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已修）

岳媽媽聽到這番肯定回答很是意外，直到坐火車離開之前，都是一副按捺住好奇心的欲言又止神情。只是女兒的性格她實在太了解，看著軟綿綿的沒什麽主見，也常常因為太善良好說話被騙被欺負，真認定了什麽卻是跟她爸爸一樣的倔脾氣。所以她最終還是什麽也沒問，只暗暗祈求神仙保佑，看在過往的苦難上，不要再讓她受傷害。

岳芽回到家，卻完全忘記自己恍惚間和媽媽說了什麽，她把電腦開了又關關了又開，對於這件事還是理不出任何頭緒。理智告訴她按紀銘所說的做是最好的，保安隊長相比自己更有經驗也更有把握解決它們，然而情感上卻控制不住。就這麽傻傻地呆在這間到處都留有他存在過的痕跡的屋子裏，等候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會傳來的消息，讓她難以忍受。

只是，沒有了紀銘，她確實也想不出任何可能尋找到他的辦法。

“先睡一覺吧，明天，明天就會好的。”她喃喃自語，躺在床上。

大概因為今天精神和身體的高度緊張，很快陷入沈睡之中。

之前都沒有意識到，真正到需要的時候，她才發現自己其實對“關昭陽”這個人根本沒有多少解。當然，她知道他喜歡吃什麽菜，對什麽電視節目無法忍受，雖然挑剔但是意外的也能接受方便食品和所有平價超市都能買到的某種牌子的蜜桃味沐浴露……可是，他身為龐大商業帝國的繼承人，工作的時候是什麽狀態，思考問題的方式，會怎麽處理各種危機——他從來沒有談起過，她也無從知曉。所以憑著數據庫裏極有限的資料，和網路上偶爾間接涉及到的新聞，除了項衡之和九巷，她根本就猜不出在哪裏可以找到他，哪怕是假設，都做不出來。

所以她只能從項衡之找起。

然而，這個從回國後就一直被媒體關註著的“愛國收藏家”，這段時間就像憑空消失了一樣，再沒有任何新聞出現。河口那裏他的博物館倒是正常開放著，只是從網頁的留言上看來，館長本人已經很久沒有人見過了。

安德森童話的插畫初稿畫完之後，岳芽的空閑時間更多。她幾乎每日都是早出晚歸，奔走於各個藝術館和拍賣場，甚至主動聯系去了賀夫人家拜訪，就希望能聽到一點關於項衡之的消息。然而一個人刻意想要隱藏行蹤，特別是他這樣的人物，實在是太容易的一件事。一周過去了，她幾乎一無所獲。紀銘那邊的尋找也沒有什麽進展，不過關老太爺病情相對穩定，至少讓情況沒有變得更壞。

十天，一個月……她不知道還要持續多久，直到這天中午在現代藝術中心遇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岳芽，我等你的一頓飯等得可真是辛苦啊。”

趙柏書就站在藝術中心的大廳，看著她走一步看一步眼睛四處望就是不落在前路上，差不多就要撞上自己，才開口喚道。

“啊……學長，”她撓了撓腦袋， “對不起，我沒看到你。”

她整個人臊得慌，這頓飯確實欠得夠久的了，誰讓她當時嘴那麽快。之前是因為家裏還有另一個人在，不可能邀請他過來;後來，與關昭陽在方耀的店遇上他，那場面委實有些尷尬……再往後，自己天天忙著找人，壓根就把這事給忘了。

“誒，看把你急的，臉都紅了，”他很寬大地笑了， “最近很忙再怎麽忙，中午飯還是要吃的吧。藝術中心後門新開了一家菜館，岳芽小姐能不能賞光與在下共進午餐呢”

“學長!”她小聲怨道，半是好笑半是無奈地點了點頭。

餐館的環境很不錯，大概是新開張的緣故，食客並不多，很是安靜。趙柏書選了靠窗的位置，拉開椅子請她坐下。

一開始，她努力控制自己不要再去想關昭陽的事情，後來，她發現，根本不需要。趙柏書好像永遠有這樣的能量。就像在學校時，哪怕只是想到他就在隔壁的教室，她都能讓自己的畫筆沈澱下來;今天，他坐在桌子對面，只是那樣微微地笑著，註視著她，那麽多天以來焦躁不安的心，就這麽被平定住了。她對自己搖了搖頭，什麽時候也能像學長一樣那麽可靠就好了。

飯菜很可口，趙柏書也絕對是共同用餐的好陪伴。菜做得精細講究，所以圍坐餐桌的時間非常充裕，他們聊到了很多:關於畫畫，關於藝術，他在法國的學習和生活，她這麽幾年給少兒雜志畫插畫的苦樂……她臉上漸漸有了笑，很多天了，很多天沒能這麽輕松愉悅過。

但是，這些之後，趙柏書終於還是把一直困擾他的問題問出了口，他知道這一問，可能就回不去了。事後回想，要怪，大概也只能怪氣氛實在太好了。

“岳芽，你看得懂的吧，我畫展展出的那幅《狗尾草》。”

“啊”

“你究竟在躲避什麽”他直直地盯著她的眼睛，不允許她轉開視線躲避， “那幅畫也好，之後幾次見面也好，岳芽，為什麽要躲避”

“……”

“別打鬼主意，”他苦笑道， “你難道還不明白，我比你想象地更了解你，就你那一根弦的腦袋，以前都是為了哄你才假裝相信的好嗎。”

“啊”這回岳芽是真的吃驚了，她眼睛瞪得圓溜溜的，說不出一個字。

“你看得懂《狗尾草》，當時你的眼神騙不到我;後來我的幾次暗示你也聽明白了，如果沒有，我現在清清楚楚地說給你聽，”他握住她放在桌子上的手， “我喜歡你，你不要再躲了。”

“!”岳芽沒想到他就這麽把話說出來了，依舊維持著目瞪口呆的表情。

“雖然，咳，”接下來的話自己講有點不好意思，他清咳了一聲， “在學校的時候我似乎滿受歡迎的，但是……對你，我好像越來越沒辦法有自信了。”

“不是說好了我在法國等你的嗎，”他觀察著她神態的變化， “我記得姜教授一直對你有很高的期待……你知道我不是在懷疑你現在的事業。”

“通信也是，突然就中斷了……我拜托方耀找你，一直都沒有消息。如果不是你到那裏買蛋糕，我是不是就一直都找不到你了”

“學長……”她一直覺得，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好了，只不過是上天用了一個比較殘酷的方式讓她看清楚現實和自己處境，與他無關，她自己背負就可以了。

只是今天，從他的眼神，他的話，她才終於意識到，看不見不等於不存在，即使一無所知，他所承受地也並不比她自以為的忍辱負重輕多少。

“法國我會去的，溫特的畫，每一幅我都想親眼看到，”她擡起頭，回視著他， “學長，我從來沒有想要做辜負你的事，如果有，那都是無意的，對不起。”

有時候她自己也說不清楚，過早的接觸藝術，究竟是好處多一點還是壞處多一點。十五六歲的時候，班上的女生迷戀歌星影星，隔壁班或者高年級的長得帥的男生，熱衷八卦和星座。她的渴望卻更遙遠一些，那些精美的畫冊和讓人沈迷的深奧書本，讓她不滿足於自己生活著的偏僻城市。

可是她年紀還太小，就算被認定遲早會高飛，時間還是太早了。劉峰出現得恰到好處，自幼相識的大哥哥這一點就足夠她放下全部戒心，與其說是對他著迷，不如說是對他口中那個光怪陸離大京著迷。劉峰熱愛那座城市，他把這種熱愛傳達給了這個小妹妹——實際上，整條街道沒有哪個長輩會不喜歡岳家的小姑娘。寒假暑假，只要回到蘭山，他都會和她在一起，幾乎逛遍了城市的每個角落。

“我已經很努力在克制了，”趙柏書揶揄道， “但是剛剛告白完就得聽你和別的男人的羅曼史是不是有點太殘忍了。”

“還是我從來不知道的人。”

“才不是羅曼史，”本以為整件事一旦開口就是沈重，但她發現她居然有心情瞪桌子對面那個人， “我可是下了很大勇氣才坦白的，學長你耐心一點嘛。”

沒有人懷疑他們之間會有除了兄妹情之外的別的東西，包括他們自己。因為從小跟著寡母生活，在受盡冷嘲熱諷的劉峰眼中岳家三口就是親人，考上京大的時候，他就曾當著母親的面對岳芽的爸爸媽媽發誓等岳芽考上美院了，他一定有能力照顧好她不會給人欺負著了。實際上，在岳芽來到大京後，他也確實是這麽做的。

“你喜歡他”趙柏書又忍不住了。

“不喜歡，”她這回倒答得堅定， “在學長之前，我根本就不懂什麽叫‘喜歡’。”

“咳咳!”趙柏書正在喝水，差點沒給嗆著， “岳芽啊……咱不帶這樣嚇人的。”

他還想說些什麽，卻見她已經把頭低了下去，看不到表情。

“在大京……發生了什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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