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8   番外四

◎胤礽的夢◎

今天是汗阿瑪和額娘三周年的祭日, 朕一大早起床，帶著皇後和孩子們，以及文武百官去景陵祭拜。

“皇上, 多少吃點東西吧, 等會兒祭拜要走很遠的路，還要跪拜磕頭，不吃東西身體撐不住。”

汗阿瑪和額娘的眼光不錯，從眾多秀女中給朕選了一個好皇後。溫柔體貼, 端莊賢惠, 足以母儀天下，是朕的賢內助。

即便如此，皇後到底是後來才進宮的，她又怎能體會先帝和太後在同一天薨逝, 朕當時的心情。

那一年太後才過完七十九歲生辰，在生辰宴上說自己這輩子很圓滿，當時朕聽著就覺得有些不吉利。

不等朕將話題岔開, 汗阿瑪緊跟著附和, 好像晚一點就會跟不上額娘的腳步似的。

結果怕什麽來什麽, 生辰宴還沒過去半年，額娘染上風寒，一下病入膏肓。

朕責問太醫，太醫說額娘早年身體虧空太多, 並未調理全好又生雙胎，錯過了將虧空補齊的最佳時機。

虧得額娘身體底子好，又有補藥續命, 這才能活到將近八十歲的高齡。

朕怒極, 要治太醫大不敬之罪, 額娘卻派人來說，人的命天註定，不許為難太醫。

額娘這一病好似摧枯拉朽，唯一能讓朕欣慰的是，除了貪睡，額娘似乎並不痛苦。每日睡醒，還能拉著朕說些話。

額娘病重的那段時間，朕和皇後帶著孩子們搬到暢春園住。

之後大哥一家，三妹一家，三弟一家，四弟一家，七弟一家，八弟一家……全都搬進了暢春園。

小六和小七當時一個在西洋一個在南洋，是最後兩個趕回來的。

小六醉心科研，是當今世界上第一位女科學家，最主要的成就在蒸汽機和發電。

十幾歲帶著科研團隊去法蘭西交流，因為驚人的美貌和更加驚人的才華，引來西洋各國王子競相追求。

還有人為她私下決鬥，造成一死一殘。

當時的法蘭西國王路易十四稱小六為大清的玫瑰，開玩笑說自己若是年輕二十歲，也會為她決鬥。

開過玩笑，他認真問小六，對法蘭西的王子們印象如何，小六冷著臉說，談戀愛不如搞科研。

以上這些都是小七和小五護送小六回來時，對朕說的。

與小六一樣，小七和小五也沒成親，兩人合夥搞海貿，一直在水上漂著。

當時法蘭西主動向朝廷示好，兩國交往密切，而法蘭西與英吉利是競爭對手，互看不順眼。

法蘭西與大清交好，英吉利不敢對大清怎樣就跑去招惹大清的海貿船隊。

也是他們運氣不好，第一次就碰上了小七和小五的船隊，一番交手，被打得哭爹喊娘。

後來聽說揍他們的是大清公主和皇子的船隊，英吉利居然動用了當時世界上最頂尖的皇家艦隊。

用官船對付商船，結果還是一樣，慘敗。

直到這時，西洋諸國才真正見識到了大清實力的冰山一角，而小七和小五也見識到了西洋諸國的不堪一擊，從此不斷擴大自己的海上商路。

法蘭西國王誇獎小六是玫瑰，當時的英吉利國王也誇過小七是玫瑰，只不過法蘭西國王的誇獎是基於玫瑰的美麗，而英吉利國王的誇獎是因為玫瑰有刺，紮手。

等小六和小七趕到，暢春園比任何時候都熱鬧，額娘卻比任何時候都虛弱。

當第一場雪落下的時候，額娘終於撐不住，撒手去了。

朕記得汗阿瑪當時很鎮定，眼淚都沒落下一滴，他只是拉著額娘早已冷掉的手，一遍又一遍地問她，來時路在哪裏，等自己去了到何處尋她。

當然不會有人回答。

汗阿瑪不許任何人動額娘的屍身，就這麽一直陪著一直問，二更天不到竟也跟著去了。

一天之中，同時失去兩位至親，朕哭到暈厥，幾日水米不進。

小六和小七都緩過來了，朕還病著，幸虧有幾個兄弟幫忙，才勉強熬過了那段最艱難的日子。

到今日，已經三年了，每年這個時候朕都吃不下睡不著，沒人能懂，根本沒人能懂。

可能今天太冷，也可能是朕過了花甲之年，身體不如從前好了，去景陵祭拜之後，朕忽然有些困。

睡著之後，朕做了三個夢。

第一個夢很奇怪，因為夢裏的人還是那些人，可夢裏的事幾乎沒有發生過。

在這個夢裏，沒有額娘，朕從小在汗阿瑪身邊長大，遭遇過陷害，也經歷過捧殺，各種明槍暗箭。

汗阿瑪替朕擋下一些，可前朝事多，汗阿瑪有時候顧及不到，還是讓一些傷害落在了朕身上。

那些傷害日積月累，一層一層包裹住朕的心臟，讓朕覺得難受極了，好幾次差點崩潰。

可朕是誰，朕怎會輕易崩潰，朕忍著難受，一天一天地熬。

朕看著自己一年一年長大，從眾人眼中的完美太子，變成了人人懼怕的混世魔王。

在夢裏，朕覺得汗阿瑪對朕好天經地義，誰讓他是朕的阿瑪呢，而朕的兄弟們都是草芥，可以隨便打罵，呼來喝去。

朕連兄弟都打，更不要說王公大臣了。

都如草籽兒一般。

朕對親人淡漠，在外人面前卻總是掌控不了自己的情緒，暴躁易怒。

有時候朕也不想打人，可脾氣上來，哪裏控制得住。

沒有額娘領路，朕迷失了，被人蠱惑了。

索額圖提醒朕，說朕在外樹敵太多，且敵人已經全部聯合在一起，隨時準備扳倒朕。

朕害怕極了，問他怎麽辦，索額圖給出兩個建議：要麽控制好情緒，重新做回完美儲君，要麽發動政變，君臨天下。

控制情緒說起來簡單，可朕試過了，根本做不到。

至於另外一個建議，明知道是餿主意，可朕那時候早已沒了退路。

當時想要扳倒朕的人太多了，有朕的所有兄弟，有早已站隊的朝臣，還有被朕打罵過的皇室宗親……他們太強大了。

此時的明槍暗箭比朕小時候遭遇的那些鋒利太多，然而這還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朕發現，從前為朕遮風擋雨的汗阿瑪，居然冷眼旁觀。

甩手不管了！

在朕最難的時候，汗阿瑪甩手不管是什麽意思？是對朕失望了，準備換一個更加優秀太子，還是忌憚朕了，打算換一個比朕聽話的太子？

不管是哪種情況，在朕心裏，汗阿瑪都是要換太子了。

可朕已經做了這麽多年太子，若是一朝被換，汗阿瑪可能不會殺朕，但新帝登基之後呢？

誰會留下廢太子這個禍根。

反吧，只有反了，才有一線生機。

趁著他現在還有索黨支持。

然而才開始謀劃，索額圖出事了，索黨被汗阿瑪連根拔起，樹倒猢猻散。

聽說索額圖被餓死在宗人府，朕氣急敗壞，竟然說出要為索額圖報仇這種大逆不道的話來。

說完之後，朕發現朕被人監視了。在皇宮裏能監視朕的，除了汗阿瑪，沒有第二個人。

汗阿瑪派人監視朕，朕也反過來監視他。

窺探帝蹤是大罪，可朕為了保命，也是沒辦法。

本來一切都很順利，誰知在圍場，東窗事發。

朕以為汗阿瑪頂多罰跪，畢竟他疼愛了朕這麽多年。莫說窺探帝蹤，便是更離譜的事朕也做過。

哪知道汗阿瑪一怒之下，直接廢了朕的太子之位。

朕做了那麽多年太子，說廢就廢，汗阿瑪的心是鐵做的嗎？

那一天，廢黜的聖旨還沒頒下，朕苦苦支撐的精神，徹底崩潰。

朕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他，哪怕他後來又覆立了朕為太子。

一切都晚了！

再也回不去了！

果然朕像個小醜一樣，被利用完又被二次廢黜，之後圈禁在鹹安宮，直到病死。

緊接著第二個夢，額娘來了，朕淚流滿面。

這個夢說是夢，其實更像是朕這一生的回顧。從呱呱墜地，被額娘抱在懷中，到扶著額娘的手學走路，再到順著額娘規劃的方向，一步一步走上龍椅，君臨天下。

每一步都走得不容易，卻每一步都踩得很實，巧妙地避開了第一個夢裏的所有明槍暗箭。

到此時朕才明白，如果沒有額娘，朕早早成為太子會遭遇什麽。

第三個夢就更神奇了。

夢裏朕百年之後投胎了，投胎到一個宣姓人家。面對陌生的父母，看著他們之間的互動，朕居然有一種特別熟悉的感覺。

爸爸對媽媽好，卻總是藏著掖著，生怕媽媽知道似的。嘴上不饒人招惹媽媽，媽媽一生氣就跑去哄，被媽媽數落也不生氣，脾氣好到沒朋友。

有時候朕在想，爸爸好像不太聰明的樣子，明明想對媽媽好，為什麽非要去招惹她，然後被媽媽數落？

朕就不一樣，朕對媽媽好，嘴上會說，行動也會表現出來。

不管是第一個夢，還是第二個夢，朕從來沒體驗過生下來就有媽媽的感覺。媽媽很寶貴，朕會珍惜自己的媽媽，也會傾盡所有愛她。

媽媽被爸爸招惹了，也很有意思。她嘴上放著狠話，卻處處為爸爸著想，細致入微。

不像對朕，明裏暗裏都是滿滿的愛，從不掩飾。

爸爸對朕也是滿滿的愛，化都化不開，朕感覺幸福極了。

直到有一日，爸爸吃飛醋，又把媽媽惹急了。媽媽以為朕睡著了，對爸爸說：“愛新覺羅玄燁，你再無理取鬧，我下輩子不帶你玩了！”

朕被當場嚇醒，努力忍著才沒睜開眼睛，難道……莫非……

瞇縫著眼睛看爸爸，果然把人惹急了又跑去哄。見媽媽真生氣了，就拿我說事：“皇後，你不想要朕，總不會連保成也不想要了吧。”

那一刻，朕的心被幸福填滿，但朕不想暴露，朕就這麽一直跟著他們，輪回轉世。

生生世世都是一家人。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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