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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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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9

殿外天色烏沈, 暗雲不安分地湧動著,夜色濃稠,耳畔傳來細碎的風聲, 以及宮人們低聲的私語聲。

殿內明明一切如常,卻又一切不如往常。

秦闕與她相對而立。

久久沒有響聲, 只是慢慢握緊了手。

祝蘅枝慢慢往後退, 直到後背都貼在了門板上,神色中添著一絲慌亂, 但更多的是絕望。

就像是他在戰場生擒的那些戰俘一樣, 帶, 著對生的渴求, 卻又不乏知道自己無路可逃的聽天由命。

她身上穿著的裙衫是秦闕讓尚宮局十餘繡娘趕制了一個月才做出來的, 絳紅色的雲錦,上面曳著大片盛放的牡丹花, 極盡榮華。

但此時伴著她的神色, 倒像是一副落葉滿階紅不掃的衰頹感。

發髻上的金色步搖輕輕的晃動著, 在她臉龐上映出一些光斑來。

本該是很柔和的,卻直直地刺進了秦闕的眼。

他記得祝蘅枝鮮少穿這樣的衣裳。

第一次是四年前的冬夜,在鄴州城外的風雪裏,她從車簾裏探出幾乎要凍僵的手指,輕輕扯著自己的袖子。

那個時候,秦闕看這個和親公主,幾乎是蔑視、睥睨, 以及不屑。

自然沒有認真地去聽她到底說了些什麽。

但如今舊憶回轉, 他似乎聽清了。

“救我, 殿下。”

第二次,是兩個月後, 她嫁給自己的那天晚上。

按照禮制穿了太子妃的制服,臉上是秾麗的妝容。

彼時他已經不是初始祝蘅枝了。

在鄴州的驛館,在數日前的宮宴上,以及他親口和陳聽瀾誇她:“她很聰明。”

秦闕挑起她蓋頭的時候,眼神中帶了明顯的探究意味。

明明是要嫁給自己的父親,當朝天子的女人,怎麽就嫁給自己了,還毫無怨言?

祝蘅枝當時具體是什麽反應,他已經記不清楚了,只記得,她很抗拒。

就像今天這樣。

手反扣著門板,大有和他“決一死戰”的勇氣。

秦闕只覺得自己漸漸不能呼吸。

“你以為你給了我錦衣玉食,讓我高高在上,這樣便是愛我嗎?我不是你養在籠子裏的金絲雀!”

這句話在他耳畔回響。

難道這不是她所謂的“愛”嗎?

良久,他才調整好自己的思緒。

秦闕的聲音有點發抖:“難道這不是嗎?”

祝蘅枝輕輕搖頭,一臉棲惶。

“我愛你,所以給你皇後之位,容忍你的一切小脾氣,因為我知道從前是我做的不對,是我對不住你,我給了你我能給的一切,我也從未逼著你做任何你不願意的事情,你說什麽便是什麽,這還不夠嗎?”秦闕說這話的時候,肩微微垮了下。

“可這並非我所求,你不知道我想要什麽。”

秦闕壓下了心中的那股躁郁,接著好聲好氣地與她講:“蘅枝,我後來知曉了,你當時在楚宮裏很難,過得很不好,所以我盡力地在彌補你了,你卻說這並不是你想要的,你告訴我,我到底該如何做?”

祝蘅枝眸中氤氳著淡淡的水汽,動了動唇,吐出一句:“澧州。”

秦闕反問:“澧州?”而後想起了自己在澧州碰壁的那段時日,以及那個令人討厭的小南越王,“因為烏遠蒼?你告訴我,我哪裏不如他?”

他這話中已經沾染上了一些不可言喻的妒忌。

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

眉頭壓了壓。

祝蘅枝卻看得很清楚,她太知道了,這是秦闕即將動怒時的前兆。

那個她此生都不願意回憶起的新婚夜,那個秦闕和她撕破臉坦白的夜晚,還有那個因為太醫一句話,就將她扔到京郊別院的早晨……

太多次了,她已經數不清了。

但即便如此,她還是要說,她臉上帶了一絲倔強:“是,是澧州,也是烏遠蒼。”

祝蘅枝說著按著門板支撐起了自己的身子,讓自己帶了些力氣,走到秦闕面前,仰頭看著他:“澧州三載,是我這一生最愉快的時光,如果你想把我關在這裏一輩子的話,他給我的,與你從來都不是一樣的,他從來沒有像你這樣強迫我接受不想要的東西,他尊重我的一切決定,哪怕知道我要北上洛陽,也只是說希望我一切安全,從來沒有因為你的緣故,而攔著不讓我來,我三年前剛到澧州的時候,無根無據,他倘若想要占有我,實在是太簡單了,但是他沒有,他放了我,他視我如珍寶,所以,你不配和他相提並論。”

秦闕默然了一會兒,怒極反笑:“好,很好,我的結發妻子,我的皇後,當著我的面誇別的男人,說著他們之間的濃情蜜意,最後給我補了一句,我不配和他相提並論?”

祝蘅枝看著秦闕的神色,從他的語氣中捕捉到了一點不好的征兆,看著他的目光收了回去,這幾乎是本能的反應。

哪怕她和秦闕之間只有堪堪一年的時光,但這一年足夠她認識到秦闕這人的本質了。

這人,是個十足的瘋子,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幾乎可以不惜一切手段。

包括從澧州的時候就開始算計她,讓她來到洛陽,慢慢誘她深入,以鳴玉坊的小倌、土匪頭子、鄢卿的身份接近她,再慢條斯理地摘下所有不屬於他的面具,朝著她露出尖利的牙齒。

而後,欣賞著自己圍獵的成果,從容不迫地,拆吃入腹。

果不其然,下一刻,她就聽到了秦闕略微帶著些笑意的聲音:“可惜了,”

祝蘅枝聽到這裏,心底一沈,下意識地擡起頭來對上秦闕的眼睛,拋棄了所有的膽怯與面對位置的恐懼。

“你口中視你為珍寶的那個人,在南越早早地就陷入了泥潭,處境,十分不妙呢。”

秦闕的聲音輕飄飄的,就像是鬼怪的低喃聲,繚繞在祝蘅枝的耳畔。

“遠蒼?他,出了什麽事?”

祝蘅枝勉強使自己冷靜下來,秦闕縱然在燕國萬人之上,手眼通天,可他的手還伸不到南越去,畢竟中間還隔著楚國,南越這些年日漸強大,也不是他可以輕易撼動的。

秦闕將一封信箋遞給了她,“自己看看吧。”

上面的內容是她從來都不知道的,自從她北上燕國,就和烏遠蒼斷了聯系,他們所有通信的內容還停留在烏遠蒼來信告訴她,自己在平亂中大獲全勝,中途路過雲嶺,一切平安,從來沒想到會出這樣的事情。

她草草地從頭看到尾,上面所寫的正好是南越出了內亂,烏遠蒼被圍困在雲嶺,生死未蔔。

祝蘅枝的手微微顫抖,她擡頭看著秦闕,不可置信地說:“不會的,是你在騙我。”

“那你就認為我在騙你好了,他要是知道了在南越生死存亡之機,你放棄了他,恐怕會後悔吧。”秦闕抱臂看著她。

這件事他本來是不想用這樣的方式使其出現在祝蘅枝眼前的,但她提到了烏遠蒼,那就不得不這樣做了。

祝蘅枝有些怔楞:“你什麽意思?”

秦闕又從衣衫中取出另一封信,“烏遠蒼的親筆信,看看嗎?”

祝蘅枝伸手去拿,他本以為秦闕會像之前那樣使壞,但並沒有。

說是信,準確來講,應該算是烏遠蒼代表南越所寫的和燕國的國書。

大致意思是他徹查南越上下後,發現楚國勢力這些年滲入太多,等到楚國向南吞並了南越,得到了蜀中,便擁有了天下之糧倉,若是楚國後面以蜀中為據點,北宮燕國西南關中之地,那燕國只會措手不及,於是希望能和燕國聯兵,南北夾擊,共滅楚國。

烏遠蒼信中用得話語很尊敬,雖然沒怎麽提自己在南越所面臨的困境,但祝蘅枝能猜得出來,烏遠蒼的處境並不好,否則也不會在國書中的語氣謙遜至此。

但她不知道最開始給烏遠蒼遞國書的,是秦闕。

這些,秦闕當然是不會告訴祝蘅枝的。

“怎麽樣?考慮一下,要不要和他合作?決定權在你。”

秦闕聲色淡淡,好像並未將此當作一回事。

“你什麽意思?”

秦闕撂著眼皮子,唇角勾了勾:“我是說,你既t然是燕國的皇後,那便與朕共有這天下,要不要和南越合作,你說了算。”

這句話的意思,是將烏遠蒼的性命交在了她手中,如若祝蘅枝答應,那便是從心底裏認了自己是燕國的皇後這一點,她就再也別想逃了,就要永遠留在秦闕身邊。

言下之意不就是“要不要為了救烏遠蒼,而繼續乖乖做我的金絲雀?”

一邊是給她自由的人,一邊是她的自由,她該怎麽選?

秦闕很好奇。

但他從沒想到,祝蘅枝會冷笑一聲,然後扔給他一句:“你做夢。”

秦闕面上盡是詫異,慢慢瞇著眼睛看祝蘅枝,想要將她的神色,盡收眼底。

“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什麽打算,可是,你想錯了,我不傻。”

四年前她能精準地捕捉到秦闕奪嫡的打算,如今自然也就知道他這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你那些汙齪骯臟的心思,我全知道,可是,你騙不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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