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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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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尹顏嫌許家端來的熱水少, 不夠泡澡,只夠擦一把身子,話裏話外都透露反感與嫌棄。

她看了一眼桌上熱氣騰騰的飯菜, 寬宏大量地擺擺手, 對丫鬟道:“給你家主子傳話,就說許家招待嘛,是不周了一點,但我大人有大量, 不計較算了。不過你告訴許玉竹, 換個其他嬌客來住, 這樣小氣吧啦的做派,不得給他家宅都砸咯!”

丫鬟乃是許玉竹心腹,雖不知恢覆了容貌的尹顏是何許人也,不過這話她也沒敢傳給許玉竹。

免得主子受氣,拿她們這些下人瀉火。

尹顏見丫鬟面露苦色出門,心間快慰。

哼, 她可是很記仇的。

丫鬟鎖門走了,尹顏放下心來好生招待自個兒的吃喝。

八大家族好歹也是舊時名門望族,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再如何沒錢,也不至於苛刻尹顏一頓吃食。

故而, 尹顏的晚膳還是十分豐盛的。

桌上不止擺了那一盤鹽酒燒豬, 還有茄瓠清燒豬。除卻兩道硬肉菜,還有幾樣素菜,並一道湯品。

尹顏左一口肉, 右一口菜,狼吞虎咽吃完了香噴噴的米飯。

她知道許玉竹不敢下毒, 要真的敢傷她,直接當面來欺辱她豈不是更爽快?

故而,尹顏吃得踏實,睡得放心。

她咽下飯菜,又喝了一口熱茶。

幸好小日子最險惡的幾日已經過去了,如今拿包袱裏的月事帶替一替,也夠日常起居。

尹顏拿帕子抹了嘴,又就著銅盆裏的溫水洗了臉。

她忽然生出一種莫名的荒謬感,發出吃吃的笑聲。

如果杜夜宸知道,她還吃得好,穿得暖,是不是也覺得滑稽?

明明尹顏是個人質吧?居然心大至此地步。

尹顏笑完了,又躺到床上休憩。

她擡手擋住了眼睛,閉目養神。

尹顏也想杜夜宸了,很想很想。

她知道,杜夜宸一定想盡辦法來救她,一定焦急到夜不能寐。

是她害他擔心了。

尹顏不免疑心自己如今這一步棋走得到底對不對,可世上本就沒有完美的計劃,得手與否,也得人碰運氣試上一試。

成王敗寇,保不準他們就能成事呢?

沒了背地裏發號施令的趙爺,或許他們料理鳳繪堂就更容易了。

思及至此,尹顏不免喪氣。

她對鳳繪堂一點都不了解,這到底是個什麽組織?是個什麽來歷?又是因什麽名目,要對他們八大家族窮追猛打?

趙爺……到底想要什麽呢?

她和杜夜宸,都是蒙在鼓裏的人,一個不留神就會命喪黃泉。

而趙爺卻風輕雲淡,執著槍支,獵殺他們。

不能再讓他傷人了。

尹顏要阻止這些人傷害她最愛的人。

她要闖出一條路來,只許勝不許敗。

尹顏輾轉反側,烙餅似的翻過身。

她寬慰自個兒——還是別擔心杜夜宸啦!至少,他那樣堅強的人,絕不會哭的。

四天後,丫鬟給尹顏端來了一套新裁的衣裳——繡海水江崖紋長袖旗袍,艷麗得很,乃是見客的樣式。

尹顏只消一眼便知,今兒恐怕就是趙爺同杜夜宸對接的日子。

她太了解杜夜宸這個人了,他知道她想行刺趙爺,一定會想方設法給她制造機會。

他總是這樣疼愛人,無論尹顏要做什麽樣的惡事,他都搭把手,在背後推波助瀾。

尹顏無奈搖搖頭,心想:若是他們倆有孩子,指不定被杜夜宸寵成什麽樣的小霸王!

恍惚間,尹顏又生出一股子悲哀來……或許,他們這輩子都沒機會有個孩子了。

尹顏收斂哀傷的心緒,緘默打扮起來。為了突顯氣色,她還把唇瓣抹上了口脂,頰上搽了粉。鞋跟的發簪已然被她抽出,斜斜插.入發髻間,擎等著對付趙爺的時機。

她總是這樣認真對待容貌,每一日都是要緊的時刻,她不敢怠慢。

既然要戰,那就美艷大方應敵,赴死,也得漂漂亮亮奔赴黃泉。

尹顏在屋裏等了好半晌,許玉竹才施施然開門。

他好飯好菜好衣裳侍奉著尹顏,本想嚇唬她一回,教她以為今日就奔赴極樂。

哪知人家半點都不怵,反倒氣定神閑化妝容,等他來迎。

許玉竹不為人知的小算盤落空了,心間難免悵惘。又看尹顏既來之則安之的做派,對她報效趙爺一事深信不疑。

他賠著小心,不敢把人得罪太過了,以免日後待在一個門下,被杜夜宸蓄意報覆。

許玉竹心裏哀傷自個兒時運不濟,又大罵尹顏和杜夜宸學人精,平日裏裝三貞九烈的寡婦死不改口,這時候見他選擇明智,又產生了從眾心理,一昧兒隨波逐流。

早知他們這麽好勸,何必他來觸人黴頭,真是倒黴。

尹顏是不知許玉竹肚子裏那麽多彎彎繞兒的,她瞧他今日謹言慎行,還當是趙爺來了,故而被人鎮住了。

尹顏故意把雙手遞過去,譏誚地問:“許家主,既然是人質交換,是否要把我的雙手束縛住?”

要是真束縛她的雙臂,那她下手必然艱難。

尹顏不過是在賭,與其等許玉竹告誡,不如她急赤白臉把這個問題拋到臺面上。她的態度越輕慢,許玉竹越忌憚,越不能如她所願。

果然,許玉竹認定了尹顏會投奔趙爺,以為她是故意激怒自己,想讓他開罪嬌人,從而被杜夜宸記仇,往後穿小鞋。

他許玉竹何許人也?焉能落入尹顏的圈套?

於是,他冷笑一聲:“你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在眾多許家人的看守之下,如何能逃出生天?綁住手腳就不必了,顯得小家子氣,日後為人詬病。”

尹顏嗤笑一聲,慵懶地抿了抿頭發:“隨你。”

面上一派悻悻然,暗地裏,她的掌心卻因擔驚受怕,濕濡一片。幸好,許玉竹是那樣自負傲慢的人,這才讓她如願以償。

尹顏老實地跟著許玉竹出了門,會客地點在堂屋,趙爺老早就在那處等候了。

尹顏好久沒見到這人,一湊近了,那些細碎的記憶才湧上心頭。

她覺得趙爺活似一條通體漆黑的野蛇,蠻橫地吐信子,朝陌生人橫沖直撞而來,打人一個措手不及。

尹顏知他是可怖的,可有滿腹疑慮,忍不住調轉目光,去探知他的底細深淺。

能瞧出趙爺已經是三四十的年紀了。

他很顯得年輕,長相俊朗無雙,五官深邃,鼻梁挺拔,膚色亦比尋常人深上幾分。健康的麥色,不知是被太陽曬的,還是與生俱來。

趙爺的樣貌不似國人,有種異域外族風情。

尹顏忍不住打量他,她借著好奇心壯膽,上下逡巡趙爺眉眼,猜測他的來歷,順道分析男人脖頸子哪處皮薄,能破膚而入,一招致命。

趙爺早註意到尹顏的視線,只是他素來不在意旁人,因此今日大方得體,任人審視。

待趙爺心平氣和喝完一盞茶,笑著開口:“尹小姐,好久不見。”

尹顏如夢初醒,微笑:“趙先生,好久不見。”

她沒有劍拔弩張,好似潑婦一樣和趙爺罵街,反倒語氣客氣,姿態閑適,時不時還撚來糕點嘗一嘗。

趙爺覺著她有趣,單手撐頭,問:“這幾日在許家,尹小姐休息得好嗎?”

他好似做東的主子一樣詢問客人起居感受,想盡一盡地主之誼。

尹顏得體地道:“一切都好,許家主招待很是周全。”

說完,尹顏意味深長地看了許玉竹一眼,後者被她看得心虛,在趙爺面前,也只得僵硬一笑,不作聲。

趙爺道:“你看,先前我苦口婆心勸杜先生來我麾下做事,他不肯。如今成了親,邀尹小姐家中小坐幾日,竟說動他了。思來想去,唯有佩服尹小姐本事大,能降得住杜夜宸。”t

他擺起官腔來,把綁架一事說得這樣冠冕堂皇。

尹顏心裏都要笑死了,對他的偽善嗤之以鼻。

然而,她還不能在趙爺面前發作,只莞爾道:“我一個婦道人家,哪裏能做爺們的主。”

趙爺擺擺手:“尹小姐何必妄自菲薄呢?你當初掌下尹家的事,我可是全知曉的。尹小姐乃有勇有謀的巾幗英雄,實在令人欽佩。”

聞言,尹顏的笑容僵了一下。她明白趙爺想說什麽,這字裏行間還不是在敲打他們,說他們的一舉一動都被他監視著,盡在他的掌握。

趙爺究竟是什麽人?尹顏又想到了這個問題。

她喝著玫瑰花紋描金瓷茶杯裏的咖啡,不由自主脫口而出:“趙先生到底是何許人?”

尹顏問完了,話也收不回來了。她原本擡手擋住唇舌,後猶豫了半分,緩慢蜷縮回指頭。

要問的。

不能不明不白,不清不楚的。

幸好,趙爺沒有惱怒,只是不動聲色凝視尹顏。

尹顏羞赧一笑:“其實……我已經做好說動先生投奔鳳繪堂的準備了。我看趙先生也沒有要趕盡殺絕的意思,既如此,何必鬧得滿天星鬥,大家都不快活。只是,也不能一無所知就到您的陣地上,總得知曉要拜哪一方神仙,進哪一方廟,你說對不?”

趙爺饒有興致地答:“尹小姐所言極是。”

尹顏得了肯定,笑得眉眼彎彎:“許家主先前說,地圖碎片給趙先生,是物歸原主。”

趙爺睥了許玉竹一眼,嚇得對方急忙垂頭,嘟囔一句:“尹小姐,這可不興亂告罪啊。”

尹顏沈著補充:“地圖碎片乃是八大家族百年來的傳家之寶……這話的意思,難不成地圖碎片是咱們八大家族從趙先生手裏搶回來的?要真這樣,您收覆老祖宗的東西,實屬有理有據,情有可原。”

趙爺一楞,朗聲笑了:“尹小姐確實聰明,別說杜夜宸,就連我也有幾分欣賞你了。我的底細麽,尹小姐不便知曉。你只需知道,我不喜殺生。若是你們配合,往後常來常往無不可,若不配合,那恐怕就要走老家主們的老路,我絕不會心慈手軟。”

趙爺四兩撥千斤,話答得含糊,教人辨別不了往事的細枝末節。

他話術高明,尹顏不服,還想討教。

於是,尹顏繼續窮追猛打。

“都說了要效忠您,還喊打喊殺做什麽?”尹顏落寞地道,“我們要是你的對手,也不至於我堂堂一任尹家家主,還成了受制於人的俘虜了。”

“尹小姐放心,只要你乖乖的,我絕不會傷你。杜家於我祖上有恩,我理應庇護他家人的。”

趙爺絕口不提過去的事,任憑尹顏如何撬嘴都套不出話來。

這老狐貍!

尹顏無奈,只得作罷。

她只能退而求其次,問另外一個問題:“旁的事,趙先生不願說便罷了,只一樁,請您務必回答我。”

“尹小姐但說無妨。”

“鳳繪堂當家做主的人,只你一個嗎?你是鳳繪堂的老大嗎?”尹顏摸了摸鼻子,無辜地辯解,“您別多心,我不是質疑您做事的手腕。實在是投奔鳳繪堂之事要緊,若您背後還有人,那咱們往後也得和大老板再碰面,早些互通有無才是。”

趙爺道:“這個問題,我是可以為尹小姐解惑的。鳳繪堂確實是我一手操辦的,我便是鳳繪堂唯一的東家了。若爾等有意聯手,誠心奉上地圖碎片,我可以當家做主,同你們聯手,再次扶持起八大家族。也算是你我結怨這麽多年後,講和的禮物。”

“那我便放心了,只要您是能做主的那個便成。不然說動了小的,老的還鎮著,叫咱們往後合作也裏外難堪,這就不好了。”

尹顏心裏腹誹:也就是說,殺了這個鳳繪堂主事的頭子,鳳繪堂群龍無首,便好鏟除了。

今日行刺一事,計劃得對,再遲些時候,或許就沒這樣千載難逢的機會了。

趙爺把茶盞子又端起來,吹一吹茶沫子:“這一點,尹小姐大可放心。要是杜夜宸先生那邊沒問題,咱們往後就成一家人了。不過我也有一個問題,想同尹小姐請教。”

尹顏親親熱熱地道:“您說!都要是一根繩上的蚱蜢了,何必如此客氣。”

“尹小姐要投奔我鳳繪堂,羅蘿知曉嗎?她帶累了滿門,還和胡嘯天聯姻,恐怕不會輕易束手就擒吧?”

尹顏呶呶嘴:“她一個小丫頭片子哪裏明白世間的險惡?眼下八大家族元氣大傷,入不敷出,早已不是她能掌控的情形了。況且她都嫁人了,出嫁從夫,只要胡嘯天壓一壓,也沒什麽過不去的坎兒。識時務者為俊傑嘛,總不能因她一人任性妄為,就連累我們其餘幾家不得安生吧?”

“尹小姐倒很有遠見,只是……若她執意要鬧呢?”

尹顏眉眼森然:“若她執意要壞你我好事,那便殺之。反正這事兒,趙先生做得很慣手,不是嗎?”

尹顏笑容明媚動人,柳眉彎彎,眸凝秋水,全然不似心狠手辣之輩。只是她這話亦說得認真,帶點荒唐之感,教人真假難辨。

也可能她一貫是兩面人,墻頭草,風吹兩邊倒。

趙爺摸不清她的底細,索性不在意她了,只看杜夜宸今日表現便知誠心。

他奉老祖宗之命善待杜夜宸,要是對方不識相,如今改朝換代,舊時的禮制也該變一變,不必蹈常襲故,留盡杜家體面。

尹顏不知趙爺心裏的算盤,她只知道,這一番投誠話下來,這些人總不至於苛待她,再將她綁起來。

尹顏手腳便利,待會兒行事也就更穩妥了。

思及至此,她松了一口氣,端正坐著,等杜夜宸來。

原先想方設法應對趙爺還不覺得什麽,如今安靜下來,她憂心待會兒的行動,如坐針氈。

尹顏想裝自然得體,又覺得太閑適會惹人懷疑。

她動好,還是不動好呢?

尹顏思來想去也沒個結論,好似她渾身上下都是破綻,教趙爺眼風一瞄,便暴露動機。

她想,她還是怕這個神秘莫測的趙爺。

沒杜夜宸在旁撐腰的日子,原來這樣難捱。

尹顏沒了招數,只得使喚起更弱的蝦米許玉竹。

她抽出雪花綢手絹,抹了抹唇角:“我想吃蟹殼黃米糕了,許家主幫我蒸一份來吧。”

許玉竹知道,尹顏是存心折騰他的。

他咬牙:“尹小姐,蟹殼黃米糕,不得去買帶黃膏的母蟹嗎?我上哪兒給你置辦去?”

尹顏挑眉:“上哪裏辦,這就是許家主該想的事兒了。我都在趙爺面前說你有待客的神通,你這是想打自己的臉嗎?”

她扯開趙爺這一層虎皮來遮掩,許玉竹無奈,只得吩咐下人:“去去,到集市上給尹小姐挑螃蟹!要個圓潤膏肥的母蟹!”

他咬牙切齒吩咐完,引得尹顏一笑。

這樣鬧得人仰馬翻才好,趙爺的註意力就不集中在尹顏身上了。

尹顏拿許玉竹出氣,消磨時間,鬧了好一程子,總算等到了杜夜宸的人。

今日,他是帶阿寶和尹玉來的。只他們三人,區區之眾,好似杜夜宸沒人緣,是落落寡交之人。

杜夜宸一踏入屋內,尹顏的目光便黏在他身上了。

他沒有穿西裝,著了一身青緞馬褂,內搭雪青色細絲駝絨長袍。鼻梁上架著細邊金絲眼鏡,頭發也梳得平整,滿是儒雅清秀的氣質。

杜夜宸這身打扮不帶殺意,倒像是真要來說和的,大家不免折服於杜夜宸對於情愛的忠心,他為了尹顏,竟真要淪為趙爺的人臣。

尋常人瞧不出來,尹顏卻知,杜夜宸眼下淡淡青灰,乃是幾日沒有休息好。

他多能耐的一個人呢?從未為了什麽事煩心的,居然因她輾轉反側,夜不能寐。

尹顏心間酸楚極了。

而杜夜宸也在不動聲色打量尹顏,他原以為小姑娘面對油鹽不進的許玉竹會吃盡苦頭,可看尹顏面色紅潤,混得風生水起的模樣,又忍不住莞爾一笑。

她總帶給他驚喜,這樣活色生香,這樣有趣。

不知尹顏用了什麽手段,把許玉竹治得服服帖帖,他可不信是自己送去的那封信的功勞。

那信件,至多讓許玉竹不要虐.待尹顏。好吃好喝供奉美人的話,怕是不能夠。

他見到尹顏,更思念她了。

杜夜宸很想抱美人入懷,聽她噥噥這些小心計。

趙爺坐在上首位置,尹顏坐在下首,離得足足有兩丈遠。

若她貿貿然近身行刺趙爺,剛從椅子上站起來,恐怕就被趙爺逮個正著了。

得尋個法子,悄無聲息地靠近他。

尹顏福至心靈,她朝杜夜宸望了一眼,下手t暗地裏擰大腿,憋出兩眼泡淚來。

隨後,她朝杜夜宸的方向快步踱去,還沒等她撲到杜夜宸懷中,趙爺便朗聲喊停了。

趙爺曼聲道:“尹小姐,到我身邊來。你之前說過,投誠至我門下,那合該聽我這個上司的命令不是嗎?再說了,交出地圖碎片以後,有的是你們團聚的歲月,我還會棒打鴛鴦不成?”

趙爺慢條斯理開口,故意施壓於尹顏身上。他想看看,尹顏是否真心實意要和鳳繪堂合作。

尹顏頓步,似是權衡,似是掙紮。

最終,她不甘地看了杜夜宸一眼,走向趙爺,訕訕一笑:“確實,交易要緊。總不能因我,壞了兩家的大事。”

尹顏居然放棄了回到杜夜宸身邊的機會,就連趙爺也被她蒙蔽了。

“甚好,你還算是有誠意的合作夥伴。”趙爺微微瞇起眼眸,擋在尹顏身前,攔住她的去路。

不管尹顏在想些什麽,只要他最終是拿到地圖碎片就好。

趙爺懶得惹是生非,徑直對杜夜宸道:“杜先生該看到了,你的妻子被我照料得有多好。我是真心實意想同杜先生合作,沒有旁的壞心思。”

他一口一個和睦共處,也不看杜夜宸領不領受他這份情。

杜夜宸朝趙爺微微一笑,看似在瞧他,實則在看其身後的尹顏。

尹顏早已信手摸過發間簪子,撬開薄刃,悄無聲息靠近趙爺……

若她只是想挾持趙爺逃出生天,那這回定是萬無一失。可尹顏兵行險著,她做事欲盡善盡美,她想殺了趙爺,一了百了,這就頗有難度了。

好在,是趙爺自個兒不設防,縱容尹顏站在他身後的。

他全然忘卻了,一個女人究竟有多少手段。

他太看輕女人了,才會著了道。

等到尹顏纖細伶仃的雙臂朝他肩膀伸來,那薄如蟬翼的刀刃迎風一揮,劃開他脖上肌膚,他這才回過神……

趙爺猛地捂住脖子,下意識擡腳,踢開了行刺的尹顏。

尹顏遇襲,朝後摔去——

這腳力十足,若是撞到墻壁,不斷兩條肋骨恐怕不能罷休。

好在阿寶聽得騷動,立時飛身踏來。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前撲去,好似一頭矯健的獵豹,正護在尹顏身後。

“砰——”有阿寶作為肉墊遮擋,兩人即便撞墻,尹顏也並未又太多損傷。

尹顏一楞,立馬起身去扶身下的阿寶:“阿寶!你沒事吧?”

阿寶身強體健,怎會因一個弱女子的體重而受傷呢?

他猛烈咳嗽兩聲:“尹姐姐,我沒事。”

“那就好!”尹顏感激涕零,連忙把阿寶抱到了懷中,拼命揉搓他細碎的黑發。

阿寶被尹顏突如其來的熱情鬧得臉紅,急忙躲開,卻不知,他越是逃避,尹顏越想欺負他。

最終,阿寶認命了,老老實實待在尹顏懷裏,嘟囔:“尹姐姐,你平安無事就好。”

“讓阿寶擔心啦,真是對不起。”

尹顏剛說完話,一只纖長白皙的手便伸到了她眼前。

尹顏循著人指尖朝上望去,知是杜夜宸來了。

她朝他會心一笑,把柔若無骨的纖纖玉手疊在男人手中。

杜夜宸拉起失而覆得的嬌妻,面上不顯山露水,可誰都知,他心裏歡喜。

杜夜宸幫她揉小腹,憂心問:“疼嗎?”

尹顏為寬他的心,搖搖頭:“不疼。”

“太莽撞了。”

“我這不是安然無恙嗎?”尹顏望向受傷的趙爺,冷冷一笑,“況且人在遇難的時候,總是會下意識推開危難本身。若非如此,恐怕我還不能平安回來。”

尹顏是在諷刺趙爺。

若趙爺沒有吃痛踢開她,而是順勢挾持她,恐怕今日還有一場硬仗要打。

合該謝謝趙爺,如今尹顏自由了,她重回了杜夜宸的懷抱。

尹玉也被這一場陣仗唬了一跳,好在他的姐姐和弟弟都平安無事。

尹玉連呼:“阿彌陀佛,神仙保佑!善男願吃齋三天啊!我吃齋三天啊!”

尹玉這番話聽得尹顏直翻白眼,敢情別人都在想著拉人間好友幫忙,這小子燒香拜佛求天上神佛去了!

他們在這邊一團和氣,其樂融融的畫面,傷到了許玉竹和趙爺的眼。

趙爺躲得快,脖頸上雖刮去一層皮,卻沒有傷到致命處。可他不敢掉以輕心,畢竟失血過多,也會沒命。

趙爺用力按住脖頸上的傷口,任淋漓鮮血好似點點紅梅一般落在地面。好在許玉竹從堂屋一側的玻璃櫃裏摸出藥箱,用止血藥膏替他糊住了傷口,暫時穩住了他的傷勢。

待處理好了趙爺,許玉竹大喝一聲:“來人,給我抓住他們!”

這是軟的不吃,來硬的了。

許玉竹之所以有閑工夫先給趙爺治傷,乃是因為杜夜宸等人所處之地在他掌控的許家。

想在他眼皮底子下逃跑,簡直是癡人說夢!

況且,這裏不止有許家護衛,還有蟄伏暗處的鳳繪堂刺客。

尹顏他們,必死無疑!

許家人好似瘋魔了一般,執著刀劍,將尹顏他們團團圍住。

阿寶以一打十不在話下,可面對成百上千的敵人,想要護住其餘三人身家性命,恐怕太過勉強。

他從腰間抽出家夥,拼死一戰。

阿寶咬緊牙關,做好了豁出命來保護家人的準備。

尹顏也知形勢不容樂觀,她蹙眉,同杜夜宸咬耳朵:“人太多了。”

杜夜宸道:“別忙,我尋了援兵。”

“就四五日的時間,他們趕得及嗎?”

“他們已經到了。”

“嗯?”尹顏不明就裏。

而許玉竹眼見這一場部署將尹顏等人推入絕境,喜從心中來。

他道:“本來大家能和平共處的,偏生你們不願。如今好了,把命搭上,爾等就高興了?”

許玉竹冷笑一聲,向趙爺邀功請賞:“您請好吧,我這就提尹顏的項上人頭孝敬您!”

杜家和尹家反叛,那他不就是趙爺座下第一大員了?

甚好甚好,一群不知死活的玩意兒。

就在許玉竹信心滿滿,幾欲成事的時刻。

屋外恰巧趕到了兩名不速之客,定睛望去,居然是江月狐以及一名頭戴帷帽的妙齡女子。

女子輕紗掩面,裊裊婷婷走近。

她猶如鬼魅一般,呼出一口氣來,望向呆若木雞的許玉竹。

隨後,女人從懷裏掏出許家掌家玉佩,高聲勒令:“許家人,聽命!我乃許家二小姐許蘇子。許玉竹趁我年幼,將我推下山崖,獨占許家家主之位,罔顧母親生前囑托。此等不忠不義不孝不悌之人,不配為許家家主!若你們眼裏還有老家主,該知道,見許家玉令如家主親臨。今日,爾等該聽我的,而不是聽這樣豬狗不如的畜生!來人,給我將許玉竹,碎屍萬段!”

許家人本摩拳擦掌想為主子效力,豈料臨門一腳聽得這樣荒謬的往事。

大家夥兒頓時大眼瞪小眼,不作聲了。

一個是家主,一個是嫡出小姐,該聽哥兒的,還是姐兒的?眾人面面相覷,手上撚針的動作便慢下來了。

許玉竹沒想到半路殺出個程咬金,他的面色鐵青,心下駭然。

許蘇子沒死成,在外十年倒是變了個模樣。許玉竹不免疑心她又是旁人假冒的,可那一方玉令握手,假的也成真的了。

許玉竹知道玉令有多金貴,至少他沒有資格觸碰。

許玉竹其實不是真正的許家人,乃是許老家主受過情傷給女兒挑選下的童養夫,養育在許家內宅。

為了保證許家血脈純正,這才給他改名為“許玉竹”,冠上高貴的家姓。

只是一條家犬,能成為她女兒的夫婿,是他的榮幸。

玉竹與蘇子,皆為中藥材,般配得很。

這一層底細,許家沒幾個人知道。要是被人抖露出來,誰還敢聽他一個外人的令?

許玉竹故作聲勢,提高了調門:“我是許家家主,不聽我的,反倒聽這外來的小娘們嗎?!萬一她是冒牌貨呢?!爾等不知道吧?方才逃出去的那個姑娘,正是千面尹家的人!八大家族裏,唯有尹家人擅易容,他們最會裝神弄鬼!”

許玉竹顛倒黑白,把許蘇子氣得要死。

許蘇子也知,不能再軟弱下去了。她恨得咬牙,高聲道:“誰敢幫他?!我就問,誰敢幫他?!他本就不是許家的根,乃是母親想留給我做夫婿的倒插門!你們該知道,母親沒有身孕,怎會在外雲游一年便帶來一個孩子!誰要是聽外人的,就是同我作對!屆時,一家老小都以叛徒之罪懲處!”

許家擅用藥,無需傷人性命便能讓人受到懲罰,痛不欲生。

許家人一t個激靈,臨陣倒戈,轉而將銀針對準了許玉竹——

“見玉令如家主親臨。”

“殺!”

“我等效忠於老家主!殺!”

所有族人不約而同地喊著殺敵口號,他們站在了許蘇子的身後,全然將許玉竹當成了外人。

這就是血脈親緣的力量,許玉竹只是一個披上許家人皮的怪物,如今他肌理綻裂,原形畢露。

他不屬於許家,也被剝奪了家主榮光。

他要被趕出去了……

可恨!

許玉竹望向趙爺,心裏升起另一重希翼。

他也不是無家可歸,至少還有趙爺能收留他。

往後跟著鳳繪堂混便是了……

許玉竹狗爬式遁到趙爺鞋尖乞憐搖尾,祈求這位陰晴不定的主子垂憐。

趙爺不知想到什麽,嘴角牽起一抹笑,揪住許玉竹的衣領,將他拎起來:“我這個人最是念舊記恩,自然會帶你一並走的。”

許玉竹感動極了,他忽然升起一股子忠心,他要為趙爺肝腦塗地,報效一生。

他要輔佐趙爺,蕩平八大家族!

聞言,尹顏大喊:“上,別放過他!殺了趙爺!”

許家人如夢初醒,紛紛使出針陣。世人不知,以為醫仙許家皆是弱不禁風的書生郎中,其實許家擅用針,以毒針行針布陣,抵禦外敵。

這麽多人一齊兒施針,足以將趙爺戳成篩子。

豈料,許家人剛出招,一襲黑影就踏檐而來,原是幾名黑衣勁裝的護衛牽起一面黑氈布擋在趙爺跟前,替他攔下了毒針密陣。

這周邊除了八大家族的部署,還蟄伏了鳳繪堂的人,四面楚歌!

尹顏微瞇眼眸,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她此前的行動有多危險荒謬。

她能活著回到家人身邊,是她福大命大。

難怪趙爺不慌不忙,沒有半點畏懼之意,也不對她設防。

趙爺被護衛守在其中,而許玉竹得了依仗,也立馬站直了腰板,緊跟他們身後。

阿寶聽懂情況,知曉機會難得。

他不肯錯失良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翻出匕首,殺人一個措手不及。

只見阿寶借屋脊行路,一路飛檐走壁,沖殺上前。

他的速度極快,躡影追風,卻仍是撲了個空。

怎麽回事?!

原來,那幾名護衛已然架著受傷的趙爺躲閃開三米之外!

好身手!

阿寶皺起眉頭,不敢輕舉妄動,他擋在杜爺面前,靜觀其變,判斷這些人的武功深淺。

趙爺見狀,不慌不忙地道:“小孩,今日我沒帶多少人,不方便陪你們玩。不過……經此一戰,杜家的恩情,我也算還了。下次再見,便是你們的死期。”

“砰!”煙霧四起,人影藏匿。

趙爺的話音剛落,他們幾人便消失於人前,無影無蹤了。

眼疾手快的許家人急忙追出屋外,可看到的唯有從高處墜落的許玉竹的屍首,再無旁人。

尹顏見狀,只說了句風涼話:“真是跟了個好主子,至少給你留了全屍。”

阿寶問:“他的屍體怎麽處理?”

杜夜宸道:“拖去餵狗。”

“是!”阿寶聽命。

而許家人看著昔日風光無限的家主,竟落得如此田地,心裏五味雜陳,也說不出旁的話了。

他們簇擁上許蘇子,噓寒問暖,詢問這些年的去向……

硝煙散去,四下亂成一團。

尹顏沒進屋,她望著死相淒慘的許玉竹緘默不語,不知在細思什麽。

杜夜宸觀她神色,還以為是尹顏後怕,覺得自己太過心狠手辣。

他躑躅片刻,柔聲發問:“是討厭我做事太絕嗎?我只是想到此人卑鄙,竟敢轄制你,一時不暢快罷了。”

杜夜宸是睚眥必報的秉性,若有人敢對他不利,他便會將人挫骨揚灰。

只是,他不在意外人,尹顏未必會不在意。

許玉竹死後肉身如何處置,對於杜夜宸來說並不重要。

可若因這人,使小嬌妻對他存有誤解,那就虧大發了。

尹顏見他謹慎問話,心下好笑。

她搖了搖頭:“我只是在想……你是不是一早便猜到了,我沒那麽容易得手。”

杜夜宸唇角微揚:“趙爺狡詐,定有後手。我千方百計想攔你,可你一意孤行,不聽我勸。既如此,倒不如狠狠撞一回南墻,撞疼了,便知回我懷抱了。”

屆時,他成了解救美人的蓋世英雄,還能博個“敬重愛人抉擇”的名聲,何樂而不為呢?

“你算計我?”尹顏斜他一眼。

“若這等算計會讓你有身陷險境的可能,那效益再好,我也不願。”杜夜宸一臉無辜。

罷了,真真假假何必深究。

只要知道,杜夜宸怎樣都不會害她,這就夠了。

尹顏知他心意,嫣然一笑。

她媚眼如絲,櫻唇含住一季春光,柔情低語:“小日子剛巧過去。今夜……我想設宴,獎賞救美英雄。”

這是尹顏第一次主動向杜夜宸邀歡,盛情難卻,杜夜宸若拒絕,也忒不給面子了。

於是,男人鉗住愛妻下顎,暧昧碾磨人唇上口脂,慢條斯理答了句:“甚好,杜某一定如約赴宴。”

許玉竹死了,許蘇子時隔多年回了許家,一時間忙得人仰馬翻。

尹顏先謝過不遠萬裏跑來的江月狐,據說她一聽到尹顏身陷囹圄,便發下話來,以風花雪月四大所主的地位,催促手下人盡快查驗許蘇子去向。誰先尋到許蘇子下落,誰就在她面前出頭顯能,獨得所主稱號。

底下小主子們怨聲載道,罵家主不念舊情;低一等的江家女卻很歡喜,知曉這是千載難逢的上位機會,終於可以翻身做主子了。

壓力一給下來,手下便馬不停蹄查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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