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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一直下(番外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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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一直下(番外二)

番外二

後來, 江渙想起分手時的場景,曾無數次後悔。

事實上,在撂下那句狠話, 親眼看著載著祝驚初的那輛出租車絕塵而去那一刻, 他就已經後悔了。

他不相信, 那個在他滿身泥濘時唯一堅定向他伸出手的人, 會因為他身陷低谷而離開。

他後悔自己的口不擇言,當時不知是瘋了還是慌了, 才會說出那句“這輩子都別再出現在我面前”。

像是為了如他所願,她走了一天、兩天、三天……果然沒有再回來。

她的手機號, 他撥了一遍又一遍, 卻無一例外處於關機狀態;

桌上那本日歷也被他翻了一頁又一頁,卻始終不見他盼望中那道身影;他明明青春正盛,卻仿佛遲暮的老人, 一天天數著日子,了無生氣, 說是行屍走肉也不為過。

某些時候, 他甚至懷疑是自己話說得太重, 態度太差, 所以她才走得那樣幹脆22,沒給他留絲毫挽回的餘地。

可在他內心深處,並未真的接受兩人從此失散在人海的事實。

他記不清自己是從幾時開始出現幻覺。

或許是每天上學時, 會下意識地在路口等幾分鐘,一回頭,就能看見她笑瞇瞇地向他跑來, 腳步輕快,高馬尾在空中晃來蕩去, 嘴上說著“我知道錯了下次早點兒”,臉上卻不見半分愧色;

或許是下課後的休息時間,他埋頭做著題,耳邊卻總是會響起那句焉巴巴的“幫我接杯水,太累了我走不動”,他側過臉,就見她側趴在桌上看著他,拿著空水杯半是撒嬌半是耍賴地在他眼前晃;

又或許,是在安靜的課堂上,碰上老吳要抽人提問,她恰好不會或是走神,要麽把頭埋得像鴕鳥,要麽就拿筆頭戳戳他的胳膊,小心推過來一張便簽向他求救……

有那麽幾次,他正和“她”說著話,就被人輕拍著後背打斷。

他轉過頭,劉書源一臉驚恐地看看他,又看看他旁邊的位置,哆哆嗦嗦地問:“渙、渙哥,你跟誰說話呢?”

他抿了抿唇,懸著劉書源的視線看過去,剛想應聲,目光卻觸到一片虛無。

於是他便緊閉雙唇,不再言語。

後來這種事發生得越來越頻繁,終於有一次被老吳撞了個正著。

他不知通過什麽方式聯系上了鐘意如,後者帶著司機,幾乎是半強迫式地將他帶到了心理醫生面前。

所有人都知道他精神出了些狀況,只有他不自知,又或者說,知道卻不願醒來。

他的靈魂像是置身軀殼之外,清醒地看著自己沈溺於幻覺,仿佛這樣,就從來沒有真正地失去她。

鐘老爺子得知此事,極為恨鐵不成鋼,擔心他倘若真出了什麽問題,自己親手打下的江山將後繼無人。

鐘意如跟著上火,大概是急昏了頭,某天沖著無論怎麽都無動於衷的他吼道:“你還不知道那個小姑娘為什麽執意跟你分手嗎?”

“你身上流著我的血,跟我是同一類人,她知道你愛她不假,可今天你愛她,差點兒為她殺人,那改天如果她不愛你了呢,你是不是也會殺了她?”

“你還不懂嗎?”鐘意如痛心地看著他:“阿渙,你喜歡一個人,喜歡得太過太偏激了,她怕你啊。”

怕他?因為他喜歡得太過太偏激?

這是江渙從未料想過的答案。

可是,太愛一個人也有錯嗎?

後來很多年,這個問題在寂寂無眠的長夜反覆困擾著他。

好在彼時,老天看似好心地從指縫裏向他漏了點兒希望的曙光——

那天在放學回家的路上,他看到了一道熟悉的、卻好久不見的身影。

//

他下意識喊了聲:“陸阿姨。”

前方幾步之遙的女人停住腳,他一頓,旋即反應過來,快步上前,在女人面前站定。

的確是陸蔓,好些日子不見,鬢間多了許多白發,面容也滄桑了許多。

但當時的他壓根兒無暇在意這些細枝末節,他緊緊盯著陸蔓,就像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他強作鎮定,再開口時,聲帶卻止不住地發啞,他問:“陸阿姨,她呢?”

他也清減了許多,本就挺拔的身量如今瘦得幾乎不成人形,全然不似這個年紀的孩子該有的朝氣蓬勃的樣子。

陸蔓也有些於心不忍,她攥緊手裏門市轉讓的合同,盡量不去看江渙:“小初她……她不會再回來了。”

江渙杵在她面前,紋絲不動,執拗道:“沒關系阿姨,您只要告訴我她在哪兒就好。”

她不回來沒關系,他可以去找她。

他不知道,看見他這番固執的模樣,陸蔓更不敢走漏半點兒風聲了。

她硬起心腸道:“小江,別問了,你們倆不合適,好好讀書考大學,以後有更好的女孩等著你。”

說完,她繞開他就要走,江渙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後,翻來覆去都是那兩句:“阿姨,我想知道她在哪兒。”

“告訴我,求你。”

他才不要什麽更好,她就是最好。

陸蔓腳跟一重,險些跌倒。

她也算是看著江渙長大的,知道這孩子生就一副傲骨,從小到大,她就沒聽他跟誰說過一個“求”字。

她囁嚅了下嘴,話在舌尖打了個轉,最後只是長嘆口氣:“阿姨也是為你們好。”

她自問是否殘忍與自私,答案是肯定的。

其實無論祝安康出事與否,從江渙留下案底那一刻起,她就不打算讓兩人在一起,哪怕那樁案底和她的女兒脫不了關系。

可天底下哪個母親不會把自己的兒女放在第一位?她也不例外。

陸蔓守口如瓶,江渙也並不打算就此放棄。

他學也不上了,成天游魂似的跟著陸蔓,保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她回家,他就整夜整夜地等在單元樓下,像是不需要休息。

陸蔓處理好店鋪轉讓的事,最後探望完兩邊的親人,在一個天蒙蒙亮的清晨,幾乎是逃一般收拾行李,打算悄無聲息地離開寧市——

但她沒想到,一下樓,就看到了小白楊佇立在蒙蒙霧氣中的江渙。

“阿姨,”他平靜地叫了聲,蒼白的嘴唇幹得有些起皮,神情卻格外清醒,像是早知道她要走:“我送您。”

陸蔓原想拒絕,轉念想到什麽,點了點頭:“走吧,一塊兒去路口攔車。”

清晨的街道冷清而空曠,只有零星晨練和早早起來打工的路人,出租車並不好打。

陸蔓看了眼:“小江,你在這兒幫阿姨看著車,我到那邊買個早餐,馬上就回。”

江渙沒應聲,一雙黑漆漆的眼眸安靜地看著她,似乎並不相信她的話。

“嗨,”陸蔓笑了笑,揚起下巴指了指街口斜對面:“就在那兒買,你又不是看不見,阿姨一把年紀還能跑得過你不成?”

江渙看了眼,這才淡淡頷首。

早餐店前倒是等著三三兩兩的顧客,借著其他人的掩護,陸蔓將其中一間隨身行李打開,快速地摸出內袋裏的重要證件,塞進了衣服口袋。

她一個人,家裏大件電器都沒動,其餘必需品都提前打包好寄了快遞,隨身的只有一個背包和大號手提袋,裏面都是這個季節合穿的輕便衣裳。

她買好吃的回到路口,恰好來了輛出租,上車後,她把其中一份早餐遞給江渙,到底沒忍住多說了句:“小江,珍惜身體要緊,這世上沒有誰離了誰活不了的。”

江渙那張清雋的臉上沒什麽表情,聞言張了張嘴,最終到底什麽都沒說。

他送陸蔓去車站的目的,彼此都心知肚明——他想通過這樣的方式,看看陸蔓是坐上了通往哪裏的列車,從而順藤摸瓜地去找祝驚初。

只要知道她在哪座城市就夠了,他會考到那座城市念大學,然後踏遍每一寸土地,直到找到她為止。

可命運再次跟他開了個玩笑。

//

大早上的火車站,依舊人滿為患。

陸蔓大概提前取了票,又或者是對他有所防備,全程沒有看一眼票面信息,一雙眼在大屏上尋找片刻,像是確定了什麽,松了口氣:“還早。”

她眼尖地看到兩個空位,示意江渙一塊兒過去坐坐。

坐了不到兩分鐘,她說要上廁所,江渙隨即起身,她簡直快要氣笑了:“小江,你把阿姨當嫌犯啊?再說了,上廁所你也不方便跟著。”

像是為了讓他放心,她把大的那個手提袋放在他腳邊:“這樣,這件行李你幫忙看著,這樣總不會怕我跑了吧?”

說完自己都覺得好笑,怎麽聽著真像是逃犯了?

江渙打量了下份量不輕的手提袋,最終還是輕點了頭:“我在這兒等你。”

結果,自然什麽都沒等到。

他拎著手提袋站在洗手間外,聽從廁所裏幫忙找人的熱心阿姨說:“問過了,沒有一個是你要找的這名兒。”

他一顆心像是被扔進滾燙的巖漿,又撈出來過了遍裝滿冰塊兒的水,渾身剎那洶湧的熱燥後,是冷得發顫的寒意。

他聽見自己似乎無意識地說了聲“謝謝”,然後蹲下身,拉開了那個手提袋。

裏面鼓鼓囊囊的,裝的全是疊好的衣服,其餘重要的物品,一件沒有。

這也就意味著,這是被陸蔓遺棄的行李,就像被她想方設法甩開的他。

他眼前有大片的空白蔓延開來。

片刻的沈默後,他摸出手機,再一次撥通了那個永遠都在關機中的號碼。

這次,機械女音提示的聲音有所不同,不是關機,而是空號。

他知道,陸蔓不會再回來。

也知道,他這次是真的,徹底失去了找到她的最後一線希望。

他不記得自己是怎麽回的家,也不記得一個人在家關了多久,他到家倒頭便睡,醒來便直楞楞地看著天花板發呆。

爺爺去世,前程盡毀,祝驚初不知所蹤。

從前把他從黑暗裏拉出來的人,不會再拉他第二次,他想不到,還有什麽是支撐他活下來的理由,生活對他而言,已是索然無味。

他想起從前看過的書上說,人不吃不喝三天就會死,於是他粒米未沾,滴水未進,直到整個人徹底虛脫。

可就連生死,也不由他做主一般。

因為他無故曠課太多天,老吳按捺不住地找上門,陰差陽錯救了他一命。

再次醒來是在雪白的病房,空氣裏彌漫著濃烈的消毒水味道。

他無意識動了動手指,扯到了手背上打著點滴的針管,輸液瓶支架“刺”一聲挪了位,發出刺耳的聲響。

鐘意如心中對這個兒子有所虧欠,自他入院以來便親力親為地照顧著,眼下實在累得不行才睡了過去,這一聲也沒能徹底驚醒她。

她瞌睡連天地慢慢睜開眼,一看卻嚇得陡然一個激靈——江渙已然拔掉針管,掀開被子下了床。

她當即挺身坐起,不由有些緊張地問:“阿渙,你幹什麽?”

江渙一言不發,昏迷幾天,腳踩在地上沒有實感,他對此像是一無所覺,繼續拖著虛浮的腳步往外走。

鐘意如幾步趕上去,擋在他身前:“你到底想幹什麽?!”

江渙動了動幹涸的嘴皮,發出兩個簡單的音節:“找她。”

既然沒死,那就接著找。

鐘意如擋著不讓他走,他一個昏迷剛醒的人也不知哪兒來的力氣,一把推開她,眼看就要出門。

鐘意如猛地拽住他,一巴掌狠狠甩在他臉上,用力得她掌心瞬間泛紅,她聲淚俱下:“看看你現在這樣,你拿什麽去找?!”

母子相逢以來,她頭一回那樣嚴厲地吼他:“你這麽自甘墮落,別說沒有能力找她,就算找到,你又憑什麽以為人小姑娘還看得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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