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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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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章

狗崽子發出的叫聲頗為尖銳,在偏僻寂靜的院中尤顯突兀,把紀雲蘅嚇得打了個抖,趕忙將食指豎在唇邊,“噓噓,不要叫!”

就見這小狗崽猛地跳起,用四條小短腿支著地,沖著紀雲蘅爆發了一連串的叫聲,齜牙咧嘴的模樣看起來十分兇,但由於本身又是個雪白皮毛的小奶狗,以至於這些叫聲並沒有多少威懾力。

紀雲蘅納悶道:“學學,你怎麽了?”

這睡得好好的,怎麽醒過來就發瘋似的叫?尋常小狗醒來看見了她,都會歡快地蹦上來蹭她的腳才對,她猜測道:“難道是做噩夢了?但是小狗會做夢嗎?”

許君赫被她氣得七竅生煙,出口的呵斥和質問都變成了狗叫,這才終於察覺了不對勁。

他低頭一瞧,驀地大駭!他從未在站起來時距離地面這麽低過,視線內只有一對布滿白色毛的狗腿,而且看起來像是剛斷奶的那種狗腿,肉乎乎的。

“嗚!!”許君赫發出驚叫聲,猛然意識到一個極為可怕的事情。

那就是——他,晏國的尊貴無比的皇太孫,竟然變成了一只小狗!

許君赫一時間是完全接受不了這件事的,他覺得自己可能是瘋了。自從前幾日來了泠州之後,他身體就一直不舒服,太醫連番診斷,只說他身體沒什麽大礙,約莫是與泠州水土不服。於是一連幾日他食欲不振,失眠多夢,藥也吃了不少卻沒怎麽好轉,心情也跟著陰郁無常。

昨夜好不容易睡著了,原本以為能安穩睡上一覺補些精神,誰知睡到半途被人吵醒,這一睜眼,他竟然變成了一只狗?!

許君赫頓時如遭雷劈,直楞楞地站在原地。t

紀雲蘅看著小狗,見它睜眼就是一通齜牙亂叫,發完癲就站著不動了,模樣詭異。她隱約覺得小狗有些不對勁,遲疑地將手裏的肉餅放在自己碗中,然後彎腰將小狗抱起來,又是拍拍胸脯,又是順順後背,慢吞吞地問,“學學,你也沒吃東西,怎麽好像噎住了。”

許君赫這廂還沒從自己變成狗的事反應過來,就被人抱起來前胸後背地亂摸,當即炸毛,嘴裏發出低吼聲,扭頭亂咬起來。

這突然的動作把紀雲蘅嚇了一跳,下意識松了手,讓許君赫落到了地上去。

皇太孫一時不防,給摔到了下巴頦,痛叫一聲,爬起來就仰著頭沖紀雲蘅大罵。

大膽刁民,膽敢摔我,你有幾條命夠我砍?

“汪汪汪汪汪汪!”

快說,此事是不是你使的巫術!

“汪汪汪汪汪汪!”

這小狗叫起來沒完沒了,若是尋常人,恐怕早就不耐煩了。但紀雲蘅性子極為溫吞,並沒有絲毫不耐,她蹲下來將小狗平時用來吃飯的破碗往前推了推,推到許君赫的邊上,說:“別叫了,快吃吧,我特地把餅裏的肉摳出來給你的。”

那模樣,像是認認真真地在跟一只狗交流。

許君赫乃是正經冊封的儲君,無上尊榮。

他走在宮廷中,不管遇見什麽品階的重臣,都要恭敬地低下頭,喚他一聲太孫殿下。宮人伺候更是萬般小心,不敢有絲毫怠慢,各種山珍海味每日都如流水一樣在他面前過,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有人會把狗碗送到他的面前來,讓他吃。

尤其是變成了小狗的原因,他的鼻子變得異常靈敏,即便是沒靠近那破碗認真嗅,也還是聞到了一股酸臭的味道,極其沖鼻。他眼睛往那一瞄,立即就看見了散發著惡心味道的饅頭,差點一個反胃吐出來。

毫不客氣地說,豬吃的都比這好。

許君赫大怒而起,一個飛踢上前,下意識要把那狗碗踢個稀巴爛。然而他尚未適應,忘記自己變成了小奶狗,自然是做不出飛踢的動作的,後腿往前一蹬,將破碗給踹倒了。

“學學!”紀雲蘅微微揚高了些聲音。

她哪裏知道這狗在發什麽癲,給了飯也不吃,一個勁兒地叫,好不容易停歇片刻了,轉眼就把自己的飯碗給踹了。

紀雲蘅擡手,懲戒似地拍了兩下小狗的屁股,“為什麽不乖乖吃飯?”

這兩下幾乎沒什麽力道,軟綿綿的,與其說是打,不如說更像是撫摸。

本就滿心怒氣的許君赫感覺自己被輕薄,當即怒不可遏,破口大罵,一出口就是連成串的狗叫。

這下真的是發瘋了。

這次罵得最兇,也最大聲。紀雲蘅被嚇到了,趕忙站起身往後退了兩步。

見小狗下一刻就要被氣死過去的樣子,紀雲蘅覺得疑惑又惶恐,也不再勸它吃飯,心想著在碗裏和在地上對小狗來說沒有什麽區別,反正它都會吃光光,於是拿上了自己的碗和肉餅,轉頭跑進屋裏去。

留下許君赫獨自在院中發洩怒火。

這大概是許君赫活了二十年,最難熬的一個晚上。

他變成了一只狗,一出口只有“汪汪”的聲音,這只狗甚至矮得連凳子高都沒有,爪子都沒長鋒利。

日落後,天幕漸深,在天黑之前,許君赫終於在崩潰的情緒中抽出一絲理智來,轉頭打量起這個小院。

如果許君赫現在能說話,他一定會如實評價,這是他見過的,最破落,最荒敗的地方,連皇宮裏那些身份低微的宮人所住之地都要比這裏好上些許。

小院並不窄小——至少以許君赫以小狗的角度看來是挺寬敞的——但院中沒有鋪地磚,除卻當間的地方像是來回走得多了才有了一條小路的樣子,其他地方都長滿了野草。夏季正是萬物茂盛之時,那些野草無人打理,肆意生長,導致院中看起來更像是無人問津的荒野之地,完全想象不到這裏還住了一個人。

他的身後是一棵樹,並不非常粗壯,枝葉茂密。樹冠中結了不少花骨朵,即便還沒有盛開,那濃郁的梔子香氣就已經霸道地占領了院子,隨著風散在空中,在許君赫的鼻子裏尤其明顯。這香味兒與餿了的饅頭味混在一起,變成了相當奇怪的味道,許君赫聞了兩下就有些受不了,邁著四條短腿走得遠遠的。

許君赫對這小狗的身體沒有半點生疏,除了不能說話之外,他幾乎能夠運用自如小狗的身體,邁動小短腿的時候也非常協調,這更讓許君赫隱隱心慌。

如若這不是一個噩夢,如若他再也變不回去,後半生都要變成小狗度過……

那簡直就是滅頂之災。

許君赫不知道方才在他面前的姑娘是什麽人,這裏又是什麽地方,他又為何會變成小狗。

這些謎團與身體變化的惶恐纏繞在一起,完全攪亂了許君赫的思緒,撕扯著他所剩無幾的理智。

一定是有一個原因。許君赫心想,也許是什麽偏遠部族的巫術,也許是什麽古老的惡毒詛咒,或者這根本就是一場無比真實的噩夢而已。

許君赫站在檐下想了許久,但無論怎麽想,都找不到解決的辦法,如果他一直被困在這該死的小狗體內,那麽他就做不了任何事。

夜色降臨,月上柳梢,許君赫思來想去,最終還是跑去紀雲蘅的房門前,兩只前爪一擡,像個人一樣站起來支在門上,一邊用爪子拍打門框一邊汪汪叫。

出來!

“汪汪!”

別不吱聲!

“汪汪汪汪!”

房中的紀雲蘅一開始並未搭理。

她的晚飯在天黑前就吃完了,夜色降臨的時候點上了燈,坐在桌前看書。

但很快她就開始覺得身體不適,腸胃隱隱痛著,還犯惡心,喉頭好像被什麽堵著,總有東西想翻上來。

是晚飯有問題,夏天炎熱,食物基本不能過夜。今日送來的饅頭似乎是昨兒剩下的,沒人吃的東西送來了紀雲蘅這裏,她一口肉餅一口饅頭,就著菜給吃完了。

紀雲蘅是早產的小孩兒,身體打小就弱,幼年時各種小病幾乎沒有斷過,漸漸長大後才好了些,但也架不住吃了壞的東西。

她不想把晚飯全吐出來,於是又往肚子裏灌了不少涼茶,壓一壓想要嘔吐的欲望。

小狗又在外面叫了。

紀雲蘅放下筆起身,身體實在不舒服,動作就更慢了,就這麽幾步路的距離,門外的許君赫已經等得不耐煩,狗爪子把門拍得砰砰響。

門剛打開,紀雲蘅想詢問小狗怎麽了,結果剛一張口,努力壓制了很長時間的反胃鋪天蓋地襲來,她再也控制不住,彎下腰嘔一聲吐了。

院中黑燈瞎火的也瞧不清楚,許君赫並未看見她吐出來什麽,只是他感覺到了什麽濕潤的東西落在了脊背上,緊跟著酸臭味就傳來,猛地撲進了鼻子裏。

小狗發出尖銳的嚎叫聲,也不知是怒火過剩還是受了太大的刺激,當場就暈了過去,四腿一蹬,直楞楞地翻倒在地。

紀雲蘅跑到邊上的草叢裏吐了好一陣,徹底將肚子裏的東西給吐了幹凈這才感覺好受了些。

她站起身,轉頭看見小狗蹬著四條腿倒在地上,又嚇得趕忙跑過去查看。

倒也沒有都吐在小狗身上,不過是背上沾了點被紀雲蘅灌進肚子裏的涼茶,她俯身將小狗崽抱起來,前後摸了摸,看它呼吸似乎還正常,像是睡著了,便也放下了心。

紀雲蘅看著滿地的汙濁,並未抱怨,只不過因為吃進去的晚飯又吐出來而有些悶悶不樂。她捋起袖子去後院打了水,先是漱口洗臉,然後端著沈重的水盆慢慢地走到前院來,將地上的東西清理幹凈,再將睡死的小狗抱去清洗。

這小院雖然簡陋,但紀雲蘅的母親還在世時,將這裏打理得很好,至少這裏有燒水的竈臺,不至於讓她用生冷的井水洗浴。

紀雲蘅九歲那年,母親病重去世,紀雲蘅不會打理院子,在這裏生活了一年又一年,與遍地的野草和院中的梔子花樹一起長大,所以紀雲蘅從不覺得她住的小院破落,相反,這裏才是最讓她覺得心安的地方。

九靈宮建成不過才幾年,幾乎看不出時間的痕跡,所有亭臺樓閣,金瓦紅墻的奢華看起來都極為嶄新。

這行宮占了整座山,山上天然有不少天然湯泉,樹木茂盛,即便是在盛夏也非常清涼,酷暑被綠葉隔絕,是避暑勝地。

皇太孫的寢宮位於行宮的中心,與皇帝的寢宮離得不遠,禦前侍衛例外三層將寢宮圍起來,來回巡邏,炎炎夏日的夜,連一只蛙叫都沒有,極是寂靜。

天剛破曉,東方露出些許白芒。

平日裏這個時辰,寢宮裏的太監們雖然早起候著,但不會發出一丁點聲音,生怕吵醒了睡在裏面的兇神,然而今日此時,太監們卻已經開始忙活了。

這自然是因t為那位太孫殿下醒了。

許君赫今年及冠,生得白俊昳麗,身量高挑,不提身份,但是這外表條件站在人群裏都是百裏挑一,京城裏能與他媲美的世家子弟寥寥無幾。

只是他眉眼雖生得漂亮,神色卻並不好看,一醒來就臭著一張臉,雙眉往下壓著,似隨時要發怒的模樣。一大早就讓太監們擡水沐浴,洗了好幾遍才停下,這會兒他展著雙臂而立,讓太監們更衣,從醒來之後只說了“沐浴”二字,其他時間一言不發。

這滿身的沈郁讓伺候的太監更是心驚膽戰,做起事來小心翼翼,萬不敢有絲毫差錯。

許君赫因昨夜的事鬧得心情極是不爽,泠州果然是他的克星之地,來了之後就沒安生時候。

醒來之後倒是覺得那些都是大夢一場,只是太過真實,尤其是最後那姑娘吐在他身上的東西,差點把他氣炸,連帶著醒來之後餘怒仍未消,黑著一張臉讓太監伺候洗漱更衣。

許君赫外出在外大多穿常服,黑色的長袍上繡著松葉祥雲,金絲線順著少年的身軀勾勒。長發以玉冠高束,濃墨般的眉眼因為沈郁的渲染,看起來頗為鋒利,正顯少年英氣,姿容非凡。

“殿下。”穿戴完畢,平日裏貼身伺候許君赫的大太監殷瑯撩簾而入,輕聲細語道:“聖上已經醒了。”

許君赫低低應了一聲,似有些倦怠,他松泛松泛肩頸,擡步出了寢宮,去給皇帝請安。

皇帝許肅裕如今正是花甲之年,頭發花白,臉上倒幹凈,一根胡須不留,有著與年齡不相符的清俊面容。

他正喝茶,太監一聲通報,許君赫就進了門,人都還沒到,許肅裕臉上的笑容就已經蕩開了。

旦見風華正茂的孫子走到跟前,微微彎腰行了一禮,“給皇爺爺請安。”

“免禮了,坐吧。”許肅裕笑著,話裏有幾分埋怨,“都出門在外了,還守著那些死禮做什麽,你這幾日身體不適,不必起早來請安。”

“規矩不能壞,京內京外皆是一樣。”許君赫語氣懶散地應答一聲。

嘴上說著禮節,但他坐得卻並不端正,身子半斜著,靠在椅背上,濃墨的發散在臂彎間,又說:“泠州這地,邪門得很。”

“少胡說,此地的山脊便是龍脈,昌盛著呢。”許肅裕瞧起來不像皇帝,身上沒有那股子駭人的威嚴,坐在許君赫的對面說話時臉上滿是慈愛,兩人像尋常百姓家的爺孫。他揚手道:“正好太醫還在,讓他給你瞧瞧。”

說話間,旁處一個年老的男子走上前來,行禮領命,而後來到許君赫的身旁,恭敬道:“太孫殿下,請讓微臣為你號脈。”

許君赫伸出手,袖子往上一捋,露出精瘦的手臂,隱約能看見青色的血管。

診脈間,爺孫倆隨意地閑聊著,嘮著家常,途中太醫詢問幾句許君赫的身體,他如實道:“食欲不高,總覺得乏力,夜夢多,昨夜還做了噩夢,醒來一身驚汗。”

太醫收回手,緩聲道:“殿下身體並無大礙,已不需再用藥。若還餘些不適之癥,心神不寧,可以請廟中的高僧去寢宮誦經燃香,拜一拜山神,過一過香火,身上的氣息或許能與泠州之土相融了,這是泠州當地的偏方,殿下可試一試。”

許君赫嘴角一斜,勾起個笑,“李太醫真是越老越糊塗了,拜山神這種法子都想出來了?”

李太醫渾身一震,趕忙躬身,“殿下恕罪。”

許肅裕不欲讓驕縱的孫子刁難這個在宮中忙碌一生的老太醫,下令道:“退下。”

李太醫趕緊謝恩,收拾了醫箱退出寢宮。

“周文皓的兒子又給你送拜帖了?”

許君赫端起茶盞,輕吹一口,“嗯,昨日送來的。”

“去玩玩吧,也不能總拂了周大人的面子。”許肅裕笑著說:“畢竟這泠州可攥在他周文皓的手裏。”

“如此說來,那我還真要與周大人親近親近。”許君赫喝盡了茶,站起身道:“皇爺爺,良學先告退了。”

許肅裕像個小老頭似的多叮囑了幾句,要他仔細身體,這才將人放走。

出了寢宮,許君赫吩咐殷瑯,“回了周家的邀帖。”

這意思,便是要去參宴了,殷瑯應了聲,轉身下山辦事。

許君赫又在行宮裏閑了一日,翻閱泠州當地的官職人員還有官署送來的近幾年泠州的天災與重大案件,總的來說相當無趣,但這一日也過得很快,轉眼到了傍晚。

約莫是連著幾日都沒休息好,太陽落山之際,許君赫就打起了哈欠,困了。

他洗漱完上了床,這時候又想起昨夜的噩夢來,動作一頓,心生遲疑。

殷瑯點了香,轉頭問道:“殿下可要現在熄燈?”

許君赫心道今晚總不至於再做一次噩夢,便道:“熄了吧。”

殷瑯熄了燈後,明黃色的床帳也放下來,房內一片昏暗。清淡的香飄進來,有著安神助眠的作用,沒多久許君赫就入睡。

“學學。”

耳邊又有那軟軟的聲音再喚他,將他的表字喚得極是黏膩暧昧。

“讓我看看你是小公狗呢,還是小母狗呢?”那聲音說。

許君赫:!!!

他瞬間睜開雙眼,就見昨夜噩夢中出現的小姑娘正俯身看著它,有只手攥著他的後腿,似要掰開。

他後腿奮力一蹬,幾個連環踢,將紀雲蘅給嚇了一跳,手上力道一松,就讓許君赫掙脫出去,跳到了桌子的另一邊,惱羞成怒地大喝。

放肆!!

“汪汪!!”

“學學。”紀雲蘅頗為不解,這原本好端端在她手裏撒嬌的小狗,怎麽突然沖她狂吠,於是問道:“你怎麽又發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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