裝逼裝了半天, 最後一禿嚕沒兜住，方隊正瞬間沒了裝模作樣的興趣, 往椅子後背上那麽一靠, 將手裏的那張紙翻過來重新往老肖面前一遞, 手指頭一邊點, 一邊說到：

“這是軍中的告身文書，這上頭寫了，你老肖, 去年就成了咱們大營的軍械修繕主事，這雖說只是個不入流的職位, 連個品級都沒有，可有了這個東西, 誰敢打你的主意，那你就能反擊他們窺視軍械，明白不？”

聽著和水泥那是半點關系都沒有啊, 可老肖卻知道, 有了這個, 那自己就立馬成了軍方的人, 有事兒軍方就有立場, 有身份，可以幫他擋一擋外頭的邪風。從安全上來說，最起碼一般富戶和低等級的官員, 那是不可能再伸手了，確實給了老肖不小的保證。

至於為啥這麽一個好東西, 連個品級都不給，這個老肖也理解，一來這沒品級的身份，他們軍營裏一個副將能隨意安置，能在文書上做手腳，日子淩亂些沒什麽打眼的，可要是上了品級，那牽扯到的部門什麽的就多了，最起碼需要上級軍中主將點頭，報備到兵部才成，若是也隨便操作，很容易出岔子，所以先來了這一步，算是穩住老肖。再則，畢竟東西還沒送上去呢，誰知道上頭會給一個怎麽樣的定位？萬一上頭一次性要來個大的呢？你先定性了等級，讓上頭怎麽處理？施恩這個事兒，懂事的手下都知道，要給上級留著，那不僅僅是為上級考慮，同時也一樣給下頭臉面，何樂而不為？

別看老肖沒當過官，就像是他家小子說的那樣，看的書還是不少的，小說裏頭也有不少知識常識，所以他大概的倒是也知道一二。

“明白，這樣一來，我這水泥的方子不給，也有理了，確實穩當。”

順帶這要是真送到最上頭，那功勞這些武人也算是占住了，文官搶不走，這個老肖就不說了，只是在心裏暗暗的這麽琢磨。

“不只是穩當，你要知道，路要一步步的走，就是在想提拔你，獎賞你，這東西總也需要上頭尋人試過才成。不是不信你，而是規矩如此，所以啊，老肖，你且等著吧，後頭還有你的好呢。”

是了，上頭還要尋人試呢，自己倒是忘了這個，想到這裏，老肖忙問方隊正要了紙筆，當場就開始寫了起來，既然來了，索性一次性做利索了，交上去拉到，免得上頭還以為自己舍不得，落了下成。

看到老肖這麽爽氣，方隊正也忍不住笑著給老肖豎了個大拇指。然後等著老肖寫完，又一次急匆匆的往外走，一心要趕緊的送上去，方周氏看著丈夫又走了，都急了，站在院子裏大喊道：

“你急著投胎啊，這麽趕，飯還吃不吃了？都熱了兩回了。”

“我上將軍那兒吃，一會兒就回來。”

哈，又是在外頭吃，又是一會兒回來，說的可真是夠亂的，這是給熱還是不熱？方周氏都氣著了，在後頭廚娘詢問的看過來的時候，沒好氣的說到：

“看什麽看，鎖上櫃子，餓他一頓，以後就知道準時回來了。”

好家夥，這居然是個母老虎？敢餓著男人的，這時代可不多，以前真是沒看出來啊！老肖和肖海濤都忍不住用看八卦的眼神，囧囧有神的觀望起來，弄得轉過頭的方周氏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那啥，這，你姐夫就是這麽個急脾氣，一忙乎什麽都丟腦後了，對了，趕緊的，我收拾好屋子了，趕緊去歇著，孩子走了這麽遠的路，該累壞了，對了，那碼頭上有人去招呼了沒？有人看船不？……”

感覺有點尷尬的方周氏一疊聲的招呼，將家裏僅有的兩個下人指揮的團團轉，老肖趕忙帶著兒子往客房裏走，好家夥在這麽讓她招呼下去，自己手腳都不知道該往那裏放了。

等著進了屋子，父子兩個一屁股坐在床邊上同時松了一口氣，

“真是，太能說了。”

“放現代絕對是女強人的好苗子。”

明明天還沒黑，就要在屋子裏，這父子倆一時倒是不知道幹啥了，老肖忍不住就將那告身文書拿了出來，仔細的端詳起來，也算是見識一下這時候的工作證是個啥模樣。肖海濤自然也湊過來一起觀看，一邊看，還一邊小聲的問到：

“爹，這也能算是做官了？”

“沒有品級，也算不得官。”

雖然心裏也有點美滋滋的，感覺突然高大上了，檔次有點不一樣了，可是在兒子面前，矜持什麽的，還是需要的。不過肖海濤聽他這麽說有點急了，忍不住拔高了聲調低喊道：

“怎麽不算了，你看啊，縣官是七品，這個不去說，就說縣尉什麽的，都是八品，那是相當縣公安局局長不？九品是啥官？哦，好像巡檢什麽的是九品，那就是縣緝私大隊大隊長這一擋，和那什麽派出所所長一個樣，那爹，你這個比九品差一點，是不是和那什麽辦公室主任一個級別？或者是什麽中隊長？”

咦，要這麽說似乎也對啊！老肖也跟著忍不住對比了一下職權什麽的，眼睛都亮了不止一點點。

“這樣算，放到縣級市，這就是鎮長一級？”

“爹，咱們老家，鄉長都是了不得的官了，到了鎮長，爹啊，兒子這是能當喝酸奶不舔瓶蓋的官二代了？”

“瞎扯吧，這檔次說出去都能讓人笑死。還喝酸奶不舔瓶蓋呢，你吃個泡面都能把湯喝幹凈的人還說這個？”

“怎麽笑死了，比喻比喻知道不？聽說水平高的鎮長，那孩子都能送出國留學呢。”

這還能好好對話不？這孩子的關註點怎麽就和大人差這麽多呢？在老肖的心裏，所謂的官二代，不到縣級幹部以上的人家，那是說出來都丟人的。不對，為什麽要說官二代的問題？這好像有點歪樓啊。

“說什麽官二代，這東西只有一個用處，那就是你爹也是個有身份的人了，不是隨便什麽人都能欺負了，就只是這樣而已，別瞎想。”

“那上頭試過了水泥覺得好，不是還能再提拔提拔嘛，那樣怎麽也能混個品級，怎麽就不是官，我怎麽就不是官二代了？”

雖然這麽說也沒錯，可老肖這會兒已經有點反應過來了，這小子反應有點不對啊，這是想到哪兒了？

“你怎麽就和官二代杠上了？說說，又想什麽呢？”

“爹，當官能免稅，免勞役啊！”

嚓，關鍵在這裏啊，難道說這小子這是覺得讀書苦，不想讀了？這可是大問題，老肖一下子就嚴肅起來，皺著眉頭看著兒子，

“你這是才讀了幾天書？這就又想偷懶了？上回怎麽說的？說是要爭氣，信心十足的樣子，這又想放棄了？你當這是小貓釣魚吶？一點韌勁都沒有，以後還能幹啥？再說了，就是爹真當官了，能免這個免那個，又能怎麽樣？能有幾年？爹總是會老，會死，難不成還能指望爹一輩子？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這個道理你不是不知道。”

“爹啊，你想哪兒去了，我可沒說不想讀了，我又不傻，怎麽不知道自己有個身份的好處。只是突然感覺壓力沒那麽大了，不一定要急吼吼的趕在四年裏頭完成了，感覺自己好像松了口氣而已。”

別看老肖平時對著兒子放羊一樣散養，可真到了教訓的時候，那說起來真是道理突突的往外冒啊，肖海濤感覺自己耳朵都有點吃不消了，也不敢再玩什麽花樣，忙不疊的說出自己的想頭。

壓力輕了？確實，若是老肖當了官，肖海濤確實不用逼著自己當神童了，從這個角度來說，一門心思想當官二代還真不是什麽不好的想頭。四年考秀才，聽著就知道有多難，肖海濤能松口氣，倒是也對。老肖也不是不講理的，聽著兒子這麽說，立馬緩了神色。

“你知道上進就好，即使爹不當官，你……算了，不說這個。接下來的事兒，我捉摸著估計沒有十天八個月的估計也不會有結果，明兒咱們還是直接回去吧。”

“買書，紙筆，爹咱們買了就走。”

“哦，對，這個不能忘。總要讓人看到咱們買了這些東西回去才對。要不咱們這會兒就去？”

“萬一方隊正回來找你呢？”

“好吧，明兒一早，買了就走。”

說到明兒就走，老肖不知怎麽突然又想到了老宋的請求，尋思著一會兒方隊正回來說說，正想著呢，那大門又一次開了，方隊正回來了，這一共才多少時間？這都走了幾個來回了，腿都該跑細了。可見這水泥的事兒，他有多上心。

“老肖，老肖，事兒妥了明兒就送上去，放心，將軍很重視，說是立馬組織人試，只要沒問題，估計一個月內，你這事兒就有結果了。”

“這感情好，我這也就放心了，不怕再有人伸手了，對了，這方子交上去了，我自己做著賣沒事兒吧。”@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看你說的，你這獻上去，已經是官府占了大便宜了，哪裏還能不讓你自己用，自己經營？只要不是開什麽大作坊，不影響上頭總體的策略，不露給外族什麽的，沒什麽妨礙。”

啊，這還算沒什麽妨礙？這麽多條件，好吧，反正老肖也沒準備弄什麽大作坊，也就是自己村子附近折騰折騰，這就不討價還價了，自己也沒那樣的身份資格討價還價，還不如老實點呢。

“對了，有個事兒問問你，你知道今年勞役的事兒不？”

“勞役？怎麽，有人情要走？可惜了，這個不歸我們管，不過我到是知道一些服役地方的消息。這幾年外頭挺太平的，大事兒沒有，所以今年八成都是在漁村附近，清理那邊的河。或是清理河裏的淤泥，或是修繕河邊水師駐地，再有就是維護官道了，活計不算重。武縣令還特意采買了不少辣椒，說是到時候每個地方燉上一鍋胡辣湯，給下水的民壯驅寒，你放心，這是武縣令頭一次組織勞役，哪怕是為了不輸給那些文人呢，也不會做的太難看的。”

聽到這些，老肖心裏倒是替老宋他們高興，心下暗暗的尋思，到底是開國沒多久，官員什麽的，還挺小心註意，對官聲也看重，倒是便宜了老百姓了。這個消息帶回去，老宋應該也會高興的。

可這樣的認知在父子兩個往回趕的時候，卻有變得不那麽平靜了。聽說和看見永遠都是兩回事兒。

就在漁村邊上，就在泥潭地，一群衣衫破舊，臉色枯黃，身體瘦弱的勞役民壯，喊著號子，在水裏走著，一點一點的往岸上拉著裝滿了淤泥的籮筐，那太陽下已經被曬的發紅發黑，有些蛻皮的脊背，那裹滿了泥水的身軀，那蹣跚卻堅定的步伐，都讓老肖忍不住紅了眼睛。遠遠的，他似乎還能看到監工舉著皮鞭，遠遠的，好像還有一口大鍋在滾動著辛辣，岸上，還有幾個像是休息的勞役正坐在地上喝湯，臉色看看不清，卻聽到了輕笑。

這樣重體力的勞作，一碗胡辣湯，居然就是難得的恩典，居然就是數年間屬於輕省的活計。這讓老肖看到了這個時代的殘酷，看到了底層百姓的困苦，看到了等級森嚴的嚴厲。

“爹，我一定能考上。哪怕真的要用十年，也一定要考上。”

肖海濤也露出了堅定的神色，他不想有一天自己也不得不來做這樣的活，不想自己也變得那樣的無力反抗，所以往上爬成了必然，而讀書……他只有這一條路可走。

“走吧，回家。”

老肖轉過了頭，他不知道在怎麽看下去，自己會不會流淚，不知怎麽他突然想到了以往在工地的一幕幕，其實自己當初和他們又有什麽區別？一樣的辛苦，唯一好的，大概就是好歹能吃飽穿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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