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不狩獵，故而一直以來, 山裏各家都習慣將一年裏最是繁瑣耗時的事兒攢到這時間段內忙乎, 像是修屋子, 補屋頂, 翻地, 種菜，修路，全是大活重活。今年因為老肖引來了老兵建村, 那事兒就更多了。像是陸大郎這樣，想要多儲備點土胚石料, 好幫上忙, 賣上錢的，不是一個兩個。

別說是這近便的三家了, 就是後頭老安家所在的獵戶村自打得了消息, 也一樣忙乎的很。有腦袋機靈的，尋了人一起修整從獵戶村往這東面來的小道, 為將來做準備, 還有的則直接跑到老肖這兒，就地取材折騰著做土胚, 鑿石塊。這是吃準了這些東西有人要啊。

“老安, 今兒又做了這麽多？這才幾天啊，我瞅著你這攢在一處都能起個院子了, 這麽拼，你這身子能行？”

“怎麽不行, 這一個冬天，用了你給的法子，咱們這整個村子的人，老老小小的，日日吃肉，瞅瞅，老安如今這下巴上都能揪出一指厚的油了，別說是摔土胚了，就是扛著石頭跳圈都能幹，是不是老安。”

老肖剛從河邊接了首批過來，準備平整土地的十個老兵，轉過山夾道，就看到在自家石階邊那棚子裏暫住的老安一夥子人在規整新做好的土胚，忙開口打起了招呼，順帶的也算是替這些山民和老兵牽線搭橋，相互示好了。

老安聽到老肖的聲音擡頭，看到那麽多陌生人，本就不怎麽愛說話的自然越發的不開口了，只是傻兮兮的笑，倒是他身後，據說是親戚的漢子眉眼通透，忙湊過來搭話，免了老肖一人唱獨角戲的尷尬。

只要有人搭話，這場面就冷不下來，老肖趁機將雙方介紹了一二，順帶幫著這些山民們說了這儲備材料的事兒。

“方隊正說你們這過來之後，還要在中間開點薄地，這麽算的話，這活實在是多的很，時間也緊，就是你們人手再多，也免不得手忙腳亂，到時候萬一晚了，誤了農時，豈不是白瞎了這一年的功夫？所以，我索性將你們來建村的事兒放了出去，這都是附近的山民獵戶，正好春日不好進山，有些空閑的功夫，就過來幫忙來了。就是後面建房子什麽的，你們也盡管招呼，都好說話的很。”

“好在這裏有你幫著張羅，你別說，若是沒有你這樣的一個人，真讓我們一下子去個兩眼一抹黑的地方，還真是不知道怎麽起頭呢。”

這話說的客氣了，這些都是什麽人？老兵啊，打仗的時候，什麽亂七八糟的地方沒去過？搭營建寨的也是尋常事兒，哪裏會不知道怎麽幹？不過是花花轎子人擡人罷了。

不過在節省時間的問題上，確實，這些老兵要謝謝老肖，如今可都已經是二月了，若是不能再四月前將地種下去，那這不管是薄地還是良田，今年就只有種菜的份了。所以這明顯是個頭的老兵對著老肖說話十分的友善。

他們友善，老肖也領情，忙客氣的說道：

“都不是外人，我還能不知道你們的本事？就是沒我，你們也最多就是多忙乎幾天罷了。不過話又說回來了，你們能尋了這裏建村子，我們那是真高興，往日就這麽幾戶人家，那個冷清啊，說出來不怕你們笑話，過年的時候也沒個熱鬧。等著你們來了就不一樣了，以後就是走動起來也能多幾戶人家。”

“這是一定的，我們以後也要向你們多討教一二呢，打仗打了一輩子了，這尋常百姓的日子怎麽過，都有點不會了。衣裳該怎麽做？往日都有軍襖，往後呢？針線的事兒，要真自己來，我瞅著比狼牙棒都重。還有這油鹽醬醋的，也未必能琢磨明白，往日都是營裏火頭軍做飯，你說說，這以後可怎麽辦？大老爺們，有幾個會的？”

這還真是很現實的問題，不說不覺得，這一說，老肖都跟著犯愁，順帶還琢磨著，這一下子來一群的老光棍，會不會造成整個山區陰陽失調？要不要和方隊正說一說？好歹解決上一二？不然這陽火過剩，萬一哪天弄出點什麽拐賣婦女啥的，大家都不好看啊！

“這還真是個問題，看樣子，這過來後頭一個要建的就是飯館了，放個廚子在裏頭，不然你們日常吃飯都費事兒。”

“可不就是這麽說嘛。好在這邊打獵應該方便，吃的估計比以前還好些，將軍還幫忙置辦家業，怎麽看都妥當，日子尋思著也簡單清閑，不然那些老兄弟寧可老死軍中，也未必樂意退役。說句戳心窩的話，軍營裏待了一輩子了，真放我們去大城市和人彎彎繞繞的，我們自己都未必覺得舒坦。”

這話還真是，就老肖知道的，這叫什麽來著……對，老兵綜合征，常年的集體生活，常年的訓練打仗，讓這些老兵對城市繁華，對人群都感覺有隔閡，和整個社會都有點脫節。在這樣的情況下，在這樣的山村，和山民一樣，慢慢的，一點點的，從邊緣開始融入，確實更符合他們的實際情況。這樣一想，這些老兵過來好像越發的命裏註定了，老肖都覺得天生是一夥兒的。說道一夥兒的……

“我也不怎麽愛去城裏，總覺得那些人腦子太厲害，怕吃虧。也就采買些這裏沒有的東西才走一趟，對了，有個事兒要先說前頭，去年的時候，這附近的山民，還有河對岸的，都說好了，每月頭裏幾天都會在這，喏，就是那個山民做土胚的地方，一起趕個集，相互交換點東西什麽的，就是這以後你們過來了，這事兒也不好推了，你們看……”

“這是好事兒啊，正好大家夥兒還能都認識認識，免得以後去山裏打獵的時候遇見不認識人，鬧出搶自己人東西的笑話來。”

親，我只是關照一下這集市的事兒，免得你們一來就和方隊正似的，尋思什麽山夾道的大門什麽的，把村子當土匪山寨建設。你們怎麽就能扯到山裏搶獵物的事兒上去？難道說你們不認識的，不知道的就能搶奪了？老肖感覺自己似乎腦子有點亂！這是開國年間，即使不是後世的人民子弟兵，這會兒也不至於到了兵過如篦的混亂境地吧。

眨眨眼，在看那幾個圍攏一處已經和老安等幾個山民獵戶開始了解周邊大山野獸等情況的老兵，看著他們爽利親近，好說話的模樣，老肖稍稍安心了幾分。那什麽搶的，估計也就是那麽一說，是自己太，敏感了。看他們和這些山民說話的模樣，就知道不是什麽兇神惡煞般的強人，既然不是這樣的人，那自己還擔心啥？武人只要不是逞兇鬥狠的，多半都心胸更朗闊，應該更好相處才是。

“我先帶你們看看周邊地形吧，對了，這是我畫下的地形圖，哪邊適合建房子，哪邊水源更充沛，這上頭都有，就是清理開荒，我上頭也寫明了，這幾塊去全是碎石，只有這邊幾塊才有可能……還有這裏，這邊風最大……”

老兵退役的事兒也一樣要走程序，方隊正提前安置幾個人過來，自然也是有的放矢的，老肖明白他們過來的任務，見著閑話已經說了不少，忙遞上去自己繪制的地圖，開始引著老兵們慢慢的查看地形。

他忙乎了好些日子了，就等著這一刻了，若是作為先頭兵的這些人感覺沒問題，那麽該建房子的建房子，該開地的開地，這建村的事兒上，自己的工作可就全做完了。

至於這老兵們怎麽和山民買土胚，將來喊人做工該怎麽給工錢，這個老肖就不管了，都不是沒腦子，不懂人情世故的，想要長久的相互幫扶依存，自然會有合適的妥協方式。

走了一圈，將圖紙給了老兵的頭頭，由著他們再用自己的方式重新標識，老肖識趣的用做飯的借口，開始往回走。才走到石階附近就看山藥蹬蹬蹬的從山上往下走，一個大大的背簍背在身上，壓得整個人顯得越發的小了。

“山藥，這是給你爹他們送飯吶？怎麽不讓海濤幫你一起送下來？”

“肖伯，海濤還在攤餅子，說是你吩咐的。”

“哦，對，那你走慢點。重不？老安，老安，趕緊的，吃飯了……送好了就趕緊回來，到上頭和海濤他們一同吃，你還小呢，吃飯的時候灌了冷風容易做病，自己要小心知道不？”

“唉。”

說來，老安帶著村子裏的人來這邊幹活，因為已經開春，來的人數又多了些，所以很是避忌的沒往老肖家去借宿，而是和老肖商量了，索性住到了這山下的大棚子裏，反正這裏頭有火塘，竹棚子外墻還有半人高的泥裹著，裏頭老肖還刮了一層水泥地，平整幹凈的很，只要墊上厚厚的稻草皮褥子，蓋上皮毛，懷裏踹上一塊燒熱的石頭，這些山裏漢子就不會覺得冷。若是在加上那已經堅持了一個冬天的柵欄，這竹棚子還是挺有安全感的，來的人都挺滿意，甚至有幾個還開始關註起了水泥這東西，很可能成為第二波水泥用戶。

只是大人這樣湊合沒事兒，可跟著來看朋友的山藥就不成了，到底還是個孩子，所以還是被老肖給拉到了山上，和家裏的小子們去做了伴，順帶還能幫著幹活，比如給他爹這些人做飯什麽的。

老安他們這麽積極的往這邊趕，來做活計，可不僅僅是因為對這裏建村子，讓他們以後進出越發容易而高興。最初的最根本的原因還是碰巧了，正是趕上了他們出山的時候。別忘了，早在去年，其實老安就已經和老肖說好了，在開春的時候要過來一趟，想要在這邊的集市，或是跟著老肖去城鎮裏將冬日的收獲賣掉。

作為山裏人，有獵物，有野菜，可未必有糧食，更沒有鹽。所以隔一段時間采買是必然的，而在經歷了一個冬天之後，即使去年因為老肖的陳糧，讓山裏的漢子們家裏存的糧食比以往多，因為繩套，很多人家都有了肉食補充，在這個剛開春的時候，不像是往年那樣，一個個前胸貼後背，苦不堪言。可一樣家底已經接近清空了。這會兒不趕緊的帶著秋冬最好的皮子出來換錢，換糧，還等什麽時候？

只是這人出來了，遇上了好活計，明顯的讓他們能在最青黃不接的時候掙上一筆，你說能放過了？那怎麽可能。啥都沒有掙錢要緊，至於賣皮子？那不正好能全托給老肖嘛，這人給的價格還是挺實惠的。至於其他的采購？家裏還能混幾日，先放放吧，這老肖不是一個月就要走一趟嘛，咱們索性回去前從他這裏買就是了。至於這些日子吃飯？在老肖家搭夥唄！

至於這飯錢怎麽算？人老安還是挺講究的，不會帶著一群人來吃白食的。一早就商量妥當，那一堆的皮子，肉幹。山羊的，兔子的，連著狗獾的都有，先算好了總價，直接全放老肖那兒存著，等著他們回去的時候統一算賬。先抵扣這些時日的吃食，剩下的再從老肖這邊換上別的，大家都利索。有老安在，他們信得過老肖。

“攤餅子？老肖，你家孩子會做飯？”

明明不過是和孩子說幾句話的功夫，這怎麽就能遇上落單的老兵呢？難道這人查看地形？或許是老肖的疑惑很明顯，那個已經開始擦口水的老兵立馬解釋到：

“我們頭讓我來問這午飯的事兒，老肖你這人，真是值得交往，辦事兒真妥帖，想到我們前頭。怪不得隊正總說你好呢。哦，對了，給，這是半兩銀子，頭兒說了，讓你按照一個人50文的標準。”

咦，這幾個老兵，還挺講究，知道給飯錢，還是提前給，恩，就沖著這份講究，今兒也要給他們拾掇好了。

“知道了，一會兒我就給你們送下來。”

“咕嚕嚕……”

“這肚子，聽到吃的就叫喚，著急了點，見笑了，見笑了。”

絡腮胡子的大老粗，一遍擦口水，一遍大大咧咧的說斯文話，這才是真好笑。老肖差點沒憋住，只能轉身疾走。只是他這接銀子接的快，給做飯做的利索，卻是忘了關鍵的一點。

其實在無意中，老肖已經被周邊的人給定了位了，不單單是貨郎，雜貨鋪，還是大食堂，小飯館……可憐肖海濤，小小年紀，就開啟了廚師人生，還不知道啥時候才能卸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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