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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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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4 章

許君赫從很早之前就知道有這麽一個人物, 讓左相等人在泠州留人十數年,從未放棄過尋找。

後來他得知,那人是一個住在山裏的獵戶。

當年裴家出事之後便是墻倒眾人推, 往日裏跟裴氏關系交好的官員避之不及, 當然也有不少忠心裴氏的勢力想盡辦法挽救裴氏,但此事牽扯了太子的死,沒有確鑿的證據,誰也救不了裴氏。

在動亂之中, 有人送了一封信給當時的泠州刺史, 聲稱自己是山中打獵為生的尋常百姓,但先前在山中看見了些東西,或能證明裴氏清白。刺史得了信之後起了貪念, 並沒將信告知任何人,想將這獵戶引出來活捉之後, 押去左相面前邀功。誰知獵戶打小在山中與野獸打交道, 練就了一身的本領, 雖說受了傷,但硬是從刺史手底下給逃了。

此後就再無蹤跡, 成了左相等人的心頭刺,仿佛在泠州始終存在一個變數。他們找了許多年, 直至今日仍舊持續。

許君赫來了泠州之後找遍了各個角落,就差掘地三尺, 仍是沒有得到關於當年獵戶的半點消息。

誰也沒想到這獵戶當年受傷之後,竟然藏進了廟中, 當了十幾年的和尚。而唯一的知情者, 只有已經逝去的裴韻明。

這個秘密差點就這麽被永遠埋入了土中,再也不見天日。

幸而現在還來得及。

玉佩送到正善的面前時, 他低頭看了許久,沈寂得仿佛睡著了,一動不動。

許君赫等了一會兒,歪頭去看他,詢問,“坐著也能睡?”

正善這才將頭擡起,從自己的脖子處勾了一條線,撈出了掛在上面的玉。摘下來放在桌上,與紀雲蘅帶來的玉正好湊成一對。

正善道:“當年我身受重傷,離死只差一步,得幸被住持遇到,撿回一條命。其後我剃了發,決心放下前塵不再過問世俗之事。許是天定的命運,那日裴施主來廟中祈福,被我遇見。”

正善將這說成是天定的命運是有原因的。

當年他本已經決心舍棄一切,將那些秘密徹底爛在肚子裏,安安心心做一個和尚,卻沒想到還能再遇上裴家人。

彼時裴家已經獲罪,直系旁系也都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唯有裴韻明這一個出嫁的女兒逃過了一劫。那時紀雲蘅已經三歲,走路還踉踉蹌蹌的,臉圓圓的像個雪團子一樣,被裴韻明牽著站在梅花園裏玩。

裴韻明的眉眼始終帶著難以抹開的悲痛,望著那些梅花莫名就流了淚。正善在一旁掃地,見狀便主動上前,想要為她開解一二,卻沒想到一問才知,她是裴寒松之女。

從她口中得知裴家以盡數覆滅,成為人人喊打的大奸臣之時,正善的心像是被捅了一刀似的,從裏到外撕成了數千碎片,讓他整個人有些恍惚。

若是不知道那些事,他或許也會像世人一樣,對裴氏唾罵,對這樣的處決拍手叫好。

但是他知道,不僅是那些真相,還知道裴家都是好人。

逃避和懦弱,讓裴氏整個從泠州消失了,讓那些謙謙君子,心懷大善之人蒙受不白之冤,含恨而終。

正善在那一刻意識到,他自己或許也是助紂為虐的一員,是背負了罪孽之人。於是他背棄了剃發之時的誓言,主動向裴韻明說起自己所知道的事。

事情已經過去三年,早就錯過了翻案的最佳時機。

或者說就算是翻案了,也晚了,因為裴氏的人早就死光了。

但裴韻明卻絲毫沒有埋怨他這三年的隱瞞——裴家人一直都是這般善良——也是從那日開始,裴韻明開始與他計劃如何為裴氏翻案,這樣一來一回,二人搭上了線。

只是這樣的行動須得萬分小心才可,稍有不慎便會被身邊人察覺風聲,裴韻明約莫一直在別人的監視之下,由於上山有些頻繁,很快就被人察覺。那年左相留在泠州的人手又開始搜尋,一寸一寸尋上了廟裏。正善為了躲避那些人只得暫時出廟離開泠州,臨走前想給裴韻明知會一聲,卻沒想到就是這樣的一個念頭害了她。

那日不知是設計好的還是怎麽,他去尋裴韻明時,本想交代寥寥幾句就走,卻不想二人才剛一見面,紀家人就找來了。

情急之下裴韻明將玉佩分了一半給他,決絕到日後只有玉佩合二為一時,才能將那些秘密告知來人,倘若沒有玉的另一半,萬不可將那些事透露半句。

正善拿了玉佩逃走,其後不知裴韻明如何,總之那是他見裴韻明的最後一面。再後來,便是那個與裴韻明有幾分相似的小姑娘,年年冒著風雪來敲門,固執地要見她。

那麽多年過去,紀雲蘅總t算帶來了那半塊玉,將玉佩合二為一。

時至今日,紀雲蘅已經解開了困擾心頭許多年的疑惑。

她知道母親是清白的,卻始終不肯將那日與她見面的人是誰,又在做什麽而說出口。

很顯然,在自身的清白與裴氏之間,她選擇了後者。

紀雲蘅從不埋怨裴韻明做的任何選擇,比起安穩地過後半生,拼出一條命為裴氏翻案爭那一星半點的希望,若是母親覺得值得,紀雲蘅就也覺得值得。

她聽從,信任,並如此去做。

況且這條路從來都不是一個人在走。

紀雲蘅轉頭看了坐在身邊的許君赫一眼,他用手支著下巴,以一個不算莊重的坐姿稍稍側身對著紀雲蘅,很難收斂眉眼間的那點不耐,似乎對正善追憶的往事不感興趣。

“正善大師,請你告訴我們,當年你究竟知道什麽。”她道。

正善頷首,這才緩聲開口,“出城往西走上半個時辰,有座平沙山,那處人跡罕至,少有人經過,我家祖上都是依山而生的獵戶,所以我出生起就住在平沙山。直到有一回我爹娘在合獵一只白皮虎時候受了重傷而死,此後就只有我獨自出山去城中售賣獵物。那日大雨,我常走的那條山路難行,只得換了另一條路,這才發現有人在山腳的偏僻處建宅子。”

很多家底富裕的老爺都會在這種偏僻的地方建宅子,用來金屋藏嬌,這不算稀奇。但讓正善覺得奇怪的是,那些人不止在建造宅子,他們似乎還在挖地道。

那是一條很長的地道,幾乎繞了半座山,出口在山的另一面。由於正善打小生活在山裏,又經常跟山中野獸打交道,所以他跟蹤那些人的時候沒有被任何人發現,甚至在修建屋宅的人走之後,悄悄潛入了地道中。

那地道挖得又深又廣,至少挖了半年,盡頭處就是那座宅子。盡管那還沒建成的宅子裏什麽都沒有,但正善隱隱約約察覺到自己發現了一個大秘密,因此隔三差五地哪裏偷看。奇怪的是,宅子在建好之後,那些人就再沒來過。正善心中疑惑,仍時不時去看一眼,持續關註著。

約莫半年的時間,那日他下山照例去看一眼,本不抱什麽希望,卻驚訝發現地道的入口處突然出現了一批身著同樣衣裳的人。那些人個個都人高馬大,腰間都帶著刀,一看就是練家子。十幾輛馬車停在後方,將空曠的山野占滿,一眼望去密密麻麻,十分壯觀。

其中領頭的那個更是十分厲害,單薄的衣衫幾乎裹不住身上的腱子肉,擁有相當敏銳的洞察力。正善跟蹤山中的野獸都不會被察覺,那日只是稍微靠近了一點點,就似乎被那領頭人發現了,隱隱朝他的方向看了好幾眼,他心驚不已,最後只得退遠不敢再靠近。

正善看見他們在地道的入口處休息了一陣,隨後開始往馬車上卸東西下來。都是一模一樣的大箱子,表面不知塗了什麽顯得漆黑無比,每一個都有人半身高,像是沈重無比,須得六個壯漢合擡才能搬動,還十分吃力的模樣。

他們將那些漆黑的大箱子往地道裏運。正善知道,那都是運到那座宅子裏的。

這個工程也不算小,那麽多的箱子,他們足足運了將近五六日,最後連人帶著馬車撤走了,什麽都沒留下。

正善又等了半個月,見那些人沒再回來後,就自己打了燈鉆進地道裏查看。地道的盡頭似乎修建出了暗室,非常寬廣,那些漆黑的大箱子就擺在暗室中。正善原本想將箱子撬開看看裏面裝的是什麽,卻發現這些箱子都是灌了鐵水封得死死的,完全撬不開。正善試了很多方法,最後只得作罷。

那日過後,宅子就很長時間沒有人光顧,恢覆了先前那種無人訪問的狀態,但正善始終覺得這件事不簡單,幹脆在宅子附近搭建了臨時居所,悄悄住下來觀察。這一住就住了一年,終於是讓他等到了人,只是這次來的不再是拿著各種建造工具的工人,而是一些衣著華貴之人。當間站著的男子瞧著不過二十六七的模樣,生得清俊,舉手投足間頗為風雅,身上隱隱有著貴氣。

正善並不知道那些人是誰,又在宅子周圍轉來轉去做什麽,他那時候只是躲在暗處,像山裏的那些動物一樣,成為世俗的旁觀者。

“再後來,宅子有了人,但大多都是半大的孩子,每日清晨我都能聽見他們齊聲讀書的聲音,後來我去探查過幾次,才打聽出那些孩子都是孤兒,被裴老爺從各處撿來,安排在那座宅子裏供他們衣食住行,念書寫字,裴老爺隔一段時日會來宅中看一眼那些孩子。”正善道:“裴家出事時,那些孩子幾乎都死了,有幾個逃走了,但去了哪裏我並不知道。官府的人查抄宅子,從地下挖出了那些箱子,砸開之後裏面全是金銀財寶。”

“這是為裴家精心設計好的局。”這是許君赫進屋坐下來之後開口的第一句話。

他神色又深又沈,從正善的口中儼然已經明白了十多年前那樁案件的來龍去脈,低聲道:“裴家世代從文,沒什麽經商頭腦,所以並不算富裕。裴大人雖登科及第,但為人清廉,拿著俸祿養活裴氏,因此裴延文手頭的錢用來養那些孤兒已經算是捉襟見肘,沒那麽多銀子去購置宅院,所以當時他們應當是建好了宅子後,尋了個由頭低價賣給了裴延文。”

紀雲蘅怔怔地,恍然間也明白了一切。

他們挖了地道,建了宅子,先將那些金銀財寶送進去,然後又找了機會將宅子賣給需要宅院安置那些孤兒的裴延文,所以在查抄裴家時從宅中擡出了那麽多東西時,裴氏便被那些人冤枉成借行善之舉私藏貪汙的贓物。

地契是裴延文的,贓物擡出來之後,裴家便無可辯駁。

即便是早就接受了裴家被冤枉誣陷,如今親耳聽到當年的那些事時,紀雲蘅還是難以抑制地心生悲痛。

沒想到最後竟然會因為一個善舉,成為惡人設局的關鍵。

許君赫將畫像翻上來,指著薛久的那張,問道:“此人是誰?”

正善低頭看了一眼,盡管過去多年,他仍沒有忘記,回道:“他是當初運送那些箱子中的領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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