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 88 章

關燈
第 88 章

許君赫在前去報信的人到達之前就下了山, 他一路快馬加鞭,甚至將程渝都甩在身後,恨不得插上一雙翅膀飛到紀家。

在他看見殺死正善的暗器之後, 就意識到紀家要面臨災難。

正善不過是廟中的一個和尚, 沒什麽特殊的身份,若是想殺他,隨便一把暗器就可以了解,但將他殺死的暗器上卻留下了長夜鏢局的署名。

這無異於告訴別人, 此人是長夜鏢局所殺。可若是只為殺一個和尚, 用不著他們自報家門,惹禍上身。

許君赫立即意識到,殺正善不過是順手, 真正要滅口的,恐怕是紀家。

長夜鏢局毫不掩飾自己的身份, 不過是想用一個民間組織換整個紀家人, 他們想要的, 是紀雲蘅的命。

許君赫騎馬下山時,感覺半個身子都麻木了, 心口被捅出了大窟窿,無窮無盡的風灌進去, 不停地呼嘯著。

紀雲蘅是一個笨到連跑得快一點都可能會摔一跤的人,讓她去面對民間那些殺人越貨的悍匪, 生還的希望微乎其微。

即便如此,許君赫仍抱有一絲僥幸。他一路來到紀家後院, 看見外面守了一圈人, 地上躺著幾具屍體,零星幾個火把照亮了夜。

無需多言, 許君赫招手就讓身邊的暗衛將後門處的守衛悄無聲息地解決,撞開門闖進去,就見整個小院已經被翻得亂七八糟,死寂和漆黑將院子籠罩,沒有活人的動靜。

跨進寢屋門檻的那一剎那,許君赫也想過會不會在床榻上看見紀雲蘅的屍體。

或許她睡得正香,根本沒有意識到危險的來臨,就這麽被輕而易舉地一刀斃命。又或許她被動靜嚇醒,在房內掙紮逃跑過,嘗試求生,但最終沒有人救她。

所有念頭在一瞬間絞死了許君赫的心臟,讓他連呼吸都變得困難,絲毫察覺不到自己指尖微顫。

火光進了寢屋,映照出一片狼藉。屋內所有東西都被粗暴地摧毀,隨意散落在地上,簡直將紀雲蘅精心布置的房屋變成了廢墟。

他繞過那些雜物往她平日裏睡覺的地方去,就見屋中的景象與外面相同,視線匆匆掃過一遍,沒看見血,也沒看見任何屍體。

隨後便有人從門處進來,跪在許君赫身後,道:“殿下。”

他轉身,發現是他留在紀雲蘅身邊的暗衛,此刻這暗衛身上受了重傷。許君赫猜測門外那幾個人是他所殺,便立即開口詢問:“人呢?”

那暗衛應道:“先前屬下想帶紀姑娘從後門處,卻正碰上那些人,於是只得暫時將紀姑娘推入了院中,後來等屬下翻墻進來發現院中已經無人,紀姑娘應當是跑去了前院,但屬下方才去找了一圈並未找到。”

許君赫二話不說,拔腿就往外走。

前院的人定然比後院的多,往前跑無異於找死。

但紀雲蘅若是一直躲在這裏,這會兒恐怕已經死了。

紀雲蘅大概不明白向死而生的道理,但好在她很會逃跑,明白躲在一個地方只會死得更快。

許君赫從程渝的身上取了弓,心裏莫名對紀雲蘅多了幾分信任,部署著身邊的人往前院入侵。

唯一的優勢是,許君赫來得比計劃中的要早,他往前院而去時,長夜鏢局的人剛剛結束後院的搜尋,往天上打了個煙花。

煙花落下,許君赫就帶人將後院那部分人殺了,匆匆趕到前院,正碰上崔序與薛久你來我往地瞎扯。

紀家的人幾乎被殺盡了,從主子到奴才,死的人被堆在一起,像一座小山。

火焰吞噬了整個紀家大門,連帶著正堂也被灼燒著,入眼便是漫天的火光,在夜中絢爛地起舞,熱浪撲在風裏,卷著濃郁的血腥味,恍若煉獄之景。

便是在這熱風中,他看見了紀雲蘅。她從石頭後面站起來,舉著右手高聲一喊,讓所有人都知道了她的位置。

許君赫看見她的一瞬,心就靜了。

他看見紀雲蘅朝他用力奔跑,長發紛飛,臉上映滿火光,漂亮得驚心動魄。

許君赫將她抱在懷裏,用手輕拍著她的後背,低聲安慰,“好了,結束了,都結束了。”

紀雲蘅不吭聲,低著頭捂著眼睛,片刻後才仰頭質問,“你、你怎麽親我?”

許君赫佯裝聽不見,不應聲。

紀雲蘅等了一會兒,見他沒說話,又有些不知所措,攥緊的掌心裏一片潮濕,心跳也快得厲害,不知道是方才的餘驚未平,還是因為其他。

隨後她從他懷中鉆了出來,回頭望向蘇漪所在的位置,那裏的打鬥基本也結束了。

這一批暗衛都是上次許君赫在染織坊出事之後皇帝調來的,個個都是萬裏挑一的高手,解決民間鏢局那些半路出家的自然是十分輕松,蘇漪得救。她方才生死一線,這會兒也嚇得腿軟,跌跌撞撞地來找紀雲蘅,卻t在半道上暈了過去。

紀雲蘅見狀嚇一跳,急急忙忙跑過去,發現她氣息尚穩且身上沒有什麽傷痕之後,才微微松了一口氣。

蘇漪的身體就是有這種受驚過度便會昏迷的癥狀,先前在漣漪樓時也是如此,擡去睡一覺就好了。

許君赫在旁指揮著,讓人將蘇漪給架回房中休息,其餘暗衛則來來回回忙活,取池塘裏的水去救火。

前半夜的兵荒馬亂暫告一段落。

房中點了燈,門一關,外頭吵鬧的聲音就被關在了門外。

紀雲蘅與許君赫挨在一起坐,對面則坐著薛久。他還是那副被血糊滿的樣子,在亮堂的光照下更顯得駭人,身上散發著濃郁的腥味。但他自己並不在意,將彎刀擦了又擦,保證武器的幹凈。

許君赫冷漠地看著他,雖沒有說話,但神色充滿敵意。

薛久擦了好一會兒,刀擦幹凈了才放下手裏的錦帕,擡頭道:“太孫殿下,我不過一介莽夫,您要查明我的身份不是輕而易舉之事?何必揪著我問呢?”

許君赫淡聲道:“要查你祖上三代都不是難事,但我對你的過往沒有興趣,你知道我想問什麽。”

“我這裏哪有殿下想要的答案。”

許君赫道:“你若是不願意在這裏說,那就去牢裏走一趟再交代。”

紀雲蘅頓時露出為難的神色,一下將手覆在許君赫搭的手背上,輕聲說:“良學,薛叔不是壞人。”

她掌心暖暖的,似乎因為情緒緊張,指尖微微浸出了濕潤。許君赫低眼看去,視線收束在潤白的指頭處,頓時將鋒利的冷漠收斂不少,回道:“他是不是壞人,要根據接近你的目的來辨別。”

薛久長嘆一聲,而後道:“殿下若是認為我心懷不軌,恐怕也不會讓我坐在這裏說話了。”

許君赫與他對視,下巴輕輕一揚,沒應聲。

“我可以將殿下想知道的如實相告,但只有一個請求。”薛久道:“不論過往如何,結局如何,都留我一條性命,我還想活著。”

許君赫微微點兩下頭,算作應答。

其後薛久沈默了一會兒,徐徐開口,說起往事。

薛久本名薛驚羽,十多年前曾是長夜鏢局裏最年輕的鏢頭,因排行老九所以總被鏢局裏的弟兄們稱作薛老九。

習武一行也講究天賦,可能一千個人裏面就只會出一個天賦極高的孩子,而薛驚羽正是那一個。他與鏢局裏那些人不同,他年幼時拜了個老師父,自幼習武,加上天賦極高,練就了一身打遍對手無一敗績的本領,是以方弱冠之歲的就當上了鏢頭,加入了競爭總鏢頭的行列。

縱使薛驚羽一身本事,終究還是年紀太輕,又不怎麽會結交兄弟,於是總鏢頭的位置怎麽也落不到他頭上,為此年輕氣盛的薛驚羽在鏢局裏鬧過一段時日,攪得鏢局裏雞犬不寧。後來老鏢頭深夜找到他,悄悄告訴他,鏢局近日接了個大活,倘若他能順利走完這趟鏢,完成一票大的,回來自然就更有能力競爭總鏢頭。

那個活兒很奇怪,押送的東西未知,委托人也未知,但給出的押鏢費卻是天價,且一再強調要保證東西的完好,不可出任何紕漏。所押送的目的地,正是泠州。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活兒蹊蹺,裏面的水很深,鏢局裏無人敢接。可薛驚羽年輕那會兒渾身是膽,拍案說有這好事落頭上,還有什麽不敢?當場就將這活兒給接了。後來隔了半個月,他才見到要押送的東西。

是足足十來個大箱子,澆了鐵水封死,裏面是什麽東西根本看不出來,每一個都沈得厲害,搬動的時候偶爾能聽出一些什麽東西相撞的悶響。

這一趟鏢,走了三個月。到達泠州之後,薛驚羽按照上頭的約定將東西送進了地道,越發覺得這趟鏢的詭異,只想著趕緊交差之後帶著弟兄們回去,了卻這樁大活兒搶下總鏢頭的位置。

只是在回去的路上卻發生了意外。薛驚羽為了加快腳程,帶著弟兄們走了山路抄近道。像他們這種經常走南闖北的鏢師,自然是明白這種山路大多有匪,但也無礙,若是碰上了他給點過路費意思意思,山匪便不會攔路。

但那回他們遇到的山匪卻極其兇悍,上來便對他們下殺手,一場廝殺過後,只有薛驚羽逃走,其他人全部死在山中。

薛驚羽對弟兄的死極為悲痛,心裏卻也清楚,那些人的身手根本不是匪,他自幼學武,分得清楚匪和殺手的區別。意識到惹了大禍上身,薛驚羽連鏢局都沒回,一路奔逃回了老家,藏在暗處一看,果然自己的爹娘在半個月前就墜河身亡,十二歲的幼妹也跌落山頭摔死。村裏人給薛驚羽送了信,卻沒找到人,最後只得匆匆葬了他父母和幼妹。

薛驚羽心中大痛,當場噴了一口血,跪在親人的墳前久久不起。只有他知道,爹娘和幼妹不是死於意外,而是被他所招致的禍事牽連。有人要他死,要押送那趟鏢的人全部滅口,所以他逃了,他的親人就遭此橫禍。

雖悲痛欲絕,薛驚羽卻不敢在村裏逗留太久,給父母磕了頭之後他匆匆離去,原本想去鏢局查一查那趟鏢究竟有什麽問題,卻不承想鏢局張貼懸賞告示,將他的姓名畫像高懸榜上,說他走鏢時起了歹心,殺害弟兄,私吞貨物。

至此,薛驚羽無處可去,踏上了逃亡之路。

熙平三十八年,他改名薛久來到泠州,思及曾經的事,便有意打聽了一下,這才聽說了官府當年從裴家的私宅裏查抄出無數金銀財寶,才終於明白那年他走的最後一趟鏢,押送的到底是什麽東西。朝堂有人設局構陷裴氏,薛驚羽一個民間的小小人物,竟然也在無意間成了捅向裴氏的一把刀。

然而這把刀捅得裴氏鮮血淋漓之後也沒得到善終,至今他仍不敢以大名營生,做一些維持生計的小活兒,茍且偷生。

薛驚羽自問雖不是什麽品行高潔之人,但卻從不做謀害他人之事,得知自己無意間害得裴氏家破人亡後,他心中愧疚難安,輾轉難眠許久,最終多方打聽,才得知裴氏當年獲罪時,有一女因出嫁而避禍,因此活了下來。

可是等薛驚羽找到的時候已經晚了,裴寒松之女已死,只留下了一個年幼的女兒,正是看起來癡癡呆呆的紀雲蘅。

薛驚羽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她正被西城區的小乞丐圍著,乖乖交出自己身上的銅板,其後那些小乞丐罵她是個傻子,將她推倒在地,她也沒有任何反應。等小乞丐都跑了,她才慢慢爬起來,抹著眼淚往前走。

薛驚羽起初以為她是裝傻,後來觀察了一陣,發現是真傻,心想她怕是難以委托重任,做不了什麽大事。可她本來可以是官家千金,受盡萬千寵愛,而不是淪落到被街頭那幾個沒爹娘的小乞丐欺負。

他在紀雲蘅身後跟著,一跟就跟了五年。

薛久道:“我有心贖罪,但佑佑很努力地生活,似乎對從前的事一無所知,所以我從不告訴她這些。”

許君赫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問道:“你從前在長夜鏢局,不清楚那是個什麽地方?”

薛久聳聳肩,“我若是知道,就不會東躲西藏逃個十多年。”

“長夜鏢局不是民間組織,十多年前你們押送栽贓裴氏的贓物,今日又毫不掩飾地來這裏大開殺戒。可想而知,過了今夜長夜鏢局將不覆存在,其幕後東家為左相辦事,將鏢局推出來換紀家滅口。”許君赫道。

“是吧,我也是這麽想的。”薛久翹起一只腿踩在椅子上,吊兒郎當道:“這些年我反覆琢磨,估摸著鏢局的東家應當是朝廷的人,不然怎麽當初走了那趟鏢就我們哥幾個死,其他人還活得好好的。”

紀雲蘅在這時候開口,聲音低低的,“我……”

許君赫與薛久同時望向她,就見她躊躇片刻,說:“我還是有些用的。”

語氣雖然沒有多少底氣,但也要為自己證明。

許君赫見狀,心中一癢,唇角不經意彎了起來,說:“那是自然,覺得佑佑沒用的人,都是有眼無珠。”

已經完全忘記了當初他自己也是這麽想的,甚至還覺得紀雲蘅是千古第一窩囊。

“那都是從前的想法了,今日過後,我自然不會再那麽想。”薛久輕咳兩聲,清了清嗓子,略微正色道:“殿下,今日紀家遭滅門,是不是跟你們白日裏去廟中有關?”

許君赫覺得這會兒t還輪不到他反問,便沒有回答問題,“口說無憑,你現在還無法讓我信任。”

“這好辦,我手裏有個東西,絕對能讓你信任我。”薛久道:“只不過那個東西藏在了裴家那所郊外的宅子裏,只能明日給你。”

“就今晚吧。”許君赫站起身,道:“我與你同去。”

薛久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血汙,“呃……我這麽出去可能會被抓進衙門。”

許君赫道:“那你去清洗一下,一刻鐘後出發。”

薛久倒也沒有異議,畢竟今晚上他也算是給沈寂許久的刀開了葷,殺了不少人,這會兒沒什麽睡意,便起身去找井。

紀雲蘅見薛久出去了,也站起身走到許君赫身邊,“我也要去。”

許君赫本來也是打算帶上她一起的,遭遇今夜一事,他暫時不敢讓紀雲蘅離開自己的視線了,但眼下見她主動要求,便佯裝為難,“你不會騎馬,坐馬車去會在路上浪費很多時間。”

紀雲蘅馬上提出了解決方案,“我可以與你同乘一匹,像上次那樣。”

此話正中許君赫下懷,他偏得了便宜還賣乖,裝出一本正經的模樣道:“雖說帶著你辛苦了些,但也不是不行,不過你要如何回報我?”

紀雲蘅望著他的眼睛,只見俊俏的眉眼中藏著熱望,仿佛有將人灼傷的溫度。她瞬間想起了那片火光裏,他低下頭在她眼睛旁落下的一個輕吻,雖然轉瞬即逝,但讓她的眼角燒紅了許久。

“你想要我如何回報?”紀雲蘅巴巴地看著他,雖然嘴上問得幹脆,眼睛裏卻有著央求,似乎祈禱許君赫別提出過分的要求。

“那還是等回來再說吧。”許君赫像是接收到了她的祈禱一樣,大發慈悲地放過了她。

一刻鐘後,薛久洗幹凈了身上的血汙換上幹凈的衣裳,紀雲蘅也被許君赫拉上馬,三人提燈往郊外而去。

紀雲蘅這次坐在許君赫的後面,馬背顛簸厲害,她必須用雙臂緊緊抱住許君赫的腰身才能穩住自己的身形。她的雙手在許君赫的腹部處死死地扣住,隱約能感受到他精瘦的身體上滿是硬邦邦的肌肉,隔著幾層薄薄的布料散發出灼燙的溫度。

她身上裹了一件厚厚的披風,臉頰貼著許君赫的後背,將腦袋縮起來,耳邊呼嘯而過的風被他盡數遮擋,不像上回那麽寒冷。

也不知在路上行了多久,紀雲蘅隱約覺得有些困了,抱著身前人的手才剛松了些力道,就被一個手掌給覆上,許君赫沈悶的聲音像是從胸腔傳到了背後,發出微微震動,“紀雲蘅,抱緊了。”

紀雲蘅一下清醒,趕忙緊了緊手上的力道,回道:“我抱緊了。”

“若是掉下去摔疼了,我可不管你。”他說。

紀雲蘅生出懼意,又抱緊了些,“不會。”

其後的路上,她都竭力遏止困意滋長,直到許君赫勒停了馬,說了一句,“到了。”

紀雲蘅打了個哈欠,腰背直起來,正要伸長脖子張望,卻見薛久從前頭驅著馬回頭走來,然後翻身下馬,“殿下,在這裏下吧,前面情況不對。”

紀雲蘅一個激靈,頓時清醒了。

許君赫問:“什麽情況?”

薛久將馬背上的彎刀取下來捏在手裏,然後道:“我好像瞧見宅子裏有光亮,怕是有人在裏面。”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