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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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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常

“你父親?”

周子遇楞了下, 他記得宣寧是孤兒,有一位監護人,卻不是父母。

不過, 他也不知內情, 大概是後來, 她父母才離去的吧。

舒淑蘭是上一輩的巨星, 照年代推算, 她父親會喜歡, 十分合情理, 但是聽她的語氣, 雲淡風輕,好像完全沒事的樣子, 反而讓他覺得不是這麽回事。

他不是一個特別健談的人。因為母親的過分開朗和熱衷交際,他和父親都養成了傾聽的習慣, 非必要時, 不隨便開口。

但今天,他不想只是被動地聽著, 他還想要了解她的過去。

“他……也很喜歡音樂嗎?”

“他很喜歡,”彈完一首曲子,宣寧隨意撥弄琴弦, 玩兒似的彈幾個簡單的音, 沒再彈別的曲子,“音樂簡直像他的生命一樣重要,每天都要彈琴、唱歌。”

還有喝酒。

黎北遷的情緒是好是壞。

好的時候異常亢奮, 像世界上最好的父親, 會抱著她到街上買她最喜歡吃的手工糖果,會帶她去動物園看大象。

壞的時候則像陌生人, 整天整天地把自己關在房間裏,有時候彈琴,有時候喝酒,或者幹脆不在家,和那些在普通人眼裏“不正經”的人混在一起。

“所以,你是被他影響,才學了這麽多年吉他的嗎?”

周子遇知道她很會唱歌,能堅持彈琴這麽多年,想必也很喜歡吧。

這是十分自然的猜測,可他說完,宣寧卻用一種莫名怪異的眼神看著他。

“你這麽說,也沒錯,的確是因為爸爸,我才開始學吉他的。”

周子遇皺了皺眉。

“不過,不是因為喜歡,”她扯了下嘴角,彈著吉他,跟著哼出一句輕快的曲調,“我只是想看看,到底是什麽樣的東西,能讓他這麽著迷。”

她其實一點也不喜歡音樂。

少年時練琴的時光,大多與孤獨相伴,回想起來,都是灰暗的時光,之所以堅持了十年之久,也只是因為實在太過寂寞。

那時,她也已懂了,父親之所以那麽癡迷,大概也是因為害怕寂寞吧。

承載了那麽多難堪的回憶,她怎麽會喜歡?

周子遇很敏銳地察覺到她的言外之意,盡管沒有聽到她直接說,卻推測到幾分:“你爸爸對你不好嗎?”

“還行吧,”宣寧聳聳肩,“他去世的時候我還小,很多事已經記不清了。”

“那你媽媽呢?”

這個問題自然而然,人總是要有父母才能出生,可是宣寧聽罷,動作卻頓住了。

她低著頭,左手仍按在琴弦上,右手則輕輕搭在邊緣,不再撥動琴弦。

“我沒有媽媽。”

她說得很快,聲音也很輕,周子遇楞了下才反應過來。

也不知是不是不想讓他再問下去,她忽然又擡頭,笑看著他。

“周子遇,我唱歌給你聽吧。”

說完,不等他回答,便重新低頭,開始彈奏。

一段漫長的前奏,整整四十五秒,節奏舒緩悠揚,將人帶入浪漫溫柔的情境。

緊繃的神經慢慢放松,敞亮的客廳頂燈變得不那麽應景。

周子遇擡手按下沙發邊墻上的開關,關掉客廳和餐廳的燈,只剩下大門口的一盞入戶燈和墻面的背景燈。

整個屋子像被蓋了一層紗,一切都變得模糊不清。

一首經典英文歌,很熟悉的歌詞和曲調,被少女用一種恰到好處的鈍感吟唱出來。

「Wise men say

Only fools rush in

But I can't help falling in love with you」

周子遇又一次想到初見她的時候。

那天,她也在臺上唱了這首歌——很好聽,如果不是後來發現她對白熠別有企圖,那首歌在他心裏大約只會留下美好的印象。

「Some things are meant to be

So take my hand. Take my whole life,too

For I can't help falling in love with you」

歌詞太過美妙,配合著器樂與人聲,有種格外的繾綣纏綿。

他忍不住,在最後一個音落下時,側過身去,輕輕吻住她。

-

酒店房間裏,白熠望著被掛斷的電話,猶豫片刻,到底沒再回撥過去。

也算是出了輿論危機,和經紀人有話要談很正常,這時候的確不方便打擾。

他想了想,一邊起身換衣服,一邊拿著手機給星雲負責網絡公關的工作人員發消息,請他們配合青禾的人,做好後續處理。

對方回得很快,不用多言,便是一口答應。白熠見狀,方拿上浴袍進去沖澡。

只是,再出來的時候,就接到了舒淑蘭的電話。

“媽——”

他胡亂擦著頭發,剛接通,還沒來得及問候,那邊便是一陣劈頭蓋臉的問。

“阿熠,你在哪兒?現在網上說的那些是不是真的?你是不是真的幫那個小姑娘整人了?”

舒淑蘭大概在哪個錄影棚,周圍有器樂演奏的動靜,顯得有些嘈雜,但她一連串問題拋過來,卻如連珠炮似的,絲毫不含糊。

“媽,一下這麽多問題,我都不知道該回答哪一個了。”白熠先把手機拿開一點,等她問完了,才又送回耳邊,無奈道。

舒淑蘭沒立刻回答,先深呼吸一下,才鎮定下來,一個個地問。

“好,那你先說,現在在哪兒?”

“我在P市,酒店的房間裏,這邊有個行業技術論壇,我和林總他們一起作為集團代表過來的,記得嗎?”

“是有這麽回事。”舒淑蘭想了想道。

“那就好了,媽,你不會以為我現在是和徐鐸他們在外面玩吧?”

舒淑蘭哼一聲,語氣不善,但也已不似剛接通時候那麽急躁:“你這孩子,還不就是這德行。”

“媽,那都是以前,我現在已經沒那麽混蛋了。”白熠有點無奈,“我已經好久沒跟他們一起胡來了,不信你問徐鐸——或者問張致叡他們也行。”

電話那頭t頓了下,似乎信了,緊接著,又問:“怎麽突然轉性了?阿熠,你不會要告訴我,都是因為那個小姑娘吧?”

“……是,的確和她有關。”

白熠自己也說不清,自那次和宣寧鬧過一陣後,他便忽然失了過去那種日日在外,和狐朋狗友們尋歡作樂的勁兒。

也許是因為她的緣故,不想讓她覺得自己是個無所事事的紈絝子弟,又或者,和周子遇也有些關系,隔三差五同他在一起,從公事到生活,多少會被他影響,時常肅然起敬,免不了也會自省一番。

“阿熠,這個姑娘,是你上次說的,要帶回來給媽媽看的那個?現在網絡上說的,也是她吧?”

“嗯。”白熠悶悶答應一聲,“原本我只是覺得還沒到時候,沒想到她以這種方式先讓媽知道了。”

“阿熠,媽媽過去從來不限制你的交際,和哪個女孩走得近了,又和哪個女孩鬧得不愉快,甚至是和小煙的事,媽媽都沒管過,有時鬧些緋聞也就罷了,小孩子家玩鬧,被那些八卦記者看到,難免風言風語。但你也該有分寸,什麽能做,什麽不能做,應當不需要我們來教你了。為了一個女孩,欺負自家公司的人是不是有些過了?”

“一個會讓你做出這種事的女人,媽媽可不太歡迎,更別說你爸爸了。”

舒淑蘭語重心長,先說白熠的不是,只蜻蜓點水,最後卻是落在對宣寧的不喜。

“媽,不是他們說的那樣,”白熠知道母親誤會了,立刻解釋,“網上那些都是謠言,那個鄭勢,他是在造謠,是他先在停車場就敢對寧寧動手動腳,被我看到了,才有後來的事。”

他將那天的情形一五一十說了一遍。

舒淑蘭聽罷,仍未放下戒心:“那她演的那部電影——《臺風過境》,是這個吧?我記得之前有過一次臨時換角,是不是也和她有關?”

白熠楞了下,沒料她連這個也能想到,忙解釋:“這和她沒什麽關系,是原本定的安心薇,一心炒作,直接炒到我頭上來了,我甚至幾乎不認識她,我才想到要把她換掉。”

“倒也合理。”舒淑蘭沈吟片刻,慢慢道。

電話那邊傳來一陣樂聲,似乎是樂隊的合奏排演。

“媽,你還在工作嗎?”

舒淑蘭這些年已經不大在舞臺上出現了,但有時還會到星雲的音樂部門,指導新人錄歌,做些幕後工作。

“沒有,不是工作。”舒淑蘭笑了笑,道,“過幾天是我和你爸爸的結婚紀念日,正好是十八周年,我打算錄一段視頻送給他。”

白熠聽著背景裏有些熟悉的音樂,問:“這是《Can't Help Falling in Love with You》?”

“沒錯,”舒淑蘭聲音裏的笑意更濃,還多了幾分懷念,“是我和你爸爸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主動點的歌。”

她說著,隨樂手們的節奏,隨口哼唱兩句,沒有頂級音響設備的夾持,甚至是隔著電話,聽不出原有的質感,卻仍有醉人的纏綿意味。

白熠隔著電話,聽著那若隱若現的熟悉旋律,不禁想起第一次在那家酒店的清吧裏見到宣寧的情形,一時有種奇異的巧合感。

“爸爸怎麽想到要點這首歌?”

他記憶中,那時的父親多半是嚴肅疏離的,和這樣的歌曲根本聯系不到一起,是在舒淑蘭出現在生活中後,才逐漸學會表達自己的情感。

直到如今,他們兩個已經成了整個圈子裏公認的模範夫妻,甚至因為是重組家庭,連帶著他,他們一家都成了模範家庭。

“這個問題嘛,我也問過。”舒淑蘭的語氣裏多了一絲得意和狡黠,“他說因為當時就對我一見鐘情了。”

白熠忍不住笑:“原來是這樣,還是我媽厲害。”

母子兩個打趣,氣氛已然變得融洽。

“媽,宣寧真的是個很好的女孩,等你見到她,一定會很喜歡她。”白熠再次幫宣寧說話。

“好了好了,知道了,別這麽早替我下定論,得見過了才知道。”舒淑蘭嘆了口氣,“過幾天的慈善晚宴,你去不去?”

“我會去,也和寧寧說過,會帶她一起。”

“還在風頭上,你也不知避避嫌!”舒淑蘭又數落他,在他連連的告饒聲中,到底作罷,“也罷,要是有時間,我也去一趟吧。”

電話那頭的樂聲還在,有人在問舒淑蘭要不要過去再合一遍。

白熠的唇角不禁揚起:“好。”

-

昏暗的燈下,宣寧閉上雙眼,一下一下與周子遇接吻。

反正已經不是第一次。

她今天很反常,從晚上回來的時候開始,一直到現在。

盡管吐過一場後,已經不像之前那樣,如一鍋溫水,怎麽也煮不透一般,始終被一層油蒙著,但仍沒說清到底為什麽會這樣。

周子遇自詡了解她——雖然他其實並不知曉她的很多事,但就憑著他看過她沒給其他人看過的一面,他就有這個自信。

吉他還在懷裏,被他的胳膊碰到,發出一種說不上刺耳,卻有點鋒利的摩擦聲。

傾身太過,他需要尋找新的支撐點,半捧住她臉頰的那只手向下,正好輕覆在她的右膝上。

觸感光潔滑膩,因一直裸露,還是微涼的。

他不由收了收五指,克制著想要移動掌心的沖動。

好半晌,他結束了這個吻,沒有再繼續,而是慢慢退開一寸,專心地註視她。

“宣寧,你今天有點反常。”他低低地開口,嗓音又變得沙啞,“只是因為那些無關緊要的人的惡評嗎?這不像你。”

常人看到任何針對自己的惡意評論,都會有很大的反應,但他覺得宣寧和那些人不一樣,她不會為無關緊要的人耗費過多心神。

“我……我也不知道。”

她說著,眼神中難得有一絲迷茫。

網上的惡評不是第一天有,從她出道開始,就沒停過,只是規模尚小,不如今晚這麽有熱度。

她確實不在乎那些陌生人的評論,進演藝圈,這點覺悟當然有。

可是,也不知自己到底怎麽了,聽著鄭勢在直播間裏恬不知恥地造謠,反而引起那麽多不知內情的人,不分青紅皂白就來討伐她,她忽然覺得茫然。

不久的將來,那些“吃瓜群眾”、“熱心網友”,在面對她的過去時,到底會站在哪一邊呢?

人們總是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人和事,就像現在,鄭勢明明是犯錯的那一個,卻能搖身一變,以受害者的身份出現在大眾面前,引著一群人為他搖旗吶喊。

如果她真的也犯了錯,是不是連站起來為自己辯護的資格都沒有了呢?

雖然那些都是無關緊要的人,可她不想變成被全世界拋棄,孤立無援的那一個。

周子遇沒說話,也沒再問,只是試探著摟她在懷,慢慢靠回沙發中。

他有種感覺,她今天的反常,乃至於一直以來對白熠的刻意,都與她過往的經歷有關,她心中有結,多年未解。

也許是燈光氛圍使然,她沒有抗拒,就這麽乖乖地靠在他懷中。

“周子遇,”她側著頭,枕在他的肩上,輕聲說,“如果有一天,我成了眾矢之的,被無數人謾罵,你會站在我這一邊嗎?”

周子遇沈默一瞬,心中劃過萬千疑問,但最終只化成一個字:“會。”

他不知道她信了沒有,只是片刻後,聽見她輕聲說:“現在,我有點相信,你可能真的喜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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