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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很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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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很厲害

空曇身上依然穿著那件舊僧衣, 只不過手上卻拿了一個巴掌大的琉璃質地佛鈴。

他另一只手則持著一柄極其華美的禪杖,看不出質地,頂端結成一朵曇花狀的紋飾, 裏面似乎內嵌有物,每當掌中佛鈴“叮鈴”作響,空曇便輕輕揮動一下禪杖,“叮咚”聲不斷。

在森冷破敗的山村之間, 佛鈴陣陣, 空曇口中喃喃低頌佛經, 那些縈繞不散的怨靈氣息也開始逐漸減弱。

“他在超度這些怨靈?”在短暫的警覺之後,段驚塵也辨出這個小和尚的舉動並非惡意, 這裏的亡魂變成怨靈並非出自他的手筆,他身上一閃而過的冷沈殺意驟然消止。

“但是這裏的怨靈縈繞太久, 不是小和尚一人能超度的。”

白清歡的話音剛落, 空曇頌念經文的聲音果然逐漸變得滯澀,搖動佛鈴的手也變得越發遲緩,似乎每一次搖動都要承受極強的阻礙, 而他的身體也需要用那根曇花禪杖作為支撐柱住方能保持不倒。

而那些怨靈如今早就失去了神智, 只有當初被修界人士殘忍虐殺時產生的強烈怨恨, 如今再遇到同樣帶了修行氣息的空曇,便近乎瘋狂地湧上去想要將其吞噬。

空曇的身體顫抖得越來越嚴重, 到這般境地了也還想繼續搖晃佛鈴。

白清歡倒吸一口冷氣:“這小和尚不愧是承光寺的禿驢。”

段驚塵順口就接:“夠倔?”

很好, 這小子腦子轉得夠快, 又一次成功參悟白長老的半句罵了。

段驚塵和白清歡短短對視一眼,兩人沒有詢問也沒有商量, 幾乎在同一時間默契出手。

兩道清靈純粹的靈力自兩人身上湧出,化作一道屏障籠罩在了空曇小和尚的身上, 下一刻,那道木屬性的靈力飛快地凝為一根藤蔓纏繞在空曇的身上,快速將他扯出了怨靈集結的範圍之內。

“砰!”

空曇被快速帶離怨靈區域,而段驚塵的反應更快,倏地拔出白清歡腰間的天傾劍,也不見他如何動作,一道劍氣淩厲的屏障便驟然拔地而起,出現在三人前方。

劍乃大殺器,何況還是段驚塵手中的天傾劍?

幾乎在劍氣凝結的瞬間,那數百道兇厲的怨靈便如同撞上一堵墻,直直停了下來,只無聲無息游蕩在周圍,帶出陣陣陰風。

“呼——”

空曇劇烈喘息著,然而還不等他看清眼前的狀況,一只手便扼在了他的脖子上。

白清歡半跪在地上,一手壓住了空曇手中的禪杖,一手扼著他的脖子。

她居高臨下地看著空曇,手上力道半點未因空曇是故人而松懈半點,說出的話倒很是有禮。

“佛子勿要妄動,待你說清楚為何會出現在這裏,此處為何又遍地怨靈後,我馬上放開你。”

空曇氣息不穩,清冽透徹的聲音也變得喑啞,艱難開口:“小僧……我手中的琉璃佛鈴為渡魂鈴,是它感應到這邊有極其強烈的怨靈氣息,指引我前來的。至於為何此地怨靈縱橫,我並不知曉。”

白清歡瞄了一眼空曇還緊握在手中的琉璃佛鈴,所謂知己知彼,她和承光寺的佛修們有仇,對他們那些出了名的法寶自然也是清楚。

渡魂鈴這東西確實算得上是一件聖物,她也知曉它的功效,此等寶物不可能是讓亡魂變成怨靈的兇手。

“渡魂鈴只能渡尋常亡魂,助它們早入輪回,但是卻無法超度這些完全失去理智的怨靈。”白清歡松開了空曇,拍拍膝蓋站了起來,“你膽子夠大,上百道怨靈集結在一起,除了那些不怕死的劍修正常人都不會貿然闖入,你倒是敢踏入這座荒村。”

空曇狼狽爬了起來,抹去臉上沾著的野草,也顧不上解釋自己的魯莽了,而是舉了禪杖震驚指向那邊揚著劍抵達怨靈的段驚塵。

“那白長老怎敢正面迎擊怨靈!”

再仔細一看,空曇眼底的震撼之色越發明顯,他聲音都有些顫抖了。

“等等,白長老手中所持的不是段仙君的天傾劍嗎?”

“不對,白長老凝出的這道結界莫非是傳說中的劍意化形?!”

小小和尚,頭頂光光,見識倒長。

白清歡神色不改,張口就來:“……白長老乃我的摯交好友,我們二人時常互相切磋學習,她天資驚人,既然能學會醫道和陣道,那掌握幾招劍術也不在話下。”

空曇已經被震驚在原地了。

白清歡看似輕松,但心中卻依然擔憂無比,她修為雖高,但並不擅長戰鬥;段驚塵雖說很能打,但是這並非他的身體,兩人的靈力甚至都不是同一屬性,何況她記得,他神魂負傷很重。

“你怎麽樣了 ?”她走到段驚塵身後低聲詢問,她看到後者持劍的手依然平穩無顫,但是臉色卻明顯泛白了。

段驚塵唇色幾乎與膚色融在一起,鴉黑的額發垂落在蒼白的臉頰上,白清歡從他的眼底看到了掙紮和迷茫。

“我能將它們全部斬滅。”他沙聲道。

最擅長殺戮之道的段仙君能夠殲滅妖獸,自然也能誅殺怨靈,但是此刻他卻只是單純抵擋束縛著怨靈,不讓它們四散沖撞。

白清歡瞬間讀懂了他的後半句。

段驚塵花費了數十年的時間積攢靈石,過著堪稱清苦的日子,甚至在外人眼中有些可笑,為的就是換到足夠多的聚魂幡,送這一個荒村的亡魂重入輪回。

白清歡不曾問段驚塵為何要為一村的凡人付出如何沈重的代價,早在他帶著她出現在村口時,她就明白了——

修真界誰不知曉,如今矜貴清傲的段仙君在入得青霄劍宗之前,只是一個山野少年呢?

可是如今,他過往歲月中最大甚至是唯一的祈盼不但要化作灰燼,為了不讓這些怨靈游蕩出去傷人,他或許還要親手斬滅它們,從此這數百道游魂再無來世。

段驚塵閉了閉眼,很快心中便有決意。

然而就在他握緊了天傾劍準備再揮出的時候,白清歡從他身後走上前,與他並肩。

“段驚塵,你還能堅持多久。”

段驚塵低聲答了一個不算太長的時間,白清歡抿了抿唇對他說:“那你先別動手,信我一回。”

說完這句話之後,她回頭看了一眼空曇,後者尚未反應過來,還擡頭楞楞問:“可有我能幫忙的地方嗎?”

“有,勞煩佛子昏一會兒。”

伴隨著白清歡這句話落下的,是她毫不客氣的一記手刀。

佛子尚未修成金身還是肉體凡胎,段仙君的身體力道夠勁,一下就把他打昏過去了。

她對段驚塵解釋:“接下來我要做的事,不適合讓外人看到了。”

示意刀疤將空曇叼遠了一些後,白清歡不再耽擱時間,徑直坐下。

她手中已經取下了那根真正的千機縷,那根平平無奇的紅繩靜躺在白清歡的掌心,她深吸了一口氣,如前一夜為刀疤編織花繩項圈一般,將這細細的紅繩往修長的十指間纏繞。

本命法寶與修士的神魂與□□皆相連,正如段驚塵如今無法發揮全部的實力,她用著他的身體操縱著看似輕飄飄的紅繩,也不似以往那般得心應手,每根手指的動作都變得遲滯艱難。

然而她沒有停下,而是依然保持著低頭的姿勢,手指僵硬地翻動著千機縷。

修士靈覺驚人,凡人看不到的畫面,在修士的眼中清晰無比。

怨靈匯聚在一起,它們看不清每人的面目,就像是一團團濃重的黑霧不斷碰撞擠壓在一起,又溢出更多的森冷黑霧,每一個怨靈都記不清自己生前的事,只記得枉死時的痛苦,所以它們不斷在尖叫哀嚎。

有怨靈不敢沖撞那邊兇氣淩厲的段驚塵,於是轉而撲向白清歡。

然而不等那只怨靈撲上來,段驚塵便朝著她這邊斜斜一斬,劍風落下的同時,他的影子也將白清歡完全攏住。

他沒有問她究竟在做什麽,也沒過問到底還要等多久,而是無聲擋在了她前面。

白清歡感受著正前方激蕩的劍氣,從未想過有朝一日青霄劍宗的劍,會立在她前方用來保護她。

她手上的動作,越來越快。

若是有人自天穹上往下看,就會發現此時荒村上方忽然出現了一絲半虛半實的紅色細線,白清歡全神貫註地操縱著纏繞在蒼白手指上的殷紅千機縷,伴隨著她手上動作的變化,紅繩在指間不斷翻飛,逐漸結成一張小小的細線索網。

而上空的那條紅繩,也逐漸纏繞出一張巨大的網,這網散發著彌散的微光,幾乎要將整個荒村和那些游蕩的怨靈籠罩在內。

“千機,結。”

白清歡啟唇,無聲念出最後的法訣。

原本纏繞在指間的紅繩光芒大作,下一刻,天空上方那道紅繩巨網在下一刻便從半虛半實化作了徹底的實體!

似星辰細屑纏繞的紅繩上驟然爆發出璀璨的金光,它們仿佛無端生出了引力,那些纏繞在怨靈身邊的濃重黑霧翻湧著,竟然如潮水般湧向了千機縷結成的巨網。

白清歡額上浸出汗水,結成玄奧掌印的雙手忍不住顫抖。

她咬了咬牙,死死撐了下去。

此刻天色將盡昏昏,日後不知何時已快要墜到群山之下。

怨靈這種東西,一旦入夜定會更難對付,必須要想辦法在最後一縷光消失之前完成她要做的事。

將空曇丟遠了又折返回來的刀疤也變作了巨獸形態,兇悍地擋在白清歡身後,與段驚塵一前一後將她包圍護住。然而他們能擋住怨靈,卻無法將它們凈化。

僅憑神魂始終無法將千機縷催動到極致,白清歡咬牙,低聲:“段驚塵!給我手!”

段驚塵果真依言伸出左手,然而下一刻,白清歡便仿若化身為一頭兇獸,緊緊拽住了他的手,一口咬在手腕處。

蒼白的手腕瞬間噴射出鮮艷到灼目的鮮血,在段驚塵震驚的目光中,她狠狠將千機縷浸在腕上傷口處,吸足了自己尚且滾燙的血液。

做完這驚人之舉後,白清歡來不及與段驚塵解釋,她顫抖著雙手半跪在地,死死看著天頂上的紅繩巨網,手指倔強的繼續翻動著紅繩。

段驚塵無法回頭,手腕上被暴虐撕咬開的傷口本該疼得發燙發麻,他卻毫無知覺,眼前唯有大片大片的紅色,鼻間只能嗅到那濃烈到極致的血腥味並著淺淡的冷香。

這是一場漫長而又拼命的拉扯戰。

終於,在最後一縷天光落入山谷,天地歸於徹底的黑暗之前——

紅繩結成的巨網迸發出耀眼流光,每一束流光都好似一根繩索,溫柔接引著那些包圍著怨靈的怨氣與憎恨融入紅繩內,在這如同銀河墜落般的唯美巨網籠罩之下,怨靈身上那些令人窒息的黑霧越來越稀薄,那些尖利的嘶吼聲和求救聲逐漸變得平靜。

荒村中的陰風,不知何時已經歸於柔和。

在這片廢墟之上,那些充滿了憎恨與不甘怨靈逐漸變回幹凈的亡魂,它們散發著微弱的光點,半透明的靈體漂浮在荒村上,像在死地中覆蘇的一群螢火蟲。

“成了。”

他聽到身後的人聲音微弱卻輕快地這樣說了一句。

段驚塵緩緩回頭。

今夜的月亮很圓,朦朧朧一層,軟軟跪坐在地上的白清歡被清冷的月色籠罩著,還纏繞在十指之間的淩亂紅繩上的血漬未幹,沿著指縫逐漸滑落到指尖,頭發亦不知何時被汗水浸透,蜿蜒貼在面頰上。一貫講究的她這次應當是是真累了,竟也沒有去打理這些細節。

他一步步朝她走近,胸膛中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瘋狂生長,像是某種倔強且難生長的植物,在荒涼的雪上突然莫名融化寒冷堅冰,又擊碎沈重的巖壁,悄無聲息深深紮根。

明明還有月,可是天空卻忽然飄起了雪。

她仰起蒼白如紙的臉,唇角還殘留著醒目的血跡,柔和的眼如同另外兩抹明亮的月,眼睫上懸著兩粒還未來得及消融的細雪,在月色下亮晶晶的,像在發光。

白清歡望著段驚塵,露出很淺的笑意。

“怎麽樣,沒想到姐姐我這麽厲害吧?”

他面對著她,蹲下身,想要伸出手為她拂去唇角的血漬,然而手卻生生頓住了。

“嗯。”他很輕很輕地點頭,眸中盛滿了柔軟月光,柔和得像是一條流浪了漫長歲月,走過了崎嶇的山路,終於找到棲息之地的野犬。

“姐姐很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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