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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無其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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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無其二

雲昭是個急t脾氣。

念頭一起,當即就要殺回東華宮去。

湘陽夫人連忙拽住她的衣袖,用鑲嵌有華美珠玉的假指套一下一下戳她腦殼。

香風襲來,熏得雲昭頭昏腦漲。

湘陽夫人喋喋數落:“榻子都沒坐熱就要走,當我這兒是客棧嗎?毛毛躁躁的,這樣怎麽攏得住男人的心?”

雲昭一聽就急:“我還攏他?我不要他了!”

“凈說氣話。”湘陽夫人替她把一縷跑散的鬢發別回耳後,嗔道,“他又沒真正做下什麽對不住你的事,只要除掉禍根子不就好了?以後還是要好好跟他過日子的。”

雲昭氣結:“我都說了,我要退婚!”

“傻孩子,”湘陽夫人微微嘆息,“今日你能用退婚威脅他這個,明日你就又能用和離威脅他那個……你這樣,叫他怎麽讓步?拿捏男人不是這麽硬來的,你得潤物細無聲,軟軟和和拿捏了他,他還察覺不到,還覺得你待他好。”

這些話湘陽夫人從前也說過,雲昭向來聽不進去。

雲昭忿然:“他那樣對我,還想我好好和他說話?我心裏都堵死了!我不好受,誰也別想好受!”

讓她裝什麽寬容大度溫柔賢淑,不如直接殺了她。

“唉,你呀!”湘陽夫人牽起雲昭,帶她行向外間,邊走邊嘆氣,“真真是被寵壞了。來,我熬了好久的湯,喝完再說——原本打算用暖玉盞子盛了,給你們送東華宮去呢。”

雲昭哪有心情喝什麽湯。

湘陽夫人輕撫雲昭的手背,語重心長:“小晏本性是好的,不過是沒見過那種裝可憐的小白花,一時心軟憐弱罷了。你跟他鬧,跟他一刀兩斷,豈不是把大好的錦繡光景拱手送人?你吃得了這虧?咽得下這氣?”

雲昭語塞:“……”

想想確實更氣人。

湘陽夫人冷笑:“你在他身上投入了多少感情、多少心血、多少光陰?哦,當初他什麽也不是,陪他走難路的是你,如今他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你卻要退位讓賢?哈?你是普度眾生的活菩薩麽?”

雲昭咬牙:“沒有我,他哪有今天!我當然不會讓他好過!”

湘陽夫人瞇了瞇雙眸:“你和他朝夕相處,自然留意不到那些日積月累的變化——今時不同往日,他如今羽翼豐滿,已經不是隨隨便便能撼動的。別忘了,他可是天家儲君啊。”

雲昭想起了晏南天劍繭密布的手,想起他不知什麽時候就高了她一個頭。

不知什麽時候,她被他落在身後。

湘陽夫人感嘆道:“要不然怎麽說你眼光好呢,那孩子不僅生得一副好相貌,還有一身好本事、好手段。”

“娘……”

“那樣的郎君,世無其二,失了太可惜!”

湘陽夫人感慨萬千。

雲昭明白了。

她娘在勸和——殺了那女子之後,與晏南天和好如初。

“你們兩個,感情多好啊!”湘陽夫人拉著雲昭,在金絲楠木桌前落坐。

雲昭抿唇,心口隱隱作痛。

就是因為太好,讓她這麽難過。

“阿娘。”她垂著眸子,低低開口,“從來沒有人敢把我關在門外面。”

湘陽夫人一怔,緩緩擡手,撫了撫她的頭。

“我跑出來,”雲昭很慢很慢地說著,一個字停一下,“他都沒追。”

她偏頭盯住懸在窗邊的明亮宮燈,用力眨眼睛。

“……”

湘陽夫人沈默許久,終於輕聲一嘆:“我們昭昭委屈了。來,我們先不想那些。”

她翹起蘭花指,用指腹拈起桌上的鏤花玉銀罩子放到一旁。

立時便有一股陌生的奇異清香飄了出來。

湘陽夫人取過薄透的青玉碗勺,替雲昭盛了一小碗暖融融的湯汁,推在她面前。

“快嘗嘗這個,娘燉滿了足足七個時辰!”

雲昭心不在焉地垂眼望去。

“嗯?”

如她這般出身,自幼吃遍了珍饈美饌,卻從來也沒見過這東西。

金色湯底,半透明的食材如雲絮般懸浮,隱隱泛起金色微光。

雲昭淺嘗了一口。

燕窩魚翅般的香濃爽滑,脆嫩又膠韌,味道鮮得直沖天靈蓋。

“喔!”

口齒充盈著奇異清香,回味悠長。

喝下半碗,周身隱隱發熱,真氣都活躍了幾分,就像耐著性子專註修煉了幾個時辰似的。

雲昭驚奇不已:“娘,這是什麽?”

這世上竟然還有她沒吃過的好東西!

湘陽夫人面露得色:“龍髓。”

雲昭眨了眨眼睛,偏頭不解。

人們所說的龍,是生活在鯨落海的龍鯨。

傳說龍鯨身上有遠古龍類的血脈,殺龍鯨,取它韌長的紅骨做柱,便能把通天塔一層一層修到天上去,永不倒塌。

殺龍鯨只為取那些半透明的沁紅龍骨,其餘部分都是廢材。

鯨肉並不好吃,只有生活最困難的底層百姓才會撿它做羹。龍鯨的骨髓更是從來沒人吃。

湘陽夫人一看就知道她在想什麽,彎了彎唇,露出神秘的笑:“不是龍鯨,是真龍。”

雲昭睜大雙眼:“那種龍?”

龍不是從來沒人見過的神話生物嗎?

湘陽夫人眉眼驕傲:“對,你大舅舅特意送來的,真正的龍髓。宮中也是吃不上的。”

雲昭外祖家大勢大,建造通天塔所需的材料絕大部分都由江東湘陽氏經手。

若這世上真的有龍,那麽確實最有可能落在湘陽氏手中。

雲昭驚奇之餘,更加想不明白了。

雲氏與湘陽氏當年便是門當戶對的強強聯姻。

如今一個戰功赫赫,一個富甲天下,更是相輔相成,利益交-纏。

兩口子又是情投意合的少年夫妻。

她爹怎麽可能為了一個小小的私生女與她娘決裂?

可是事實擺在眼前,晏南天也莫名其妙執意護著那個私生女。

就因為她是“女主角”?

雲昭想不通,埋下腦袋,唰唰喝湯。

湘陽夫人道:“別吃那麽急。”

“我知道。”雲昭想著心事,隨口回道,“會給晏哥哥留……”

她及時住口,捏勺子的手指用力到發白。

湘陽夫人沒讓她難堪,順著她的話,很自然地說道:“用暖玉盞盛了,路上不會涼。”

雲昭覺得有些丟臉。

她真不是犯賤還想著他,只是太習慣了。

她忍不住踩一腳晏南天,試圖扳回一城:“都說晏南天這好那好,我昨日遇到一個人,聲音就比他好聽。”

湘陽夫人從善如流,微笑著,好奇地問:“是嗎?那人相貌如何?”

“沒看清。”雲昭有點喪氣,“舊日庭那邊灰蒙蒙的,他穿鬥篷,臉被影子擋了。”

湘陽夫人笑道:“嗓音好聽的話,長得應當也不會太差。”

“我猜他一定比晏南天好看!”

“對對對。娘也覺得。哪哪都比小晏好。”

“娘!”

母女鬧成一團。

臨出門時,湘陽夫人拉著雲昭的手,諄諄交待:“回去之後,若是那賤婢還沒死,你千萬不要與小晏鬧脾氣,記住了?給我沈住氣,一定看好他,別讓他們有了首尾,不然膈應你一輩子!”

雲昭敷衍地點頭:“嗯嗯嗯。”

“放心,娘一定會盡快替你除掉她!娘絕不容許任何人欺負我的昭昭!”

湘陽夫人眸光狠厲,像一只護崽的母獸。

雲昭掐住掌心。

‘放心,女兒一定會盡快替你除掉她!女兒絕不容許任何人欺負我的娘親!’

怎麽辦,反派也有自己的人生,也有自己放在心尖尖上的人。

*

雲昭來到東華宮時,湘陽夫人派來的刺客已經被綁了。

扔在庭院,像個動不了的粽子。

嘴裏塞著抹布,沒辦法咬毒自盡。

雲昭毫不意外。

晏南天都有防備了,怎麽可能輕易得手。

她擡起眼睛,隔著中庭看見了他。他坐在主殿前的臺階上,看著有些累,懨懨沒精神的樣子。

一見雲昭,他就笑了起來。

雲昭一步步上前,餘光下意識避開西殿,下頜微微側向東邊。

她生著一張極其明艷的臉。

眉眼比平日都驕傲,卻依然藏不住那一絲動人的委屈破碎。

晏南天遙遙看著她,竟是有些癡。

雲昭走到面前,發現他仍坐在臺階上不動。

他似乎瘦了些,眉骨分明。

“他是我娘的人,把他放了!”雲昭垂眼看著他,頤指氣使。

晏南天一瞬停頓也無:“好。”

他微微動了下手指,立刻便有暗衛掠出,替那個刺客松了綁,送出宮門。

他起身,極自然地牽向雲昭。

“嗯?”視線落在她手中的暖玉盞上,笑問,“給我帶了什麽毒?”

雲昭把湯盅摔向他:“毒不死你!”

晏南天接住,一個勁兒地笑。

“你笑我去而覆返?”雲昭寒聲問。

“怎麽會。”他道,“這兒是你家,你想回便回。昭,我聽他們說你去了舊日庭,以為你會多看一天星星才回來,不然我哪敢關殿門?”

他說著,打開暖玉盞,當著她的面毫不遲疑地喝下。

一雙桃花眼笑盈盈的。

雲昭要氣死了。

早知道這麽容易,她就在裏面下毒!

“來。”他伸手牽她。

她手一躲,他只牽住了衣袖。

晏t南天也不強求,牽著她的袖子,帶她走進主殿。

他的屋子她閉著眼睛也能走。

進了寢殿,卻是一怔。

那扇山水屏風被搬到殿側,寢殿正中處,放置了一只晶瑩剔透的水晶缸。

雲昭:“?”

這便是他所謂的禮物?

晏南天笑吟吟示意她上前。

雲昭走到缸邊。

水光粼粼,一道如夢似幻的綃紗在水中浮沈。綃紗,水火不浸,刀斬不斷。

鮫人取淵水織綃,此物只能產在深海。

可眼前的鮫綃上,分明以指尖血織進了幾個風骨遒勁的字。

【唯願執子之手,偕老白頭。】

一看便是晏南天本人的字跡。

他在鯨落海公務繁忙,只能是在夜間不眠,每晚入海織綃。

不要命的瘋子!

雲昭腦袋嗡嗡的。她擡手,觸了觸水面。

波光顫動。

“阿昭。”

這個人用微微發啞的嗓音,在她耳畔輕聲說,“說出來總覺得輕,便想寫給你看。寫在紙上,怕你哪天生氣便撕了、燒了、用水浸了。”

“只有這個,你毀不掉。”

他笑得像只風度翩翩的狐貍,“這輩子,你都是我的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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