不到容州以南,所以此次壽州牽頭的,其實是陸月樓陸公子。”

陸月樓長袖善舞,聽說了孫相的意思後,又探知清流那邊的決定,於是居中說項,幫著緩和關系,又讓自己這邊的人跟著押船,給足各家面子。

在安撫萬積極匯報間,朝輕岫一行已經抵達樟灣分舵所在。

與前往川松分舵時不同,今日朝輕岫過來前鄭六就已經接到消息,此刻分舵中大門保持著敞開的狀態,幫內弟子剛剛見到幫主身影自遠處出現,在就鄭六的率領下分列兩排一齊跪倒行禮。

朝輕岫還未下馬,就聽見幫眾們高聲道:“屬下恭迎幫主。”

她立刻從馬背上翻身而下,朝分舵弟子回禮,接著右臂輕擡,示意所有人起身,又走上前親自扶起鄭六,笑道:“鄭姊姊,咱們許久沒見,我很是惦記你。”

鄭豐遙道:“屬下亦無時無刻不在掛念幫主。”

她說話時中氣很充足,聲調卻沒有太大的波瀾,也絲毫不顯得親切。

朝輕岫唇角微翹,含笑看了鄭豐遙一眼——她深知這位鄭舵主並非擅長社交之人,此刻回答得飛快,未必不是就背好了一些社交用語,用來應付上司的突然刷新。

上司駕臨分舵,鄭豐遙自然為之設宴接風。

樟灣分舵中想跟新幫主見面的人多不勝數,朝輕岫難得過來一趟,當然要多認認人,跟幫眾們先後以橘汁、梨汁代酒,喝過許多杯,等她開始思考要不要用魚肚羹代酒時,就有幫眾過來通報,說是外頭有人求見幫主,還帶了一些禮物。

朝輕岫放下手中杯盞:“是閔爺那邊派來的人麽?”

幫眾道:“正是。”

此人回答時心中還有些奇怪,不知是誰先一步將消息告知了幫主,否則幫主怎麽曉得來客的身份。

徐非曲倒是隱約明白閔繡夢為什麽會遣人來此問候,於是道:“幫主,我去將人接進來。”

朝輕岫微微點頭。

雖然以前沒跟閔繡夢打過交道,不過他是問悲門的人,此刻又派了下屬客客氣氣上門,自然沒有拒之於外的道理。

徐非曲親自過去迎接,又將人帶過來。

問悲門弟子以年輕人居多,作為拜訪的這人也不過二十出頭,她目光明亮,背脊挺直,神色間帶著種青年特有的朝氣。

雙方先互相問候過,來人才道:“閔爺以前去西域那邊辦事,帶了些土產回家,如今有幸遇見朝幫主,就叫在下送些過來,還請朝幫主笑納。”

來人揮了揮手,跟在後面的隨從立刻將禮物捧了過來,送到朝輕岫面前。

跟在朝輕岫身後的分舵幫眾看得清清楚楚,來人口中的土產,居然是一盤珍珠與一盤瑪瑙。

如今最好的珍珠是北邊產的北珠,其次是南珠,至於西域那邊,更是一向盛產各類寶石,年年都有包括西珠在內的諸多珍品流入大夏。

不過西域多馬賊,必須身具武力之輩才好組織商隊過去買賣貨物,問悲門家大業大,在西邊自然也有生意,不二齋當然更有。

至於自拙幫這邊,因為起步晚,目前還只能在江南一帶打轉。

不同品質的珍珠價格差異極大,若能撈到寸許大,且外形圓潤的北珠,只一顆就能賣到上千兩。市面上尋常點的珠子,幾十文幾百文乃至幾兩的都有,閔繡夢送來的珍珠統共一百枚,品相都還不錯,在京畿應該能賣到二三百文一顆,在江南也能賣到百文一顆,至於西域那邊的進貨價,應該是三十文上下。

朝輕岫想,不管在那個時代,珠寶都是暴利行業,一時間竟有些悵然。

在人家展開國際貿易的時候,她自己幫裏還在老老實實走鏢撈魚煮茶葉蛋,勤懇地賺取些辛苦錢。好容易琢磨出果凍的配方,結果制作出的成品別說售賣,距離可食用都有著相當遙遠的距離。

——上述所有念頭都只在朝輕岫腦海中一閃而逝,她從未將自己的想法宣之於口,下屬們自也不用去擔心,幫主是不是又瞧著哪家掌握了成熟商業路線的幫派不妥,想要過去替人排憂解難。

朝輕岫在心中感慨自己賺錢的天賦實在給穿越者丟人的同時,面上則露出一點笑,溫聲道:“既然如此,在下就卻之不恭。”又道:“不知閔爺要在此地待多久,朝某改日登門致謝。”

來人欠一欠身:“閔爺如今有事在身,他只是路過樟灣,明日就要t走,原本不打算與人往來,可朝幫主並非旁人,他曉得您也在此十分高興,讓屬下代為傳話,若是方便,還請您晚上過去縣衙赴宴。”

朝輕岫:“承蒙盛情,朝某一定到。”

她老實不客氣地笑納了閔繡夢送來的禮物,也曉得為什麽對方特地派人來說話——禮物事小,對於江湖人來說,選擇收下東西,就代表不會染指對方護送的鏢貨。

來人道:“既然如此,在下便去回稟閔爺。”然後告辭離開。

等人走了後,一直站在幫主旁邊充當侍從的安撫萬才道:“久聞閔七爺周到豪爽,今日打起交道,果然不負其名。其實早在今日之前,閔爺跟咱們打過一次招呼,今天又派人問候,實在客氣得緊。”又道,“其實以問悲門的俠名,縱然一句話不給,旁人也不敢起旁的心思。”

朝輕岫聞言,微微一笑:“確實如此。”她說完這一句話後,就靠在椅背上,單手支頤,許久不語。

徐非曲:“幫主?”

朝輕岫與她相處時多,不必明言就知對方心思,當下道:“無事,我只是覺得自己來得時機甚巧。”

閔繡夢等人護送稅銀時走的是水路,而這一代水上的營生,如今都已歸入自拙幫當中。

方才朝輕岫若是不肯收禮,閔繡夢那邊自然得疑心她有意搶銀,如今既然收了禮物,那後者走水路時,只要沒離開自拙幫的地盤,朝輕岫總得關照一下對方。

岑照闕的問悲門素來挺照顧那些願意走正道的江湖人,就算兩家之前從未有過來往,朝輕岫也不介意給他這個面子。

朝輕岫對鄭豐遙道:“鄭姊姊,那位閔爺既然派人過來說話,又是正事,自然沒有不應的道理,那筆銀子咱們不伸手,也不許旁人伸手。”

雖然幫主聲音溫和,措辭更是客氣,但其話語中的不可違拗之意卻十分鮮明,鄭豐遙立刻道:“屬下遵命。”

她應下之後,自然會一路通知管轄內的各個碼頭港口,沿途加強安保,絕對不許那些官船出事。

作為一名完全不清楚自家上司副業的分舵舵主,鄭豐遙對稅銀的安全極具信心。

朝輕岫倒沒那麽樂觀,她只希望稅銀隊伍在改走陸路前不要出事,非要在水路上出事,那意外也最好別在發生在自拙幫的勢力範圍內。

倘若以上期望通通無法實現的話,那麽朝輕岫只能盼著,事件起碼別發生在樟灣這邊。

天知道,她當日真是純為了巡查分舵情況才出的門。

朝輕岫又掃了眼送來的珍珠跟瑪瑙,笑道:“鄭姊姊,我用不上這些,你待會拿去分給孩兒們玩罷。”

在大夏,“孩兒”不止是親屬間的稱呼,還能用在上司對下屬上,朝輕岫本不大適應,當了一年多幫主後,也慢慢習慣。

許白水一直站在朝輕岫邊上,她見周圍沒有外人,開口建議:“好歹是閔七爺專門送來的禮物,幫主留些配藥用,剩下的再分出去,許某也沾一沾光。”

朝輕岫並不在意,聞言點了點頭,徐非曲抓了把珠子,讓鄭豐遙將剩下那些拿走。

許白水分析:“閔七爺送的禮物倒不算貴重,不過本就只是碰巧遇見,缺乏合適的由頭,要真是贈以稀奇的明珠,反而像是懷疑或者有求於咱們了。”

安撫萬:“人情往來上,咱們這些當下屬的誰也不如少掌櫃,還請少掌櫃多多指點。”

徐非曲覺得這位安香主說話很有技巧——在提到誰也不如少掌櫃時,還記得加一個“當下屬”的限定,好把沒摸清脾氣的上司摘出去。

許白水:“指點哪裏敢當。”又笑道,“日後幫主得建大功,有人上門送禮,我替幫主記賬。”

安撫萬:“我記得當日左文鴉跟薛何奇都在江南時,他們身邊還有一位姓魯的首腦,算是三人中的大哥。岑門主當初看不過他們的行事作風,將那姓魯的斬殺後,左薛兩人不得不帶著殘兵敗將退至容州,江南同道紛紛上門恭賀。他師父明相大師送了一部佛經過來,貝藏居送了防身寶衣,素問莊更是贈以辟塵犀。”

朝輕岫眨了下眼。

她沒聽說過這個東西的名字。

作為穿越者,就算她一向有用心吸收大夏的各類知識,學習面也很難覆蓋到奇珍異寶上面。

徐非曲也不清楚辟塵犀的來頭,問:“那是何物?”

許白水:“那是可以杜絕毒瘴的寶物。在居仁年間,素問莊曾獲得了一塊辟塵犀,自己只留了一小部分,剩下大部分通通送給朝廷,文帝因此大悅,特地賜下金牌與爵位。所以直到今日,素問莊每一代莊主都有侯爵的虛銜。祖父還曾說我生得晚了,沒見過素問莊當年的盛況。”

素問莊屬於日趨沒落的武林名門之一,雖然曾經跟皇室關系緊密,然而當今天子更加信賴孫相以及孫相推薦的大夫,素問莊受到排擠後,果斷選擇支持算得上孫侞近心腹大患的岑照闕。

朝輕岫想,剛出江湖時的岑照闕除了紅葉寺外,幾乎沒有任何人脈,結果問悲門一朝成立,立刻從者雲集,可見孫相一黨的存在,為岑門主在江南的統治力做出了多大的貢獻。

兢兢業業做了大半輩子壞事,卻變作後生晚輩成名的墊腳石,無論誰處在孫相的位置上,都難忍下那口氣。

朝輕岫並不覺得孫侞近會放任江南武林不管,這位深受皇帝信賴倚重的權相,一定會選擇一個更合適的時機,猝然出手,打亂此地的原有局勢。

她從禮物上聯想到問悲門,又從問悲門聯想到整個江南。

朝輕岫目光幽深,她穿越前後都喜歡下棋,而且棋藝很好,可惜武林局勢與棋局大為不同。棋盤上只有黑白二子,而在現實當中,想要落子設局者,未必只有孫侞近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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