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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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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杜夜宸寬她的心:“雖說是打草驚蛇, 卻也不是全無收獲,至少我知道寶珠懂丁家功法,恐怕她不似明面上裝出來那樣孱弱無能。”

“是了, 她一個外姓女, 何時學的丁家功夫?這也太古怪了,之後再查一查吧。”

今夜一場動蕩,攪和得人心裏頭一團亂麻。

再回魂,已是淩晨了。

尹顏一陣困意翻湧, 她掩唇, 打了個哈欠:“回屋睡吧, 不早了。”

聞言,杜夜宸死皮賴臉靜坐,足下紋絲不動。

尹顏挑起眉:“杜夜宸,你還不走?”

杜夜宸長嘆一口氣,再擡頭,已是一副乞憐姿態:“阿顏, 寶珠武功極高,此前的行刺, 教我有些後怕……”

所以, 他想賴在尹顏屋裏,和嬌妻貼貼, 互相取暖, 舔舐傷口。

尹顏五雷轟頂一般震驚。

無恥之徒!

之前和人對打有來有回,全沒驚懼,如今到了脂粉窟窿, 就說驚魂未定啦?

鬼信呢!

尹顏很有涵養地一笑:“杜先生,做人不能這樣沒臉沒皮。你再這樣糾纏不清, 小心我執掃帚趕你。”

杜夜宸紮眼:“阿顏,你當真忍心?”

“我很忍心。”

“你不顧我安危嗎?你是不是……不在意我了?”杜夜宸聲聲泣血,落寞一笑,好似尹顏是那始亂終棄的大渣男。

“……”尹顏欲語還休。

她怎麽他了?不就是客客氣氣請人回房睡覺嗎?

就在尹顏一籌莫展的時刻,門外偷聽半天的尹玉一腳踹開門,大義凜然捶了兩下胸口:“姐夫,你要是怕得慌,我陪你睡!”

尹顏眼前一亮,救星來了!

尹玉自打知道尹顏要嫁人,他的腰桿就挺起來了。

尹顏可憐啊,就他這個親弟弟給她撐門面了,他不給杜夜宸下馬威,誰給啊?指望那些天天哈巴狗似的討好杜家主的尹家族人啊?

尹玉對上杜夜宸那冷若冰霜的眸子,即便害怕,也咬緊牙關,重覆了一聲:“姐夫,咱們回屋去,我給你守門!”

“不必……”半路殺出個程咬金,杜夜宸面色不善。

他話還沒說完,尹顏就推搡兩人出屋:“是了是了,就讓阿玉護著你吧。這小子能熬夜,一宿不睡都成,你只管使喚他,他不怕累的。以往和人推牌九還能熬兩天兩夜呢!”

“……”尹玉怨念深深地看了阿姐一眼。聽聽,這是人話嗎?敢情她未婚夫是人,親弟弟不是啊?

就是犁地的牛也不能這樣使吧?

這一回,就算杜夜宸再怎樣裝可憐,尹顏這一回也不會心軟了。

她一手一個,把兩人請出了房門。

闔門後,還在門板前遞上了一人高的百鳥朝鳳琺瑯彩花瓶。

完事兒,尹顏總算能睡個好覺啦!

而屋外,和杜夜宸並肩站著的尹玉,不由自主發起抖來。

怪哉,這天也不是那麽冷呀,為啥他覺得毛骨悚然?

尹玉怯生生望了一側的杜夜宸一眼,只見俊美無儔的男人渾身上下都散發出徹骨寒意,與方才在尹顏面前顯露的溫文爾雅的儀態截然不同。

好乖乖,這男人……還有兩幅面孔?!

“阿玉……”杜夜宸意味深長地看了尹玉一眼,臉上沒有絲毫笑意。

尹玉忽覺脖頸一涼,他現在放杜夜宸回阿姐屋裏頭,還來得及嗎?

“要不,我走?”尹玉欲足底抹油,溜之大吉。

杜夜宸拎回某人,微笑:“不是說要陪我睡嗎?”

“不必了不必了,我這人怕生認床,不大愛和人同睡的。姐夫,不如這樣,咱倆今晚各回各屋?”尹玉搓著手,訕訕一笑,打著商量。

杜夜宸似笑非笑看他一眼:“怎好辜負你的美意呢?若是讓你姐知曉你臨陣脫逃,恐怕不美?”

這話裏話外的意思,不就是尹玉敢跑,他明兒早上就給尹顏打小報告嗎?!說他護駕不力嗎?

杜夜宸原來是這樣奸猾的男人嗎?!早知道他就不惹他了。

阿姐哪有命要緊啊……

尹玉整個人蔫頭聳腦,心裏後悔,忒後悔了。

杜夜宸同他一道兒迎風走回自己寢房,路上,還能見不少巡查的丁家人來回走動,可見是奉了丁家t長老的命令。

兩人拐進了幽暗的角門,跨過門檻,任檐下懸著的燈籠照亮杜夜宸的豐姿冶麗。

怎會有男人長成這樣?世間絕無僅有的一副艷絕皮囊,明明是美男子,卻教人不敢親近,望而生畏。

尹玉陪杜夜宸走了好久,他低頭數墻磚,死活不敢同杜夜宸對視。

這路也太長了吧?客房布置這樣遠,讓貴客走老遠的路,丁家是真不懂待客之道。

他嘀嘀咕咕半天,還是杜夜宸叫他,尹玉才回魂——“阿玉。”

“啊?”尹玉猛地擡頭,用眼神詢問杜夜宸來意。

杜夜宸垂下眼睫,問:“我會待阿顏好的。”

“什麽?”尹玉被他這樣認真的語氣嚇了一大跳,他惶恐不安,再問了一句。

這一回,杜夜宸一改冷淡常態,再一次鄭重地道:“我知你不舍阿姐,但我以杜家家名向你起誓,我杜夜宸,定然會待阿顏好的。”

杜夜宸雖不在意旁人事,但也不代表他不達時務。

尹玉是尹顏的嫡親弟弟,不管他和尹顏有沒有血緣,入了宗譜,那便是記名了的嫡親兄弟。

他疼愛尹顏,所以愛屋及烏,也會寬待尹玉。

這是尹顏的家人,他講究先來後到,理應費盡心思討好她的家人。

杜夜宸要在所有人的祝福之下,名正言順娶尹顏。八擡大轎或是寶馬香車,迎她入府門。

尹玉沒想到一向高高在上的杜夜宸,居然會紆尊降貴求他的體諒。杜夜宸是想迎娶他的阿姐,所以男人誠意十足,征得所有尹家人的同意。

這……這也太給面子了吧!

尹玉臉上的笑容立馬綻放了,他跟二傻子似的,笑道:“嗐,姐夫!咱倆誰跟誰啊?那不是異姓兄弟嘛?老實說,咱姐出嫁,我心裏是不爽利。好好養大的姑……啊不是,把我拉扯大的家姐,就要住到別人家裏了,逢年過節才回來一趟,我心裏頭苦悶。可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我總不能為了一己私欲拘著她,把她困成老姑娘。”

尹玉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他咬牙,握住了杜夜宸的手:“一定要嫁的話,也就你能配得上我姐了!”

這是得到了小舅子的肯定,太不容易了。

杜夜宸也暗下松了一口氣,對尹玉和煦地道:“屋裏有幾樣新淘來的古玩,給你掌掌眼。若喜歡,盡管拿去。”

前些日子,他不但幫尹顏買了禮物,還給小舅子準備了禮品。

說杜夜宸冷淡,他確實有待人落落穆穆的時刻;說他熱情,他又長袖善舞很知收買人心。

尹玉對杜夜宸的防備心,早在這幾句承諾和寶物的攻勢下瓦解了。

從今兒起,杜夜宸就是他親生姐夫,跑不了了!

杜夜宸看著屋裏左擁右抱古董、喜不自勝的尹玉,暗下盤動了腕上新制的佛珠串子。

昨日,他觀尹顏因尹玉不滿婚事而柔聲下氣哄人的模樣,他便知這個弟弟於未婚妻算是很要緊。

若收買不了小舅子,恐怕娶親之路更為漫長。

故而,杜夜宸願設計一場,虜獲尹家人。

他,杜夜宸,很知審時度勢,今日的討好計策,幹得漂亮。

另一邊的尹顏自然不知道杜夜宸使出了什麽下作手段,不過她看到尹玉和杜夜宸重歸於好,心裏頭也放心了。

都是一家人,鬧得烏眉竈眼,多難看呀?!

家人就要和和美美處一塊兒才是!

安定沒兩天,丁家又傳出了驚天消息——丁家長老無故失蹤兩天了,不知去向!

今日,正是寶珠該將阿寶拱手奉上的日子,而內宅靜悄悄的,全無動靜。

早上吃油茶時,杜夜宸故意暗下裏敲打一聲:“寶珠太太,你是不是忘了些什麽?”

寶珠再也不是受制於人的小可憐了,她笑得眉眼彎彎:“杜先生莫不是想說紅塵坊的事?可惜了,即便你說出來,也無人會在意這些。因為我呀,會是丁家最尊貴的大人,我將無所畏懼。”

此話一出,饒是尹顏也明白過來了。

尹顏駭然:“是你帶走了丁家長老!”

寶珠客氣地道:“尹小姐,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講。長老失蹤,我也很痛心呀!”

她嘴上這樣說,眼底卻是饜足的笑意。

她在撒謊,她其實是承認了。

尹顏懂了。

寶珠唯一忌憚的人應該就是丁家長老。

如今老人家已經消失,再沒有人能接下杜夜宸的暗號,制裁這女人了。

她自由了。

而她結成的蛛網,終將困住阿寶,一生一世。

眼下,寶珠的命暫且保住了。

他們動她不得。

該怎麽辦呢?

尹顏倚著軟墊矮榻想轍兒。

若丁家長老是關鍵,能解開寶珠的秘密,那也得尋到人才是。就怕他已經死於非命,要死人開口真真是難上加難。

尹顏想到乖巧的阿寶,也不知那樣乖的孩子,會受什麽樣的苦。

阿寶一向是最擅隱忍的,別看他年紀小,心性卻是最像杜夜宸的。他心若磐石,一旦做了決定,即便割皮剮肉,也會咬牙撐下去。

寶珠竟敢動他……

尹顏睜眼,氣勢磅礴,頭一回語帶殺意:“既是除了要她命的長老,那就再造一個。她的命,無人敢取,我來取。”

杜夜宸噙笑:“也不是不可以。咱們大不了還有‘紅塵坊’這一線索,只要朝這處使勁兒,何愁不知她底細。屆時,耽誤杜某婚事的賬,我同她慢慢清算。”

杜夜宸本想著大喜事不見紅,可惜寶珠非要撞他刀上。

怎會有人以為他是什麽慈眉善目的肉身菩薩呢?即便是,那也是可消除日月星煞的、於般若焰火中安坐的金剛手菩薩。

不是一家人不入一家門,兩人對視一眼,都知彼此心中所思。

尹顏道:“紅塵坊,聽起來好像是一間鋪子,我聯系月狐幫忙查一查地址。”

杜夜宸不喜她這位小姐妹,淡淡道:“不必勞煩她,我也可派人查探。”

“阿寶的事耽誤不得了,江家的風月館生意遍布四城,還是月狐打探比較快。”尹顏見某人還是滿臉不悅,她又找補一句,“你也想早幾日救出阿寶吧?”

阿寶若無虞,代表婚事也能提上日程。

杜夜宸斟酌了一番,不情不願地道:“由百事通的江家出馬,確實妥帖。”

他默許尹顏同江月狐接洽,誰讓前頭還有“婚事”這一根胡蘿蔔吊著人胃口呢?瞧瞧,一旦扯上情愛之事,杜夜宸立馬變了嘴臉。

就在這時,那只受命於羅蘿的信鴿忽然撲棱翅膀,飛入了屋裏。

尹顏驚訝地道:“它怎麽在這兒?”

與此同時,尹玉和羅蘿也跟著小東西踏入屋內。

羅蘿召來信鴿,焦急地道:“尹姐姐,它好像帶來了阿寶的口信兒。”

尹顏這才想起,上一回借助信鴿聯絡阿寶時,是有捎上一個能喚來信鴿的口哨。難道是阿寶背著丁四和寶珠,給他們通風報信?

這就代表,阿寶也是一心想回到他們身邊的。

尹顏心裏頭暖融一片,連忙拆開信來看。

信上什麽字都沒有,不過用手撫動,卻能感受到深切的刻痕。

尹顏取玫瑰色口紅,指腹按壓一會兒,細細暈染白紙。

沒一會兒,染紅了口脂的紙上顯現出一句話來:“速逃,寶珠對杜爺起殺心。”

尹顏動容,她面上浮起一絲笑意:“果然還是那個傻小子,一有事,先想到的都是自家人。”

阿寶嘴上說不再親近家人了,實則他一心向著尹顏這一大家子。

由此可見,阿寶虛與委蛇,聽從寶珠安排,定然是為了保護他所珍視的人。

這樣好的孩子啊,怎忍心他陷入龍潭虎穴。

定要救他出來。

杜夜宸看著那張紙,若有所思地道:“阿寶既能送信出來,那我們也能送信進去。”

杜夜宸再次制了一張刻有印痕的字條,縱信鴿去尋阿寶。

有兩趟飛行之旅,信鴿已然記得阿寶寢房的路線。

夜裏,阿寶想確認杜夜宸有沒有收到信,他掩人耳目,賭博一般,吹響了召喚信鴿的口哨。

一刻鐘後,信鴿聞訊,果真又落回了阿寶屋裏。

他忙不疊跑去摸信鴿鳥爪,他的信紙已經不在了,說明有人取走了他的消息。

不僅如此,信鴿還帶來了另一張字條和一小袋香粉,紙上面的刻痕字跡是杜夜宸的,阿寶不會記錯。

紙上寫滿了杜夜宸的教誨,他一如既往將阿寶當成自家的孩子,教他做事。

阿寶想起幼時,杜夜宸也是這樣。

看似寡言少語,卻會暗下觀測他的一舉一動。

阿寶記得,他曾因眼疾,受盡孩童的嘲弄。

阿寶不想給杜爺惹是生非,因此總小意隱忍,任人欺辱。

他以為自己做得很對,沒有給救命恩人添麻煩。

只要他不是累贅,就不會被人拋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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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總是害怕,他的母親是嫌他無用,故而丟掉他的。

阿寶好不容易又有了一個家人,他不想再次流浪。

所以,他必須比所有人懂事、聽話。

阿寶自認為做得很好,哪知杜夜宸卻夜裏尋他,同他促膝長談:“當我杜家的孩子,不必瞻前顧後。家中大人都在,而長輩的存在,就是默許家中小孩捅婁子後,幫著收拾爛攤子的。你謹小慎微行事,是不信我能庇護你嗎?”

阿寶明白了,隔天,當附近孩子再一次推搡他、成群結隊辱罵他的時候。

他冷著臉,朝著人臉,擡手就是一拳,打得對方措手不及。

“你敢打我?”小孩難以置信,咬著牙就要撲殺過來,“一個瞎子!逞什麽能?!”

阿寶能打中他,一定是僥幸!他要打死這個沒人要的小瞎子!

小孩哪裏是阿寶的對手,三兩下就被阿寶壓制在地。

阿寶明明是個睜眼瞎,看不清事物。可他小大人似的冷肅著臉,環顧四周時,眾人還是感到一陣毛骨悚然,他們紛紛被阿寶身上那股子狠勁兒給震懾,哭喊著跑回了家。

阿寶心裏暢快,而這一切,都是杜夜宸縱容的。

旁人覺得杜夜宸冷酷無情,唯有阿寶知道,杜爺一直很疼愛他,以杜家人護犢子的方式。

他不會責罵阿寶,因為阿寶是杜家的孩子,理應受盡寵愛。

阿寶摩挲那張紙,想起前塵往事。他忽然鼻酸,眼眶發燙。

他很不乖,傷了大哥和尹姐姐的心,他把他們推遠,家人卻依舊不計前嫌靠近他。

阿寶信手抹了一把眼睛,喉頭哽咽。

他同他的家人,又一次親密無間地連接在了一起。

無論分開多久,即便沒有血濃於水的血緣關系,他也是杜家的幺兒,是大家愛重的孩子。

家人是絕不會丟下他,放棄他的,所以阿寶也要竭盡所能站起來。

“我想回家,我……想家了。”他想努力一把,想保護母親,也想回到杜爺、尹姐姐、大哥的身邊。

所以,這一次杜爺的任務,他接下了。

阿寶,永遠待命。

丁四在寶珠那裏受了氣,轉頭尋阿寶出氣去了。

丁家最尊貴的小主子,還不是要像一條狗一樣對他搖尾乞憐?真真可笑。

丁四知道,無論他對阿寶做什麽,對方都不敢反抗,所以他解除了阿寶的禁制,任他在屋裏自如走動。

帶著鐐銬多不好玩呢?就算阿寶被他打得滿地找牙,也因丁三妹之故,不敢反擊。能欺辱丁家上位者,這樣才有趣。

丁四不是什麽能人,他恃強淩弱,在上頭受了氣,就在下頭撒回來。

明明從前他也是最厭惡強權的下等人,豈料一朝得了勢,咂摸出好處來,自個兒也對權勢愛不釋手了。

丁四踹開阿寶的房門,丁家人耳力超絕,在同一屋子裏,僅憑人的呼吸聲便能辨別位置。

丁四走向阿寶,單手揪住小孩衣襟,將他拎起來:“阿寶少主,有兩日不見了,近來可好?”

每一回來,丁四總沒好事。不是言語羞辱,便是下手惡毒。

阿寶的衣下,淤青無數,瘡疤交錯,他好似不知疼痛,任由丁四一遍遍打罵出氣,作威作福。

阿寶想順著丁四的意,所以他承受了這一切,以最為穩妥的方式,保全阿娘。

可是這一回,阿寶收到了杜夜宸的信。

杜爺說,他無需忍耐,丁四絕不敢傷丁三妹分毫。

怎麽不敢呢?丁四有什麽不敢的?

阿寶不明白,他苦思冥想好久,終於開了竅。

他懂了,杜爺想教他什麽。

他會好好聽杜爺的話。

丁四問話,阿寶不答。

他又是一副沈默寡言的模樣,就連氣息都平穩,絲毫不紊亂,很有上位者持重做派。

惡心。

丁四面目猙獰起來,他只覺得手裏提溜的這個孩子,與生俱來就是個小怪物。

年紀輕輕能扛下藥浴的歷練,還展現出武學的極高造詣。

他是與生俱來的小天才。

而丁四眼裏,容不下這樣的天才。

他妒心又起,擡手就是一拳。他想毀了阿寶這張臉,想看阿寶匍匐在地,同他求饒。

丁家的主子人前顯貴,人後祈求他的原諒,多麽暢快啊。

丁四正要發笑,誰知他揮出去的一拳穩穩當當扣在阿寶的掌心,抽動不得。

這小鬼長脾氣了啊……居然敢接住他的招式?!

“臭小子,你居然敢還手?!”丁四發了狠,雙手並用,左右勾拳,他好似一只獵豹,來勢洶洶。

所有狠招,都對準了一個十來歲的孩子。

豈料阿寶也動了真格,見招拆招。

他身上的傷勢早在這段時間養好了,他不再是傷員,應對一個丁四綽綽有餘。

阿寶足下游龍淩波一般步履輕盈,他抻手抵住丁四揮來的重拳,借勢騰空翻起,躍上丁四雙肩。

還沒等丁四驚呼出聲,阿寶的肘擊已然落下,正中人天靈蓋。

“啊!”丁四眼前一黑,一下子摔倒在地。

阿寶順勢飛下,足尖死死釘在丁四嶙峋的脊骨之上。

“哢噠。”

只聽得一聲悶響,猜是丁四的肋骨斷了幾根。

阿寶冷笑一聲:“不過如此。”

丁四噴出一口血,他人都傻了,震驚地問:“你、你怎麽敢?!你不怕我殺了丁三妹嗎?!”

阿寶想起杜夜宸的教誨,漠然地道:“阿娘若是死了,你也得陪葬。”

丁四膽寒,他知道丁三妹是唯一能制衡阿寶的人。

他留著阿寶還有用,務必要等過繼之後,寶珠獨攬大權,屆時才能架空阿寶。

待那時,阿寶沒了用處,他會想法子將人困起來,好生折磨。

只是不甘心啊,那種挫敗感再次襲來。

他還是打不過這個小孩,他拿阿寶沒法子。

早知道就不解開阿寶的鎖鏈了,這樣一來,阿寶就沒有反抗的能力。

只是如今在丁家內宅,他也不敢明目張膽對阿寶動粗,要是讓丁家族人知道此事,恐怕會引起軒然大波。

到那時,族人叛亂,雖不至於動他根本,可也會有所損傷。

過繼一事,不能再出動亂。

否則,寶珠也不會放過他的。

丁四按捺下心神,惡聲惡氣地道:“是,我不會殺她。可只有我知道她囚在何處,你要是敢傷我,我就成千上萬倍奉還給她!”

阿寶無動於衷,他聽杜夜宸的話。

這次,他學乖了。

阿寶寒聲道:“你傷她,無非是想要挾我。只要你帶她受傷的消息回到丁家,我就會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你剁她一根手指頭,我就剁你兩根。你割傷她,我就卸下你的手腳。”

“你……你敢!”

“我為何不敢?!丁四,丁家是我的地盤。你若想掌控我,最好,不要惹我。”阿寶說完,腳下再次使勁兒。

阿寶在賭,丁四不憐惜丁三妹,卻愛惜自個兒。

他賭丁四不敢輕舉妄動,不敢為了一個無足輕重的外人,賠上自己的命。

這是杜爺教他的。

阿寶踏碎了丁四的自尊,教丁四好似一只狗一樣趴在地上。

丁四吃痛,蜷曲起手指。

他被阿寶吃定了。

他若是不怕死,不管不顧傷害丁三妹,報覆阿寶,那還有的一拼。

可他貪生怕死,也貪圖丁家富貴。

丁四為了爬上丁家高位,已經失去一雙眼睛了。他離不開丁家的。

即使他拿丁三妹的斷指斷臂來恐嚇阿寶,又有何用?這小子比他能耐,也會砍斷他的手腳。

他不怕丁三妹出事,但他怕自己出事……

所以,保全丁三妹,也就是保全他自己的命。

阿寶現在老實聽話,不代表他長大以後,還會是丁四的提線傀儡。

丁四膽寒,他好像明白了。

要是沒丁三妹牽制阿寶,丁四一定會死在阿寶刀下。

阿寶的怨念與仇恨會積壓,一日日漲大,化作幽谷深淵,最終吞沒他。

必須在阿寶變得強大之前,除掉他。

丁四要快點借阿寶之手得到丁家了,在他掌控大權之前,他必須隱忍。

丁四惜命,他低頭,謙卑地道:“我、我知道了,阿寶少主。我不會傷丁三妹,還請你……好好配合過繼一事。”

阿寶松開他,輕輕“嗯”了一聲,放走了狼狽逃跑的丁四。

人走後,阿寶負於身後的手才漸漸松開。

他只是強裝鎮定,其實掌心裏滿滿都是淋漓熱汗。

好在,丁四屈服了。

要是他真的傷了阿娘,阿寶一定後悔自個兒的莽撞。

杜爺真是料事如神,丁四這樣的人,最為惜命。

他怎可能為了一個外人,連累自個兒。

短時間內,他會老實巴交,善待丁三妹的,畢竟這也是為了守住他項上人頭。

這一場豪賭,阿寶贏了。

阿寶看了一眼指t尖,他方才已經趁亂,把信鴿送來的粉末蹭在丁四脖耳後與衣褲之上。

雖不知杜爺的打算,可這也是他的吩咐之一,阿寶照做。

丁四離開阿寶院子,忍痛回到屋裏,他吩咐丫鬟悄摸喊來郎中。

一盞茶功夫,人就趕到丁四跟前了。

郎中被丁四的傷嚇了一跳,問他怎就傷成這樣。

丁四罵道:“聒噪,不該問的少問。給我看病的事,不要對外說,否則我定要你好看。”

郎中給丁四煎了止疼藥,還給他的脊背上了化瘀的藥,再用鋼板與紗布固形。他不知丁四的內傷多重,勸他即刻上縣城裏的縣立醫院瞧瞧,以免耽擱病情。

丁四喝了藥,止了疼,人才緩過來。

他恨得咬牙,沒料到阿寶下手能這麽重,這不是想要他的命嗎?

丁四不會不顧念自個兒的傷勢,只是他這人睚眥必報,即便治療,也得先爭回一口氣來。

說來也好笑,丁四在寶珠那裏受氣,找阿寶發洩。阿寶不順他的意,他又想找囚禁在別處的丁三妹。

總能找到一個軟柿子捏,他也就欺負欺負弱小了。

丁四冷笑:“看看你生養的好大兒,全然不顧母親死活!”

他要阿寶後悔,可欺負丁三妹的事,丁四又沒膽量傳到阿寶耳朵裏,只得私底下暢快暢快。

丁四遭罪極了。他總覺得即便報覆也這樣不見天光,好似熱茶湯上覆了一層油紙,隔著綿綿的熱,知底下茶水清甜,卻喝不得,教人心癢難耐。

早晚有一日,這對母子都得死在他面前!

丁四前腳剛牽出馬廄裏的棗紅馬,後腳便有一只信鴿翺翔於空中,閑適地跟著。

而不遠處,一抹俏麗身影踏檐而來,緊緊盯著那只信鴿,分辨丁四去處。

此人正是羅蘿。

羅蘿目視信鴿,同丁四拉開距離,不緊不慢地騎馬跟上他。

全依仗丁四身上那一味誘鴿的香粉,她能尾隨信鴿,老遠追蹤。

這樣既不會被丁四發現,也能尋到對方去處。

丁四鐵定是尋丁三妹去了,他報覆心很重,挨了阿寶毒打,怎可能不尋人發洩呢?那麽,他們就知曉丁三妹被關在何處了。

起初羅蘿還覺得杜夜宸在出餿主意,要是丁四背著阿寶欺辱丁三妹,豈不是讓他娘親吃苦頭?

可如此一來,丁四顏面受損,失了理智,反倒容易暴露丁三妹藏身之處,給他們可乘之機救人。

細細辨析,羅蘿又發自內心覺得杜夜宸真是神機妙算的一奇人了,這樣難解的局面,竟也能料敵制勝。

沒多時,丁四來到了一處窯洞荒村。

在無人居住的屋舍之中,關押著失蹤已久的丁三妹。

她雙腳都被墻根衍生出的鐵鏈圈住,就連雙手都被手銬束縛,逃脫不得。

她滿身都是傷疤,有舊傷,也有正在淌血的新傷。

為了逃出這個地方,她掙紮了無數次,什麽招數都嘗試了,可她就是沒辦法掙脫鎖鏈。

丁四為了讓她沒有氣力離開,餓了她足足三天,粒米未沾的丁三妹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她從天黑熬到天亮,月落西沈熬到紅日三竿。

她作為丁家嫡女都這樣吃苦,那她的孩子阿寶呢?

想必也受到了非人的折磨。

她要振作起來,她不能死。

她茍延殘喘,苦苦支撐,為的是有朝一日逃出去,救她的孩子。

她的阿寶啊,從小就這麽乖,那麽聽話,那麽會吃苦。

然而,這不是什麽好美德,作為丁家嫡子,他理應受盡寵愛長大的。

不知阿寶如今長什麽樣,小時候孩子的骨相她摸過,鼻梁很高,眼窩很深。

他長大了是不是變俊俏了?應該是個很漂亮的小孩吧。

是她這個母親不好,沒給過阿寶一天好日子過。

丁三妹出神,想著阿寶。隔了好久,她才聽到若即若離的腳步聲。

是丁四的步伐,她能聽出來。

丁四好似受傷了,步履拖沓,還帶著細小的、吃痛的呻.吟。

他分辨丁三妹所在,尋了個板凳坐下:“丁三妹,好久不見,餓了三天的滋味如何?”

“還不錯。”丁三妹強撐起一口氣,從地上爬起來。

她聽得丁四的聲音,幸災樂禍似的道:“怎麽?還有人能教訓你這個丁家總管?”

這母子倆真是如出一轍的氣人,丁四狠踢了丁三妹一記窩心腳,直將她撞在墻上。

丁三妹受了重擊,她渾身散架似的疼,靠墻緩緩滑落,最終雙膝跪地,躬身猛烈咳嗽。

明明咳得連膽汁都要嘔出來,丁三妹卻仍舊敢笑。

她快慰地道:“腳力弱了不少,是沒吃飯,還是受傷嚴重?”

“你和你那個野種,真是一個賤性!”丁四吐了一口唾沫,罵道。

丁三妹回過神來,沒料到這是阿寶打的。

她哈哈大笑:“不愧是我兒子,有種!”

這個瘋女人,她還敢笑!

丁四從腰後抽出一把匕首,抵在她脖頸上:“你盡管笑!要知道,你那兒子可真是體恤母親啊,知道你落在我手上,甘心被我欺辱玩弄!他以為自己將要統領丁家才這樣囂張,卻不知,死期將至。等他過繼給二太太,成了別人的兒子,到時候我就有機會架空他,我會讓他不得好死。”

“什麽?!”丁三妹第一次知道她作為人質,用來要挾阿寶。

她以為阿寶只是單純被囚禁,哪知道,他本可以殺出重圍,卻因她,落到了丁四的手裏。

他……不該恨她嗎?

阿寶從未見過母親,還被她拋在荒廟。

他不會對她恨之入骨嗎?

為什麽還要對她這樣的母親心存感激,以命護她。

丁三妹喉頭哽咽,眼淚不由自主滾落。

丁四知她哭了,連聲笑開:“喲?現在知道心疼了?你那兒子,可是個有種的。之前為了不讓我傷害你,狗一樣趴在地上求我。我叫他做什麽,他就得做什麽。真是孝順呢,我真羨慕你。”

丁四殺人誅心,知道丁三妹最怕兒子受辱,他偏要說這些話。

奈何不了阿寶,他還折磨不了丁三妹嗎?

兒子造的孽,總得有母親來還。

母債子還,是這個道理吧?

“阿寶還這麽小,你居然這樣對他!丁四,你不是人!”丁三妹狠狠往丁四臉上吐了一口血沫。

她唾棄他,也恨自己不中用。

受她牽制,阿寶該吃多少苦?

那孩子和小時候一個性子,還是這樣懂事乖巧。

丁三妹想起阿寶為了討她開心,即便是蝕骨疼痛的藥浴,他也咬牙忍耐。

他只是想得到母親的一句誇獎,可丁三妹怕自己不忍心孩子受苦,從未同他好好建立過母子關系。

她這樣爛的母親,何必保全她的命!

傻小子!

丁四擦去臉上的血沫,他掐住了丁三妹的脖頸,惡聲要挾:“你等著,終有一日,我會讓阿寶死在你面前。你們母子兩個,我一個都不會放過。”

他話音剛落,羅蘿便身輕如燕落下屋檐。

“狗賊,受死!”羅蘿知丁四受了重傷,這時偷襲他最妥善,還能一舉救下丁三妹。她執著長鞭沖殺進屋,一心要取丁四狗命,救出丁三妹。

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丁四覺得自個兒背透了。

他還沒咂摸出來羅蘿是如何跟來的此地,鞋尖就炸落一記長鞭。

啪嗒一聲,驚得他回魂。

丁四松開丁三妹,他知道女人被鏈條束縛,絕無逃跑的可能。

待他殺了羅蘿,有的是時間好好教訓這個女人。

丁四笑:“輕狂山客,竟以為能殺我!受死吧!”

丁四再如何傷重,他也是最擅陸戰的盲客丁家,而羅蘿是山客,輕功了得,猶如脊背生翼,在山裏,他奈何不了她,可在地上,沒有人能戰勝他。

他翻掌,屈掌成爪,以雷霆之勢朝羅蘿襲去!

這是丁家的“碎骨爪”,阿寶熟知丁家招數,故而能輕易化解,可對上全然不知丁家底細的羅蘿,這就是死招,等閑躲避不得!

果不其然,羅蘿躲閃不及,肩臂露了破綻,被丁四那鐵鉤子似的五爪嵌入,狠狠抓下一塊血肉。當即,血濺三尺!

要不是她揮鞭及時,嚇退了人,恐怕這只胳膊都能被他卸下。

“可惡!”羅蘿捂住傷處,血腥味給足了丁四自信心。

丁四狂妄地笑:“不過是山客,也妄想和盲客鬥!不自量力!沒了老林掩護,爾等就是廢物!”

是羅蘿輕敵了。

原先杜夜宸只是吩咐她查探到丁三妹所在之處便回來稟報,眾人再想方設法救出丁三妹。

可她見女人受辱,忍無可忍,又以為丁四受重傷沒了反擊之力,故而t莽撞刺殺。

她著了丁四的道,眼見著小命不保。

羅蘿咬牙,急中生智。

她是山客,最擅飛檐走壁。

於是,她以墻壁為枝椏,四下飛躍,轉攻為守。

丁四抓她不到,卻也知羅蘿再能耐,也有體力耗盡之時。若這是房梁懸屋的四合院還好,偏生是無需屋脊骨架的破舊窯洞。

她總會有累的時刻,待羅蘿跌落,他再殺了她。

羅蘿絕無逃回丁家的可能,不然丁三妹的事會暴露,丁四不得好死。

他不會讓她活著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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