凜冬散盡(正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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凜冬散盡(正文完結)
第九十六章
這一折騰, 又是半夜。
一場情事過後，臥室裏滿是荒唐暧昧的餘韻。
祝驚初本來以為自己會困得眼皮兒都睜不開，沒想到“消食”過後, 反倒沒了什麽睡意。
她翻了個身側躺著，沒成想，江渙跟屁蟲似的，眨眼便貼上來，手臂習慣性地把她往自己懷裏攬了攬。
祝驚初試圖掰開他的手, 結果紋絲不動，顯然手主人沒有半點兒挪窩的自覺。
她也懶得動了，索性由著他去, 百無聊賴地抓著他手臂, 這兒捏捏那兒捏捏地把玩。
然後猝不及防地摸到一道虬結的舊疤。
她一楞, 怔怔地低下頭, 看到了他手臂上那條蜈蚣狀傷疤，手指無意識停留在上面，輕輕摩挲。
事隔經年, 那條疤痕依舊清晰可見，比起周邊平整的皮膚甚至還有明顯的凸起。
可想而知當時那一刀有多深。
闔眼假寐的江渙很快察覺到不對勁兒，意識到她停留的地方是哪兒時，條件反射就要縮回手臂。
像是知道她在想什麽，他淡聲道：“陳年舊疤, 早就不痛了。”
“別t動。”在他抽手之前，祝驚初動作更快地連他另一條手臂一並捉住。
那上面，是之前在車庫受的傷, 剛掉痂，疤痕還泛著淡淡的紅。
江渙擔心她又哭鼻子, 張了張嘴正要開口，就聽她研究古董似的看了半天，自言自語冒出一句：“還挺對稱。”
聞言，江渙挑了挑眉，略一思索，使了個巧勁兒把人翻過來對著自己。
果然，嘴上雖然故作輕巧，眼眶一圈卻有點兒紅。
他親了親她額頭，聲音裏夾雜一絲無奈：“愛哭包。”
“愛哭包怎麽了？”祝驚初奓毛，一圈捶在他胸口：“你還愛挨刀呢！”
她撇了撇嘴，沒什麽力度地威脅：“說真的江渙，再這麽不惜命，我，我……”
“我”了半天，她還沒想出足夠有威懾力的警告，便聽江渙說了句：“不會了。”
“我會好好活著，陪你走完這一生。”
給了她一生的承諾，他便不敢不惜命了。
//
兩人又膩歪了一個周末，祝驚初擔心陸蔓他們回家看不見人，周一下了班就直接打道回府了。
一早起床，她就跟江渙說了自己的打算，他當時只嗯了聲，總算是高擡貴手放了她一馬。
再這麽住下去，江渙每天精神煥發的，她倒像是被妖精吸幹陽氣的倒黴蛋。
事實證明，她的決定是正確的，好歹算是趕在陸蔓他們前一天回到了家。
“我和你爸幾天沒在家，還以為你又會把家裏弄得跟狗窩似的，”陸蔓毫不留情地吐槽，在屋裏視察一圈，滿意地點點頭：“比我預料中好多了，談戀愛了知道收拾了？”
祝驚初彎了彎眼睛，厚著臉皮領下這份誇獎，心裏想的卻是：幾天沒住人的房子，果然亂不到哪兒去……
說起來，大概是在他那兒住習慣了，突然這麽分開，只有上下班途中才有時間共處，還挺不習慣的。
老天大概聽到了她的心聲。
次日收工，她一拉開車門，就察覺到了不對勁兒——
司機不在，是江渙親自開的車，不苦耷拉著腦袋趴在後排，看見她興奮了一秒，結果江渙一聲輕咳，它可憐兮兮地眨巴眨巴眼，又重新趴了回去。
一人一狗，氛圍不太對。
見狀，她關上後座車門，上了副駕，邊系安全帶邊好笑地問：“怎麽把不苦也帶出來了？”
江渙緩緩踩下油門，言簡意賅道：“它拆家。”
“是嗎？”祝驚初半信半疑地回頭看了眼，“但我在那幾天，不苦一直都很乖呀。”
江渙不置可否，眼睛直視前方路面，信口拈來：“你不在，它暴躁。”
不苦小聲“汪”了聲，不知道是抗議還是別的什麽。
一人一狗都有些反常，祝驚初正想著才能緩和下父子關系，就聽江渙毫無預兆地說了句：“你今天很漂亮。”
她一楞，角度刁鉆地反問：“意思是我平時不漂亮？”
話雖如此，下到三歲小孩，上到八十歲老奶奶，沒哪個女性會不喜歡這樣的誇獎，尤其這還是出自男朋友，祝驚初也不例外。
她嘴上這麽說，動作卻很誠實，下一秒就拉下擋光板，借上面那塊小鏡子近距離欣賞了下自己的美貌。
因為林不靈的編導前一晚被約來搭戲的演員放了鴿子，其他達人各有拍攝計劃，臨時又來不及約人，在辦公區找了一圈，最終把目光鎖定在她身上，軟磨硬泡了半天。
“初姐，求你了！這個客戶你知道的，暴躁起來就跟高射炮似的，地下走的天上飛的全都逃不過他那張嘴，路過的狗都要被他罵兩句，如果交不上片……”
編導說著說著，眼看就要淚灑當場。
以前公司沒什麽經費，一個人頂幾個崗，祝驚初倒也給別人搭過戲，但問題在於她看了眼劇本，實在有些為難：“你們這個角色是高中生哎，我今天沒化妝，衣服也完全不搭……”
“沒關系，我們提前買好了衣服，化妝師我也問過了，這個點剛好有空檔。”
“衣服和我的碼……”
“一樣的！”
祝驚初沒理由再推脫，便應下了。
由於是外景拍攝，拍攝完她沒回公司，直接給江渙發了定位讓他來接，因此身上的衣服也沒來得及換，想著正好回去洗了到時候拿去填充公司衣帽間。
忙著拍攝，她也沒太在意妝造，現在閑下來一看，不由感嘆，不愧是青春校園片。
今天這妝借鑒了之前網上爆紅的白開水妝的畫法，高馬尾一紮，再配上白襯衫和灰色百褶裙，的確朝氣蓬勃，恍然間像是又回到了十七八歲的年紀。
等紅綠燈的間隙，江渙又抽空看了她一眼，不吝讚揚地糾正：“不，平時是滿分漂亮的祝驚初。”
“那今天呢？”祝驚初不依不撓。
江渙不假思索：“今天是十七八歲，滿分漂亮的祝驚初。”
是他們的人生重要節點，也是他們沒能互相陪伴，彼此錯過的年紀。
他沒說的是，其實早在把車開過來，她還在和同事說著什麽時，他便看見了她。
然後就把車停在一邊，就那樣不遠不近地，安靜地看了她好半晌。
目光像是欣賞一朵過分美麗的花，而這朵花獨一無二，獨屬於他。
//
車停在小區門口，祝驚初“明天見”三個字還沒說出口，就捕捉到了一抹不尋常的視線。
她看了看江渙，又看了眼後座的不苦，一個像委屈巴巴的大狗，一個是委屈巴巴的大狗。
非要說區別的話，大概在於一個不願訴諸於口，一個不能訴諸於口。
她不由覺得好笑：“你們幹嘛呀？”
江渙面無表情地重覆了遍她上車時那句話：“你不在，它暴躁。”
不苦緊跟著“汪汪”兩聲，前腿站起來，看樣子恨不得能說人話。
祝驚初想了想，不太確定江渙嘴裏的主語是寶蓋頭的“它”，還是人字旁的“他”自己。
數秒後，她試探著問：“要不，你們跟我一塊兒上樓吃個飯？”
都說吃人嘴軟拿人手短，她倒要看看，陸蔓的拿手好菜能不能驅散一人一狗的滿身怨氣。
“沒提前跟叔叔阿姨打招呼，會不會唐突。”江渙邊說邊解開安全帶。
“……”
一家三口上了樓，出了電梯，祝驚初示意江渙把不苦往身後稍一稍：“別驚著我媽。”
陸蔓不喜歡貓貓狗狗，從前不許她養，現在知道管不住她，沒明確反對了，但還是會不時念叨兩句誰家的貓毛掉得跟蒲公英似的，誰家的狗又差點兒咬了人等等。
不苦像是聽懂了兩人的對話，很小聲地嗷嗚一聲，不等江渙命令，自己就一屁股坐到他身後，只從腿邊露出小半個腦袋，偷偷打量前面的情況。
祝驚初摸出鑰匙開了門，卻發現家裏出奇的安靜，平時這個點，陸蔓要麽在炒菜，要麽該張羅著吃飯了。
她叫了聲“媽”，陸蔓很快推著祝安康從臥房出來，一拍腦袋：“哎呀，忘了跟你說，今天停氣了，我們出去吃。”
原來如此。
祝驚初“哦”了聲，旋即又狐疑地瞇起眼，眼神在兩人間來回掃了一遍：“就出去吃個飯，你倆也不至於穿得這麽隆重吧？”
陸蔓咳了咳，嗔怪道：“你李伯母上午出院，我和你爸高興穿這樣兒去接她，你有意見？”
祝驚初忙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身後的江渙適時出聲解圍，叫了聲“叔叔阿姨”。
見到他，陸蔓的語氣當即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哎呀，小江也來了！”
江渙笑著點點頭：“既然這樣，我帶你們去家味道還不錯的餐廳，晚飯一塊兒吃。”
陸蔓和祝安康笑吟吟應聲說好，出門看到一直安安靜靜的不苦，竟也沒有被嚇到。
“現在想來，我以前對小初是太嚴厲了些，不準她養貓養狗，連她那什麽電子寵物都給刪了……”陸蔓嘆了口氣。
乍一聽人提起學生時代的事，遙遠得仿佛褪色的老照片，連底色都有些模糊了。
祝驚初不想提過去的不開心，見不苦躍躍欲試，便遞了個眼神給它，不苦得到應允，立馬狗腿地纏著陸蔓撒嬌。
到上車時，陸蔓已經會主動喚它坐到身旁。
祝驚初總覺得哪裏不對，卻又說不上來。
直到在江渙的帶領下來到江城樓層最高的觀景餐廳，她才隱約意識到究竟哪裏有問題——這一切，太湊巧，太刻意了。
不論是在公司突然讓她幫忙搭戲，仿佛為她量身訂做的衣服，比主角更為用心的妝容；
又或者是家裏剛好停氣，一到家陸蔓他們就剛好穿戴隆重，準備出門吃飯；
還是這家以浪漫出名的會員預約制高級餐廳。
每一個環節，都剛好得t像是經人一手安排。
如果說，這些還只是無端臆測，在出電梯時，迎上來的侍應生提出的建議，則讓她的猜測有了依據——
“這位女士您好，鑒於您是今天踏足我們餐廳的第99位幸運顧客，本店特意為您準備了一份餐前驚喜，為了確保您的體驗在線，這邊需要先蒙上您的眼睛，請問您介意嗎？”
侍應生一口氣說完。
盡管對方擋去了大半視野，但祝驚初幾乎能確定，此時餐廳裏壓根兒沒有別的顧客。
再高級的餐廳，也會有窸窸窣窣的人聲，但這裏安靜得像座孤島。
接下來會發生的事已經被她猜了個七七八八，她不動聲色地深吸口氣，微笑道：“不介意。”
然後在柔軟的絲巾蒙上來之前，主動閉上了眼。
陸蔓和祝安康對視一眼，沒想到自家女兒會這麽配合。
她連裝作不知情慫恿的臺詞都備好了，結果完全沒派上用場。
//
蒙上眼之後，祝驚初只能捕捉到微弱的光感。
侍應生的聲音隨即響起：“女士，請把手交給我，這邊來。”
話落，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江渙對侍應生打了個手勢，示意他退至一旁。
祝驚初伸出手，搭上一只寬闊而溫暖的大掌。
她看不見，卻很清楚地知道，這只手曾一遍遍為她演算沒聽懂的數學題，收拾過欺負她的人，溫柔地摸過她的頭，也曾在她提出分手時，不死心地挽留，最後頹然松開。
直到今天，與她無數次十指相扣。
每一步，身邊人都走得格外沈穩而緩慢，每一步都經過精心計算般，二十五步整，是他，也是她的二十年。
然後身邊人頓住了腳，絲巾被人解開，輕柔地拂過眼皮和臉頰。
睜眼的瞬間，原本燈火通明的餐廳熄了燈，她這才發現自己置身於餐廳外的空中花園。
眼前是早已布置好的場地，錯落有致的氣球、色調清新的花藝、精致誘人的甜品臺，以及一輪巨大的月亮燈。
果然。
女孩子的第六感在這種時候，總是準得無以覆加。
可即便早有預料，看到這個場景的第一時間，祝驚初仍是熱淚盈眶。
江渙臉上破天荒地浮現一絲不常見的神色，哪怕稍縱即逝，但那一刻，面對自己心愛的姑娘，他的反應和世上蕓蕓眾生一樣，會緊張，會期待。
他的第一句話是問：“喜歡嗎？”
他知道這樣的形式或許會有些俗氣，但該有的儀式和流程，他一樣也不想略過，他想讓她在每一個環節都有被重視、被好好對待的幸福感。
祝驚初眼裏淚光閃爍：“怎麽這麽快……”
她當然知道他會娶她，所以從不著急，但她沒想過，就是今天，現在。
“快嗎？”江渙似是喃喃自語，又像是在認真思考她的問題，然後搖了搖頭：“在這件事上，我覺得自己太慢。”
人人都說他行事謹慎卻又殺伐果斷，可面對她，他總是反覆確認自己是否在她心裏占據一席之地，因此反覆內耗，自我折磨，甚至連帶著也折磨她。
好不容易走到今天，她是他觸手可及的幸福，但凡有半分的遲疑與不堅定，都是對他滿腔赤誠愛意的嘲笑。
“我說過，只要一想到會和你共度餘生，就對接下來的生活充滿期待。”他將她另一只手也一並握進掌心，“現在這副場景，從在一起那天開始，我就肖想過無數次，也期待過無數次。”
“我預想過，等你十八歲那天，我要向現在這樣，先跟你求個婚——當然，我知道，那時的我還沒有能力給你很好的生活，”他嗓音滯澀，“但我怕一不註意就會弄丟你，那樣做，無非是想昭告天下，你是我的。”
祝驚初鼻子一酸，眼淚終於忍不住奪眶而出。
她忽然明白今天這身衣服的含義，從校園到婚姻，縱使相隔八年，少年的美夢依舊如初，他終於一步步走到她身邊，彌補了彼此十幾歲時對感情無能為力的缺憾。
“是不是很自私？”他自嘲地牽了牽嘴角，擡手輕柔地揩去她的眼淚，“但比起失去你，我寧可這樣自私一把，因為除了我自己，我不放心把你的幸福，交給世上任何人。”
祝驚初幾度哽咽，只能用搖頭表達自己的不讚同。
自私的是她，怯懦的退縮的都是她，他們能走到這一步，歸根到底，是他從未想過要放手。
他說他不會說情話，可眼下這番話，明明比世上任何甜言蜜語都動人。
祝驚初不想花了妝，極力忍著餘下的淚水：“你、你戒指呢？”
她已經迫不及待想說出那三個字了。
話音剛落，不苦鼻子頂著一個精致的藍色絲絨禮盒，屁顛顛地走向兩人。
等江渙取走盒子，它便吐著舌頭原地坐下，巴巴地看著那枚禮盒，似無聲的催促。
江渙打開盒子，黑色絨布中間卡著一枚璀璨奪目的鉆戒，他單膝下跪：“我想和你成為終生陪伴對方的愛侶，也是家人，把十七歲的懵懂喜歡，變成七十歲的相攜到老。
“所以祝驚初小姐，你願意嫁給我，和我組成一個家嗎？”
這樣的肺腑之言，別說祝驚初，就連陸蔓和祝安康也忍不住淚目。
她連一秒思考的時間都沒用，連連點頭：“願意！我願意。”
話音剛落，耳邊響起一片歡呼與掌聲。
劉書源、石欣媛，舒舒、小倩、林特助……一茬人變戲法似的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祝驚初透過朦朧淚眼，才發現竟還有專業的攝影跟拍在場。
空曠的餐廳和花園瞬間變得充盈與熱鬧。
與此同時，那枚耀眼的鉆戒被輕輕推至她中指。
不大不小，是她睡著時，江渙偷偷量的尺寸。
突然多了這麽多人，她還有些不好意思，在江渙起身擁她入懷時，嗔怪道：“這麽多人你也不早說……”
現在好了，所有人都知道她是愛哭包了。
“哦？”江渙有意曲解她的意思：“早說你會反悔嗎？”
不待她應聲，他在她唇上淺啄一口，悶悶的笑聲溢出喉嚨：“眾目睽睽，視頻為證，反悔也晚了。”
他們七歲相識，十七歲相戀，終於趕在二十七歲之前，披荊斬棘地迎向對方，成為彼此最堅實的信仰與港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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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這一折騰, 又是半夜。
一場情事過後，臥室裏滿是荒唐暧昧的餘韻。
祝驚初本來以為自己會困得眼皮兒都睜不開，沒想到“消食”過後, 反倒沒了什麽睡意。
她翻了個身側躺著，沒成想，江渙跟屁蟲似的，眨眼便貼上來，手臂習慣性地把她往自己懷裏攬了攬。
祝驚初試圖掰開他的手, 結果紋絲不動，顯然手主人沒有半點兒挪窩的自覺。
她也懶得動了，索性由著他去, 百無聊賴地抓著他手臂, 這兒捏捏那兒捏捏地把玩。
然後猝不及防地摸到一道虬結的舊疤。
她一楞, 怔怔地低下頭, 看到了他手臂上那條蜈蚣狀傷疤，手指無意識停留在上面，輕輕摩挲。
事隔經年, 那條疤痕依舊清晰可見，比起周邊平整的皮膚甚至還有明顯的凸起。
可想而知當時那一刀有多深。
闔眼假寐的江渙很快察覺到不對勁兒，意識到她停留的地方是哪兒時，條件反射就要縮回手臂。
像是知道她在想什麽，他淡聲道：“陳年舊疤, 早就不痛了。”
“別t動。”在他抽手之前，祝驚初動作更快地連他另一條手臂一並捉住。
那上面，是之前在車庫受的傷, 剛掉痂，疤痕還泛著淡淡的紅。
江渙擔心她又哭鼻子, 張了張嘴正要開口，就聽她研究古董似的看了半天，自言自語冒出一句：“還挺對稱。”
聞言，江渙挑了挑眉，略一思索，使了個巧勁兒把人翻過來對著自己。
果然，嘴上雖然故作輕巧，眼眶一圈卻有點兒紅。
他親了親她額頭，聲音裏夾雜一絲無奈：“愛哭包。”
“愛哭包怎麽了？”祝驚初奓毛，一圈捶在他胸口：“你還愛挨刀呢！”
她撇了撇嘴，沒什麽力度地威脅：“說真的江渙，再這麽不惜命，我，我……”
“我”了半天，她還沒想出足夠有威懾力的警告，便聽江渙說了句：“不會了。”
“我會好好活著，陪你走完這一生。”
給了她一生的承諾，他便不敢不惜命了。
//
兩人又膩歪了一個周末，祝驚初擔心陸蔓他們回家看不見人，周一下了班就直接打道回府了。
一早起床，她就跟江渙說了自己的打算，他當時只嗯了聲，總算是高擡貴手放了她一馬。
再這麽住下去，江渙每天精神煥發的，她倒像是被妖精吸幹陽氣的倒黴蛋。
事實證明，她的決定是正確的，好歹算是趕在陸蔓他們前一天回到了家。
“我和你爸幾天沒在家，還以為你又會把家裏弄得跟狗窩似的，”陸蔓毫不留情地吐槽，在屋裏視察一圈，滿意地點點頭：“比我預料中好多了，談戀愛了知道收拾了？”
祝驚初彎了彎眼睛，厚著臉皮領下這份誇獎，心裏想的卻是：幾天沒住人的房子，果然亂不到哪兒去……
說起來，大概是在他那兒住習慣了，突然這麽分開，只有上下班途中才有時間共處，還挺不習慣的。
老天大概聽到了她的心聲。
次日收工，她一拉開車門，就察覺到了不對勁兒——
司機不在，是江渙親自開的車，不苦耷拉著腦袋趴在後排，看見她興奮了一秒，結果江渙一聲輕咳，它可憐兮兮地眨巴眨巴眼，又重新趴了回去。
一人一狗，氛圍不太對。
見狀，她關上後座車門，上了副駕，邊系安全帶邊好笑地問：“怎麽把不苦也帶出來了？”
江渙緩緩踩下油門，言簡意賅道：“它拆家。”
“是嗎？”祝驚初半信半疑地回頭看了眼，“但我在那幾天，不苦一直都很乖呀。”
江渙不置可否，眼睛直視前方路面，信口拈來：“你不在，它暴躁。”
不苦小聲“汪”了聲，不知道是抗議還是別的什麽。
一人一狗都有些反常，祝驚初正想著才能緩和下父子關系，就聽江渙毫無預兆地說了句：“你今天很漂亮。”
她一楞，角度刁鉆地反問：“意思是我平時不漂亮？”
話雖如此，下到三歲小孩，上到八十歲老奶奶，沒哪個女性會不喜歡這樣的誇獎，尤其這還是出自男朋友，祝驚初也不例外。
她嘴上這麽說，動作卻很誠實，下一秒就拉下擋光板，借上面那塊小鏡子近距離欣賞了下自己的美貌。
因為林不靈的編導前一晚被約來搭戲的演員放了鴿子，其他達人各有拍攝計劃，臨時又來不及約人，在辦公區找了一圈，最終把目光鎖定在她身上，軟磨硬泡了半天。
“初姐，求你了！這個客戶你知道的，暴躁起來就跟高射炮似的，地下走的天上飛的全都逃不過他那張嘴，路過的狗都要被他罵兩句，如果交不上片……”
編導說著說著，眼看就要淚灑當場。
以前公司沒什麽經費，一個人頂幾個崗，祝驚初倒也給別人搭過戲，但問題在於她看了眼劇本，實在有些為難：“你們這個角色是高中生哎，我今天沒化妝，衣服也完全不搭……”
“沒關系，我們提前買好了衣服，化妝師我也問過了，這個點剛好有空檔。”
“衣服和我的碼……”
“一樣的！”
祝驚初沒理由再推脫，便應下了。
由於是外景拍攝，拍攝完她沒回公司，直接給江渙發了定位讓他來接，因此身上的衣服也沒來得及換，想著正好回去洗了到時候拿去填充公司衣帽間。
忙著拍攝，她也沒太在意妝造，現在閑下來一看，不由感嘆，不愧是青春校園片。
今天這妝借鑒了之前網上爆紅的白開水妝的畫法，高馬尾一紮，再配上白襯衫和灰色百褶裙，的確朝氣蓬勃，恍然間像是又回到了十七八歲的年紀。
等紅綠燈的間隙，江渙又抽空看了她一眼，不吝讚揚地糾正：“不，平時是滿分漂亮的祝驚初。”
“那今天呢？”祝驚初不依不撓。
江渙不假思索：“今天是十七八歲，滿分漂亮的祝驚初。”
是他們的人生重要節點，也是他們沒能互相陪伴，彼此錯過的年紀。
他沒說的是，其實早在把車開過來，她還在和同事說著什麽時，他便看見了她。
然後就把車停在一邊，就那樣不遠不近地，安靜地看了她好半晌。
目光像是欣賞一朵過分美麗的花，而這朵花獨一無二，獨屬於他。
//
車停在小區門口，祝驚初“明天見”三個字還沒說出口，就捕捉到了一抹不尋常的視線。
她看了看江渙，又看了眼後座的不苦，一個像委屈巴巴的大狗，一個是委屈巴巴的大狗。
非要說區別的話，大概在於一個不願訴諸於口，一個不能訴諸於口。
她不由覺得好笑：“你們幹嘛呀？”
江渙面無表情地重覆了遍她上車時那句話：“你不在，它暴躁。”
不苦緊跟著“汪汪”兩聲，前腿站起來，看樣子恨不得能說人話。
祝驚初想了想，不太確定江渙嘴裏的主語是寶蓋頭的“它”，還是人字旁的“他”自己。
數秒後，她試探著問：“要不，你們跟我一塊兒上樓吃個飯？”
都說吃人嘴軟拿人手短，她倒要看看，陸蔓的拿手好菜能不能驅散一人一狗的滿身怨氣。
“沒提前跟叔叔阿姨打招呼，會不會唐突。”江渙邊說邊解開安全帶。
“……”
一家三口上了樓，出了電梯，祝驚初示意江渙把不苦往身後稍一稍：“別驚著我媽。”
陸蔓不喜歡貓貓狗狗，從前不許她養，現在知道管不住她，沒明確反對了，但還是會不時念叨兩句誰家的貓毛掉得跟蒲公英似的，誰家的狗又差點兒咬了人等等。
不苦像是聽懂了兩人的對話，很小聲地嗷嗚一聲，不等江渙命令，自己就一屁股坐到他身後，只從腿邊露出小半個腦袋，偷偷打量前面的情況。
祝驚初摸出鑰匙開了門，卻發現家裏出奇的安靜，平時這個點，陸蔓要麽在炒菜，要麽該張羅著吃飯了。
她叫了聲“媽”，陸蔓很快推著祝安康從臥房出來，一拍腦袋：“哎呀，忘了跟你說，今天停氣了，我們出去吃。”
原來如此。
祝驚初“哦”了聲，旋即又狐疑地瞇起眼，眼神在兩人間來回掃了一遍：“就出去吃個飯，你倆也不至於穿得這麽隆重吧？”
陸蔓咳了咳，嗔怪道：“你李伯母上午出院，我和你爸高興穿這樣兒去接她，你有意見？”
祝驚初忙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身後的江渙適時出聲解圍，叫了聲“叔叔阿姨”。
見到他，陸蔓的語氣當即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哎呀，小江也來了！”
江渙笑著點點頭：“既然這樣，我帶你們去家味道還不錯的餐廳，晚飯一塊兒吃。”
陸蔓和祝安康笑吟吟應聲說好，出門看到一直安安靜靜的不苦，竟也沒有被嚇到。
“現在想來，我以前對小初是太嚴厲了些，不準她養貓養狗，連她那什麽電子寵物都給刪了……”陸蔓嘆了口氣。
乍一聽人提起學生時代的事，遙遠得仿佛褪色的老照片，連底色都有些模糊了。
祝驚初不想提過去的不開心，見不苦躍躍欲試，便遞了個眼神給它，不苦得到應允，立馬狗腿地纏著陸蔓撒嬌。
到上車時，陸蔓已經會主動喚它坐到身旁。
祝驚初總覺得哪裏不對，卻又說不上來。
直到在江渙的帶領下來到江城樓層最高的觀景餐廳，她才隱約意識到究竟哪裏有問題——這一切，太湊巧，太刻意了。
不論是在公司突然讓她幫忙搭戲，仿佛為她量身訂做的衣服，比主角更為用心的妝容；
又或者是家裏剛好停氣，一到家陸蔓他們就剛好穿戴隆重，準備出門吃飯；
還是這家以浪漫出名的會員預約制高級餐廳。
每一個環節，都剛好得t像是經人一手安排。
如果說，這些還只是無端臆測，在出電梯時，迎上來的侍應生提出的建議，則讓她的猜測有了依據——
“這位女士您好，鑒於您是今天踏足我們餐廳的第99位幸運顧客，本店特意為您準備了一份餐前驚喜，為了確保您的體驗在線，這邊需要先蒙上您的眼睛，請問您介意嗎？”
侍應生一口氣說完。
盡管對方擋去了大半視野，但祝驚初幾乎能確定，此時餐廳裏壓根兒沒有別的顧客。
再高級的餐廳，也會有窸窸窣窣的人聲，但這裏安靜得像座孤島。
接下來會發生的事已經被她猜了個七七八八，她不動聲色地深吸口氣，微笑道：“不介意。”
然後在柔軟的絲巾蒙上來之前，主動閉上了眼。
陸蔓和祝安康對視一眼，沒想到自家女兒會這麽配合。
她連裝作不知情慫恿的臺詞都備好了，結果完全沒派上用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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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上眼之後，祝驚初只能捕捉到微弱的光感。
侍應生的聲音隨即響起：“女士，請把手交給我，這邊來。”
話落，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江渙對侍應生打了個手勢，示意他退至一旁。
祝驚初伸出手，搭上一只寬闊而溫暖的大掌。
她看不見，卻很清楚地知道，這只手曾一遍遍為她演算沒聽懂的數學題，收拾過欺負她的人，溫柔地摸過她的頭，也曾在她提出分手時，不死心地挽留，最後頹然松開。
直到今天，與她無數次十指相扣。
每一步，身邊人都走得格外沈穩而緩慢，每一步都經過精心計算般，二十五步整，是他，也是她的二十年。
然後身邊人頓住了腳，絲巾被人解開，輕柔地拂過眼皮和臉頰。
睜眼的瞬間，原本燈火通明的餐廳熄了燈，她這才發現自己置身於餐廳外的空中花園。
眼前是早已布置好的場地，錯落有致的氣球、色調清新的花藝、精致誘人的甜品臺，以及一輪巨大的月亮燈。
果然。
女孩子的第六感在這種時候，總是準得無以覆加。
可即便早有預料，看到這個場景的第一時間，祝驚初仍是熱淚盈眶。
江渙臉上破天荒地浮現一絲不常見的神色，哪怕稍縱即逝，但那一刻，面對自己心愛的姑娘，他的反應和世上蕓蕓眾生一樣，會緊張，會期待。
他的第一句話是問：“喜歡嗎？”
他知道這樣的形式或許會有些俗氣，但該有的儀式和流程，他一樣也不想略過，他想讓她在每一個環節都有被重視、被好好對待的幸福感。
祝驚初眼裏淚光閃爍：“怎麽這麽快……”
她當然知道他會娶她，所以從不著急，但她沒想過，就是今天，現在。
“快嗎？”江渙似是喃喃自語，又像是在認真思考她的問題，然後搖了搖頭：“在這件事上，我覺得自己太慢。”
人人都說他行事謹慎卻又殺伐果斷，可面對她，他總是反覆確認自己是否在她心裏占據一席之地，因此反覆內耗，自我折磨，甚至連帶著也折磨她。
好不容易走到今天，她是他觸手可及的幸福，但凡有半分的遲疑與不堅定，都是對他滿腔赤誠愛意的嘲笑。
“我說過，只要一想到會和你共度餘生，就對接下來的生活充滿期待。”他將她另一只手也一並握進掌心，“現在這副場景，從在一起那天開始，我就肖想過無數次，也期待過無數次。”
“我預想過，等你十八歲那天，我要向現在這樣，先跟你求個婚——當然，我知道，那時的我還沒有能力給你很好的生活，”他嗓音滯澀，“但我怕一不註意就會弄丟你，那樣做，無非是想昭告天下，你是我的。”
祝驚初鼻子一酸，眼淚終於忍不住奪眶而出。
她忽然明白今天這身衣服的含義，從校園到婚姻，縱使相隔八年，少年的美夢依舊如初，他終於一步步走到她身邊，彌補了彼此十幾歲時對感情無能為力的缺憾。
“是不是很自私？”他自嘲地牽了牽嘴角，擡手輕柔地揩去她的眼淚，“但比起失去你，我寧可這樣自私一把，因為除了我自己，我不放心把你的幸福，交給世上任何人。”
祝驚初幾度哽咽，只能用搖頭表達自己的不讚同。
自私的是她，怯懦的退縮的都是她，他們能走到這一步，歸根到底，是他從未想過要放手。
他說他不會說情話，可眼下這番話，明明比世上任何甜言蜜語都動人。
祝驚初不想花了妝，極力忍著餘下的淚水：“你、你戒指呢？”
她已經迫不及待想說出那三個字了。
話音剛落，不苦鼻子頂著一個精致的藍色絲絨禮盒，屁顛顛地走向兩人。
等江渙取走盒子，它便吐著舌頭原地坐下，巴巴地看著那枚禮盒，似無聲的催促。
江渙打開盒子，黑色絨布中間卡著一枚璀璨奪目的鉆戒，他單膝下跪：“我想和你成為終生陪伴對方的愛侶，也是家人，把十七歲的懵懂喜歡，變成七十歲的相攜到老。
“所以祝驚初小姐，你願意嫁給我，和我組成一個家嗎？”
這樣的肺腑之言，別說祝驚初，就連陸蔓和祝安康也忍不住淚目。
她連一秒思考的時間都沒用，連連點頭：“願意！我願意。”
話音剛落，耳邊響起一片歡呼與掌聲。
劉書源、石欣媛，舒舒、小倩、林特助……一茬人變戲法似的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祝驚初透過朦朧淚眼，才發現竟還有專業的攝影跟拍在場。
空曠的餐廳和花園瞬間變得充盈與熱鬧。
與此同時，那枚耀眼的鉆戒被輕輕推至她中指。
不大不小，是她睡著時，江渙偷偷量的尺寸。
突然多了這麽多人，她還有些不好意思，在江渙起身擁她入懷時，嗔怪道：“這麽多人你也不早說……”
現在好了，所有人都知道她是愛哭包了。
“哦？”江渙有意曲解她的意思：“早說你會反悔嗎？”
不待她應聲，他在她唇上淺啄一口，悶悶的笑聲溢出喉嚨：“眾目睽睽，視頻為證，反悔也晚了。”
他們七歲相識，十七歲相戀，終於趕在二十七歲之前，披荊斬棘地迎向對方，成為彼此最堅實的信仰與港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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