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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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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3 章

這天下再沒有比皇宮更為奢華的金屋了, 世間所有好東西都會源源不斷地送往皇宮。

成為皇宮的主人,便是天下的主人。

而紀雲蘅此前只是一個擁有破舊小院,從門縫中偷偷跑出去的姑娘, 她會因為買到了一根糖汁蘸得均勻漂亮的糖葫蘆而高興一整天, 認為自己得到了一個寶貝。

她從未想過那麽多,更對許君赫突然的提問感到無措。

見她微微皺眉似乎面露難色,許君赫馬上就猜出她的心思,於是搖了搖她的手說:“不必作答, 我就是隨口問問, 走吧。”

他想,紀雲蘅現在累了,該好好休息, 沒有多餘的精力去思考別的問題。

而後紀雲蘅果然安靜下來,一路走回了許君赫的寢宮, 簡單洗漱了一下後爬上床榻合眼睡覺。

很多事纏繞在心頭, 困擾得她在夢中都難以安寧, 夜間不知道是被什麽輕微的聲音驚動,她陡然醒了過來, 慢慢睜開疲倦的眼睛。

寂靜漆黑的長夜,偏殿始終留著一盞小燈, 算不上明亮但能將殿內的景象照出輪廓。紀雲蘅在一片暧昧的光影中,看見自己的床榻邊坐著一個人。許是打心底裏覺得這個地方是絕對安全的, 或者是她正困得迷迷糊糊,面對這半夜突然出現的人影紀雲蘅倒沒有覺得害怕。

她腦袋微動, 稍稍側了身。不過是一個極其微小的動作, 還是引起了旁邊那人的註意,轉頭看來。

紀雲蘅從暖色的光裏看見許君赫的面容, 他換了身寬松的長衣,長發隨意地散著,眼眸分外柔和。他俯身湊過來,向她靠近。溫熱的手掌貼上紀雲蘅的臉頰,聲音極低,“吵醒你了?”

紀雲蘅緩慢地眨了眨眼睛,想讓視線更清楚一些,將許君赫的眼睛看得更清楚。

“良學……”她懶聲開口,問:“陛下說萬事俱備,還欠東風。這東風指的是什麽?”

許君赫像是在床榻邊蹲了下來,腦袋幾乎靠在她的額頭上。他輕易就找到了紀雲蘅熱乎乎的手,不輕不重地捏著她的手指,哄道:“不要擔心,都走到了這一步了,再難的問題也總有解救的辦法。”

紀雲蘅被撫平了心,瞬間覺得無比安然,濃重的困意重新襲來,她迷迷糊糊閉上眼又睡去。醒來時分不清昨夜是真是夢,只記得後半夜好眠到天亮。

隔日許君赫帶著紀雲蘅下山,半道上他說要去衙門一趟,便與紀雲蘅道別,騎馬離去。

紀雲蘅扒著窗框朝他的背影望了會兒,見他消失在道路中,這才縮回腦袋。其後馬車駛入西城區,街頭兩邊漸漸出現紀雲蘅無比熟識的景色,直到停下來時,她才發覺這馬車竟然走到了集市外。

這集市是先前薛久賣豬肉的地方。

紀雲蘅下了馬車,駕馬車的車夫便來到了她面前,給她引路。集市上熱鬧非凡,尤其是趕在早上的時候,有些生意好的地方就堵得水洩不通。好在車夫人高馬大,腰間還佩著刀,周圍人見了便主動避開了路,倒讓紀雲蘅走得通順。

隔了老遠紀雲蘅就看見薛久的豬肉鋪圍滿了人,排成長隊,伴著剁骨頭的“咚咚”聲。她加快了腳步越過車夫,行過排成的長隊時,有人認出了紀雲蘅,笑著喚她小先生,問她怎麽今日來得這麽遲,換了旁人記賬。

紀雲蘅笑著應了幾句,走到前頭一看,薛久正利索地剁著排骨,而邵生則坐在紀雲蘅原本的位置記賬。

“薛叔,邵生哥!”紀雲蘅揚高聲音喊了一下。

兩人同時轉頭看來。邵生面露喜色,將手中的筆一擱,起身去迎她,“雲蘅,快讓我看看你有沒有受傷,我都擔心死了。”

紀雲蘅搖頭道:“沒有,我與良學藏得很好,很多次搜查都沒有找到我們。你們呢?可有事?”

邵生擺了下手,低聲道:“別提了,差點死路上。”

薛久將排骨剁得震天響,“嘮什麽,先把我這賬記完了再說!”

邵生回頭道:“你這豬有多少斤肉就賣多少文錢,又不用與誰對賬,記賬做什麽用?”

薛久道:“我自個看不行啊?”

旁人插話,“薛老板,你不是不識字嗎?”

“我不能學啊?”薛久氣道。

紀雲蘅見狀,便停了與邵生的交談,主動走到桌前道:“那還是我來給薛叔記賬。”

薛久立即露出滿面笑意,“還是佑佑乖,等我賣完了就請你吃糖梨膏。”

邵生對他翻了個白眼,將紀雲蘅又趕起來,讓她搬個凳子坐邊上,詢問了她一些前些日子發生的事,草草把薛久的賬給記完。

豬肉賣完之後,肉鋪門前的人自然全都散去。兩人又幫著薛久收拾東西,桌椅都搬回了店鋪中。也是在這會兒清靜下來,紀雲蘅才開口問二人這段時日的狀況。

薛久關上了門,往窄榻上一坐,說道:“差點死了的是我,你這個落榜秀才的窮酸兄長什麽傷都沒有。”

邵生訕笑兩聲,雖頗為不好意思,但還是堅持澄清道:“這個……落榜只是暫時的,我這般資質,入朝為官也是遲早的事。”

紀雲蘅很是讚同,用力地點了幾下腦袋。

薛久嗤笑一聲,隨後將袖子挽起,露出了幾乎包滿了白布的手臂。

邵生走過去給他換藥,同時說起這段時間兩人的大逃亡。

由於紀雲蘅在逃跑之後完全失去了蹤跡,許承寧便將追捕的首要放在了邵生和薛久兩人身上。那日薛久與遲羨交手之後,發覺此人極為棘手,若是遇上第二次他也很難保證邵生的性命,於是帶著他連夜逃出了泠州。誰知那群人像鬣狗一樣追得極緊,不管兩人到什麽地方,t都能順著蛛絲馬跡追來。

期間薛久接了四次追殺,身體有不同程度的受傷。而邵生則是個完全不會武功的書生,因此反而被保護得很好,除了偶爾逃跑的時候摔個狗吃屎之外,其他基本無礙。

就在兩人四處逃竄時,忽而接到了皇帝抵達泠州的消息,這無疑是一個信號。薛久與邵生一商議,決定轉頭回到泠州,也就在昨夜才進城門。許君赫的人似乎一早就等著了,兩人剛進城門鬼鬼祟祟還沒有半個時辰,就被程渝找到了,自此,他們才算是結束了逃難。

這豬肉是薛久在逃亡的路上買的。他與邵生最後是裝成了買豬的屠夫,把那只豬走哪牽哪,專門去一些人多且混雜的地方。這頭豬可謂是給兩人的遮掩出了大力,結果一回來就被薛久給宰了。

紀雲蘅聽得認真,看著邵生給薛久換藥。他手臂上的傷口看起來也恢覆得差不多,有些地方結疤,有些地方因為他方才剁肉而裂開,溢出了血。

等他要給背上上藥時,紀雲蘅就搬著凳子出了店鋪,坐在外面看著來來往往的人群。

早集是最熱鬧的時候,夏日裏也就清晨這會兒最涼快,大部分人都會起早忙活。紀雲蘅看見隔壁有七八個人圍坐,嗑著瓜子閑聊,她側身並不看人,耳朵卻悄悄聽了些許。

“是今兒嗎?我聽人說好像從咱們西城區開始。”

“是今兒,在興宜街那邊呢,我來時瞧見了,人多得很。”

“咱們大晏的孫相當真是菩薩再世,這才剛來泠州,就開始操心民生了。我聽聞是孫相見西城區的乞丐太多,大多都吃不上飯,這才讓官府設立了施粥地,原本以為還要等上許久,不曾想今日就開始了。”

“那是自然,孫大人自打拜相以來行了多少好事,天下人自是有目共睹。我先前認識個從江南來的玉商,聽說那邊有些地方還會為孫相立像,他興修水利造福了不知有多少人!”

紀雲蘅聽來聽去,心中一片冰涼。

世人果真都對孫相讚不絕口,提及他,便滿口都是他的功德。這必然是一個常年如此才會形成的局面,孫相只在暗地裏行惡,表面上卻做一個鞠躬盡瘁的大善人,十年如一日。

她沒忍住,站起身對旁邊那些閑聊的人道:“不是的,孫相未必是好人,你們只是看到了表面。”

幾人沒想到一向安靜老實的紀雲蘅會在這時候跳出來,用相當嚴肅的語氣反駁,不由驚訝得楞住。當中有個隔壁店鋪的老板娘,訝然道:“紀丫頭,你這話是何意?世人都說孫相是我們大晏不可多得的賢相。”

“那便是世人都錯了。”紀雲蘅固執道:“若是與真相相悖,不論多少人堅持,那也都是錯的。”

“這丫頭,大言不慚地說什麽呢?”有人嘀咕道,對她翻了個白眼,“你若是有本事就到官府跟前說去,看官老爺不把你抓起來關進牢裏好好教訓你。”

很快就有人附和:“總有人忘恩負義,便是孫相做了再多的好事,也討不得那些人的好。”

“各位別介,這個丫頭就是心眼直了點,心腸不壞的。”老板娘笑著為她說了句話,而後又對紀雲蘅道:“紀丫頭啊,你可別亂說話。孫相為咱們天下人做了多少好事,據說經常累倒在案桌前,便是病了也要堅持處理民生之事,咱們受了恩惠,可不能如此詆毀孫相。”

“我沒有亂說。”紀雲蘅氣紅了耳朵,反駁道:“你們只不過是聽別人說他是好人,便也偏信……”

“這丫頭是不是瘋了?”有人打斷了她的話。

其後有一人尖聲道:“算了,還是別與她多說,這人邪門得很。你們不知道嗎?這丫頭的娘是裴家人,裴氏滿門抄斬時她剛出生,前些時日紀家也跟著被燒沒了,官府說是有人因舊仇買兇滅門,誰知道是不是這丫頭命裏有邪性,專克身邊的人呢。”

便是這樣尖銳的一句話,讓幾個坐在一起閑聊的人立馬散了,皆搬著自個的凳子飛快遠離,臨走還給紀雲蘅甩了幾個嫌棄的眼神,像避瘟神似的。

紀雲蘅呆呆地看著那些人的離去,在原地站了許久。

薛久換好了藥出門,就見紀雲蘅像個木偶人似的一動不動,神情怔然,隱隱透著一股難過,像是受了很大的打擊一樣。薛久立馬就要去提刀,問道:“佑佑,誰欺負你了?”

紀雲蘅一下回神,眼眶有些紅紅的,說:“沒有人。”

邵生往旁邊瞧了瞧,想起先前進門前旁邊還有一堆人閑聊,這會兒出來倒是散得一幹二凈。他道:“想也知道是邊上那些人七嘴八舌地又說什麽了。”

薛久豪氣一揮手:“等著,晚上我來撬了他們的門鎖,把他們的賬本都燒了,給你報仇。”

紀雲蘅連連擺手,“不可不可,這樣做會被抓進牢裏的。”

薛久當然不會真的如此做,這麽缺德的事他才不幹,不過是逗紀雲蘅開心罷了。他道:“那就看在你的面子上放他們一馬。”

紀雲蘅與兩人說了幾句,心情像是恢覆了些,眼看著天色還早,她對邵生道:“邵生哥,我們去興宜街瞧瞧如何?”

左右也閑來無事,邵生便應了。

眼下泠州處處都是禁軍守衛,皇帝眼皮子底下誰也不敢有小動作,薛久自然也不用跟著這兩人保護,就與他們道別,打算回去好好休息。

集市距離興宜街並不遠,紀雲蘅二人步行而去,一路走過喧鬧的街頭,處處能聽得孫相的“賢名”。

待到了興宜街,便能看見街頭布施之地,搭起的棚子下站滿了衣著破舊的人,倒是排得井井有序,手裏捧著碗筷。這裏約莫是西城區人最多的地方,便是非常寬廣的街道也顯得擁擠了,處處都站著人。

喧嘩的聲音不絕於耳,只要將耳朵放進去一聽,就能聽到人們對孫相的誇讚。什麽好話都說盡了,沒有人指摘一句他的不是。

紀雲蘅神色茫然,眼眸慢慢地轉動著,仔細觀察著街頭上的每一個人,每一張臉。

她想起昨夜皇帝對她說的那句話。

“你要世人如何相信他們讚譽仰慕的賢相是構陷忠良的奸臣?”

邵生冷眼看著,輕輕地呵了一聲,“這個孫相慣會以這種手段籠絡人心。人們只知孫相經常為民生困境而奔波勞碌,卻不知大部分困境的源頭,正是他。”

紀雲蘅這一次很直白地感受到了權力的恐怖,這是不論多少銀子都做不到的事。

分明是六月盛夏,她卻出了一身的冷汗,手腳發涼,身體抑制不住地顫抖。

邵生察覺出了她的不對勁,拍了拍她的肩頭,“雲蘅,身體不舒服?”

紀雲蘅臉色蒼白地搖搖頭,沒有心情說話。她發現此地距離楚晴的豆花店不遠,便提出想往前走一走。

邵生陪著她走,路上安慰了兩句,說道:“那孫相再如何厲害,上頭不還有皇帝嗎?他權力再大也大不過皇權,左右咱們現在也拿到了證據,將孫相扳倒不過是時間問題,再多的事就交由皇太孫去操心,你不必過於憂慮。”

紀雲蘅聽著,並未應聲。

二人走到昔日楚晴豆花店的位置,本以為這店盤給了別人後已經改了別的行業,卻沒想到那店鋪不僅開著門,先前的豆花牌匾也並沒有摘下來。

她疑惑地張望著,竟然看見楚晴的身影在豆花店裏穿梭,便不由加快了腳步往前去,“晴姨回來了?”

紀雲蘅進了店中,果然看見楚晴正頭也不擡地招呼人入座,手裏端著兩碗豆花。

“晴姨!”紀雲蘅喊她。

楚晴靜驚訝地回頭,面上頓時浮出笑意,幾步迎到門邊拉著她的手往裏走,“佑佑,我這幾日正惦記著你呢,你就來看我了!”

“先前良學跟我說你回南慶去了,沒想到你還會再來泠州。”紀雲蘅重逢楚晴,心裏自然是歡愉的,沖淡了方才那些沈悶。

“我半個月前就回來了,還去了山上的行宮找你,結果得知你不在,皇太孫也下落不明。我趕忙又去紀家打聽,卻不想紀家竟然快被燒沒了,我還以為你出事了,嚇得我四處打聽,沒探出什麽消息,我就只得先將原先的店鋪給盤了回來,暫時住下。”

時隔幾個月不見,楚晴的氣色看起來並沒有變好,反倒是瞧著蒼老了不少。她定然是將柳今言的骨灰帶回了家安葬,只是不知為何又來了泠州。

豆花店裏的客人多,紀雲蘅也沒有多問,與邵生坐t在邊上一人要了一碗豆花慢慢吃著。

等楚晴忙過了那一陣,不再有客人進之後,她就關了門拉著紀雲蘅閑聊。

較之從前,楚晴看起來憔悴很多,但眼睛裏總是盤旋的迷茫散去了,只剩下清明。

“晴姨,鄭褚歸是你毒死的嗎?”紀雲蘅問她。

楚晴沈吟片刻,而後點了點頭,說道:“我臨走是花了不少銀兩賄賂了衙役,扮作給他送飯的人,在他的飯菜裏下了毒,親眼看著他死的。我知道這給太孫殿下添了不少麻煩,但我心中太狠,不為鈺鈺報仇,我此生難安。”

紀雲蘅倒沒有說什麽“不應該”之類的話,只問道:“晴姨為何還要回來?”

“走前我給太孫殿下惹了麻煩,自然是回來將功補過。”楚晴彎著眼笑道,像是玩笑似的,“我雖不知道皇太孫在忙活什麽事,但我學了醫毒半生,總有些用處,是以回來找你們,希望能盡綿薄之力。”

紀雲蘅的腦袋又開始轉。晴姨能去做什麽呢?她醫術高明,用毒又十分厲害,或許可以故技重施,把孫相給毒死。

可人要是這麽輕易死了,那些真相還如何大白?孫相必須活著,至少在裴氏的冤屈沒有洗盡前,在他的罪行沒有公諸於世前,他還不能死。

紀雲蘅心情沈重,變得比平日更寡言,沈默地吃著豆花不說話。

邵生時不時擡眼看她,見她繃著一張小臉,玩笑道:“紀大人這是又在操心什麽民生呢?”

紀雲蘅低著頭不說話,過了會兒,她忽而擡起頭,“邵生哥,我想明白了。”

邵生一楞,“想明白什麽?”

紀雲蘅捧著碗,將最後一口喝盡,擦了擦嘴說:“何為東風。”

邵生也沒想到,紀雲蘅還有打啞謎的一日。她平日裏去理解別人的話都要費很大工夫,終於有一日讓她學會了,對邵生說了這句高深莫測的話之後,就閉口不言,任憑他如何問也不再說話。

告別楚晴後,兩人回到集市,一同坐了馬車回到行宮。

先前許君赫命人給邵生騰出的寢殿仍舊沒動,皇帝也沒有過問這些小事。只是回去後邵生見到行宮裏那麽大的陣仗,還是嚇了一跳,與紀雲蘅緊挨著走。等他鉆回了自己的住處後,就整個縮在裏面,不敢再出來。

紀雲蘅回寢宮等了幾個時辰,待傍晚時分許君赫才回來。

西邊的天際出現大片的火燒雲,將雲朵染上絢麗的顏色,像是盛放的火花,映得天地都是耀眼的紅。

蒼穹萬丈,便是立在山頂,也覺得天空無比遙遠。

許君赫披了一身霞光回來,進來就看見紀雲蘅坐在院中,揚著腦袋往天上看,模樣呆傻。

他唇邊抿出一抹笑,輕步走上前,原本想嚇唬她一下,卻不料她像是聽到了動靜般看過來。

紀雲蘅等了許久,見到他就立即站起身,面帶喜色,“良學,你回來了?”

許君赫對她這反應極為受用,矜持地反問,“在等我?”

“嗯。”紀雲蘅點頭,“等你許久了,我有些話想對你說。”

許君赫仔細觀察她的神色,想要以此揣測她心中所想。就見紀雲蘅眸色沈沈,似乎是一副極其鄭重認真的模樣,於是隱隱感到不妙,心道這或許是要說對他不大好的話。

“我有點累了,有什麽話日後再說吧。”許君赫撇過頭,擡步要走,卻不想一下就被紀雲蘅伸出手臂攔住。

“就幾句話,良學聽一下好嗎?”紀雲蘅仰著頭對他道,表現得很堅持。

許君赫心中警鈴大響,明知自己不該在這時候妥協,卻還是望著她澄澈漂亮的眼睛道:“你說。”

紀雲蘅像是思考了很久才下的決定,緩聲道:“昨夜皇上曾對我說還欠一場東風,我今日就一直在想,究竟什麽才是東風。”

漫天的紅霞映在紀雲蘅姣好的臉龐和烏黑的眼眸中,她似乎從那個膽小怯弱的人變得無畏,“是我。我可以成為這場東風。”

許君赫的笑意已經沈下去,尚是平靜的模樣,“這就是你思考的結果?”

紀雲蘅點頭。

許君赫問:“你想怎麽做?”

“他們想殺我,也想銷毀當年的證據。只要證據在我手中,且讓他以為我身邊沒有保護……”

“不行。”沒等紀雲蘅說完,許君赫就冷聲打斷,眼中隱隱有了怒火,“你想以身犯險?”

紀雲蘅察覺到他的怒意,也有些著急,解釋道:“只有我是最合適的,我是裴家的最後一人,也是唯一一個能夠在世人面前為裴氏喊冤之人。”

“遠遠不夠,紀雲蘅。不是你站出來說裴家當年蒙受冤屈,世人就會相信。除非你在喊完冤之後一頭撞死在世人面前,以性命為代價,如此才可動搖民心。”許君赫抓住她的雙肩,向她湊近,“你敢嗎?”

紀雲蘅被他嚇住,面色滿是驚慌,話仿佛是脫口而出,“若是為了裴氏,我自當如此。”

一句話卻是將許君赫的怒火徹底點燃,他拽著紀雲蘅的手腕大步往寢宮裏走,一路將她拉得踉踉蹌蹌,拽到了偏殿之中。

手腕處傳來疼痛,紀雲蘅心生懼意,下意識掙了兩下。許君赫松開手,她就慌張後退了好幾步,脊背靠在墻邊。

“紀雲蘅,我方才發覺,你好像從來沒有說過喜歡我,是我會錯了意嗎?”許君赫壓著心頭的怒,隔著幾步的距離看她,“昨夜問你的問題,你可想好了答案?”

紀雲蘅不知如何回答,心中亂作一團,不知道是害怕這樣的許君赫,還是害怕他正用強硬的姿態撬她的心門。

她支支吾吾,“良學,你、你不要生氣……我其實……”

“我可以不生氣。”許君赫直勾勾盯著她,“那你現在告訴我,你喜歡我。”

紀雲蘅覺得他的目光太過熾熱,仿佛灼痛了她,於是趕忙低下頭躲閃。

許君赫橫聲而來,“別躲,說話。”

她不得已擡起頭,小聲道:“那你也沒說過啊。”

誰知許君赫下一刻便十分坦蕩道:“我喜歡你。”

沒什麽不好承認的,許君赫可以說上一千次,一萬次。

或許從那個暴雨天,渾身鞭傷的紀雲蘅像只安靜的小動物窩在他的懷裏開始,他的心就軟了一塊。一開始只是非常隱秘的一部分,他自己都並未察覺。後來那極其微小的一部分不知被什麽滋生,在心腔的角落肆意生長起來,等許君赫回過神來時,他的整顆心都已經被紀雲蘅給占據,填滿每一寸。

其後就是絕不可分離,除非在許君赫心口最柔軟的地方硬生生撕得鮮血淋漓。

紀雲蘅怔怔地不說話,許君赫卻等得不耐,“到你了。”

“我……”她還看得不分明,對這情感猶猶豫豫。沒有人告訴過紀雲蘅什麽是男女之間的喜歡。說書先生口中的那些纏纏綿綿,話本裏的情情愛愛,紀雲蘅從來都是旁觀者,所以也只能給出一個模糊不清的答案,“我不知道這算不算是喜歡。”

許君赫忽地欺身上前,整個身影將她籠罩,掐住她的臉蛋迫使她擡起頭,“這怎麽就不是?你知不知道我受傷那幾日你的眼睛是什麽模樣?你明裏暗裏哭了多少次,別以為偷偷躲起來抹眼淚我就不知道。你還說要跟我去京城,我甚至都想好了日後成婚時給你做什麽樣的嫁衣,你卻連一句喜歡都不肯承認。”

“紀雲蘅,你著實可惡。”許君赫氣得咬牙。

紀雲蘅紅了眼眶,攀上他的手掌,軟著聲音道:“我不知道,良學,你不要生氣好不好?”

這一刻許君赫覺得紀雲蘅是天底下最可惡的人,她用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輕易讓他心軟。他可以理解紀雲蘅願意為裴氏洗清冤屈的真心,可她將性命掛在嘴邊像是隨時可以舍去的模樣,讓許君赫很難不發怒。

他只是突然意識到,紀雲蘅好像並沒有考慮過有他的以後。

或許在紀雲蘅的心中,她始終都是自己一人,孤獨清靜。所以她可以為自己想要的而活,為自己想要的而死。

可這不是又一場博弈,不是紀雲蘅認錯,他就贏了。

倘若紀雲蘅不在乎,那麽即使是身為天之驕子的皇太孫,他所奉出的真心也一文不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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