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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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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5 章

尋常的茶樓大多都會雇上個說書人, 坐在中央將驚堂木一敲,便開始說起天南海北的故事。

坐在臺下的人茶水不斷,聽到精彩處還會一起鼓掌叫好, 甚至有些人還會為故事裏那些悲傷的結局落兩滴眼淚。

紀雲蘅以前很喜歡站在茶樓外面聽說書人講故事。

東城區有家茶樓, 雖開得不大,但說書人是個非常會講故事的老頭,導致每天茶樓中都坐滿了人。紀雲蘅就站在門邊的位置,也不進去喝茶, 悄悄在門口聽一耳朵, 有時候店小二看見了也不會趕她走。

只是後來那家茶樓倒閉了,紀雲蘅就沒再去茶樓聽書。

今日因為機緣巧合進了茶樓,就聽堂中的說書人將手中的扇子一展, 輕輕搖晃起來,對下面的人說道:“今日就來說一對才子佳人的故事。”

“是公主配將軍, 還是千金配窮書生啊?”臺下有人打趣。

說書的先生搖頭, 慢聲道:“是青梅竹馬, 兩小無猜。”

紀雲蘅踩在樓梯的邊緣停住了腳,望著那說書先生, 想停下來聽一聽。

杜巖卻小聲提醒她,“紀姑娘, 請隨我去樓上吧。”

紀雲蘅點頭,隨杜巖上了樓。

茶樓的二樓處清靜許多, 都是獨立包房,裝扮得極為風雅。

杜巖似早就安排好了房間, 將紀雲蘅一路引過去之後, 讓下人推開了門。他轉身,做了個請的手勢, 讓紀雲蘅先進。

紀雲蘅回頭看了一眼,與紀家的車夫對上視線。

那車夫就道:“大姑娘,小的在門外等您。”

她點了下頭,隨後踏入了包房之內。

茶樓的雅間算不上大,裝潢布置以竹青色為主,四角都擺著盆栽矮竹,矮桌和水墨屏風擺在一處,空中彌漫著淡淡的煙香氣息。

紀雲蘅擡步往裏走,餘光似乎瞧見了什麽,轉過頭去,緊接著就看見對面的一面空墻上,掛著一幅比尋常畫卷要大上兩倍的畫。

她一下子站定,怔住了目光,直直地看著。

那是一幅人像畫。

話中是個年輕俊朗的男子,身著大紅色的袍子,頭戴簪花官帽,高坐於馬上。

濃烈的赤紅與漆黑的墨融合在一起。男子臉上的笑容明媚燦爛,意氣風發的姿態幾乎躍然而出,猶如奔騰的溪流,洶湧地將紀雲蘅卷入其中。

她在這畫中的人身上,感受到了蓬勃的生命力。

是絢爛的,張揚的朝氣。

在他的身旁,便是洋洋灑灑的一句詩。

紀雲蘅出神地望著,情不自禁地低聲念出:“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

“裴寒松,字夢舟”杜巖在她身旁站定,同樣望著那幅畫,說道:“這位便是當年兩榜進士出身,大晏建立以來最為年輕的狀元郎。”

“也是——”他轉頭,看向紀雲蘅,“紀姑娘的外祖父。”

“當年他高中,著官袍游京城,是皇上下令要宮廷畫師作了這樣一幅畫,你看那邊上的詩,便是皇上親筆所題。”

杜巖說道:“據說不論當年的春風如何喧囂,也吹不落裴大人頭上的簪花。”

大晏最年輕的狀元郎。

他身著紅袍打馬游街,贏得一路敲鑼打鼓的歡送與讚揚。

春日艷陽下,風華正茂時。

皇帝親筆為他的人像畫題詩,更是無上的恩寵。

紀雲蘅雖沒有親眼見過外祖父。

但她光是看著這一幅畫,就能想象得出曾經的年輕狀元郎,是多麽萬眾矚目,風光無量。

杜巖走到矮桌處坐下來,將茶具一一擺好,開始煮茶。

“不過這是幅仿品,真跡在何處,我也不得而知。皇上親筆所題的畫卷是買不到的,也沒門路,紀姑娘將就著看吧。”

紀雲蘅沈默地看著畫,沒有應聲。

杜巖倒也並不介意她的不理睬,兀自沖泡著茶,忽而又嘆道:“只可惜後來呀,這裴大人一朝被下罪,革職關入大牢之中,便再也沒能走出來。紀姑娘可知裴大人是因何罪而死?”

紀雲蘅低低道:“我聽說,是貪汙。”

杜巖道:“也確實是這麽定罪的,可有件事世人並不知。聽說當初裴大人下獄之後,以自己的鮮血鑄書,寫的便是滿篇的冤枉,直到死前仍不肯松口認罪。”

紀雲蘅轉頭,迷茫的目光落在杜巖身上,惶然問:“什麽?”

“朝廷裏的事兒,誰都說不準。當年裴大人在朝中如日中天,步步高升,雖說還是個三品官,手中的權力卻能與左相抗衡。權柄越來越大的官,在皇上面前逐漸就不再是得力助手,而是潛在的威脅,皇上怎麽可能不忌憚?”杜巖說道:“所以當年泠州那樁貪汙大案,或許只是一場局而已。”

杜巖將話說得不分明,紀雲蘅默默地思考著,想了許久才說話:“你是說,是皇上害了我外祖父?”

他嚇得趕忙咳嗽兩聲,擺手道:“可不敢胡說,我只是聽說了這些話,再說與紀姑娘聽而已。很多時候,人所站的位置不同,思考出的結果和利弊自然也就不同,究竟是什麽答案,還是要紀姑娘自己想才是。”

紀雲蘅靜默不語。

她的表情呆呆的,與其說是思考,倒不如說是出神。

“只不過……我倒是還聽說了一件事。”杜巖看著她的表情,緩聲開口道:“當年那場局雖然死了很多人,但也有僥幸活下來的。其中有個獵戶,就曾目睹了做局之人的密謀現場,聽得他們如何從上面獲得了構陷裴大人的命令。”

紀雲蘅道:“他能證明我外祖父是被誣陷的?”

“能不能證明我並不清楚,只是當年的舊案若當真被翻出來,那些被埋起來的秘密或有可能重見天日。”杜巖將話鋒一轉,“倘若皇上不願意這樁案子再翻出來呢?”

紀雲蘅看著他,不接話。

杜巖自己喝了口茶,也感覺怪尷尬的。

因為紀雲蘅不是那種一點就透的人,心思也不活絡,腦子像是很遲鈍,說話也慢。

杜巖無法將話說得直白,只能通過側面去暗示紀雲蘅。

然而她的表現讓杜巖大失所望。

完全就是一根木頭。

還是那種一雕就稀碎的木頭,不接話,不給任何表情反應。

“我只是聽說前段時間,那獵戶曾在泠州地界的邊沿現身,緊跟著皇太孫就來了此地。”杜巖喝了兩口茶,幹脆一口氣全部說完,“天家不想舊案翻出,那些曾經僥幸留有一命的人,自然都要被斬於皇刀之下,皇太孫此次前來,便是為了此事。”

“你是說,皇太孫為了殺那獵戶而來?”紀雲蘅非要問個確切的說法。

杜巖半瞇著眼眸,說:“他前些日子來的時候就在尋此人,只是沒找到,這回才又來了泠州。”

話說到這裏,杜巖想要傳達的信息就已經差不多了。

他倒了一杯茶,往前一推,說道:“紀姑娘,我與你說這些也不是為了什麽,只不過當年你出生時,裴家獲罪滿門抄斬流放,你也未曾見過你外祖父一面,我這才將聽說的那些小道消息說給你聽。你是裴大人所留下的唯一血脈,我看你與太孫殿下關系像是頗為親近,就不得不提醒一句,你應當多留個心眼,以防備那些無緣無故親近你的人。”

紀雲蘅看向杜巖,點頭讚同道:“你說得對。”

杜巖面上一喜,又道:“紀姑娘可要坐下來喝口茶?”

“不了。”紀雲蘅搖頭,而後道t:“其實即便你不說,我也是這樣想的。你今日無緣無故來與我說話,本就是件怪事,我該防備你才對。”

杜巖聽後,差點噴出一口老血,傻眼,“我這是為了先前的事向你賠禮道歉啊!”

不過紀雲蘅還是十分有禮節地道謝,“多謝你告訴我外祖父的事,我要走了。”

她嘴上說著走,果真沒有半點停留,一轉身就開門出去了。杜巖趕忙爬起來,往外追了兩步,就見紀雲蘅已經帶著車夫走到了樓梯處。

說話是慢,腳步倒是挺快。

杜巖也知留不住,便長嘆一口氣,低聲道:“跟傻子說話果然費勁。”

紀雲蘅下樓時,就聽見說書人正好將故事講完,餘下最後一句,“歲月催人,便是從前恩愛兩不疑,走到最後也落得個負諾負心,生死相隔罷了。”

她出了茶樓坐回馬車裏,這次路上沒人攔著了,一路回了紀宅。

紀雲蘅出門鮮少從紀宅的正門走,還是從自己後院的側門處出入,先前蘇漪提議過將紀宅的大門改到紀雲蘅所住的小院這裏,被她嫌麻煩給拒了。

這門通常只有紀雲蘅一人進出,也清靜。

她下了馬車與車夫道別,而後踮著腳尖,從門外往左的第三棵樹上摘下了掛著的鑰匙,將門鎖打開。

只剛進門,就聽一句罵。

“真是個蠢狗,長了張嘴就只知道吃,這才多長時間,就吃得胖成這樣!跑出去讓人見了,怕是連是豬是狗都分不清。”

紀雲蘅詫異地瞪大眼睛,飛快將門關上,急匆匆地提著裙擺小跑去前院。

就見許君赫坐在寢屋的屋檐下,提著圓滾滾的小狗在手中胡亂揉著,將柔軟的狗毛揉得炸起來,一團亂。

“良學?”

紀雲蘅呵出一口白氣,鼻頭凍得微微發紅,眼眸也染上一層晶瑩。

許君赫聽見聲音,將胖成球的小狗往旁邊一丟,站起來便要找事,臭著臉質問:“怎麽這時候才回來?這段路那麽難走?我途中還去了官署一趟,都趕在你前面回來。”

紀雲蘅望著他,一個笑容慢慢地在臉上綻開,墨黑的杏眼彎成月牙,“我去送今言了呢,在東城區繞了路。”

許君赫立馬就問責到了柳今言身上,“她自己沒馬車嗎?出門回家的,怎麽還要你去接去送?”

“我們坐一輛馬車方便呀。”紀雲蘅笑瞇瞇地走過去,又道:“而且離得也不算遠。”

“不算遠還回來得那麽慢。”許君赫冷哼一聲,聲音稍稍低下去,“害得我又翻墻進來,劃破了衣裳。”

紀雲蘅在他身邊站定,低眸一瞧,正好就看見了他外袍邊上有幾縷給勾起的金絲線,顯然是翻墻的時候蹭壞了繡花。

她伸手,捏著他的袍邊拎起來看,“我可以給你縫。”

這動作十分不得體,許君赫一偏頭,在她手背上輕敲一下,打掉了她捏著自己袍擺的手,“你還會針線活?”

“不會。”紀雲蘅坦蕩道:“但是我可以縫。”

就好比她不認路,卻仍然給楚晴帶路一樣。

在紀雲蘅看來,有些事情會不會與做不做沒什麽關聯。

“不會你縫什麽?”許君赫詫異地反問。

“把這些斷了的剪掉,再補點金絲線上去唄。”紀雲蘅眨著認真的雙眼回答。

許君赫背過身去,不想跟她生氣。

正在此時,後院的側門突然傳來了拍門聲,蘇漪在外面叫喊的聲音響起,“佑佑,佑佑——”

紀雲蘅臉色一變,驚道:“是蘇姨母回來了。”

她推搡許君赫的後背,“快,快藏起來!”

“我藏起來幹什麽!”許君赫立馬梗著脖子生氣,“我堂堂皇太孫,又不是來你這裏行茍且之事,怎麽回回有人來我都要藏?像什麽話!”

“讓你姨母進來拜見我。”他頤指氣使道:“我可以準許她不跪。”

“不成,若讓蘇姨母看見,就有麻煩了!”紀雲蘅推著許君赫,用了吃奶的勁兒都沒將人推動,急聲喚道:“良學!”

許君赫松懈了身體,順著她的力道往門邊走了兩步,不高興道:“有什麽麻煩,你總讓我藏起來作何,我就那麽見不得人?”

紀雲蘅氣惱地哎呀一聲,揚高了聲音道:“姨母不準我跟你玩!”

許君赫頓了一下,“為何?”

“說你是天潢貴胄,我的身份及不上。”紀雲蘅撇著嘴嘟囔道。

許君赫一想,也確實是這樣。

尋常百姓對世家子弟,位高權重之人都抱有偏見,更何況他名聲在外,的確有點……不太好聽。

蘇漪的擔心和叮囑不無道理。

許君赫將聲音放緩,溫聲哄著她道:“別聽你姨母胡說,你不跟我玩跟誰玩?我對你難道不好嗎?”

紀雲蘅點點頭,說:“好。”

許君赫又說:“我就先進屋等著,你盡快將你姨母打發走,好不好?”

紀雲蘅又應了一聲,抿了抿唇,說:“那你不要發出聲音。”

許君赫一聽這話就來氣,陰陽怪氣時連自己都不放過,“我來這偷雞摸狗,鬼鬼祟祟,哪敢發出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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