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徒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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徒勞

即使那人刻意壓低了聲音, 但不用多想,祝蘅枝也知道是秦闕。

一陣陰冷頓時就將她籠罩住了。

秦闕還是發現了嗎?

這次,他還會如同往常一樣容忍自己嗎?

那哥哥, 會不會也被自己牽連。

祝蘅枝將眸光投向不遠處的宮門,明明自己已經足夠小心, 明明躲過了許許多多, 明明差幾步,就能出去了。

她哆嗦著唇, 輕聲喃喃:“你怎麽會在這裏?你不是應該……”

“明明應該在你殿中點著的迷香和唇上的迷藥的雙重作用下昏迷過去, 被你用匕首刺進肩頭, 然後應該躺在榻上, 等著太醫診脈, 放任著宮中一片大亂,好讓你逃出去, 是不是?”

秦闕伸出手捏住她的腰, 將她往懷中一抻。

祝蘅枝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原來, 一切都是命運嗎?

良久,她才問出一句:“你什麽時候知道這些的?”

秦闕低頭在她眉間輕輕落下一吻來,眸中的柔情似乎能化成一汪春水:“早在你和尚宮局要那些很尋常的香料的時候,在一進門就聞到那股尋常,又不尋常的香味時。”

祝蘅枝的眸子中大寫著“驚恐”兩個字。

秦闕的手順著她的腰線緩緩上移,一時到了她的後頸處,爾後拇指很自然摩挲著她的側頰, 說:“蘅枝, 其實你不知道, 你今晚很緊張,你的每一個動作都讓我覺得不對勁, 甚至,比我們當時在鄴州初見時的動作,還要生澀笨拙,我想要發現,實在是太簡單了。”

祝蘅枝的唇輕輕哆嗦著,她很自嘲地一笑,問:“那你為何不從一開始就拆穿我?把我當玩意嗎?”

秦闕輕輕搖頭:“當然不是了?我這麽愛你,怎麽會把你當玩意,只是想讓你盡興罷了,你這麽討厭我,我不讓你捅上一刀,怎麽能平了你心裏的那股子氣,怎麽能讓你心甘情願地留在我身邊?”

祝蘅枝的胃裏此時也泛上一陣惡寒。

她低下頭,本來因為緊張攥著的手還是認輸一般的緩緩地松開了。

恍惚在那麽一瞬間,那些不堪的記憶又重新在她腦中演繹了一遍。

是她四歲那年,被父親接回金陵,所有人都說她和她阿娘好命,說父親能在這亂世中成為逐鹿的梟雄,是她們娘倆幾輩子修來的福氣。

他們拜過楚帝派來的人後,笑著說她們從此以後再也不用指著這一畝三分地過日子了。

掐著尖細嗓音的內監問她和阿娘是否願意跟著他們回金陵。

她清楚的記得,那天楚帝並沒有來,而阿娘也陷入了躊躇和猶豫,她記得阿娘說什麽不願意讓阿爹為難。

那時她聽不懂阿娘的言外之意。

楚帝是因為娶了華陽的母親孫氏才能坐到最後那個位置,這件事她後來才知道,但彼時阿娘應該是知道的,她也知道自己如果帶著祝蘅枝回去了,身份必然尷尬。

但祝蘅枝卻不懂這些,只是拉著阿娘的胳膊,輕輕搖著,央求她:“阿娘,皎皎還沒有去過金陵,皎皎想爹爹。”

多年以來,刻意被她藏在心底的記憶在這一刻就像去歲沒有被燒盡的荒草,只需要春風輕拂,便又重新被喚醒且長得更加茂盛。

阿娘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又禁不住內監在一旁的催促和看熱鬧的鄰裏的起哄聲,應下了內監,抱著她上了去金陵的馬車。

後來她再想起,才恍然明白過來,這是她此生噩夢的開端。

從澧州到金陵的路程算不上近,馬車走走停停了將近一個月,但她從未見過阿爹來看看她和阿娘。

阿娘便叫她不要吵不要鬧,說爹爹畢竟是一國之君,日理萬機,顧不上也是正常的。

她和阿娘被安排住進一個小院子裏,還沒有在澧州的家大,但她那時到底是天真無憂的年歲,竟也不覺得有什麽。

直到她有一日在花園裏見到個錦衣華服的女人,身後跟著一大堆宮女內侍,旁邊的宮女手裏抱著一個比她小一些的小女孩。

那個宮女頤指氣使地和她說,自己眼前的是皇後娘娘,是整個大楚最為尊貴的女人。

可據她所知道的,皇後不應該是皇帝的娘子嗎?那難道不應該是阿娘嗎?為何,是眼前這個女人。

那個宮女看著祝蘅枝滴溜溜地轉著眼珠子,甩手就給了她一巴掌,她一時沒站穩,跌倒在了地上,連帶著手裏捏著的一塊桂花糕,也被摔碎在了地上。

那是她從t膳房好不容易順出來,想帶回去和阿娘一起吃的。

她一時沒了主意,就哭了起來。

但那群浩浩蕩蕩的人群根本沒有理會她,只扔給她一句:“果然是下賤胚子,說兩句就哭了。”

那個宮女並沒有手下留情,她回去的時候半邊臉腫得老高。

是夜下了一場雨,大風刮破了她們住得屋子的窗戶,呼啦啦地從外面灌進來,沒有人管她們的死活,阿娘抱著她用半邊身子替她擋著雨,哄著她,讓她別哭。

她那時以為阿娘臉上的是雨水,可到如今才反應過來,雨水明明打在了阿娘的背上,怎麽會到她的臉上,所以,遍布阿娘滿臉的,只能是絕望的淚水。

從此,她便知道,不要出門,見到那個尊貴的皇後娘娘就要跪下,一言不發。

最終在她六歲那年的時候,阿娘因為一場很普通的風寒纏綿病榻,她還是見不到楚帝,求不來藥。

她在阿娘榻前哭得厲害,說自己當時不該央求阿娘帶她來金陵的,這樣她們還能在澧州好好地生活著,貧寒一點也無所謂,起碼不會落到這般境地。

她其實都記不太清自己是怎麽從六歲長到十七歲的。

那個被華陽指控,差點就死了的中秋夜;那個差點被凍死在鄴州的風雪;那場差點就死無葬身之地的上京除夕宴;還有那場差點就和母親一樣病死在東宮的瘟疫。

一點一點地占據了她的記憶。

直到她再次看清眼前站著的人。

是不是當時她沒有去金陵,她就不會嫁到燕國來,秦闕這樣的人或許是她這輩子都遇不到的。

令她感到可笑的是,她這半生都在為了活下去掙紮著,到了今天這般田地,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時候,她竟然不知道這樣究竟有什麽意義。

秦闕的面龐在她眼前一次次模糊,又一次次清晰。

她瑟縮著肩頭,想慢慢後退,卻被秦闕一把抓住了肩頭,讓她不得動彈。

盛夏的雨,說來就來,她回過神的時候,才反應過來,原來已經下起了瓢潑大雨,好像這場大雨,從四歲一直下到了二十二歲這一年。

“我就這麽可怕嗎?就這麽想讓你一次又一次地,不擇手段地逃跑嗎?”秦闕的眼底壓著濃濃地痛意。

暴雨如註,劈裏啪啦地砸在地上。

錦衣衛將她和秦闕環在中間,所有人都壓著腰間佩戴著的繡春刀,不敢擡頭,只有鐵質的護腕泛著寒冷的光。

其實很微弱,但在祝蘅枝看過去的時候,莫名地有些刺眼。

她低著頭,似是失神,又似是在認真思考怎樣回答秦闕這個問題。

而後,她感覺到秦闕伸出食指將她的下巴挑勾了起來,奪走了她的視線,讓祝蘅枝不得不和他對視。

“回答我。”

聲音裏帶著上位者不容半分拒絕的威嚴。

她盯著秦闕深沈的眸子看了許久,才刻意揚聲道:“是,我犯了欺君之罪,且妄圖行刺陛下,按理當治死刑,請陛下責罰。”

周邊圍著的錦衣衛聽見“行刺”兩個字,齊刷刷地抽出了繡春刀,而後擡起頭。

她一點也不想再呆在秦闕身邊了,不想對他虛與委蛇。

她怕有一天自己被玩膩了,落得個和阿娘一樣的下場。

但秦闕只是勾了勾唇角,突然貼近自己,濕熱的氣息噴灑在自己的耳畔,說:“你還是太天真了,蘅枝,你不知道嗎?錦衣衛,向來只聽朕一人的命令。”

秦闕說罷,又短暫地松開了她,而後朝那些成群的錦衣衛壓了壓手,很冷淡地說:“今夜之事,是皇後與朕鬧脾氣,都退下吧。”

那些錦衣衛果然又動作整齊地收回了繡春刀,應了聲“是”,離開了。

秦闕看著她灰敗的眼神,說:“放心,我們夫妻之間的小誤會,他們不會說出去的。”

——前朝的那些臣子,沒有人會知道這件事,你也別妄圖將事情鬧大借此逃離。

聽到這句,祝蘅枝周身的力氣都被卸了下來,她腿發軟,稍稍踉蹌了下。

秦闕則將她打橫抱起,將她緊緊收進懷中:“乖,別和我鬧了,好不好?”

祝蘅枝沒有回答他,他也沒有說話,就這麽抱著祝蘅枝回了寢殿。

既然一切都在秦闕的算計之中,那秦闕和筠兒自然也是沒有成功的。

她回去的時候,秋鶯已經準備好了熱水,要服侍她沐浴。

秦闕卻沒有理會秋鶯,抱著祝蘅枝徑直往裏面的浴池去了。

太醫說祝蘅枝身體虛寒,他便命人在擷月殿裏通了小溫泉。

“你出去吧,這裏有我就好了。”秦闕這句話是和秋鶯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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