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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029. 幼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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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029. 幼兔

落纓睜開眼睛的時候,燭光在一旁輕輕搖曳,不是一盞,而是幾排,連成一片,似有臺階一般蔓延至最上方,那上面掛著白蠻族的圖騰畫像。

她艱難撐起身子,揉了揉雙眼,試圖看清周遭事物,除了燭火、觀賞花卉、雕花木屏風,還有許清如和大祭司蕭雲霽。

“你醒了,快喝點水吧!”清如坐過去,遞上一杯溫水。

落纓接過,手上依舊無力,差點弄灑,清如只好雙手端過來,服侍她飲下。

她喝得膽戰心驚,連連嗆了幾口,後縮著道:“你別想從我這裏打聽到任何事。”

清如無奈,彎眉一笑:“好,我不打聽。可我服侍你,也是應該的,畢竟你現在才是二王妃。”

這話這表情讓落纓猝不及防,清如不像在做戲,她的笑裏帶著某種踏實的真誠。

“你們帶我來這裏做什麽?”

“不帶你來此處醫治,難道眼睜睜看著你被那禽獸折磨死?”

說這話的人是蕭雲霽,她擡頭紋立馬皺了三分,怒火也燒到了眼睛,可她的火卻不是針對落纓:“你以為只有你們有藥嗎?鄭仁泯用過的藥,不僅是你們的,還有我的,只不過……”她冷笑一聲,“你們的藥是灌在口腹,而我的藥是塗在表皮。”

“表皮?塗哪兒啊?”清如不解,懵懂一問。

蕭雲霽被她問得一楞,但很快理解,瞧著許清如,嘆了口氣,這姑娘還是處子之身,哪曉得什麽床幃之術,不過她也過了花季年華,按理說,家裏大人也是應該教導過的,再或者,她不是開書肆嗎?書肆裏難道不賣風花雪月的繪冊?

一連串問題翻江倒海在頭腦,顧不上回答,落纓已經大哭起來。

她當然知道,那藥塗抹在哪裏。怪不得每一次侍寢,交合處都如浸在了撒上胡椒的滾燙油鍋中,那種熱度就像燒紅了的鐵鉗燙入皮膚,讓她痛不欲生。

整個被侵犯的過程是極其痛苦的,她期待著盡快結束,更盼著侵犯她的人快點死。

“神花教主騙了你們這麽多年,你們還執迷不悟?她蠱惑白蠻族百姓,以覆仇之名宣傳自己的教義,以鶯粟之毒麻痹滇國各個階層,無非是讓你們做她的奴隸,為她賣命。所以,你們這些所謂的‘神花聖女’,不過是她控制滇國的手段和犧牲品,一旦不好用了,就會被棄置。恩彩已死,徐尚宮定然知道教主在王宮埋的這條線出了問題,她肯定會找機會通風報信,所以神花教到底能不能繼續保你,你可要斟酌清楚。”

蕭雲霽一口氣說完一大段,口幹舌燥,加上火氣未消,於是起身拿起桌子上自己做的薄荷青檸涼茶,蠻飲一番。

這幹燥的秋夜,最適合貪涼。

清jsg如看得一楞,沒想到蕭雲霽一到晚上就像變了個人似的,不如白日裏那般端莊賢淑,可轉念一想,難道她白天的樣子是裝給別人看的?

“放心,神花教的人會殺了落纓,她活不過二王子大婚。”聲音從屏風後傳出,被燭火照亮的頎長身子投影到白紗格擋上。

落纓記得這個身影,他總是跟在許清如的身後,距離不遠不近,眼神下意識落在她肩上、臉上、眼裏,他常常一副冷淡的表情,只有註視著許清如的時候,面部才有點光彩,生動起來。

“屍體動過手腳了,明日便會有廷尉司的人來查,最終的結果,就是待嫁二王妃殺的。”李佑城繼續道。

“宮廷了死個宮女算什麽?何況是我的侍女,我想殺就殺,他們能管我?”落纓辯解。

對方冷笑道:“明日一早放出的消息,是二王妃被殺了,這樣動靜會鬧大,廷尉司的人就會追查,人一多,傳言就亂,恩彩一死,徐尚宮和宮裏其他神花教的人便會亂了陣腳,你能否活命就看造化了。”

如此一來,落纓怎麽都逃不脫罪責,自己處於兩難的險境。

這一招確實狠毒,她頓時癱在榻上,放棄了最後的掙紮。

清如安撫了幾句,又轉到屏風後面,扯上李佑城的袖子,將其拉至門外,想在門口警示他幾句。

可誰知,剛一開門,夜風來襲,吹來淩亂的花瓣,撲到她的臉上和頭發上,讓她一時局促,慌忙用衣袖遮擋。

李佑城看著她笑,眸色溫暖,擡手拾掉不小心落在她發鬢上的幾瓣,又替她將發絲捋好。

夜色裏,兩個人的親昵總帶有某種不安,這也不是第一次了,可清如還是不自覺地加快了心跳。

她將其歸結為:李佑城身軀強悍,夜間尤甚,對她示好只是為了生理需求而已,這樣的男人讓她害怕。

何況,他剛才還殺了人。

所以,清如昂了昂頭顱,義正言辭:“暴力殺戮的方式是不能解決問題的,刑訊逼供的手法更不會讓人真心服軟,你剛才所做之事,與我意願相悖,所以接下來,李校尉可否考慮下我的感受,不要再插手,讓我來處理此事?”

李佑城撚飛指腹間的花瓣,對著滿院子的珍稀植被,笑道:“你若一直喊我‘李校尉’,一日都不肯叫我一聲‘玉安’,那我就只好按照李校尉的手法來做事。”

“你……”清如沒想到他會如此說話,只好如實道:“我叫不出來。”

李佑城看她,心中一凜,低聲問:“阿如,你還是疏遠了我,難道是因為那夜我吻了你……”

他的嘴唇被她的高擡的手覆上,擋住了後面的話。

她說過的,那天石洞裏的事就當沒有發生過。

“我的意思是,李校尉可否相信我一次,而不是處處‘為我著想’?”清如目光如炬。

誠懇的請求,商量的語氣。

確實,他的擔心太多,反而成了她的負擔,也許是自己太過自以為是,讓她感到不舒服了。

於是他應了下來,鼻息間還有她手上山茶花的香氣,囑咐道:“阿如,不管我在你心裏有沒有位置,我都不會去計較,我只希望,能助你完成你想做的事,讓你平安回家。等你……等你回到長安,你我便再無瓜葛。”

以他現在的身份,確實不應再次打攪她了。

“可是我,很珍惜與你在這裏的情誼,無論這份情誼是什麽,怎麽定義,我都會好好守護,封存,等你離開後,不會再讓它跑出來。”

清如明白他話裏的意思,對她有了愛慕的李佑城願意成為她在滇地的情感奴隸,受她役使,為她奔命,等辭別之後,兩人便又是陌生人了,不再聯系,形同陌路。

這樣也好,清如點頭,“一言為定,這次,我讚成玉安的想法。”

李佑城會心一笑,心如刀絞。

蕭雲霽畢竟是白蠻族大祭司,對於同是白蠻族的落纓還是有很大震懾力的,等許清如再次進入暖閣的時候,她正在為落纓上藥。

清如小心地退回到屏風後,等著她把藥上完,不禁撇了眼簾外,李佑城正在中堂飲著涼茶。

心想,這兩個人癖好倒是一致,冷風吹拂的夜晚,竟然渾身燥熱。

屏風那邊窸窣一陣,像是已經完事,清如轉到裏面,幫落纓系上褻褲和衣裙。

“你們為什麽要幫我,就算我將所有實情相告,你們也不會觸動神花教一分一毫的,她的勢力遠不是我們幾個女子,外加幾個侍衛,在這裏稍作分析就能窺知一二的……”

落纓如中了魔咒,一直碎碎念。

“要是我說,想要搬倒神花教的可不止我們幾個女子,外加幾名侍衛呢?”蕭雲霽語重心長:“白蠻族人寧可死也不會被人如此奴役,鄭氏奪權驅趕白蠻族人,神花邪教蠱惑族人精神,騙取同情和支持,我白蠻一族是四百年的貴族,在滇地備受尊崇,何等崇高,現如今只能淪落去到熱海之地,這仇不報,白蠻族人一刻都不會安寧!”

落纓聽得入神,只隨著說道:“可是我的家人都信神花教……教主能治好大家的疑難雜癥,而且不收錢……”

“代價呢?”

“代價?”落纓搖頭:“沒有代價,她只要我們相信她的教義,供奉神花聖女……”說到這裏,忽然感覺不對勁,自言自語:“神花聖女是白蠻族中未婚嫁生育的年輕女子,家世清白,熱心仁義,教主挑選了我們,教導我們,讀書寫字和各種技藝,我們有去貴族家裏做賓客的,有去官宦家中做教習的,還有……還有我,我入了宮……”

“所以,你們這些‘聖女’都是去到非富即貴的人家,你們將教主制好的喝了能讓人上癮的鶯粟湯帶給這些貴人,一點一點讓他們依賴你們而生,由此換取巨額利潤。”

許清如盡量用緩和的語調述說,可還是激起了落纓的反抗,她往外推了推清如,拉開二人的距離,道:“你說的不對!教主不缺錢!教主只是憎惡這些貴族,恨他們盤剝民財,恨鄭氏陰狠狡詐,她用這種方式麻痹他們,好讓我白蠻族人重新回到白崖城!”

“好!既然如此,那我問你,那些貴人可否提供過任何便利給你們教主,是否贈與絲綢、茶葉、瓷器等一類的中原特產,是否將店鋪、地契和其他宅子抵押給她,或者讓她參與貴族產業的入股食利? ”

這些背後的交易應該是落纓這個層次的人接觸不到的。

畢竟她只是傀儡,只具有象征意義,在其身後做骯臟事的該是恩彩、徐尚宮之類的人,她們聽不聽信神花教義另說,但肯定是得到了相當大的收益。

也許,這是一條十分隱匿的黑暗交易鏈。

那位教主利用滇地覆雜的基層政治結構,和這些結構中交纏繁多的重重矛盾,賺得盆滿缽滿。

清如的問題讓落纓手足無措,她從未想過這些事情,她只知道心疼族人,想為白蠻族出一點力,既然神花教主看得起她,那她便竭盡全力為她做事了。

清如拉起她的手,關切道:“落纓,我與你相識不過數日,可我從內心認為,你是單純善良的女子,我知道你有苦衷,也知道你在這囚籠裏所受的苦難,現在,你們的大祭司雲娘也在這裏,你們族人愛戴她,以她作保,我許清如向你保證,我一定會救你逃離這裏!請你相信我!”

蕭雲霽也深深點頭,道:“我等了這麽多年,就是在等一個機會,如今萬事俱備,機會就在眼前,白蠻王的後人,幾個王子公主都已經和我取得了聯絡,熱海之地的白蠻人已做好了回來決戰的準備,你若真心相助,待以後平定鄭氏,我自然表彰你的功績。”

落纓有所動容,卻囁嚅著不知如何說起。

清如便提了句二王子鄭仁泯,依舊聲調和緩:“落纓,你也知道他是個瘋子,可他卻也極聰明。他一心想要王位,他與你們合作,是想利用神花教換得民心,擊敗世子,事成後,會逐漸將神花教驅逐出去,建立軍隊,穩固邊防,不再讓神花教踏足滇國,而且,他還答應了……娶我為妻。”

說這話的時候,清如下意識朝簾外的方向看了看,盡量放低聲音,不讓簾外那醋壇子炸鍋。

好在簾外並無什麽動靜,也許那人早就走了。

她繼續道:“所以我才答應了他,佯裝幫他弄到傳位詔書,和其他一切上位的憑據,為了‘我們’的未來。所以,我才說二王子會殺了你的,你現在明白了吧,且你的時間不多了,大婚當日就是死期。”

如五雷轟頂,落纓僵在榻上,她緊抓絲帕的手在胸前不停抖動,臉色煞白,淚水奪眶而出,有氣無力道:“我早就應該料到的……我早就應該……”

“你識字,懂得滇地風土人情,你jsg熱愛這裏的一草一木,知道草本醫術……落纓,你的人生不應該被人控制,被人耍弄,被人糟蹋!應該是充滿光明和希冀的,你也看見了,這王宮裏的草木,雖也興盛,但終究是困在樓宇裏的觀賞之物,而真正有志願的人,有才華的人,是需要與外面自由廣闊的山川萬物為伴的!你的人生不該在此結束,更不該湮沒在這腐朽潰爛的地方,所以,請你相信我,因為我和你一樣,都是為了家人,為了願景,為了自由。”

落纓終於受不住清如的寬慰與疏解,她雙手捧臉,嗚咽起來,渾身抽動著,如山林間一只遍體鱗傷的幼兔。

清如展開雙臂,抱緊了她,就像在離開長安的時候,抱緊了自己的阿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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