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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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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2 章

藍天白雲, 萬裏晴空。

原本是艷陽晴天,卻好似一道驚雷劈在了紀家的上空。

從衙門的侍衛帶著令牌敲開紀家的大門開始,紀家就開始天翻地覆地亂了起來。

王惠本就一夜沒睡, 聽得消息時兩眼一翻, 當場暈死。

紀盈盈被身邊被哭著的婢女喊起來,六神無主,匆匆穿上了衣裳甚至來不及洗漱,就被人帶到了院中, 打眼一看宅中的其他妾室孩子已經所有下人都被趕到了院子中, 另有許多穿著相同的帶刀衙役分列兩側,個個面色兇惡,嚇得紀盈盈雙腿打顫, 不斷朝身邊的下人詢問父親與母親去了何處。

“肅靜!”

領頭的侍衛一聲高喝,所有人嚇得噤聲。

紀老爺一夜未歸家, 今日一大早又來了一批衙役說是奉命抄查紀家, 想也知道是出了大事。

王惠受驚過度暈死過去, 長子紀遠被關多日,嫡次女紀盈盈又是個完全沒主意的, 這時候的紀家猶如一盤散沙,沒了主心骨, 下人們都害怕得擁在一起站著,不敢多話。

很快就有人來報, 領頭的侍衛道:“潑涼水,將人喊醒。”

衙役得了令, 沒用多久就拖著容貌狼狽的王惠來了院中。她的發和衣襟濕了大半, 哭喊著被架來了領頭侍衛面前,後面跟著哭著乞求的秋娟。

衙役一松手, 王惠就站不住,軟著腿跪在了地上,紀盈盈哭嚎一聲,撲在她身邊。

“你便是紀家主母?”領頭的侍衛肅聲問道。

“大人!”王惠顫著嗓音道:“可是出了什麽誤會?我家老爺為官半生向來清廉勤勉,怎會落得抄家搜查呢?”

“紀昱在天子眼皮子底下向上級官員行賄,涉嫌私相授受,枉法貪汙,膽大包天,已經押入牢中革職查辦。上頭下了命令抄查紀家,你若是現在將紀昱平日裏與誰來往密切,受誰行賄,收了什麽東西一一列出,或可少受些罪。”侍衛道。

王惠如受晴天霹靂,瞪著雙目張著嘴卻沒發出半點聲音,好似一口氣喘不上來。

貪汙受賄。

僅這一頂帽子扣在頭上,紀家所有人都要遭殃。

昔日飛黃騰達,青雲直上的舊夢在這一刻徹底破碎,冰水自王惠的頭上澆下,遍布經脈裏的每一寸,酷暑裏好似置身t寒冬臘月。

“搜!”

隨著侍衛的一聲令下,所有衙役同時動身,分頭往紀宅各處去。

這個時辰紀雲蘅還在睡覺,恍然一個翻身過後,有人很大力地敲門。

她被這急聲的叩門吵醒,迷迷瞪瞪下床穿衣,揉著睡得淩亂的頭發剛踏出寢屋,院門就從外面被人踹開,門栓直接斷裂。

外頭站著的衙役正與她對上視線,似是沒想到這裏還住著人,都楞了一下。

紀雲蘅見到人,有些害怕地退了兩步,將半個身子藏在門後,“你們是何人?”

來了三個衙役,進了院中後,一人問她:“你也是紀家人?”

紀雲蘅只道:“我叫紀雲蘅。”

衙役便道:“官府抄查紀家,所有紀家人都要去前院,你也一同去。”

紀雲蘅驚訝地瞪大眼睛,沒想到此事來得那麽突然,一覺醒來紀家翻天覆地。

她想多問兩句,但見衙役面容嚴肅,似是很兇,便也不敢多問,只有小聲道:“我只有這些東西,你們搜查的時候可不可以輕一點,不要弄壞了。”

許是她模樣瞧著乖巧,說話時顯得怯弱,衙役們也沒有惡聲惡氣,只道:“你去就是了,若是你院中沒藏什麽東西,自然不會有事。”

話雖如此說著,但三人進寢屋搜查時,皆放輕了手腳,沒肆意毀壞。

紀雲蘅心裏慌慌的,忐忑不安地抱著小狗往前院去。

所經之處皆可看見搜查的衙役,將紀家翻得一團亂,有些東西隨便扔在地上,滿地狼藉,不由又開始擔心自己的小院。

待紀雲蘅趕去前院,就見宅中的人分成了男女兩個隊列,正排隊進入廂房裏接受搜身。

凡是身上值錢的東西皆被扣下,眾人小聲哭著,不敢有半點反抗。

紀雲蘅沒見過這樣的陣仗,不免被驚到,她直楞楞地站在邊上,看見王惠狼狽不堪地被秋娟扶著,好似雙腿沒了力氣大半身子都伏在秋娟的身上。

她那昔日梳得精致且掛滿各種華貴珠花的發髻也被剝了個幹凈,碎發紛亂地黏在她的臉上,淚水遠遠不停地從紅腫的眼睛流出。

紀盈盈也好不到哪去,那盛氣淩人的大小姐而今也沒了半點傲氣,可憐地抹著眼淚。她發上的金簪,腕上的玉鐲,腰間掛著的香囊都被摘掉,再沒了富貴之相。

哭得傷心的母女在此刻仿佛心有靈犀,同時一個擡頭,正與站在邊上的紀雲蘅對上了視線。

隔著一丈遠的距離,紀雲蘅站在日光之下。

她身著素衣,長發被發帶隨意束起,一雙皺巴巴的舊鞋,全身上下唯有一張臉是白凈出挑的。

她臉上沒有表情,看不出是開心或是難過,只用一雙懵懂的杏眼看著院中的人。

果真是個傻子。

王惠啐了一口,在心中罵道,紀家的天都塌下來了,這丫頭還跟個沒事兒人一樣。

然而事到如今,再哭已是沒有半點用處,王惠狠狠抹了一把眼淚,拉著紀盈盈的手往裏走了幾步,小聲交代了她一些話。

紀雲蘅也沒傻站太久,很快就被衙役招呼了一聲,而後自覺地站在長隊後面,排隊進了廂房。

裏面有兩個嬤嬤搜身,將紀雲蘅上下摸了一遍後,沒搜出任何東西——她甚至比宅中的下人都要幹凈。

在一片壓抑著的哭聲中,紀家庫房裏的東西全部搬空,一個個箱子摞在院中,還有些從各房搜出來的玉石收拾也一並收在箱中。

別看紀昱只是個八品小官,紀宅也算不上大,這一番搜查下來,天光已然大亮,搜出了不少東西。

門口一聲傳報,道是通判大人前來。

就見一個身著官袍的中年男子緩步而來,頭戴官帽腳踏錦靴,走路時兩袖輕擺,十足威風。

他正是泠州通判,名喚常康,正六品官員。

常康視線掃過眾人,腳步未停,一路走進正堂中坐下來。

還未開口,領頭抄查的衙役就捧著一個荷包上前,“大人,這是方才從紀家人身上搜查出來的,請大人過目。”

紀雲蘅站在門外的人群裏,一眼就認出那是紀盈盈的荷包。

顯然紀盈盈也知道,正嚇得渾身發抖,緊緊攀著母親的臂膀。

常康將荷包打開,從裏面拿出了一塊碧綠的玉佩,當下臉色猛地一變,“此物是從何人身上搜出來的?押上前來!”

不過一聲重喝,紀家人嚇得紛紛跪地,兩個衙役穿過人群,將紀盈盈一把提了起來。

紀盈盈嚇破膽,拔聲尖叫起來,“娘!娘救我!”

王惠哭喊著拉她的手不肯放,卻被衙役一把推倒在地,硬生生將紀盈盈拖進了正堂,押跪在地。

“我問你,這玉佩你從何而來?”常康問道。

紀盈盈的身子抖如篩糠,癱軟成一團,不敢回話。

“說!”常康厲聲大喝。

紀盈盈頓時大哭,吭哧吭哧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王惠見狀,就知女兒是被嚇得厲害了,先前教她的話這會兒竟是全忘了,便一咬牙從地上爬起來,此時也顧不得什麽禮節儀容,沖進了堂中高喊,“大人!我女兒膽子小,被大人的威儀驚住不敢說話,還望大人見諒,此物我知道從何而來。”

常康指了她一下:“那你說。”

王惠將頭一轉,穿過人群,那雙狠毒的目光直直釘在紀雲蘅的身上,而後就聽她道:“這玉佩,是老爺的長女贈予我女兒的。”

常康道:“是何人,押上來。”

紀雲蘅下意識往後藏了一步,想用下人的身體擋住自己,結果衙役以來,前面的人就讓開了,紀雲蘅被抓進了堂中。

她跪下來的第一句話便道:“不是我的。”

“此物究竟是誰的?”常康質問。

“大人您有所不知,這孩子的母親,正是裴寒松之女。”王惠急聲道:“十多年前裴家獲罪被抄時,她母親已經嫁入紀家從而逃過一劫,那玉佩便是她從裴家帶過來的陪嫁。後來她犯了大錯被關入紀家後院,病逝之後便將此玉留給了她的女兒,這孩子年幼時與盈兒交好,就將此玉贈給了盈兒。”

這話一說,常康心中就明了。

十多年前裴家貪汙大案,搜出的珍貴寶貝數不勝數,有那麽一兩塊皇貢的碧玉也不算稀罕事兒。

“是也不是?”常康問道。

紀盈盈抖著身子,哭著答道:“是是是,紀雲蘅從小就被關在後院,她總想出來,所以,所以她就討好我,將那玉佩送給我,想讓我帶她出來……”

紀雲蘅滿臉茫然,這些話聽在耳朵裏,讓她理解起來頗為困難。

她沒想到竟然會真的有人如此顛倒黑白,將謊話說得與真話無異,堂而皇之地汙蔑於她。

她將聲音揚高,“不對,她們說得不對!不是這樣的。”

王惠一下就將她的聲音壓下去,“大人可審問宅中下人,一問便知真假。”

常康便讓人提了幾個下人進來,下人們戰戰兢兢,都說那玉佩是大姑娘贈予三姑娘的。

紀雲蘅看著那些下人,再看看王惠和紀盈盈滿是淚痕的臉,所有人的口供出奇一致,好像只有她在狡辯一樣。

紀雲蘅不知為何,心中躥起了一束火苗,當下站了起來,“你們胡說!”

她正想著如何去辯解,卻見衙役捧著一個盒子進來,呈到常康的面前,她一見就急了,“那是我的盒子!”

那是紀雲蘅藏在床下面的盒子,裏面放著她平日裏花不完攢下來的銀子,生辰那日薛叔等人送的賀禮,還有蘇姨母給她的地契以及其他東西。

是紀雲蘅的全部。

她特地挖了一個洞藏著的,沒想到還是被翻了出來。

常康道:“大膽,還不跪下。”

紀雲蘅又被人按著跪了下來,眼看著常康打開盒子,往裏面一翻,率先拿出了地契。

他看了幾眼,厲聲問:“你叫紀雲蘅?你怎麽會有北城宅子的地契?”

王惠也是不知此事的,聽到這話當下找到了發作的理由,“大人,定是此女將她母親留下來的寶貝變賣了,拿去買了北城的宅子,那地方寸金寸土想來是花不少金銀!”

說著,她又對紀雲蘅呵斥,“還敢在大人面前胡言,速速如實招來。”

紀雲蘅著急道:“那是我姨母送我的生辰賀禮!我母親當初沒留下什麽寶貝,且她病逝之後,就有人將我們住的地方搜查過幾遍,值錢的都已經被拿走了!”

她便t是如此急火攻心,語速也無法快起來,因此在爭辯時極為吃虧,說出的話更是沒有什麽氣勢。

王惠徹底撕開偽善的皮,露出了狠毒的骨頭來,說道:“大人,此女不肯說實話,倒不如狠狠抽上幾個巴掌,打上十幾板子,待她知道疼了便老實了,定會將實情托出。”

紀雲蘅怕疼,怕挨打,一聽王惠出了這主意,當即就慌了神,一下又從地上爬起來,竟在衙役的手下脫出,往門外跑去。

常康喝道:“抓住她!別讓她跑了!”

王惠見她一跑,便知道此事紀雲蘅已經再無轉圜狡辯的餘地,於是也積極地出了一份力,慌忙跟上去,要去扯紀雲蘅的頭發。

眼看著就要抓住紀雲蘅的發,誰知就在她剛跨出門檻,視線都還沒瞧清楚的時候,胸口猛地傳來一陣劇痛,繼而整個人不受控制地往後摔去,四仰八叉地倒在了地上,撕心裂肺地叫喊起來。

眾人見狀大驚,隨後就見一人跨過門檻,進到正堂。

就見那人一身鮮艷赤袍,長身玉立,金冠閃爍,皺著俊眉道:“我道是什麽東西突然躥出來,原來是個人,嚇我一跳。”

他身後則站著方才逃出去的紀雲蘅,縮著脖子藏得很緊,拽著他的衣袖,探出半個腦袋來,低聲道:“良學,她們汙蔑我。”

來人正是許君赫。

他身後跟著殷瑯與賀堯二人,門外守著禦前侍衛,來時竟是悄無聲息的,正被跑出去的紀雲蘅給撞上了。

王惠挨了窩心腳,一時爬不起來,倒在地上哀嚎。

紀盈盈見狀也撲上去,抱著母親扯著嗓子哭嚎。

常康見了來人,二話不說地起身,撩著官袍往地上跪,連帶著堂中其他衙役也跟著跪了一大片,高聲道:“下官拜見太孫殿下!”

“常大人,難怪泠州百姓都道你親民,這堂審竟如此熱鬧,當真是沒有半點官架子,不知道的還以為在菜市場呢。”許君赫伸手不打笑臉人,說話只陰陽怪氣,並未發火。

常康才知自己看錯了眼,都來不及細想紀雲蘅如何能站在皇太孫身後,還拽著他的衣袖,喚他的表字,只嚇得急忙道:“是下官失職!還不快讓這民婦住嘴!”

衙役趕忙上前,將布塞進了王惠的嘴中,將她的哀吟給堵上。

紀雲蘅有些反應不過來,伸長脖子往許君赫的臉上看了一眼,卻見平日在她那小院總是皺著眉頭喊熱,嫌棄這嫌棄那的少年,此時眉眼斂著冷峻之色,掩不住周身的倨傲,高高在上。

“皇太孫?”她喃喃道,“良學?”

許君赫往前走了幾步,紀雲蘅雖滿心疑問,但在這堂中她能夠依賴的也只有幫她修屋頂,上樹摘花的良學,於是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

只見他將桌上的碧玉拿起,眼眸微瞇,“可查出這玉的來歷了?”

“下官正在審問。”

常康將方才堂中王惠所說的話簡略向許君赫覆述了一遍,又道:“只是眼下還沒問出,她便跑出去了……”

許君赫轉身,微微低頭看向紀雲蘅,聲音莫名就低了下去,“他們都說是你送給你妹妹的?”

紀雲蘅不高興地點了下頭,“他們都在胡說。”

許君赫又問,“那你要怎麽辦?”

紀雲蘅扭頭,看著堂中跪著的滿地的人,那些衙役,那些紀宅的下人,還有王惠和紀盈盈。

她想起許多年前,或許她娘就面對著這樣的情形,經歷過一場讓她百口莫辯的審問。

然後定了罪,被鎖進了那個小院中,郁郁而終。

紀雲蘅意識到,若此時她不為自己辯駁,將無人相信她的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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