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畢業

關燈
畢業

她想起了幼年時的某個夜晚。

忘了到底是幾月, 她記得自己似乎穿著一件米色的小裙子,大約便是初夏吧,和現在一樣, 有微風, 風中帶著隱隱的熱意, 還有梔子花的香氣。

她和院子裏的孩子們玩到傍晚, 路上得了蔣阿姨送的酸梅湯, 一小口一小口地喝。

那種酸酸甜甜的味道讓她開心極了, 忍不住蹦蹦跳跳地回家。

“爸爸!”她把小書包放在客廳的沙發上, 迫切地想和爸爸分享自己的開心, “蔣阿姨又做酸梅湯啦!”

是兩室一廳的小房子,主臥的門沒關嚴, 露出巴掌寬的空隙,臥室裏的電視似乎開著, 有悠揚的樂聲傳來。

曲調有些熟悉, 是爸爸常聽的那首《濃情》,只不過, 這次沒有女聲,是器樂演奏的純音樂版。

她不疑有他,直接推門進去, 想要爸爸把她抱起來, 在空中轉圈。

“爸爸,我今天又拿到小紅花——”

話還沒說完,眼前的情形讓她頓住。

淩亂的床鋪上, 男人靜靜地躺著, 薄薄的夏季涼被有一半搭在他的腿上,另一半從床沿垂下, 拖到地上。

他身子歪著,沒枕枕頭,枕頭已經被推到床邊,再偏一寸,便也要掉下來。

她飛揚的神采也跟著t落下來。

這是她的爸爸,有時候很愛她,有時候又突然沈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對她不聞不問。

她那時還很小,卻已經學會察言觀色,忍受著爸爸時而親切,時而古怪的脾氣。

這時候,她應該默默退出去,回到自己的房間,安安靜靜自己呆著,假裝自己不存在,等爸爸過了這一陣,重新變回原來的樣子就好了。

可是,不知為何,她沒有像平時一樣離開,鬼使神差的,慢慢走進房間。

進去兩三步,才發現空氣裏彌漫著一股淡淡的酒味,她墊起腳,往床鋪上看去。

爸爸睡得深極了,一動不動,連呼吸的起伏都似乎沒了。

枕頭的內側,丟著幾個空啤酒罐子,其中一只的邊緣還有幾滴殘留的酒,積聚在一起,搖搖欲墜。

而酒瓶旁邊,有一只空了的藥瓶,和一板只剩一小半的藥片。

後來,她才知道,那只空藥瓶裏,原本裝的是艾司唑侖,剩下的那板藥片,則是氟西汀。

那時的她還很小,大多數事都已經模糊了,可是那晚的情形,卻像看過無數遍的電影,始終留在腦海裏。

她記得那首《濃情》,在她走到床邊的時候已經播完了,電視的畫面已經轉成了舒淑蘭的訪談。

主持人問:“坊間一直有傳聞,說這首歌的作曲者其實是您自己,只是您因為怕麻煩,所以不願承認,堅持要在作曲一欄寫無名,是真的嗎?”

鏡頭裏的舒淑蘭坐在一把扶手椅中,雙腿交疊,姿態閑適,一身精致的服飾,透著一種那個時代的歌星才有的自信和光芒四射,那是大城市的氣質,和他們這個小縣城小鎮仿佛不是一個世界。

“假的,”她說得篤定,“作曲者的確不是我,是我很多年前在歐洲游歷時,遇到的的一位流浪音樂家的作品。我只花十歐元就買下了這支作品,而他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要署他的名字。”

說到這裏,她的神情中顯出懷念。

“他是個很不一樣的人。”

-

“寧寧,看什麽呢?這麽出神。”白熠從沙發後彎下腰,輕輕環住宣寧。

她捧在手裏的平板中,還在反覆播放著那則宣傳片。

“這是——我媽?”

宣寧點下退出鍵,輕聲道:“嗯,正好看到推送的視頻,就看了一下。這張專輯,你也會參與嗎?”

“是啊,哎,都是我媽的主意。”白熠說得無奈,“她說最親近的人一定要出現在專輯裏面,這樣才有紀念意義。”

宣寧笑笑,將平板丟到一邊:“沒錯啊。”

“算了,不說這個。”白熠從沙發旁繞過,緊挨著她坐下,“你們這部電影的片尾曲已經差不多做好了,只是歌手還沒確定,你要不要試試?”

片尾曲叫《荊棘》,最近剛剛完成作曲和填詞,目前有demo歌手錄了一版,做了初步編曲,晏秋華昨天剛提過這事。

“嗯,我想試試,晏導說,可以和音樂部門的老師溝通一下,如果通過了,就等拍完之後去錄音棚。”

片尾曲由主演唱,是近幾年常有的操作,能更貼合電影的主題,有時候為了音樂質量,還會再錄一版,由專業歌手演唱,傳播更廣。

她會唱歌,只是劇組沒人知道,這個機會是她自己帶著之前在那家直播公司錄過的兩首歌,到晏秋華那兒爭取來的。

“你歌唱得很好,稍加訓練,不比一些專業歌手遜色,不會有什麽問題。”白熠見她已自己同導演提過,便不再插手。

反正晏秋華他們都知道了宣寧和他的關系,行事不會過分不公,但優先考慮她,卻是必然的。

“六月底有一場慈善晚宴,我提前向你預約時間,和我一起去,好不好?”

已經是五月,接下來一陣子,兩個人都會很忙。

宣寧的戲快拍完了,明面上似乎可以休假,但文希已經給她接洽了幾個新的影視項目,等著她一個個準備、面試。

而他則有好幾個項目的中期審核,會議不斷,再加上同周子遇合作的那個度假村項目也要往後走流程,整個六月,恐怕都沒什麽空閑了。

宣寧沒有立刻答應,而是翻開文希給她的月度計劃表,仔細看了看,才點頭答應。

-

五月底,劇組的拍攝全部結束。

殺青當晚,劇組包下S市中心的一家餐廳,請所有主創成員吃了頓殺青宴,從晚上九點持續到淩晨一點。

幾位演員,包括宣寧,都將準備好的照片和感言發到社交平臺,一起互動,引起不少粉絲的期待。

宣寧的平臺粉絲數量又漲了不少,雖然和在場的前輩們相比,完全不在一個數量級上,但可以預見,幾個月後,電影上映,她將會成為演藝圈內炙手可熱的新人演員。

將近十二點的時候,餐廳前臺收到一束花,說是送給宣寧的。

紫色的滿天星,中間綴了幾點白,看起來清新動人,甚至有幾分質樸可愛。

“是小白總送的吧!”監制笑呵呵地猜。

“應該不是吧,小白總剛才在這兒,要送也該那時候送啊。”有人覺得不對。

殺青宴白熠也來了,已經送過禮物,只是因為還有別的事,沒有久留,不到十點就匆匆走了。

“也可能是粉絲送的。”

粉絲送花、送禮物是常事,雖然宣寧眼下還沒太大名氣,但也不是沒可能。滿天星而已,不是代表浪漫和愛情的玫瑰。

宣寧沒說話,看著這束花,心裏有種不一樣的預感。

她拿起插在中間的卡片看了看。

“殺青愉快。”

只有這簡短的四個字,沒有署名,字體骨架勻稱,筆鋒有力,很有風格,一看就是從小練過的。

不知怎的,她想起了一個人。

去年的那次頒獎儀式上,她看到過榮譽證書上的簽名。

那上面的“周子遇”三個字,就是這樣獨具風格。

“應該是吧。”宣寧把卡片放回去,轉身朝大家笑道。

散夥後,她將花束帶回了家。

從十二層的高度看過去,正好看到湖心島的那套別墅。

已是後半夜,卻仍有燈亮著。

她想了想,拿出手機對著放在床頭的花束拍了張照,發給周子遇。

“謝謝。”

那邊回得很快:“你怎麽知道是我送的?”

宣寧背過身,靠在窗戶玻璃上。

“直覺。”

-

很快就是六月,在白熠說的那場慈善晚宴到來之前,宣寧先迎來的是她的畢業典禮。

已經離開學校的學生們紛紛回到校園,在這一天聚在一起,歌頌懷念,為他們四年的大學生涯畫上句號。

整整三千人,穿著整齊的學士服,坐在學校的禮堂中,聽著校長的深情話別與真切期望,心中滋味覆雜難辨。

整個校園裏洋溢著既熱烈,又傷感的氣氛。

宣寧也難得生出幾分惆悵。

整個大學四年的時光,可能是她這輩子最自由和松弛的時光了。

在這裏,同學們都已成年,朝氣蓬勃,其中的許多人背井離鄉,與父母相隔千萬裏,更不需要事事經過父母的同意。

人人都是獨立的,為自己的生活做主宰,她很少再有身為“孤兒”的無助感。

銀幕上播放著新聞學院和藝術學院的學生一起制作的微電影,坐在一旁的齊菲算是主創成員之一,此刻正悄悄抹著眼淚。

宣寧默不作聲地從口袋裏抽了張紙巾遞過去。

“謝謝。”她低聲說。

口袋裏的手機震了一下,是白熠發來的信息。

上次畢業大戲演出時,他答應過宣寧,會陪她一起參加畢業典禮,所以即便很忙,也抽出時間過來。

“我到了,在禮堂門外等你。”

接著附帶一張照片,禮堂外的樹蔭下,站滿了等待的家長們,他們紛紛穿著正式,面帶笑容,想要與孩子們一同分享畢業的喜悅——那是屬於每一個家庭的重要時刻。

她回了一句“好”,另一邊的郝昕昕杵杵她的胳膊,指著舞臺下靠近校長的一張座位,低聲道:“寧寧,你看,那是上次來過那個BST的周子遇吧?”

宣寧一楞,舞臺正前方的座位都是背對著觀眾席的,她剛才沒特別留意,此刻順著郝昕昕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見到一道熟悉的背影。

平整的襯衣,一絲不茍的發型,還有與其他年長的領導、校友完全不同的筆挺骨架,的確是她熟悉的周子遇。

“應該是他。”

“奇怪,他也不是咱們的校友,今天怎麽會來呢?”郝昕昕悄悄嘀咕。

宣寧心裏突突跳著,低頭去翻學校官方號裏寫的典禮流程,試圖解釋t他出現在這兒的原因:“應該是要為獲獎畢業生頒獎吧——你看,有一個獎項的獎金是BST教育基金會和學校共同出資的。”

“哦,這樣啊。”郝昕昕點頭。

可是,一直到頒獎環節結束,都沒見周子遇上臺。

按照往年慣例,畢業典禮的發言人、頒獎人,向來都是A大校內的領導、校友。

郝昕昕沒心思多想,很快就將這個短暫的疑惑拋諸腦後,因為很快,他們就要進入頒發學位證書和撥穗的環節。

一批一批的學生排隊上臺,領取自己的學位證書,並由校領導撥穗,合影留念。

架在臺下的相機,將每一幕都記錄下來,輪到宣寧這一批時,攝像師更是著重多拍了一會兒。

她如今是半個名人,畢業照片自然是要發布在各個官方賬號上的。

閃光燈一次次閃過時,她保持著表情,半點沒眨眼。

只是看向鏡頭的時候,餘光剛好掠過攝像師身後那張座位上的人。

他拿著手機,對著舞臺的方向,做了個拍照的姿勢。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