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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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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0 章

許承寧像是骨子裏都透著一股子溫和的人。他自幼體弱, 泡在藥罐子裏長大,不管何時都是一副病懨懨的模樣。因此他不爭不搶,是成婚之後就離開了京城。

許君赫見到他的次數並不多, 只有在他進京赴年宴的時候, 叔侄二人才得以相見。

許承寧在江南興辦書院,收留了很多無家可歸的孤兒,使得江南一度狀元頻出,為國效力。

正因如此, 廟堂民間皆流傳著“君王得二賢, 大晏得長安”的說法,其中二賢指的便是賢相孫齊錚,賢王許承寧。

早些年幾個皇叔鬥得最厲害的那段時日, 許君赫沒少吃苦頭。有一回野獵,許君赫騎的馬被下了手腳, 在半道上發瘋, 把他甩了下來, 當場摔折了腿。許承寧因此事與三皇子大打出手,正逢三皇子喝醉了下手沒輕沒重, 把他打得頭破血流。

許君赫拄著拐杖去看望他,見他頭顱包紮得只露一雙眼睛, 躺在床榻上半死不活還沖他笑,說:“君赫別怕, 不會有人再傷害你了。”

後來查明他的馬的確是三皇子動的手腳,皇帝震怒, 將三皇子幽禁於孤山之中, 於今已有七年了。後來許君赫也不是沒受過人的暗算,多少也想明白當初三皇子醉酒和許承寧動手一事或許有些蹊蹺在其中, 但他始終願意相信許承寧。

可是這份信任,在來到泠州之後,就變得支離破碎了。

當然,這也是早已預料過的結果。

萬裏晴空,棉花一樣的白雲慢悠悠地飄著,襯得天空藍得純粹。

遲羨站在院中,低著眼眸看著地上那些棱角清晰的影子。太陽在轉動的時候,影子也會跟著變換形狀,但是觀察影子是一件很無趣的事。

遲羨只是看著那些被金光照得無比熾亮的地方。在太陽分外明媚時,直視太陽必會傷了眼睛,也只有朝地面上看時,才會在不傷及眼睛的情況下欣賞陽光的艷麗。

“遲羨。”

屋中傳來一聲虛弱的呼喚。他轉頭,推門而入,應聲,“屬下在。”

“進來吧。”許承寧剛換了藥,整個房中充斥著一股難聞的藥草味兒。他背後的傷不輕,不能靠任何東西,只得趴在軟榻上,瞥了遲羨一眼,問道:“你剛回來?外出忙什麽事去了?”

“屬下帶人去山邊搜尋,像看看能不能找到皇太孫的下落。”遲羨半跪著回道。

“斷崖下沒他的屍體,人肯定還活著。”許承寧慢聲道:“不過杜家那些東西不在他手裏,先找到紀家那丫頭才要緊,還是沒有下落嗎?”

“紀宅已廢棄,先前與紀雲蘅有關聯的漣漪酒樓也早就閉門,其酒樓老板不知去向。”

“那個叫邵生的人呢?也找不到?”

遲羨回道:“那人跟著皇太孫身邊的高人藏著,派出去兩撥人,都在查到線索時被殺盡。”

“毫無進展。”許承寧閉了閉眼睛,掩住眸中的情緒,語氣裏卻洩露了一絲陰狠,“分明那些東西都近在咫尺了,卻還是拿不到,養了一群廢物。”

遲羨低著頭沒接話。他寡言少語,並不像其他奴才一樣說些嘴甜的話討主子歡心,更不會想盡辦法諂媚討好,讓自己更得主子寵愛。他始終沈默,卻又是一把極其鋒利的刀刃,是許承寧與孫相栽培多年的心血凝成。

他的忠心,足以抵過萬千甜言蜜語。

許承寧問:“算算日子,這個月也快到了吧?”

遲羨道:“還有幾日。”

許承寧的手在軟枕下摸了摸,拿出一個小巧的白瓷瓶,“小羨,我從未拿你當奴才看待,他日我大業若成,你便是我培養的接班人,只有你的忠心才最讓我心安,你定然永不會背叛我,對嗎?”

遲羨說:“屬下此生只忠一主。”

許承寧將瓷瓶遞給他,打了個哈欠道:“時間緊迫,盡快將人找到,折損的人多了些也無妨,只要拿到東西就行。”

遲羨頷首應了,起身退出屋子。

這會兒一出門,才發現方才還是熾陽高照的晴空飄來了烏雲,像是有一場風雨要降臨泠州。

第一回的搜查雖然來得突然,但因著有那一支箭的報信,許君赫和紀雲蘅也算是有驚無險地躲了過去。只是許君赫在地窖爬上爬下地扯裂了傷口,其後在床榻上多躺了兩日。

幸而他身體恢覆得快,不過幾日的功夫就能正常下地行走,其後還自己拆了線,拿著一把血淋淋的剪刀對著腹部的傷口折騰。紀雲蘅看了差點嚇暈,撲過去一邊哭著喊他別想不開,一邊搶他的剪刀。

許君赫為此笑話了她好久。

許君赫在養傷期間,又來了兩次搜查,但這次都被許君赫提前察覺,輕松應付。他和紀雲蘅雖然住在這裏,卻從不留下多餘的東西,以便於隨時將他們生活的痕跡藏起來。不過小半月的時間,許君赫就恢覆得差不多了,時常跟著朱彥上山打獵,同時探查情況。

他與外界完全斷聯,邵生與薛久現在在何處,是不是還活著也都一概不知。紀雲蘅心裏擔心邵生他們,只是不常表現出來,偶爾夜裏睡不著的時候悄悄翻個身,發出低低的嘆息。許君赫聽見後就將她擁進懷裏,下巴抵著她的腦袋,強行讓她睡覺。

紀雲蘅在翻看那些證據時,隱隱覺得事情遠遠沒有那麽簡單就會結束。

只是許君赫當真好像一副萬事不管的模樣,悠閑地在山上生活起來,時不時從外面抓回來一只兔子,野雞之類的小玩意兒養著玩,養上幾日不是宰了吃,就是給放了。紀雲蘅閑來便看著盛彤耕織,或是隨著許君赫一起在山野中閑逛,倒真有幾分恣意瀟灑。

許君赫躺在草地上,翹起的腿輕微晃著,金燦燦的陽光鋪滿綠地,閉著眼睛假寐。紀雲蘅坐在一旁,雙手往後撐,仰著頭看天,盯著一朵朵輕飄的雲朵,墨黑的長發散在地上,落在許君赫的耳邊。

紀雲蘅想,這樣的生活也很好,沒有權欲鬥爭,沒有血海世仇,這裏的每一縷風都充滿了自由。

她翻了個身,俯身趴在許君赫的身邊,沒頭沒腦地問:“良學,你也是這麽想的,對吧?”

許君赫沒睜眼,懶洋洋地應道:“嗯。”

紀雲蘅輕輕撇嘴,“可是我還沒說想的是什麽呢。”

許君赫就道:“不管你想的是什麽,我都讚同。”

紀雲蘅覺得這句話中聽,吃吃地笑起來,學著他的模樣躺著,結果沒一會兒就睡著了。後來被許君赫抱著回去。

五月下旬,搜查突然變得頻繁且嚴格起來,來山腰的人每一批都不同,在屋中仔仔細細地搜尋,不放過任何一點痕跡。山下的村落也相繼遭殃,聽說還有人表達了不滿,攔著不讓進屋,當場就被殺了。人們吆喝著報官,可訴狀遞上去,連半點風聲都沒有。上頭以尋釁滋事拿了幾個百姓後,村落中的人就不敢再鬧,任那些人一遍遍搜尋自己的家。

紀雲蘅也察覺了不對勁。尤其是五月末的時候,幾乎每日都會來人搜查,山上也遍布了侍衛,像是要把整座山給翻個遍似的,十分急迫。不過許君赫傷好之後再躲藏就方便了很多,他甚至與朱彥一起將地窖的入口給改造了,打上面看時完全瞧不出來那地下藏著一個地窖。而許承寧派來的那些人雖然兇神惡煞,但到底也不會隨意亂殺人,盛彤和朱彥每一次都很積極地配合搜查,因此也沒出什麽事。

待到六月上旬,紀雲蘅終於知道他們這麽急迫是為何了。

因為朱彥去城中售賣獵物,當日就帶回來一個重大消息——皇帝來了泠州。

紀雲蘅猛地一驚,再去看許君赫,t卻見他淡然地捧著碗吃飯,臉上沒有半點意外的神色,應當是早就知道。

“你知道皇上要來泠州?”紀雲蘅放下筷子,湊過去詢問。

許君赫出事之後就一直在這座山上,紀雲蘅清楚他沒有與任何人取得聯系,甚至連身邊的程渝和荀言生死都不知。所以他知道皇帝來泠州,是在更早之前,可能早於他謀劃的這個計策。

桌上的其他人都沈默不語,不敢妄議天家之事,只默默地聽著。

許君赫道:“陛下去年不也來了嗎?”

紀雲蘅這才想起,皇帝去年約莫也是六月來到泠州避暑,帶著一眾親臣和許君赫。她往嘴裏扒了兩口飯,又停下來思考,所以許君赫並非什麽事都不管,他只是在等。

等這個時機。

皇帝來了泠州,等同許君赫最大的靠山就來了。昔日在皇帝眼皮子底下謀害許君赫的人都沒有什麽好下場,許承寧縱然十萬火急,也不敢在皇帝的跟前動許君赫,所以五月末那會兒他才會那麽著急地派人尋找許君赫。

紀雲蘅後知後覺,他們好像可以回去了。

果不其然,吃完午飯之後,許君赫向朱彥借了一身幹凈的衣裳,又借了幾兩盤纏,還借走了他家的牛車,其後向年輕夫婦道別,承諾日後一定會報答兩位,在紀雲蘅戀戀不舍地道別後,帶著人出發了。

這座山原本就與泠州城隔了將近兩個時辰的路程,加之牛車沒有馬車快,兩人在路上搖了半天。

許君赫找了塊布給紀雲蘅的頭和臉包裹起來,自己蒙了口鼻,只露出一雙眼睛來。雖說這偽裝較為拙劣,不過是掩耳盜鈴,但是這條山路上已經被皇室禁軍接管,守在山路的兩邊站崗。若非許君赫見他們身邊沒有馬,早就自報身份搶來一匹馬帶著紀雲蘅回城。

老牛在路上走走停停,有時候許君赫催不動它,就氣得跳起來給它屁股兩腳。但老牛體型龐大,站得極為穩當,這兩腳無異於撓癢一般,踹在身上完全沒有反應。紀雲蘅也怕他再扯到刀口,勸了幾句,兩人就這麽慢悠悠地進了城。

順著山路走,進的是泠州的西城門,此處人多混雜,平日裏城門把守較為松懈,但眼下皇帝來了泠州,城門多了兩層守衛,對進城之人認真檢查。

許君赫駕著牛車還沒晃到城門口,就被幾人給攔了下來。

紀雲蘅伸長脖子一看,就見冷冰冰的遲羨帶著幾人站在牛的面前,就又將腦袋縮回來。

“好狗不擋道,讓開。”

許君赫晃了晃手裏的鞭子,揚聲道。

遲羨臉色不變,半跪在地,“太孫殿下,王爺等候您多時了。”

許君赫彎著眸笑起來,道:“我自然是要去問候皇叔的。”

說著他就駕著牛車,以蠻橫的姿態往前,遲羨等人也只好站起來避讓。待牛車驅趕到了城門邊上,守衛立即上前來阻攔,呵斥道:“下來下來!凡進城者一律接受搜查!”

許君赫將臉上的布拽下來,佯怒:“睜大你的狗眼看看清楚,連我你都敢攔?”

他聲音不小,加之這會兒進城的人又多,堆聚在一起,聽見這動靜之後紛紛投來了視線。

那守衛可沒見過許君赫,只見面前的人穿著一身粗麻布衣,又坐在牛車之上,渾身上下半點之前的家當都沒有,也就一張臉生得俊美。

然而身份的高低可不是按照面容分配的,不是說長了一副好皮囊身份就高,守衛道:“你這種人我見得多了,關你是哪裏的天王老子,便是再厲害的人物,也要通過門禁檢查,如今皇上來了泠州,出不得半點差錯,你還想違抗皇命不成?”

許君赫繃著臉不說話,似乎覺得自報姓名又是很沒面子的事。

紀雲蘅看看那罵罵咧咧的守衛,又看了看滿臉不虞的許君赫,便主動充當了一回小跟班的角色,故意將聲音揚得很高,拖得老長:“這位是太孫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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