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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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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5 章

紀雲蘅第一次見楚晴的時候, 是在熙平三十八年的臘月。

西城區的一戶人家不知怎麽染了怪病,短短幾日就將鄰舍傳染,正逢大雪連天, 路上的雪深到足足淹沒了一半小腿, 街上幾乎沒什麽行人。

因此西城區的那些病人也只能擡到郊外的濟慈堂暫時隔離,等不到郎中醫治,就只有死路一條。

紀雲蘅那天踩著雪,從濟慈堂前路過。

她看見濟慈堂外搭了棚子, 想來是裏面已經放不下人, 只能暫時做了簡陋的棚子暫時將病人安置其中。

只是寒風呼嘯,這樣冷的天氣,將病人擱在外面不醫治, 無異於讓人等死。

紀雲蘅第一日從濟慈堂前路過時,停步看了許久, 最終還是轉身離開。

她倒是樂於助人, 只是她既不會醫術, 也沒有能力建造暖和的屋子,實在給不上什麽幫助。

第二日路過時, 果然那大棚子裏的床位空了不少,微弱的□□和哭聲充斥被埋在大雪之中, 生命轉瞬即逝。

第三日再經過濟慈堂,紀雲蘅看見一個容貌秀美的女子坐在大棚中。

她穿著素雅的棉衣, 長發僅僅用簪子綰著沒有半點珠花裝飾,雙袖挽起, 正飛快地往一個病人身上施針。

這女子落針的速度非常快, 顯然是嫻熟於心,是做了成千上萬次的動作。

紀雲蘅沒少往醫館跑, 自然明白這是什麽。她站在粗壯的樹後靜靜看著,看那女子給病人施針後又從旁邊放著的箱子中抓藥,叮囑了濟慈堂的人如何熬煮,其後又飛快地去醫治下一個病人。

濟慈堂的所有人手忙腳亂地給她打下手,她卻有條不紊,利索有序地操持一切。

紀雲蘅連著三日蹚雪出門,回家就生了病,沒能去看濟慈堂那些病人如何,只是隱隱聽到有人說西城區害了傳染病,後來被一個女醫師給治好了。

再次見到她時,是來年的夏日。

她在街頭拉著人問路,紀雲蘅第一眼就認出了她,拿著糖葫蘆站在路邊看她,見她問了好幾人都沒得到回應之後,紀雲蘅就主動上前,自告奮勇可以給她帶路。

楚晴所以為的初見,並不是紀雲蘅與她的初見。

紀雲蘅是吃藥長大的,對藥味極其敏感,她在第一次吃楚晴遞來的糖丸時,就明白那不是糖,而是藥。

可紀雲蘅並沒有追問別人過去的興趣,更不會對別人想要隱瞞的事刨根問底。

楚晴選在醫館隔壁,以濃重的草藥味掩蓋自己會醫術,在泠州賣了兩年豆花,那麽紀雲蘅每次生病後來這裏,便也佯裝只是為了那一碗豆花,不過問其他。

只是今時不同往日。

良學中毒了,紀雲蘅想要救他。

“所以你一直都知道,我給你的糖丸其實是藥?”楚晴收不住情緒,跟見了鬼似的瞪著紀雲蘅,“你這小丫頭,還敢一直吃,當真不怕我毒害你?”

“怎麽會呢?晴姨是好人,不會害我的。”紀雲蘅慢吞吞地去牽她的手,“你不要生我的氣。”

“我哪裏會生你的氣?”楚晴沒好氣地走兩步回去,坐在了椅子上,嘆道:“原以為你這丫頭腦子直直的,不會想那麽多,沒想到是個那麽會藏事的,還陪我裝了兩年多。”

“每個人都有自己不想說的事,晴姨不想說,我就不問,不知。”紀雲蘅走到她的邊上,主動給她倒了杯茶,端起來送到她面前,“今日說了,是想請晴姨去救良學。”

“那良學,是你什麽人?”楚晴問。

紀雲蘅道:“是朋友。”

“我可先說好。”楚晴將茶接過,沒急著喝,只道:“我不會什麽醫術,只會制毒,倘若去了沒將人看好,你不準埋怨我。”

紀雲蘅見她答應,當即滿面笑意,開懷道:“當然不會!”

楚晴笑了一聲,將溫茶一口飲盡,往桌上一放,說道:“那今日便歇業一日,你牽頭帶路吧。”

紀雲蘅將楚晴從豆花店給請了出來,但並未急著上山去,而是先回了一趟紀宅。

蘇漪正擔心她,正要派人上山去問問什麽情況,見她回來了就趕忙吩咐下人備水沐浴,其後快步迎過去,急急地詢問:“皇太孫如何了?”

“殿下中毒了。”紀雲蘅站在檐下拍了拍身上的雪花,隨後脫了靴子推門進了屋內。

蘇漪倒抽一口涼氣,“這下如何是好?毒性厲害嗎?可否傷及性命?”

“我不知道,現在他的眼睛和耳朵都不能使了,我下山請了人去救他。”紀雲蘅徑直去了寢房,扒開衣櫃,將裏面的衣裳拿出來放在床上。

“你請人?皇太孫身邊沒有禦醫嗎?你能請個什麽人?”蘇漪站在她邊上,看著她的動作,心中隱隱有不大好的預感,“你收拾這些是要做什麽?”

“殿下中毒行動不便,我去山上住幾日照顧他。”紀雲蘅說。

“萬萬不可!”蘇漪大吃一驚,斷然不同意,“皇太孫身邊多的是人伺候,哪裏輪得上你?況且你一個清清白白,還未出閣的女兒家,跑去行宮與皇太孫同住像什麽樣子?!”

“可是殿下心情不好,我想去陪陪他。”紀雲蘅說。

“佑佑啊,你可要三思而後行。”蘇漪阻止她收拾東西的手,語重心長道:“皇太孫的心情好與不好,與你又有什麽幹系呢?你冒著風雪把他從危險中救出來就已經夠了呀,其後他該醫治就醫治,該回京就回京,用不著你再去做什麽了。”

“姨母。先前泠州下大暴雨,我的房中漏水,我染了風寒高燒至神志不清,那日良學見了沒有袖手旁觀,今日我也不會。”

紀雲蘅認真地看著蘇漪,仿佛想用眼神告訴蘇漪她堅定的決心。

蘇漪對於紀雲蘅所做,她認為不t太合適的決定,第一反應都是勸阻,可倘若她一對上紀雲蘅堅持的眼睛,就會松口同意了。

她幫著紀雲蘅收拾行李,說道:“既然你想去我也不攔著你,皇太孫遭此一劫,恐怕很快就會啟程回京,你就去陪幾日也無妨,只是不該做的事萬不能越界,知道嗎?”

紀雲蘅似懂非懂地點頭。

蘇漪見她這模樣,不由連連嘆氣,說:“要不我也跟著一起去行宮住算了,讓你一個人去,我怎麽放心啊。”

“姨母,我會照顧好自己。”紀雲蘅想了想,又補充說:“也照顧好良學。”

她將衣裳收拾了幾套,又背上筆墨紙硯,順道連小狗也一起打包帶走,將馬車塞得滿滿當當。

楚晴見了,便一直笑瞇瞇地看著紀雲蘅,打趣道:“也不知道這良學是個什麽人物,把我們佑佑都迷得自己帶著行李上門去?”

紀雲蘅用力壓了壓衣裳包袱,回頭道:“晴姨去了就知道了。”

起初楚晴並不知紀雲蘅口中的良學是何人。

直到她坐著馬車上了九靈山,透過窗子看見層層疊疊的守衛,隨後下了馬車又被太監們恭敬地迎進了金碧輝煌的行宮,帶到了許君赫的面前。

“民婦拜見太孫殿下——”

楚晴跪下來行大禮。

原來是皇太孫啊!

楚晴在心中吶喊,緊張地將身體給壓低。

許君赫已經更衣,換了一身雪白的紅楓衣袍,銀絲勾勒出每片楓葉的形狀,在各方位燭燈的照耀下隱隱發亮。

他的長發被簡單地用發帶束起,垂下些許碎發隨意地散在耳邊和頸處。

由於什麽都做不了,他只能一直睜著眼睛發呆,也不說話。

紀雲蘅和楚晴進了寢房他也根本不知道,太監沒辦法詢問他的意見,但想到先前紀雲蘅也是自由進出他的寢宮,所以太監並未阻攔。

只是楚晴終究是來歷不明之人,宮人向紀雲蘅詢問過後,就將禦醫請來,在邊上看著。

紀雲蘅扶起了楚晴,小聲道:“良學現在聽不見,不必向他行禮。”

“豈非大不敬?”楚晴也壓低聲音。

“無事,他不知道。”紀雲蘅擺了擺手。

說話間禦醫被請進來,是兩個中年男子,身上挎著藥箱,後面還跟了兩個打下手的年輕人。

楚晴自是為了正事而來,趕忙上前去向兩位禦醫了解許君赫眼下的情況。一問才得知許君赫的脈象平穩,除卻身上的皮外傷之外,其他瞧不出來問題。

楚晴對毒極為了解,只聽了禦醫的簡單描述,就明白這種毒根本不會危及生命,只是暫時會讓皇太孫的眼睛和耳朵受損,只要喝兩副藥調理調理,過個一段時日,自然而然就好了。

民間這種野路子非常多,禦醫多半是正兒八經的醫學世家出身,不懂這些也是正常。

她將紀雲蘅喊來,把情況低聲告知,想讓她自己拿主意。

簡單來說,就是治也可以,不治也可以。

給皇太孫下此毒之人明顯只是想達成懲戒的目的,並非真的要害他性命。

紀雲蘅默默聽完,轉頭看了一眼許君赫。

寢宮裏站滿了人,宮人和禦醫們的說話聲交織在一起,形成了一個較為吵鬧的環境。

許君赫卻始終安安靜靜地坐在椅子上,緩慢地眨著眼睛,幾乎感知不到外界。

“治吧。”紀雲蘅說。

楚晴道:“那我便試一試。”

她去找禦醫商量救治皇太孫之事,而紀雲蘅則是來到許君赫的身邊,為了不嚇到處於安靜世界的許君赫,她先用手輕輕地觸碰了一下許君赫的指尖。

隨後就往他手背上摸了兩下,用自己的方式去喚醒陷在沈思中的許君赫。

很快,他就將頭微微一偏,開口詢問:“是紀雲蘅嗎?”

許君赫一說話,寢宮裏瞬間寂靜下來,所有說話的人同時住了嘴。

紀雲蘅在他邊上坐下來,翻開他的掌心,在他手掌上寫字。

許君赫茫然地眨著眼,只能認出那麽幾個字,類如“回”“救”“好”等。

他猜測不出來紀雲蘅想表達什麽意思,恍然意識到自己現在就像個廢人一樣,連最基本的與人交流都做不到。

許君赫沈默了好一會兒,才出聲道:“來人。”

他停頓了片刻,約莫著有人來應聲了,就說:“不管紀雲蘅想在行宮裏做什麽,都由著她。”

沒有他的命令,紀雲蘅怕是會在行宮裏處處受限,許君赫即便是什麽都聽不見,也不想那些太監在此為難她。

待他下完這道命令之後,宮人和禦醫果真不再幹擾楚晴著手行醫之事。

她讓宮人將許君赫扶到床榻上,褪去了上衣,取了一套針來,開始往許君赫身上施針。

為了防止他途中亂動,頭前兩針就把許君赫給紮暈了,沈沈地睡過去。

其後紀雲蘅就與禦醫一同站在邊上看著,待楚晴施完了針後,禦醫就將她請去了藥房,就只剩紀雲蘅守在床邊。

等了沒多久,紀雲蘅就困了,趴在床頭上呼呼大睡,直到天都完全黑下來了,宮人進來送了飯菜,紀雲蘅才被叫醒。

剛一醒,她就聞到了極其濃郁的藥味。

紀雲蘅捧著飯碗,仍坐在床頭處,看著被紮成刺猬的許君赫,大口扒著飯。

正吃著時,楚晴進門來,挽起雙袖開始拔針。

楚晴拔針的時候速度很快,密密麻麻的針不過一會兒就全部被她收回。

其後不知她在什麽地方紮了幾下,原本睡得沈沈的許君赫就悠悠轉醒,慢慢睜開眼睛。

紀雲蘅停了手上的所有動作,楞楞地看著許君赫,等待著救治的結果出現。

楚晴對她使了個眼神,朝床榻處揚了揚下巴。

紀雲蘅就把碗放在椅子上,靠過去俯身趴在床榻上,貼近許君赫的耳朵,輕聲喚道:“良學?”

在聽不見也看不見時,時間總是非常漫長。

許君赫感知不到外界,就不知道時間如何流逝,只有永無止境的死寂。

過了很久很久,他的耳邊終於出現了聲音。

仿佛暗無天日的夜幕被撕裂,天光乍洩,照進了荒蕪的世界。

於是他本能地轉頭,朝著聲源的方向偏去,不經意地與紀雲蘅的鼻尖撞在了一起,回應道:“嗯。”

“好了,耳朵是沒事了。”

有一個陌生的聲音也跟著傳來,“眼睛的話,還需要些時候排餘毒。”

“晴姨,需要些時候是多久?”

他聽見紀雲蘅的疑問在耳邊響起,離他很近很近的地方。

“少則七日,多則半月。”

那人說:“總歸會慢慢好的,不用擔心。”

“良學,你聽見了嗎?”

紀雲蘅興奮的聲音又湊過來,在他耳邊小小聲,像是哄他一樣,“你的眼睛也會好的,你不要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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