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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些年明珠不曾顯山露水, 是三福晉先相中了納蘭容若的品貌才情,想與納蘭家結親,誰知半路被長房截胡。

納蘭與如月的親事眼看就要說定, 忽然傳出男方病重的消息,因病得太重, 納蘭甚至錯過了當年的殿試。

於是如月命硬克夫實錘了。納蘭家還算厚道, 讓女方先說不行, 給足了長房面子。

上一回去赴宴,三福晉聽說納蘭至今都未婚娶。

如今納蘭與如月都在宮裏當差,一個在乾清宮伺候皇上,一個在慈仁宮照顧太子。皇上疼愛太子,兩人說不定有機會見面。

當年三福晉看得清楚, 納蘭喜歡如月,如月好像也有那方面的意思。

這男未婚女未嫁, 落花有意流水有情, 孤男寡女幹柴烈火,萬一鬧出點什麽出格的事來,讓皇上知道了, 納蘭家和長房都得吃不了兜著走。

索額圖撫掌:“一石二鳥,妙啊!”

三福晉有被恭維到, 擡手扶了扶頭上的步搖:“可惜宮規森嚴, 女官和侍衛想見一面也難。”

索額圖自己就是禦前侍衛出身, 知道宮規再森嚴也有漏洞。況且皇上身邊有他的人,別的不敢說,安排兩人見個面不成問題。

前朝以明珠為首的滿人文官, 甚至漢人文官開始嶄露頭角,後宮滿漢之間也逐漸涇渭分明。

貴妃晉封皇貴妃攝六宮事, 惠貴人晉封惠嬪,榮貴人晉封榮嬪,兩人一起協助皇貴妃。

後宮高層由滿族妃嬪把持。

奈何這三位高層空有權力,沒有寵愛,要說宮裏最受寵的還是那兩個被太後看中,出身漢軍旗的董貴人和張貴人。

南邊戰事吃緊,前朝事多,皇上很少到後宮來,偶爾踏足不是去給太後和太皇太後請安,便是去慈仁宮後殿看太子,一個月下來被召幸最多的便是新晉的兩位貴人了。

董貴人和張貴人都是南方人,自有水鄉女子的婉約柔順,董貴人是真柔順,張貴人純屬演技好,只肯在皇上面前做小伏低。

“董姐姐,都說你我二人最得寵,宮裏多少雙紅眼睛盯著咱們的錯處,每回去承乾宮給皇貴妃請安都跟上戰場似的。”

才從承乾宮請安出來,還沒走回永和宮,張貴人就忍不住拉著董貴人抱怨:“我與姐姐同住永和宮,皇上每月召幸的次數,別人不知道,姐姐還能不知道嗎。”

說著伸出兩根手指:“就這些,也算得寵?”

董貴人忙拉住張貴人,環顧左右:“隔墻有耳,妹妹小聲些吧,回頭讓人聽見又是一樁公案。”

今日請安的時候,張貴人又被圍攻了,憋了一肚子火,恨不得讓全天下人都知道她心裏苦。

並沒住嘴,只是壓低了聲音:“侍寢的時候皇上可會與姐姐說話?”

提起這個,董貴人也是心中苦澀。皇上生得龍章鳳姿,哪個女人見了不動心,可躺在龍床上,除了做那事,別說交談,皇上多一眼都不曾看她。

每回完事,便有人將她用被子裹了擡出去。那時候會有太監問皇上留不留,皇上有時候說留有時候說不留,留與不留全看心情。

留或者不留,便是侍寢當夜,她聽皇上說話的全部內容了。

張貴人說完看向董貴人,董貴人雖然沒有回答,只看臉上表情便有了答案。張貴人嘆息一聲,董姐姐的遭遇果然跟她一樣。

忽然想起成答應陰陽怪氣的一句話:“你們瞧張貴人和董貴人可像一個人?”

當時張貴人還以為成答應紅眼病成了精,竟敢當眾罵她,正要啐回去,就聽入宮最早的榮嬪娘娘輕咦一聲:“你們這身形眉眼確實很像……”

後面的話被惠嬪娘娘用咳嗽打斷了,之後皇貴妃便扶著宮女的手轉了出來,這事再沒了下文。

便是之後她追到鐘粹宮去問,榮嬪娘娘也只說是看走了眼,將她打發了。

直到今日皇貴妃夜裏咳嗽,起得晚了,再加上有事要說,請安結束比平時晚很多,慈仁宮那位赫舍裏女官推著嬰兒推車帶著太子過來串門,張貴人才終於明白了成答應和榮嬪娘娘話裏的意思。

張貴人並不是才進宮的新人,早聽說太子身邊有位赫舍裏女官,她是先皇後一母同胞的親妹妹,太子的小姨母。

仁孝皇後薨逝後,這位赫舍裏氏便以女官的身份留在宮中照看太子,如今已經快滿一年了。

據說她與皇上同歲,生辰好像比皇上還要大幾個月。都說皇上曾經心悅於她,當年相中的皇後也是她,只不過礙於太皇太後的壓力,最後娶了她的姐姐。

遠山眉,桃花眼,肌膚勝雪,墨發如雲,最愛那一把楊柳細腰,自帶風流。

想著張貴人擡眸看向身邊的董貴人,眉眼確實與那位女官有些相似,可也只是相似而已,並不如人家精致。

再看自己,相似的地方更少了,只腰還像些。

“從前還不覺得,今日一見便都分明了。”張貴人收回目光,眼圈紅紅。

與那位女官相比,她和董貴人就像兩個拙劣的贗品,從前引以為傲的容貌忽然變得一錢不值。

董貴人不死心:“若真如妹妹所想,皇上為何不納了她?”

張貴人沈吟片刻說:“多半與命格有關。聽說這位女官命硬克夫,便是皇上不怕,太皇太後也絕不會點頭。”

董貴人好奇:“你說她與皇上……”

張貴人冷笑:“恐怕早已暗通款曲。皇上召幸咱們的次數遠不如去慈仁宮的多,皇上也是男人,沒有只看不吃的道理。”

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天下烏鴉一般黑,天下的男人也都是一個德行。

如果當真只看不吃,那更麻煩。

接下來幾日,兩人常去鐘粹宮串門。大約榮嬪娘娘知道自己說錯了話,並不肯接受她們的主動示好,於是兩人又纏上了惠嬪。

“如月你是不知道,那兩個像牛皮糖似的,粘上就下不來了。”惠嬪好容易躲開兩人,跑來慈仁宮後殿訴苦。

郝如月不解:“她們纏你做什麽?”

惠嬪欲言又止,止又欲言:“她們哪裏是纏我,分明是想通過我纏上你。”

郝如月更想不通了,不等她問,惠嬪已然道:“前朝事忙,皇上這一年很少進後宮,相比之下還是到慈寧宮和慈仁宮更多。她們不敢打擾太後和太皇太後,便將主意打到了太子身上。”

爭寵都爭到太子身上來了,郝如月也是服氣。

纏惠嬪纏不住,兩位心機深沈的貴人索性擼起袖子自己上。與郝如月套近乎,郝如月不接話,主動提出幫忙照顧太子,郝如月婉拒,兩人信心滿滿地來,灰頭土臉地走。

本以為這事就完了,可郝如月還是低估了兩人急於爭寵的心。

一連幾日,每日給皇貴妃請過安,這兩人便結伴而來到慈仁宮後殿蹲皇上。郝如月不讓她們碰太子,她們便不碰,專心蹲皇上。

郝如月煩不勝煩,卻沒有趕人,畢竟這兩位是目前後宮最炙手可熱的皇帝愛妾。只要她們不接近太子,不揣著壞心思害自己,一間屋子一壺茶水幾包瓜子她還管得起。

皇天不負有心人,幾日後還真讓她們給蹲著了。

皇上走進後院的時候俊臉上掛著笑,結果沒看見太子和郝如月,先看見兩位花枝招展的愛妾,薄唇就抿成了一條直線:“你們兩個怎麽在這裏?”

董貴人心虛地低下了頭,張貴人笑著迎上去說:“嬪妾與董姐姐才去前院給太後請過安,聽見後殿這邊有笑聲過來瞧瞧。正趕上赫舍裏女官抱著太子蕩秋千,便留下說了兩句閑話。”

之前幾日不提,今日確實如此,並不算欺君。張貴人言笑晏晏,給皇上行禮的時候故意蹲得深了一些,更顯腰細如柳。董貴人跟著行禮,輕擡眉眼,秋波流轉。

兩人早就商量過了,既然正主只能當野花,那麽她們這兩朵家花給野花當當t替身又有何妨。反正都要爭寵,不如利用這一點先天優勢,留住皇上,早早懷上龍胎才是正理。

後宮人雖不多,爭寵的手段卻是花樣百出,可從來沒有一個女人敢利用太子爭寵。

平直的唇角往下墜了墜,康熙看著眼前兩個拙劣的贗品,這才想起她們誰是張貴人誰是董貴人,以及自己為什麽要召幸她們。

雖然他不願意承認,還是沒辦法騙過自己的心。那日他嘗過了她的唇,便想要更多,得不到滿足,只能退而求其次。

二來前朝事忙,嚴重影響了他進後宮的次數,雨露無法均沾,爭寵便成了必然。

宮中妃嬪長日無事,也沒有孩子要養,心思全在他身上,他看中誰一些難免遭人嫉妒。

前些日子他往慈仁宮後殿來得多了一些,只是來看太子,宮裏便傳出許多不中聽的話來。

當然這些話很難傳入他耳中,還是他去看大阿哥的時候皇貴妃提醒的。皇貴妃說得委婉,意思卻傳達的相當到位。

雨露均沾他沒時間。既然宮裏總要有一個出頭的椽子,與其讓別人沒頭蒼蠅似的亂找,不如他自己豎起一根。

從前這根椽子是僖貴人。

康熙觀察過僖貴人,雖然腦子不靈光,勝在嘴上不肯饒人。不管是吸引火力的能力,還是赤膊上陣的戰鬥力,都相當驚人。

便是別人不來招惹她,她也能恃寵而驕撩撥別人。

當時康熙給出的評價是:“嗯,是根好椽子。”

那段時間後宮明槍暗箭,很是不安生,可眾人的火力都集中在僖貴人身上,根本沒人註意太子。

更不會有人想到利用太子爭寵。

只可惜安答應和敬答應手段非常,臨死時毀了他那根力能扛鼎的椽子。這才過去多久,慈仁宮後殿又給人盯上了。

一根椽子不夠用,那就選兩根。

於是康熙這個伯樂在一眾千裏馬中看了又看,最終將目光鎖定在了張氏和董氏身上。

張氏表面柔順,實則與僖貴人一樣,都是輕佻跋扈的性子,占便宜沒夠吃虧難受。

董氏確實柔順,可柔順中透著心機,正好與張氏狼狽為奸,免得張氏這根椽子早早爛了。

事實證明,這一步棋落子精妙,讓康熙非常滿意。不管他如何頻繁出入慈仁宮後殿,再沒傳出什麽不好的話來。

當然他是皇帝,完全可以派人追查傳言的出處,按住典型殺一儆百。

可那樣的話,只會給他想要保護的人拉仇恨。

當年先帝專寵董鄂貴妃,對宮裏其他妃嬪不理不睬。董鄂貴妃尚且是貴妃之尊,位份僅次於皇後,便是皇後仁慈不肯給她苦頭吃,董鄂貴妃明裏暗裏受到的排擠也並不少。

康熙那時候養在親額娘佟妃身邊,佟妃每次提起董鄂貴妃都咬牙切齒。別人給董鄂貴妃找麻煩的時候,她站在旁邊搖旗吶喊,她自己也沒少給董鄂貴妃使絆子。

先帝為了給董鄂貴妃出氣,抓了不知多少個典型,到後來眾人不敢明著排擠,暗箭還是一支接一支地射過去。

董鄂貴妃生的小阿哥是怎麽沒的,至今成謎,對外只說病死。

為了給心上人撐腰,先帝廢了第一任皇後,甚至還想廢第二任,以致惹怒太皇太後,為董鄂貴妃招來好一番磋磨。

董鄂貴妃剛去的那段時間,先帝曾經剃發想要遁入空門,被太皇太後及時制止,再度蓄發。

可沒過多久,先帝也郁郁去了

距離董鄂貴妃去世,不過三月。

當時的康熙很不理解先帝,放著萬裏江山不要,怎麽會為了一個女人賠上性命,直到他自己也有了心上的人。

他不會學先帝,他要用自己的辦法保護他想要保護的人。

康熙做慣了下棋人,在前朝是,在後宮也是。若棋子甘心只做棋子,就比如明珠,完全按照他的心意行事,指哪兒打哪兒,他自不會虧待。

這些年安答應和敬答應作亂,僖貴人雖然不曾參與,卻也有知情不報的罪過。可僖貴人這枚棋子實在好用,康熙用完不但沒追究,還賜她風光大葬,全家擡旗,該給的死後哀榮半點不少。

可棋子若是不安分,甚至想反過來想做下棋人,康熙也不會慣著。

僖貴人死後,他選定張貴人和董貴人做出頭的椽子,吸引火力。她們做得好,他自然會給她們恃寵而驕的資本,可現在她們人心不足,竟然想利用太子爭寵。

康熙垂下眼瞼,低聲訓斥:“過幾日便是仁孝皇後的祭日,你們打扮得花紅柳綠,想做什麽?”

張氏臉上的笑容僵住。她們不是新人,當然知道過幾日便是仁孝皇後的祭日,不能穿得太鮮艷。

前幾日去承乾宮給皇貴妃請安,皇貴妃也提醒過。

她們只是貴人,哪裏敢穿鮮亮的衣裳。

張貴人今日一身湖藍,董貴人一身艾綠,佩戴的首飾不是珍珠便是玉,跑去哭喪都沒人能挑出毛病,怎麽就花紅柳綠了?

無端被扣上這樣一頂大帽子,董貴人臉都嚇白了,忙拉著楞怔中的張貴人跪下請罪。

後宮人少,挑兩根合用的椽子不容易,康熙並沒重罰,只罰了禁足一月,讓她們好好反省。

想明白了,繼續做他的“愛妾”,想不明白,自有別的去處。

再一次灰頭土臉地從慈仁宮出來,董貴人臉色蒼白,只顧走路不說話。張貴人也是面白如紙,可她不是嚇的,而是氣的:“姐姐可看到了,那赫舍裏女官披在身後的小辮子上又是珊瑚又是綠松,皇上都不說,反倒訓斥起咱們花紅柳綠!”

董貴人回神,忙伸手去捂她的嘴:“有什麽話,回去說。”

郝如月就知道太子才是皇上的心尖尖,所有想利用太子爭寵的,都沒有好下場。

經此一事,慈仁宮後殿終於恢覆了往日的歲月靜好,常來串門的只有惠嬪、榮嬪和大阿哥。

聖旨上寫得很明白,晉升貴妃為皇貴妃,攝六宮事。貴妃忙起來有些顧不上大阿哥,便讓惠嬪和榮嬪幫忙照看。

惠嬪交出權柄,卻將兒子換到身邊,心中半點怨言也無。感念皇貴妃體恤,對皇貴妃交辦下來的事都很盡心。

榮嬪一心都在自己的肚子上,輔佐皇貴妃也不過是打醬油,可她非常願意分擔照看大阿哥的差事。

一來是因為大阿哥生得虎頭虎腦,十分可愛,二來也想沾沾福氣,早點懷上如大阿哥一般健康的孩子。

郝如月對此表示歡迎,奶團子也喜歡跟大阿哥一起玩。大阿哥搶他玩具,他也不生氣,對著大阿哥就是一通彩虹屁。

不會說整句話,就兩個字兩個字往外蹦,用詞之精準令人咋舌,硬是把大阿哥從大魔王變成了小天使。

他想幹什麽,大阿哥都願意幫忙。

這一日惠嬪難得獨自過來,並沒帶大阿哥同行,郝如月就知道有事。

果然惠嬪進屋之後一臉欲言又止,郝如月會意遣了屋裏服侍的,聽她壓低聲音說:“上回那兩個纏你沒纏上,反倒挨了皇上的訓斥,皇上罰她們禁足一個月,這才幾天啊就給放出來了。”

郝如月不甚在意:“畢竟是皇上的新寵,哪裏就舍得罰一個月了。”

惠嬪點點頭,又嘆口氣:“這二人才被放出來,又開始找你的晦氣了。今日張貴人和董貴人過來給皇貴妃請安,皇貴妃見張貴人頭上插著紅珊瑚珠釵,董貴人戴了一對綠松石耳墜,過於鮮艷喜慶,便提醒她們後日是先皇後的祭日,讓她們在穿戴上註意些。”

“你猜張貴人怎麽說?”惠嬪說到這裏,聲音都不自覺拔高了幾度,“她讓皇貴妃一碗水端平,先提點一下你,畢竟仁孝皇後是你嫡親的姐姐!”

“就你發辮上那幾顆芝麻粒大的珊瑚和綠松石,也值得她們拿到皇貴妃面前說嗎?”惠嬪越說越氣。

便是恃寵而驕,也不帶這麽欺負人的。

郝如月比較粗線條,這才意識到張貴人和董貴人戴珊瑚珠釵和綠松石耳墜是何用意,當場笑了:“不就是幾顆石頭嗎,換了便是,明日我換成珍珠的,免得皇貴妃為難。”

這事郝如月並沒放在心上,翌日梳妝的時候當真將珊瑚和綠松石換成了米粒大小的珍珠。

丁香一邊給她梳頭一邊抱怨:“姑娘身上穿得素凈,再將珊瑚和綠松石換成珍珠,實在有些素得不像話了。”

芍藥也氣鼓鼓的:“誰說不是呢,皇上和皇貴妃都沒說什麽,輪到兩個貴人指手畫腳了t!”

松佳嬤嬤這段時間一直在調.教從乾清宮撥來的宮女太監,這會子過來交差,聽見丁香和芍藥的抱怨,便道:“誰讓人家得寵呢。這得寵的妃嬪皇貴妃都得高看一眼,能忍就忍一忍吧。等太子立住了,長大些,咱們的日子就好過了。”

郝如月也是這個意思,抓大放小,大事不含糊,小事不計較,成大事者不拘小節。

下午皇上過來給太後請安,順便看太子,郝如月接過芍藥手裏的茶壺,親自給皇上倒茶,皇上看她一眼:“你今日哪裏似乎不一樣了。”

郝如月楞了一下,這才想起哪裏不一樣來:“皇上明察秋毫。明日便是姐姐的祭日,臣將辮子上的珊瑚和綠松石取下來,換成了珍珠。”

還是皇後初次遇喜的時候,她一氣之下剪了滿頭青絲,到今日才長到齊腰長短,梳不得旗頭,只能編成蒙古發辮。

蒙古發辮上的裝飾小巧而簡單,只用黃豆粒大小的珊瑚珠和綠松石珠點綴。

他仔細觀察過,她發辮上點綴的珊瑚並非紅珊瑚,而是紅褐色的,褐色偏多,綠松石也不是鮮亮的瓷藍,而是非常淡的淺藍,在強光下更接近白。

她的發量委實不少,編的小辮子也多,這樣一頭墨發只用區區十五顆珊瑚和綠松石點綴。

便是國喪期間,都沒見她取下來換成珍珠,今日為何忽然改了?

在他的印象中,她並不是一個熱衷妝扮的人:“你戴珍珠也很好看,可是你穿得太素凈了,再配珍珠的話,顯得有些單調。”

不等郝如月給出反應,康熙擡眸問:“是不是誰說了什麽?”

他以為是皇貴妃。

明日是先皇後的祭日,以皇貴妃謹慎的性格,多半會提醒後宮眾人註意穿戴。

如果真是這樣,皇貴妃未免小題大做,甚至有故意為難的嫌疑。

換個發飾而已,郝如月不願計較:“沒有人說什麽,是臣膩了,想換一換。”

康熙還是覺得不對勁兒,轉頭問芍藥:“你來說。”

芍藥正氣呢,跪下說:“皇上明鑒,是張貴人和董貴人在皇貴妃面前說起,姑娘不願與她們計較,這才換了發飾。”

丁香也跪下說:“這十顆紅珊瑚珠和五顆綠松石珠,是姑娘十五歲時皇後娘娘所賜。”

康熙聞言心中一痛,別人十五及笄,她卻在十五歲時鉸了頭發,這十五顆珠子大約是皇後給妹妹準備的及笄禮。

“皇貴妃怎麽說?”康熙垂下眼瞼問,只留給眾人一個淩厲上揚的眼尾弧線。

郝如月擡眸看過去:“皇貴妃什麽都沒說,是臣聽說的,做不得準。”

“聽誰說的?”

康熙也擡眸註視著郝如月的眼睛,看得郝如月有些不自在:“是惠嬪過來串門時說的。”

康熙“啪”地一拍炕桌,站起身往外走:“那錯不了了。”

當日張貴人和董貴人被連降兩級,貶為答應,理由是對皇後大不敬。

這個理由非常玄幻,張貴人和董貴人接旨的時候都懷疑聖旨出了差錯。明日便是先皇後的祭日,繼後的接班人佟佳氏也只封了皇貴妃,宮裏哪兒來的皇後?

宮裏沒有皇後,她們如何對皇後大不敬?

張貴人,哦不,現在已經是張答應了,位份比從前還低,可以說是一夜回到解放前的之前。

哭喪著臉領旨謝恩,等傳旨太監走了,轉身便去了董答應屋中。

董答應此時已然哭濕了兩條手絹,見張答應來了,又與她抱頭痛哭了一場。

聖旨已下,她們又被打回原形成了答應,再沒資格住在永和宮,哭過之後趕緊收拾東西搬去內務府臨時安排的圍房居住。

受太後提拔之前,她們是常在,還能跟著貴人們住偏殿,這會子變成答應了,再想回到原來的住處已經不能夠。

因為太後提拔了她們兩個做貴人,同時也在答應裏面挑人補上了她們走後的常在空缺。

她們原先住的屋子,已經被人占了。而占了屋子的人比她們現在的位份還要高一級,想讓常在給答應騰屋子,絕無可能。

後宮人少,本來答應也有機會跟著那些不受寵的貴人住,可內務府給她們安排的住處,在乾清宮後身的圍房裏,與宮女無異,她們也只能忍著。

搬家之後,周圍的人多起來,兩人不敢再哭,生怕別人說她們怨懟皇上。

乾清宮是皇上的寢宮,離皇上最近,萬一有什麽不好的話傳到皇上耳中,說不定她們就沒了。

其實住在乾清宮的圍房,是機遇與挑戰並存的。這裏離皇上更近,若皇上乏了想要人伺候,卻又懶得走流程召幸妃嬪,便會拿住在圍房的答應和官女子洩火。

很多出身卑微的宮女都是在這裏侍寢出頭的。

後宮人少,主位娘娘更少,於是常在、答應都有資格去給皇貴妃請安,聽皇貴妃教誨,可住在乾清宮圍房裏的人沒資格去。

於是董答應痛定思痛,決定在圍房裏好好表現,爭取早日爬上龍床,東山再起。

然樹欲靜,而風不止。才搬到圍房裏安頓好,張答應便來找董答應,壓低聲音問出了心裏的疑問:“董姐姐,咱們的罪名來得蹊蹺,宮裏哪有皇後?”

董答應也不理解,可事已至此,她不想再追究這些:“許是旨意下得急,少寫了一個先字。第二日便是先皇後的祭日,咱們在前一日佩戴鮮艷的首飾,還出言頂撞了皇貴妃,這才惹惱了皇上。”

說起這事,董答應悔得腸子都青了,張答應卻是個氣性大的:“慈仁宮的赫舍裏女官不是一直都戴著珊瑚和綠松石,便是給先皇後哭靈的時候,她都是這副裝扮,怎麽不見罰她!”

她的紅珊瑚珠釵和董姐姐的綠松石耳墜是上一次侍寢之後,皇上賞的。她們被禁足之後戴出去給皇貴妃請安,不過是想提醒眾人她們還很得寵,千萬不要因為禁足就看輕了人。

誰知皇貴妃只掃了一眼,便訓斥她們,她這才委婉提醒皇貴妃,敢在這個當口戴珊瑚和綠松的可不止她們兩個,請皇貴妃務必一碗水端平。

得寵之後,她曾經好幾次委婉提醒皇貴妃,皇貴妃也拿她沒辦法。這一次她才被放出來,措辭自認比前幾次溫和多了,誰知就踢到了硬板上。

張貴人總結了一下自己受寵以來的種種遭遇,很快便得出結論:“咱們這一回受罰,未必是皇貴妃從中作梗。”

事已至此,董答應只想朝前看,找機會翻身,不想再翻舊賬:“除了皇貴妃還能有誰,你快別胡思亂想了。”

張答應堅信自己的判斷,並且懷恨在心:“多半是慈仁宮後殿那位聽到風聲,在皇上耳邊嚼了舌根。”

董貴人很怕她再瞎折騰:“那位不過是個女官,能有多大作為。”

張答應掰著手指頭算:“滿後宮咱們最得寵,三個主位娘娘都對咱們禮讓三分,便是咱們出言頂撞,她們終日見不到皇上,想告狀都難。”

“可慈仁宮的那位女官有機會。”張答應越想越是那麽回事,“我派人打聽過了,皇上罰咱們之前,剛剛從慈仁宮回來。”

“咱們既然知道了她的厲害,不去招惹便是。”董答應勸。

她們這兩個最受寵的,都不過是人家的替身。事實證明,家花到底香不過野花,何苦自討沒趣。

張答應哪裏肯聽:“我還打聽到,慈仁宮這位女官並不幹凈,與皇上身邊最得臉的禦前侍衛有私情。當年若不是那個禦前侍衛忽然染上重病,兩人的孩子恐怕都滿地跑了。”

見董答應瞪圓了眼睛,張答應心中越發得意。她剛入宮時便在乾清宮當差,也是在這裏被皇上臨幸才成了答應,之後又從答應晉升為常在,這才搬出去住。

董答應出身高些,從大選入宮,進宮便是答應,與不得寵的通貴人住在一處。

驟然搬到乾清宮圍房,自然兩眼一抹黑,沒有她這個曾經的地頭蛇消息靈通。

“富貴險中求,姐姐想不想搏上一搏。”

見董答應搖頭,張答應冷笑一聲:“姐姐不會以為住在乾清宮圍房,離皇上進,機會更多吧?”

張答應呵呵笑起來,忽然止住,靜靜盯著董答應的眼睛,輕聲說:“姐姐聽說過燈下黑麽?”

不等董答應回答,自顧自道:“這乾清宮的圍房便是個燈下黑的地方,不,這裏是整座皇宮最黑暗的地方,陽光都照不進來。”

她曾經在這片黑暗中t生活過三年,每天睡的是大通鋪,吃的是粗茶淡飯,見證了一批又一批地貴女入夜被擡進來侍寢,事後又被擡出去。

太監問留不留,皇上若說留,還好些,能直接被擡回自己的住處。為了盡早懷上龍胎,睡覺的時候墊在屁股下面的軟枕都不敢取出,就這樣墊著睡一夜,第二日少不得腰酸背疼。

若皇上說不留,沒錯,她就是每次被召幸,皇上都會說不留的那個倒黴蛋,便會被暫時安置在圍房的一個房間裏,等著司寢的嬤嬤過來給她揉肚子。

司寢嬤嬤的手勁兒很大,要將皇上留在她身體裏的東西全都揉出去,再灌下一碗避子湯,確保她不會懷孕才能交差。

前幾次,她不知其中關竅,每一次都痛到暈厥,怕吵了皇上休息,不敢哭更不敢喊,生生將木床板摳出個洞來。

後來,她學會給司寢嬤嬤塞銀子,這才沒有再摳床板,可還是很疼。

她身子骨強健,被磋磨幾次還能活,更有那當真弱柳扶風的,被司寢嬤嬤伺候過一次,沒過多久人便沒了。

人沒了便沒了,反正侍寢的時候皇上很少說話,一上來就直奔主題,完事之後皇上便睡了,根本不記得誰是誰。

乾清宮圍房裏的宮女、官女子和答應,就像夏天的韭菜,割完這一茬永遠還有下一茬。

然而有機會被臨幸的宮女還是幸運的,因為有盼頭,沒準兒哪回皇上高興了,給了更高的位份,便能逃出這裏住到別出去。

最最悲催的還是那些被皇上厭棄了的。她們侍寢過,不能像普通宮女那樣被放出宮。等熬到出宮的年齡,只會被打發去浣衣局那種地方做苦力,直到老病而死。

聽張答應講完,董答應激靈靈打了一個寒顫,聽她誘惑道:“咱們先後兩次折在了同一個人身上,可見皇上對她有多寶貝。當局者迷,若咱們能幫皇上看清那女人的水性楊花,沒準兒就能重獲聖心,住回寬敞明亮的永和宮去。”

這個誘惑實在太大了,由不得董答應不心動。不過心動歸心動,她還是有理智在的:“僅憑咱們兩個……能行嗎?”

張答應搖搖頭:“事涉禦前侍衛,當然不可能只有咱們兩個,侍衛那邊有人策應。”

禦前侍衛之間也有競爭,得臉與不得臉,之後的前程會差很多。

即便同樣得臉,誰不想一枝獨秀。

董答應權衡再三,還是點了點頭:“全聽你的。”

張答應和董答應被罰的同時,皇貴妃也接到了一個大活兒,皇上說乾清宮人手不夠,將明年春天的小選提前到今年秋天了。

“娘娘,張答應和董答應降了位份,罪名是對皇後大不敬,可宮裏沒有皇後,您說是旨意錯了,還是……”

“反正不是嬤嬤想的那個意思。”皇貴妃開口打斷了邢嬤嬤的癡心妄想。

邢嬤嬤應了一聲是,卻還不死心:“可那兩位確實頂撞了娘娘,說是大不敬也過得去。”

皇貴妃雖然不得寵,可料理後宮諸事井井有條,養育皇子也有功勞,如何當不得皇後。

皇貴妃早將這件事的始末原委梳理了一遍,又想起張、董二人之前被禁足的原因,心中有了計較,對邢嬤嬤說:“八月便要小選,我頭一回經手,恐怕脫不開身,以後讓惠嬪帶大阿哥去慈仁宮玩吧。”

這一日,惠嬪正帶著大阿哥來慈仁宮串門,丁香忽然走進來趴在郝如月耳邊說:“大爺派人來說,家中有事,想見姑娘一面。”

郝如月給惠嬪說自己有事,得出去一趟,惠嬪便說讓她盡管去,自己可以帶著太子和大阿哥玩。

郝如月走出門,見這回來送信的小太監並不是從前那一個,便在心裏打上了問號。

不是她謹慎過頭,而是在穿越前被家裏人坑過太多回,遇到反常的情況,心中下意識便會警鈴大作。

寧願謹慎過頭,最後發現是一場虛驚,也不想傻乎乎掉進別人挖好的陷阱,甚至被人賣了還給人數錢。

結果怕什麽來什麽,走到經常與兄長見面的夾巷時,沒見到兄長,反倒看見了一個熟人。

“納蘭,你怎麽在這裏?”仁孝皇後祭日的典禮上,納蘭便穿著一等侍衛的服飾,緊緊護衛在皇上身邊。

問過兄長才知道,納蘭殿試之後得到了皇上的賞識,留他在身邊做了禦前侍衛。

但凡懂一點清史的人都知道,禦前侍衛前途無量,從皇上身邊的武官到權力中心的文官,只是時間問題。

歷史上轉行成功的佼佼者有很多,比如康熙朝的索尼、索額圖、納蘭明珠,雍正朝的隆科多和乾隆朝的傅恒等等。

哪一個不是權傾天下。

納蘭文武全才,又有背景,再加上康熙皇帝是個標準顏控,納蘭要身材有身材要顏值有顏值,他能得到皇上的青眼,再正常不過了。

可禦前侍衛也是有分工的,比如原主的兄長常泰,他是乾清宮的守門侍衛,而看納蘭在仁孝皇後祭日的表現,他應該是皇上的隨身護衛。

屬於文武都比較拔尖的那一批。

這批人攏共沒幾個,除非生病,是沒有假期的,便是輪值也該在乾清宮的值房候著,隨時待命。

而且乾清宮處在前朝和和後宮之間,皇上偶爾會召後宮妃嬪過來伺候筆墨,紅袖添香,夜間還會在這裏召幸嬪妃。為了避嫌在乾清宮當差的侍衛通常都是成雙成對的出現,不可能落單。

就算是常泰每回見她,也都會帶一個信得過的同僚過來,遠遠看著。

納蘭作為最頂尖的那一批禦前侍衛,不可能不知道宮裏的規矩,而他卻孤身一人站在她與常泰約定見面的地方。

郝如月朝左右看看,並沒看見第三個人,問完這一句話便下意識朝後退了兩步。

剛想拔腿跑開,卻見納蘭也不回答,只邁開長腿朝這邊走來。他臉色潮紅,眼神迷離,額上有汗,看起來很不對勁兒。

他靠近她,又遠離,最後抽出腰刀在手腕上劃了一下,鮮血流出,這才好像清醒過來:“有圈套!快跑!”

郝如月問他怎麽了,納蘭的臉更紅了,說話都帶著顫音:“我被人下了藥,會對你不利,快跑!”

郝如月聞言轉身便跑,跑出幾步忽然停下,飛快用積分在藥膳空間裏兌換了一瓶瀉藥。

沒辦法,藥膳空間裏沒有對癥的,想要幫納蘭蒙混過去,最有用的便是瀉藥了。

人生有三急,尿急,屁急,屎更急,其他都得靠後站。

沒有什麽春.藥,是竄稀解決不了的,有的話,就一直竄。

兌換的是巴豆,拿到手裏的是濃縮液,郝如月跑回去將小瓷瓶塞給納蘭,飛快叮囑他快用,但別喝太多。

主要怕藥性太猛,毀了清朝詩詞界為數不多的扛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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