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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婚(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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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婚(正文完)

細雨酥潤, 又是一年春暮夏初時,東靈洲被漸次染成深深淺淺的粉色,合歡宗更是成了大片的花海。

合歡宗山門前, 青石階上青苔濕潤。

白清歡頭戴淺青箬笠,肩披草綠蓑衣,於斜風細雨中漫步而來。

她身後跟了萬本利,後者在年前正式接管了萬家, 如今已然從少主變成了家主, 不管去了哪一座靈洲, 都是各大宗門的座上貴客,輕飄飄一句就能掙上上百的靈石。

只是, 這位在外面連眼皮子都懶得擡一下的萬寶閣掌事人如今卻亦步亦趨跟在白清歡身後,手中拿著一張長得快要曳地的單子, 對照著上面的東西, 嘴裏嘀嘀咕咕念個不停。

“白仙子,你這大婚的宴席,靈宴居和靈食樓都想承辦, 這倆都是修真界最頂級的靈食酒樓, 味道和品質自是不消說。且都不打算收錢, 只是前者希望由你婚宴後幫忙去提個字,後面的希望段仙君能幫忙去用仙劍刻個牌匾……”

白清歡聞言, 頭也不擡就回:“好, 那就給靈食樓辦。”

萬本利樂呵呵地應了一聲, 在靈食樓後面打了個勾。

然後他不緊不慢移到下一項,“還有宴上的靈果……”

白清歡想起什麽, 出言道:“這個金山桃家會負責,桃央前年正好在我們合歡宗附近擇了塊好地方種果樹, 特意留了諸多靈果相贈,不用再選了。”

“誒。”萬本利點點頭應下,又看下一項:“還有兩位大婚的吉服,還差一點完成,怕是得再等等。”

白清歡微微挑眉,“嗯?都準備三年了,還沒準備好嗎?”

那場恍如滅世的大戰,已是三年前的事情了。

神婆子算了又算,蔔了又蔔,最終擇定了三年後,五月初五這個佳期。

對於修士而言,三年並不算漫長,也不過閉關一次的時日罷了。

正好萬本利鉚足了勁兒說要讓大家看看萬寶閣的實力,籌劃得細之又細,竟是連三年都不夠。

他擦了擦額上的汗,無奈道:“我們萬寶閣可是做足了準備,最好的大師全被我叫來東靈城了!外家我們家寶庫裏珍藏的天然珊瑚紅鮫人紗,最大的萬年珍珠,我沒半點私藏!這麽慢可怪不得我,只能怪金山那位鳳戰神……”

“嗯?”白清歡好奇,“和鳳翎洛有什麽關系?”

“他當初私下找我,說是要給用鳳凰羽給您的吉服上織花,我等了三年,他也才給了我十多根毛,這哪夠啊!”

“然後呢?”

“然後我就追問他啊,他跟我說讓我再等等,最近換毛季掉得多,等再掉了毛,馬上就再給我送一批過來……”

白清歡欲言又止:“……”

不知道為什麽,突然有點嫌棄想婉拒了,只是好歹是孩子的一片心意……算了,掉毛就掉毛吧。

萬本利又繼續說起了下一件事,“還有,新房那邊您的師侄還有段仙君的徒孫執意要負責,您看可以嗎?”

白清歡腳步一頓。

她的表情變得有些微妙起來。

丁雨閑,小周和李長朝居然又湊到一起了啊?

“無妨,那就交給他們吧。”

“然後還有……”

再三核對內容之後,白清歡邁過最後一階石梯,回到了合歡宗。

待踏過山門之後,眼前的畫面驟然一變。

目之所及的畫面之中全是熾烈的大紅色,高大的合歡樹上,隱約可見合歡宗弟子的身影。

“垂星燈呢?這棵樹上沒有掛正,重新調一下。”

“誒別急啊,掌門從仙族那裏又拿了些仙燈過來,據說掛上去後能夠重現二十八星宿運轉的軌跡呢。”

眼見白清歡出現,正站在樹梢上的弟子們樂呵呵地同她打招呼。

“白長老!”

“白長老您回來啦?”

她一一招呼回去,卻沒往自己的小院走。她的洞府被丁雨閑早早圍了起來,說是要給她一些驚喜,至今不能讓她踏入其中,無奈之下,白清歡只好轉道去喬向溪的洞府中借住。

喬向溪住在合歡宗最北邊的一處小院裏。

白清歡踏入院中時,一陣琉璃風鈴輕響、

她擡起頭,就看到喬向溪正墊著腳,拿著拂塵輕輕掃去檐下風鈴上並不存在灰塵。

“你來了。”

喬向溪看向白清歡,微微一笑,收了拂塵招呼她坐。

“這是……”

白清歡仰著頭,看著那些已經有了些年歲的風鈴,它們並不是什麽法寶,尋常易碎不說,做工也不算精巧,甚至有些粗劣。

只是喬向溪將它們保存得極好,在細雨之中,叮鈴聲依舊清脆悠遠。

“是你小時候做的風鈴,還記得嗎?”

喬向溪彎了彎眼睛,坐到了白清歡的身側。

不等白清歡的回答,她已經溫聲說了起來。

“你剛來合歡宗的時候,我記得才十二歲呢,還是個好小好小的小姑娘呢,才到我這裏。”她在自己胸口那裏比了比,忍俊不禁道:“你的天賦很不錯,東靈洲好多宗門都想收你,甚至連路過東靈城的那位星算門門主也哄了你好久,說你這張嘴天生就是學蔔算的料,結果你卻執意要進合歡宗。”

白清歡記起這件事了。

她臉上不由跟著浮出笑意,眉眼彎彎:“那老神棍說話神叨叨的,我當時是怕他騙我錢呢,不過也還好沒去星算門,不然就不能做你師妹了。”

“你啊——”

喬向溪無奈笑著點了點她的頭,自然而然地接了白清歡替自己剝的瓜子,“那你還記得自己為何入合歡宗嗎?”

“記得。”

白清歡懶坐半倚在榻上,悠悠然開口:“我說,我生性博愛,最容易見一個愛一個,去合歡宗再合適不過了。”

聽到一如往昔的答案,喬向溪眼前也忍不住浮現當日的場景。

那時候她的師父還只是合歡宗的一個長老,而她也不過眾多徒弟中的一員。

她跟了師父去測試那些小童的靈根,白清歡尤其矚目,不止是長相和天賦,更因為這一番難忘的言辭。

“所以見一個愛一個的你,真決定和段驚塵結為道侶了嗎?”喬向溪收起笑容,看向白清歡認真詢問,“你要知道,若是玩玩的話大可不必結為道侶,否則有天道誓言束縛,可不好再找下一個道侶了。”

此話不是虛言。

正如喬向溪這個合歡宗掌門,裙下之臣多不勝數,然而沒一人能真讓她定下道侶誓。

“哈。”白清歡不由得莞爾,玩笑道:“師姐,你這是在蠱惑我始亂終棄啊。”

“怎麽就是你始亂終棄了,你若真不想結契了,要怪也只能怪他段驚塵自己沒能力,留不住你。”喬向溪微微揚起下巴,認真細數起來。

“徹底歸隱於凡塵苦修的空曇佛子,據說已經證得大道,無需再執著於當和尚了,你真就不想和他再續當年的前緣?”

白清歡低頭專註剝著瓜子殼。

“空曇的愛是眾生大愛,他愛眾生,願意為眾生犧牲奉獻一切,我也是眾生之一。”她頓了頓,微微一笑道:“我心思狹隘,小肚雞腸,並不算是什麽了不起的高尚之人,我所求乃是這世間獨一份的偏愛。”

“再者說,與我有前緣的是江思量,而非空曇。”

喬向溪輕輕頷首,又道。

“那大刀門的那小子呢?我記得他從當年見過你一面後便揚言要做白仙子的狗,當初更是為你毫擲靈石買仙器,現在也還時不時來合歡宗蹲守呢。他生得也很是英武不凡,刀修的身材更是出了名的好,比劍修還有味道。”

白清歡將瓜子殼慢條斯理拂開到一邊,散漫回答:“他的愛是最簡單的容色之愛,這世間長得好看的人太多了,再絕色的容顏終有枯敗的那天——”

“嗯?”喬向溪愕然,萬萬沒想到她居然有這麽謙虛的那天。

然而白清歡繼續慢悠悠說了下去:“——我當然有自信一直絕色,但是我感覺他沒法保持,你沒見那些刀修過了百歲就變得粗糙不修邊幅了嗎?而且論起身材的話,我個人比較欣賞小段這種白皮薄肌。”

最後那句話她說得無比鄭重。

喬向溪無奈嘆了口氣。

“那宋蘭臺呢?他可是還沒死心呢。”

白清歡的動作微微頓了一下。

“他的愛啊,其實是最像凡人的愛,懷疑,不安,仿佛的試探和推開。他想要的是無原則偏愛和始終堅定走向他的愛人,但是我說過了,我白清歡心思狹隘且小肚雞腸,我也只會選偏愛我的人,和堅定走向我的人。”

“更何況我說了不止一次,如果有人能對自己親手養大的孩子產生雙修的念頭,無論修士還是凡人,那可真是畜生啊。”白清歡輕輕彈飛瓜子殼,笑意吟吟道:“我雖說不是什麽好人,但也算不得畜生吧?”

“說來說去,段驚塵最好,是不是?”

“不是最好,愛與愛哪裏能分好壞和貴賤呢?有人喜好含蓄,有人鐘情熱烈,甲之愛於乙興許是蜜糖,於丙丁興許就成了劇毒的砒霜。”她說,“只是只有他願意用我喜歡的方式愛我,如此而已。”

喬向溪也忍不住跟著笑:“看樣子是鐵了心要給他個名分了。”

白清歡笑而不語。

前者思忖片刻後,亦是釋然:“也無妨,且給他占了這個正頭道侶的名頭也行,若是哪日你見了新的又愛上了新的,大不了新的不給名分就好。”

“哈哈哈師姐你這話出去,那些劍修要聽到了怕是要罵得可難聽了。”

“罵又如何,我們合歡宗的長老,便是愛得多了些,也不過是博愛罷了。”

“那要是段驚塵愛得多了些呢?”

“呵,我雖說殺不了他,但是管醫仙要些讓他不能人道的丹藥還是做得到的。”

“哈哈哈哈師姐你怎麽這麽雙標?”

“這便算做雙標了?你能找多個道侶是你自己的本事,他敢有二心那是他找死。”

滿室內,盡是白清歡輕快的笑意。

極遠的北靈洲內,正被小周拉著教學如何被采補的段驚塵,忽然很輕地打了個噴嚏。

時間過得極快。

在枝梢上的合歡花開到極妍麗之時,合歡宗們大紅的帷幔似更濃烈的煙霞,從宗門內鋪到了山門外的眾多山峰上。

合歡宗並不算太大,親朋好友們自是入宗門內相慶,然而遠道而來的一些道友也不好虧待,例如聽聞喜訊,在半年前就出發的司幽國的凡人們,比如白清歡在各地游歷時救過的散修,凡人,再比如平日沒有多少往來,卻也帶了禮物來相賀的各路道友……

林林總總加起來也有千數計算。

好在萬寶閣早有預料,多備了百桌靈宴。

丁雨閑領了他們往各峰入席,時不時還同白清歡通風報信。

“報——

司幽國那對叫大山和大海的兄弟來了,他們還是沒娶上媳婦,但據說已經是司幽國的兩個百夫長了!”

“報——

大刀門那位喝高了開始哭了,恐怕是看著心上人大婚傷懷……等等,原來是因為又被他的小師弟騙走了二十萬靈石!”

“報——

刀修說他們的軀體堅不可摧,刀修說他們的刀能斬斷一切,好像準備開始決戰了,好在勸住了,改成了鬥酒……萬本利那小子居然趁機兜售起了解酒藥,翻了十倍的價格啊,真是奸商!”

“報——

空空門的人出現了,不過李老前輩一直盯著他們,說是不會讓他們在大喜的日子給你添堵,沒人敢小偷小摸。誒我的傳訊玉簡怎麽……”

丁雨閑的聲音驟然消失。

取而代之的換成了老李頭的嘿笑:“唉沒忍住,看她說得那麽起勁一時間沒忍住,小白見諒,馬上還給她。”

白清歡也不由得輕笑出聲。

她收起傳訊玉簡,轉頭看向其他人。

空曇來了,今日難得穿上了一襲簇新的紅底金紋裟衣,他註視著白清歡,清秀溫和的面容上有一閃而過的悵然和失神。

他沒有走近,而是站在人群之中,靜靜註視著她。

像是在遙遠的數百年前,那般專註地看著遙遠的她。

隔了晃動人潮和喧囂的鼎沸人聲,她的身影也變得模糊,逐漸和當年坐在墻頭的少女重合在一起。【】

然後,那雙澄澈的雙眼閉了閉。

再睜開之後,變成了由衷的開心和坦然。

“真好啊。”他聽著邊上的人在說著什麽,於是也跟著重覆,“段仙君和白仙子真是天生一對。”

再遠處,醫仙和丹聖子面面相覷。

“你看到蘭臺了嗎?”

“沒看到啊師父!”

“趕緊去找他在哪兒,別突然發瘋啊那小子!”

“好!我先去看看他是不是又躲在白仙子的床底下了……”

宋蘭臺這一次,卻沒有再繼續躲在床底下了。

他坐在人群之中,眼睛眨也不眨,就那樣看著那邊的她。

終於找到他的醫仙悄無聲息站在他身後,冷不丁開口:“還想不通呢?”

宋蘭臺低下頭,很小聲地喃喃:“道理我都懂。”

道理都懂。

只是後知後覺的陣痛,原來才是淩駕於自尊和驕傲的致命傷。

“沒事啊,沒事,誰還沒年少輕狂的時候嘛。”

“啊……”宋蘭臺懵懵擡起頭,“師父你難道?”

“本來不想說的,但是看你難受,師父也給你講講一些蠢事……”

醫仙拍了拍宋蘭臺的肩膀,順手拎了壇酒,帶了他走入人群中了。

鳳翎洛喝高了,正拉著刀疤含糊不清地哭訴著自己少了個弟妹,多了個姐夫,沒人聽得懂他的話。

雲華真人和喬向溪正挽了袖子不知道在激烈討論著什麽。

……

白清歡收回視線。

她看向和自己並肩而立的段驚塵。

他今日極少見的作了如此華麗的扮相,大紅的吉服襯得他本就白皙的面龐越發瑩潤如玉,也沖散了那難以接近的疏冷感,不只是飲了酒添了兩分醉意,還是有些羞澀,他清雋的眉眼間,染了些旖旎的紅暈。

夜色漸籠天邊,他站在被高懸在林間的仙燈之下,燈火闌珊,像是站在璀璨的星海之中。

恍恍惚惚間,這場景竟然像極了他們的初遇。

只是當年的驚鴻一瞥之後,她也沒想到有朝一日會同他並肩而立。

而他也不會告訴她,這條路,他走了太久太久,才終於走到她的身邊。

他只是輕描淡寫地過來了,然後沖她伸出手,堅定而不退縮,且只將手遞給她。

白清歡笑了笑,將手搭在他的掌心。

兩人攜手並肩,迎著千千萬萬道目光,毫不動搖往前去。

他們相距那麽近,近到只有白清歡和段驚塵能夠聽到彼此低語時的聲音。

“段驚塵,你猜我現在心裏在想什麽?”

“……我猜你在想,待會兒要怎麽采補我。”

“咦?你怎麽知道的?”

“白清歡,別忘了,你的心曾經在我胸口跳過。”

“那我也猜到你在想什麽了。”

“嗯?”

“你在想明天就去砍了小周他們。”

“錯了。”

“放心,待會兒進去看到裏面的布置,你就會這樣想了……”

“……”

“段仙君,你不想落入妖女魔爪的話,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偏偏我甘之如飴。”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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