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房裏竈頭燒著火, 老肖還從雜物袋子裏摳出來的一包功夫茶的小茶包，對茶沒啥講究的老肖參照大碗茶的做法，泡出了一大壺的茶水給大家夥兒喝著, 幾個大男人坐在那裏聊天倒是也十分的暖和愜意。若非沒煙可抽，這小日子過的和以前感覺都沒差了, 就連外頭的風雨對他們也沒有半點影響。只是，到底這裏不是各自的家, 眼看著雨開始變小, 一群人也開始準備回家了。

“這天總算是好些了, 趁著雨小，咱們也趕緊走吧，不然天黑了可就回不去了。”

老陳家裏這會兒除了他媳婦, 剩下的就只有三個娃娃，心裏記掛的很, 生怕自己這麽長時間不回去, 家裏人擔心, 所以一見著天好了些, 就想著回去, 當然也有生怕在老肖這兒待時間長了, 麻煩老肖再出一頓晚飯的緣故, 這年頭誰家日子都不好過，即使是看著最富裕的老肖家, 老陳覺得能招呼他們吃了那麽一頓實實在在的午飯, 也已經很不容易了, 不想給老肖添麻煩，自然著急走人。

“也是，我家那兩個小子，我不在家，還不知道怎麽鬧呢。”

陸家大郎也想走，剛站起身看了看努力想跟著起來的老盧，一下子眉頭又皺起來了。老盧這腳剛消了些腫，這要是想回去，怎麽也要他們幾個擡著走才成，不然好不容易上了藥的腳踝可就容易在傷著。可要是擡著他走，這一路的山路可不好走，還不知要走到啥時候呢，看看天色，只怕到時候回去就該天黑了。可要是不送，他自己心裏就過不去。

老肖也不是個沒有眼色的人，看著大家夥兒的模樣，忙說到：

“老盧這腳如今可不敢動，萬一在碰著，那可就容易落下病根了，這麽著，今兒讓老盧就在我家歇著就是，你們誰往他家走一趟，說一聲，明兒腳再好些，時間也夠，到時候再送回去，你們說咋樣？”

這還能咋樣？老肖能這麽著那是最妥帖不過了，陸家大郎忍不住覺得，這老肖雖然認識才沒多久，這人硬是要的，多仗義，多爽利，多熱情，多……多的他都說不過來了。

“那成，一會兒我去走一趟，順帶還能討個老倭瓜回去，哈哈，我家那小子正饞著呢。明兒我們再來，把和你說好的給你拿來，你也正好能吃上新鮮蔬菜，我都看了，老肖，你這兒菜可真沒啥，估計來的時候是光顧著值錢貨，把菜給忘了。放心，沒事兒，有咱們呢，都是鄰裏，肯定不能讓你沒菜吃，對了，野菜幹你開始曬了沒有？若是沒，我讓我家裏幫著你弄些，你們就父子兩個，到底人手少了些。”

誰說老肖心粗的，看看，這安排的不是挺好的嘛，連著菜幹都想到了。當然了這也可以說是投桃報李，人老肖最先擺出了親善的姿態，做人做事兒都敞亮，那對這些山民來說，更願意掏心窩子對他好了。

“那我就不客氣了，不瞞你們說，我家海濤我這會兒是真不敢讓他跟著下去幹活，那麽一個孩子，這山又還沒摸熟悉，就怕有個萬一，我可就這麽一根苗。”

這話那幾個漢子是十分的讚同，別說是老肖了，就是他們，家裏那些小子就是在這山裏長大的，也不敢隨便讓他們走出自家安全範圍之外，就怕出事兒夭折了。

這年頭沒有計劃生育，生孩子其實都挺多，可真能安安生生的長大的卻依然不多，關鍵就在這夭折率上了，尋常人家，生五六個，能活下來四個，順當成年那就是日子不錯的人家了，若是窮苦人家，十個孩子只能活下二，三個都是有的。山裏人家更是如此，甚至更加的危險，即使到了十來歲，沒成親，沒留下個孩子就死的也不是沒有，也因為這樣，山裏人丁一直上不去。

“孩子的安全要緊，他才幾歲，哪裏就急著做這些了，我家小子都十二了，我也不過是帶著在周圍安全地方轉轉，教點本事罷了，危險的地方，那是怎麽都不敢讓他去的。”

幾家的孩子裏頭，老陳家的大小子大山年級最大，已經是十二歲了，按照規矩，確實是到了學打獵本事的歲數，只是這年頭，因為生怕孩子養不大，所以這歲數上實在是虛的慌，剛出生就算一歲，過個年又是一歲，有些月份小的，辦周歲宴的時候，虛歲都能說到3歲去了。可見這盼著孩子順當長大的心有多急切，而老陳家的小子說是十二歲，算算最多也就是十一歲上下，自然是沒多大，還在容易夭折的歲數，哪裏敢隨便放出去野。

“你家這地方這麽大，這孩子在家做點雜活都夠忙乎的了，確實不用那麽拼命，在說了，就父子兩個，負擔又不重，等著身上力氣漲了再學也來得及。在山裏到底小心為上的好。”

就是老盧也忍不住說了幾句，他家人丁那麽多，負擔那麽重，他都不舍得自家十歲的小子跟著打獵，何況老肖家的小子才九歲。山裏人對著娃娃最是疼惜，每一個都是寶，能養到這麽大不容易啊！

說起來，他們這幾家，誰家沒有死過孩子？年歲小的時候沒了，還好些，到底時間不長，可大的呢？像是陸家，他家本來可是三兄弟，周邊誰家不羨慕，說他們福氣大，三個小子都養大了不容易，可偏偏三年前，那老三16歲，跟著出去打獵，一個不註意，就讓熊瞎子給一掌拍飛，沒等擡回來就咽了氣。為了這個，他家老子本就病的不輕的身子也垮了，不到一個月跟著沒了。

這樣的事情這山裏頭太多太多，說起來苦的都能喝膽汁一個味，可日子不還得過？不過是把各家的娃娃越發的看緊些罷了。

“好了，不說了，老肖，你一個人扶著老盧也不方便，趁著咱們沒走，你看給安排啥地方，我們幫著擡過去。”

說起山裏安全，這些漢子難得都低沈了起來，陸家大郎更是下意識的想避開，隨口轉移了話題，老肖也不是那沒眼色的人，自然順著風就拐了。

“擡啥呀，我家有車，來，趕緊的，把老盧放車上，咱們去正屋。”

老肖家的手推車顯然很得這些大漢的喜歡，陸家老二更是細細的瞅了好幾眼，半響還說了一句：

“這車輪做的真好。”

能不好嘛，這游戲裏出來的車輪，即使畫上去是木頭材質，作圖的時候也是用了繪圖工具的，能不圓？車輪只要是圓了，這出來一看自然就精致了。

“讓你說對了，我這車藏得時候，就是藏了車輪子，其他的都是後來重新裝上的。這車值錢也就值錢在這上頭了。”

老肖一邊給做上車的老盧蓋上蓑衣，一邊和陸家二郎說話，聽得老盧也忍不住往車軲轆上看了一眼。

“做的確實不錯，老肖這車木頭可不錯，像是榆木的，都說榆木疙瘩最結實，看樣子還真是。可惜了，咱們那山道都坑坑窪窪的，不然用著車運氣東西該多省勁。”

“美不死你，就是山裏那幾個山村的路都沒那麽好，拉個牛車都能顛出個屁來，就咱們這幾個人的山溝溝，還想修路不成。”

“我也就是那麽一說，你啊，就會挑我的刺。”

說著閑話的幾個人等著到了正屋，將老盧扶下來往裏一站，立馬都靜了聲。乖乖，這屋子正的，咋啥都有呢？這看著都不像是尋常人家的模樣啊。

不過是一張八仙桌靠著條案，附帶兩個靠背椅，連半點花紋都沒有，全是直來直去，粗糙的不行的家具，在這些山裏人眼裏居然就已經是了不得的布置了，由此可見，這地方的貧困程度已經沒什麽可說了。

“怎麽了？”

“老肖，這家具……”

“哦，你說這個啊，我自己做的，連上漆都還沒來得及，錢也不夠了，就想著哪天尋了桐油，慢慢的擦了。”

看到他們看家具的眼神，老肖知道不對，他自己以為很簡單，很粗糙的東西，在這些人眼裏只怕很不一樣，或許在他們眼裏，廚房那明顯木板拼出來的更符合這個地方的實際，所以馬上想了個由頭，說是自己做的，木匠自己做總不會出岔子了。果然聽了他這話，其他幾個立馬臉色和緩了許多，不在感覺有等級，也不在覺得拘束了。

“合著你還有這一手啊，可以啊，做的真是像模像樣的，看著和那些大戶人家都不差了。對了，外頭我瞧著還有鐵匠爐子呢，老肖，你這本事不小啊！會那麽多。”

“什麽本事不小啊，外頭那東西也就是搬回來架上罷了，我自己是不成的，只是不想便宜了別人，我尋思著，沒事兒的時候浪費點柴火，自己慢慢的試，能敲打出個東西那是最好，若是不能也不過是白費點力氣。”

“這也對，不過老肖，以後咱們要做家具，只怕就要麻煩你了，這附近還真是沒啥木匠，石匠倒是有，喏，老盧家的盧老爹就是。我們幾家做房子用的石條都是他家老爹做的。”

說話間老肖引著他們把老盧往書房肖海濤的新火炕上放的時候，看到他們看向書本的眼神，心又是一緊，忍不住對自己這一次留人住宿的行為感覺有些後悔了，一次性暴露太多，實在是冒失，不過既然已經暴露，自然也要努力圓過來才是。

“你們也別看了，這書本啊，是我家小子的，早年也送他去上過學，可惜，如今不成了，那些字，我也就能認識個大概，不連著還總容易弄錯了，至於寫更是白瞎，和狗爬沒區別，不知道的人看了還以為我畫符呢。”

他這坦誠的自嘲，立馬引來無數的笑聲，坐在火炕上的老盧笑著說道：

“那感情好，道士靠著這個可不少掙錢，老肖，你也試試去。”

“你還能劃拉兩下，我們連劃拉都不成，那豈不是更沒用？”

“說起來咱們這附近能上學的地方確實沒有，最近的也要去鎮上，那可是要過好幾座山的。真心不方便。”

“老肖，這麽說起來，你家小子可是耽誤了，真是可惜了！要是沒那種禍事，過上幾年，說不得也能讓你家改換門庭呢。”

“如今讀書人可精貴的很。”

被迫輟學可不是啥好事兒，老肖這麽一說，他們也想起了老肖一開始說的那被人毀家奪業的事兒，有了這麽一出，倒是也不覺得著老肖家比他們等級高，日子好，不是同類人什麽的了，心裏也沒了酸味，反而同情起肖海濤，這麽個能讀書的好苗子。這孩子運氣咋就那麽差呢，遇上了這麽個禍事，前程都耽擱了。

即使再大氣的人，再爽利的性子，在涉及到等級的時候都是敏感的，總會下意識的產生隔閡。好在老肖總算在現代沒少見識，心思也比這些山民玲瓏些，不然這好不容易處下的新鄰居可就疏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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