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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白之年(校園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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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白之年(校園篇完結)

第五十五章

祝驚初妥善地將江渙寫的那封信封存起來, 並沒有拆開的打算。

因為,她之所以模仿江爺爺的口吻提前準備交換信,只是不想讓他在那樣的氛圍裏感到孤零零的, 本就沒想過要收到他的回信。

更何況,那封信還是他寫給江爺爺的,於情於理,她都沒資格拆看。

她只想告訴江渙,只要他願意, 從今往後,她就是他的家人。

……

操場散場後,按照慣例是帶著家長游園的時間。

雖然還沒到十八歲生日真正跨入“成人”行列這一天, 但總歸是有紀念意義的, 祝驚初前一晚就把江渙送的那部相機拿了出來, 想多拍些照片做紀念。

春末夏初, 正是綠意盎然的時候,每碰到風景好的地方,她就像個半吊子攝影師, 指揮陸蔓擺出各種姿勢,構好圖後“哢嚓”按下快門,偶爾也讓同學幫他們拍張合照。

陸蔓平時很少拍照,今天特意收拾了一番,全程倒是很配合, 祝驚初也不吝誇獎,在又拍完一張後,屁顛顛跑過去:“媽, 你這張也太好看了,同學說你看起來才三十出頭。”

“瞎說, 我多大歲數了自己還不知道?”話雖如此,陸蔓湊過去看照片的時候,還是沒忍住笑瞇瞇道:“真好,媽媽那個時候條件沒這麽好,教室就是幾間泥瓦房,環境遠不如你們今天。”

不知想到什麽,她目光柔和地望向祝驚初,自顧自道:“我就想啊,等你上大學,一定要和你爸陪你去報道,我要親自把我女兒送進我當年沒去成的象牙塔。”

祝驚初眨了眨眼:“媽,幹嘛突然這麽煽情?”

“臭丫頭,你就不能配合你媽一下?”陸蔓拍了她一下,做出不想搭理她的樣子加快腳步,借此揩掉眼角的淚,“這不是想到好不容易把你養這麽大,感慨一下。”

陸蔓沒說的是,即使已經過了這麽段時間,一想到她險些出大事,她就仍心有餘悸。

也是很久之後,祝驚初才明白,陸蔓從未說過類似“孩子是母親的命”這種話,但從生下她那天起,這個念頭就在陸蔓腦海裏根深蒂固了。

所以即便後來知道陸蔓做過什麽,她也沒辦法過多責怪她什麽。

不過那都是後話了。

大約逛了一個小時左右,因為還要準備明天開店用的食材,陸蔓跟班主任打過招呼,簡單聊了幾句她的情況就打算回去了。

都走到校門口了,又回過頭不放心地叮囑了兩句:“放學就回來,哪兒都不要去,天黑前一定要到家。”

祝驚初楞了楞,這才知道,不論是她還是陸蔓,再怎麽裝作若無其事、閉口不起,那件事其實都還沒能真正地跨過去。

她擠出一個笑,用力地點了點頭。

下午雖然沒課,但最後一節自習老吳要用來開班會,送走陸蔓後,祝驚初本打算直接回教室,半道上卻碰到了石欣媛。

後者也剛送走家長,看到她手裏的相機時,眼睛亮了亮:“初初,我也要拍!”

橫豎閑著也是沒事,祝驚初一口應下來,幫石欣媛拍了不少單人照。

拍完,她忽地想到什麽,四下看了看,說:“媛媛,我們去找其他人一塊兒拍張合照吧。”

“其他人?”石欣媛眼珠子轉了轉,促狹地碰了碰她胳膊,“是不是某位姓江名渙的同學呀?”

祝驚初抿了抿唇,算是默認。

//

兩人一同回到教室,卻並不見江渙的影子。

祝驚初只知道他散場後就直接回了教室,還幫她把凳子帶了回來,眼下也不知道去了哪兒。

“你們找渙哥?”劉書源優哉游哉地走進來,聽見兩人的對話,翹起大拇指反手往身後指了指,“我回來的時候看到他往樓上去,估計是去老吳那兒了。”

祝驚初“哦”了聲,如果是往常,她不會把這件事放在心上,現下卻莫名有些不安,想了想,起身出了門。

劉書源看她徑直往右手邊拐,撓了撓頭嘀咕道:“廁所也不是這個方向啊。”

說完轉向石欣媛,問她們找江渙幹嘛。

石欣媛朝祝驚初桌子上的相機努了努嘴:“拍照咯。”

劉書源看了眼她身上的紅色T恤,又垂眼看了看自己的,摸著下巴點點頭:“來吧,雖然衣服有點兒醜,但哥這張臉還撐得住,現在就可以勉為其難跟你拍一張。”

好在已經習慣了他的厚臉皮,石欣媛翻了個白眼,語氣平靜地讓他滾。

……

祝驚初剛到辦公室門口,就聽到老吳重重地嘆了口氣。

她停住腳,小心翼翼地探出半顆腦袋,見偌大的辦公室裏此刻只有老吳和江渙兩個人。

老吳語氣惆悵:“你是當之無愧的第一名,按理來說,獎學金無論如何都該是你的,這也是學校招生時對你做出的承諾,但是吧……”

他為難地搖了搖頭:“你這次的事情影響比較惡劣,又因為拘役留了案底,以前附中學生有類似情況的都一律勸退了,但也別太擔心,老師肯定給你爭取——”

祝驚初渾身一僵,關註點全在“拘役”和“案底”兩個詞上。

為什麽……她明明原諒了譚嫣然和她的跟班,他們也接受了江母的賠償方案,為什麽江渙還是留下了案底?

思忖間,她聽見老吳未完的話被打斷。

“不用了,謝謝吳老師,”江渙身形挺拔,背對著她的緣故,祝驚初看不見他的表情,但能聽出他語氣裏的不卑不亢:“我可以兼職養活自己。”

祝驚初想起之前江渙給自己的那張銀行卡,江爺爺後來幾次急救,報銷過後仍從卡裏劃了不少錢出去。

把卡還給江渙時,她記得那裏面還有一筆錢,不多,但只要不大手大腳,應該是足夠支撐他念完四年大學的。

裏面老吳又說了些什麽,她沒怎麽聽進去,一心只想著江渙留案底,以及寧願兼職也不寧願動用卡裏存款的事。

哪一件,都不是他們這個年紀能輕易抗住的事。

最後,老吳咳了聲,說:“行,你先回教室吧,我再想想辦法。”

祝驚初做賊心虛,四下環顧一周,發現沒一處能藏身的地方。

情急之下,她三步並作兩地沖向樓梯口,打算往樓上跑藏在拐角處,沒成想一著急,擡腳就踢到了臺階上。

一股鉆心的疼從腳趾直抵心尖似的,祝驚初“嘶”地咧了咧嘴,當即單腳跳了起來。

江渙從辦公室出來,看到的就是她這副模樣。

他蹙了蹙眉,快步走過去,問她怎麽了。

祝驚初擡起頭,眼淚汪汪地看著他:“踢到腳了,痛。”

江渙蹲下身,把她受傷那只腳放到自己膝蓋上,祝驚初下意識想收回腳,卻聽他說了句:“別動。”

她一眨眼,成串的生理性眼淚便跟著往下掉,聞言,她吸了吸鼻子,當真沒再動彈。

江渙脫掉她的鞋襪,才發現她大腳趾的指甲蓋有被掀翻的跡象,指縫還滲著血,他輕聲道:“以後不要這樣了。”

祝驚初一時沒反應過來,問:“這樣是哪樣?”

他語氣平靜,只淡淡吐出三個字:“你說呢。”

祝驚初很快反應過來,此地無銀三百兩地解釋:“你別多想,我不是故意要偷聽的,我只是,只是……”她咬了咬唇,突然福至心靈,“只是來找你一塊兒去拍照。”

順道聽了個墻角。她在心底默默補充。

“不用解釋,我的意思是,你想知道任何關於我的事,直接問就好。"江渙低著頭,默默替她穿好了鞋,然後在她面前蹲下身:“我對你,永遠沒有秘密。”

不管是有案底也好,還是一貧如洗也罷,他好的壞的,只要她想知道,他統統對她毫無保留。

祝驚初還沒從他剛才那句話裏回過神,看著他的動作,呆呆問了句:“幹嘛?”

“背你去醫務室,傷口不處理容易感染發炎。”他言簡意賅。

祝驚初“哦”了聲,乖乖趴到他的背上。

少年的脊背算不上寬厚,卻莫名讓人感到心安,或許是因為成長至今,他已經背負了太多太多。

但她不想看他以後肩負更多了。

思及此,祝驚初暗暗做了個決定。

//

江母到達說好的冷飲店,見約自己出來的小姑娘還在埋頭寫作業,不由挑了挑眉。

老實說,她沒想過祝驚初會約她見面。

小姑娘可以為了阿渙,原諒那些傷害她的人,卻不願就此和他分開。

拋開江渙母親的立場不談,在這點上,她理解祝驚初的選擇,畢竟當年她愛江平謙的時候,固執得就算天上下刀子也要和他在一起。

她收回思緒,走過去在祝驚初對面坐下,問:“找我什麽事?”

祝驚初從作業裏擡起頭,合上了筆蓋。

那個傍晚,她才知道,江渙雖說和非主流等人達成了和解,但因為已經報警啟動了流程,加上那條晚間新聞的影響,把可能面臨的一到三年刑期變為拘役,已經是最理想的結果了。

當然,譚嫣然他們也被拘留了小半個月。

至於銀行卡裏的錢,都被江渙用來還給江母了,算上保釋金和賠償金,還有一部分窟窿沒填上。

他不願欠她,剩下的部分寫了欠條,保證盡快還清。

“所以你看,他一個人,沒有錢沒有依靠,還留有案底,不僅要為生活掙紮,還要承受別人異樣的眼光。”

江母邊說邊打量著祝驚初,從她臉上看出了幾分松動,於是趁熱打鐵道:“你年紀還小,或許不理解,真正的愛不是非要在一起,而是只要對方能擁有更好的人生,哪怕這輩子只能看同一輪月亮都覺得滿足。”

祝驚初打量著眼前的女人,這樣條理清晰的說教,讓人很難將她和那個因為精神問題導致夫妻不睦,家庭破裂的瘋女人聯系起來。

“我知道你在想什麽,小初,”江母頭一次這樣叫她,端起杯子喝了口水,繼續道:“有些人註定不合適,比如我和江平謙,我太看重愛情,到了為這兩個字不顧一切的地步,所以同樣,我也希望江平謙回報我同等的愛。但我忘了,他和我不同,他心裏除了我,還有家庭、事業和前程。

“當我發現他心裏還裝著那麽多東西,而不是純粹只有一個我時,我就開始疑神疑鬼,懷疑他對我的愛變了質,一會覺得是我不夠好了,一會兒又覺得是他在外面有了女人,我的愛瘋狂偏執得讓他窒息。

“所以,結局就成了你看到的那樣。”

“但很遺憾的是,”江母放下杯子,指腹無意識地摩挲著杯身,“阿渙越來越像當年的我了。”

“不要急著反駁我,”她對上祝驚初的視線,寬和地笑了笑,“我不知道那晚具體發生了什麽,但你相信嗎,阿渙找上欺負你的人時,絕不只是想打他們一頓,剁掉對方一根手指那麽簡單。”

“他或許自己都沒意識到,他對你的感情已經開始超脫理智,隨時都有失控的風險了,這樣下去,你只會把他置於危險之中。”

最後一句猶如一記重拳,給了祝驚初致命一擊。

//

從冷飲店回家後,祝驚初就一直在想,該怎麽說服江渙,讓他跟江母走。

誰知天意弄人,她還沒想好怎麽說,就先收到了一個突如其來的噩耗——祝安康在工地上出了事。

自打她出事以來,祝安康就一心想著等項目完工趕回來看她,心神不寧加上單位安全措施失當,導致他從高空墜落,生死未明。

這天正值清明假期,祝驚初也在家,陸蔓匆匆關了店回來告訴她這個消息,當即買了最近一班飛往祝安康所在城市的機票。

收拾行李時,陸蔓手都在抖,祝驚初強逼自己鎮定,輕輕拂開她的手,說:“媽,我來吧。”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心裏其實遠不如表面來得冷靜,但陸蔓已然六神無主,她不能也跟著亂了陣腳。

因為事發突然,事態又緊急,母女倆簡單收拾好行李就準備出發了。

沒成想,剛下樓就遇到了江渙,這個點,他本該在做家教的。

他看一眼兩人身後的行李箱,擰了擰眉,問:“出什麽事了?”

陸蔓剛要開口,就被祝驚初攔了下來:“媽,你先去打車,我一會兒就來。”

等陸蔓走後,祝驚初深吸了口氣,終於擡眼對上江渙的目光。

既然已經到了這一步,再多一件糟心事,又能怎麽樣呢?

於是她搖了搖頭,說:“是我們家出了點事,但和你沒關系。”

江渙聞言,眉頭擰得更緊,在眉心擠出一個淺淺的“川”字,他問:“這話是什麽意思。”

“字面意思,”祝驚初別開眼,強忍著難過,“江渙,你有沒有想過,回到他們身邊?”

他與這個世界僅存的聯系不多,這個他們是誰,不言而喻。

江渙沈默片刻,像是還不太能接受她說的話,答非所問:“是不是因為,我前段時間太冷淡?”

所以她來了脾氣,故意耍小性子,說這樣的話氣他,推開他。

祝驚初沒有立刻回答,他便覺得自己猜對了,拿出一小疊診斷書,頭一次急於解釋:“那是因為阿姨——”

“我不想聽,”祝驚初打斷他,“江渙,我們不是只有彼此,除了你,我還有家人,朋友,以及學習,我們不該只圍著對方轉,所以我根本沒註意到你是否對我冷淡過,你也一樣……”

“不一樣,”他抿了抿唇,認真地看著她,說:“我只有你了。”

殊不知,因為這句話,祝驚初愈發覺得,江母說的是對的,也就因此愈發堅定了要推開他的決心。

她搖了搖頭:“你還有媽媽,外公和外婆,他們都是你的親人。”

“消失十年,後繼無人才想起我的親人嗎?你也覺得,我應該跟他們走,才能過得更好嗎?”江渙扯了扯嘴角。

祝驚初無可否認。

很大程度上來說,她覺得這是無可爭辯的事實。

“那我告訴你,”江渙攥緊診斷書,薄薄幾張紙在他手裏開始變得皺巴:“我不在意他們,我只要你。”

“你還不懂嗎?”祝驚初搖了搖頭,指甲掐進掌心裏,忍著痛一字一句道:“我剛說那些話的意思是,我們分手。”

“分手”二字從她嘴裏出來,江渙如遭雷擊,幾度張嘴都沒能發出聲。

半晌,他怔怔地開口問:“是因為我的案底嗎?還是怕我沒錢,以後給不了你好的生活?”

這話其實帶著賭氣的成分,他從來不覺得,他所認識的祝驚初會是這樣的人。

可她竟點了點頭:“也許都有吧。”

她以為這樣說,江渙總能對她死心,誰知他竟出乎意料地說了句:“沒關系,我會努力。”

“錢,房子車子,珠寶,所有你喜歡的,我以後都會努力賺給你,所以,”他上前一步,掰正她的肩膀,逼她看著自己的眼睛,“不分手好不好?”

祝驚初原想說“不好”,可視線觸及少年通紅的眼眶時,她楞是啞了聲,良久,才硬邦邦地冒出一個“不”字。

江渙像是被施了定身術,怔怔地看了她許久,之後還說了什麽,她其實已經記不太得了,但都是求她別分手,不要走之類的話。

祝驚初側過臉,深陷在掌心裏的指甲掐得她痛得幾近麻木,就在她招架不住,險些松口時,江渙頹然垂下了握著她肩膀的手。

他垂下眼,語氣透著心死:“祝驚初,這輩子都別再出現在我面前。”

轉身離開的那刻,他大概已經脫了力,手裏的診斷書掉在地上也毫無所察。

祝驚初倔強地站在原地,直到他的背影消失不見,才蹲下去撿起那幾張紙,拂掉上面的塵埃。

每一張開頭,都是“精神診斷證明”幾個大字,出自不同的醫院。

祝驚初淚眼模糊,擡手狠狠抹了把眼睛,一目十行地翻看到最後,視線落在診斷結果上。

第一張:正常。

第二張:正常。

第三張:正常。

……

最後一張:正常。

直到那時,祝驚初才知道,江渙為她持刀傷人後,陸蔓曾私底下找他聊過一次,委婉地勸他和她保持距離。

字字沒提精神病,但話裏話外,都是懷疑他遺傳了她母親的暗示。

那時的江渙是自我割裂的,他沒辦法放下祝驚初,但所有人都說他是顆不定時炸彈,指不定哪天就會傷到身邊人,因此他也沒辦法放任自己靠近她。

所以,他跑了好幾家醫院去做精神鑒定,每一家給出的診斷結果都是正常。

他今天帶著這些診斷證明找上門,只是想告訴陸蔓:“阿姨,我沒病。”

他沒病,不會發瘋傷人,更不會傷害她,所以,能不能別讓他和祝驚初分開。

但他怎麽也沒想到,提出分手的這個人,會是祝驚初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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