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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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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尹玉精神都要抖擻起來, 下意識踢了鞋,想要把一雙汗腳架在尹顏那張紅木架子床的雕花矮圍子上去。

還沒碰到邊緣,就被尹顏一記迅猛的巴掌拍落:“什麽酸味兒啊!就敢往我榻上放?”

尹顏嫌棄地瞪他一眼, 直把尹玉吼委屈了。

小孩臉皺皺巴巴成老橘皮, 忿忿不平:“我跑來跑去一整晚,腿都麻了!立了這樣大的功勞,放個腳都不讓。姐,你往後再喊我辦事, 我可不依了啊!”

尹顏斜他一眼, 冷笑:“呵, 只要給你拿一塊錢,什麽刀山火海你都敢趟,還有必要費心討好麽?”

“你也忒瞧不起人了吧?”尹玉一拍桌子,“那至少得兩塊錢啊!”

“……”這小子牙尖嘴利,嗆聲最厲害。

尹顏朝天翻白眼,懶得理他。

沒多時, 她反倒是情意綿綿望向杜夜宸這個足智多謀的男人,嬌聲問:“杜先生, 阿寶回信都說了些什麽?”

杜夜宸對美人的殷勤很是受用, 溫聲答:“他承認是因丁三妹之故,這才離不得丁家。”

尹顏無比唏噓:“也就只有這個由頭能留住傻小子了。”

尹玉呶呶嘴:“他那娘親, 統共沒照顧他幾回, 何必牽腸掛肚惦記著。要我說,直接給丁四來一記沖拳,打得他滿地找牙, 再逃出丁家便是了。”

尹顏給尹玉塞了一嘴糖核桃:“少多嘴多舌,阿寶比你重情, 哪能像你一樣沒心沒肺!”

聞言,尹顏想起阿寶負傷救他的事,也不再多說什麽了。

羅蘿想到當初,她也是因親人作為人質的緣故,不得從歹人身邊逃脫,她對他的處境同病相憐。

她同情起阿寶來,悄聲問:“那如今這個境況,咱們該怎麽救阿寶?”

尹顏抿了一口羊奶.子茶:“方才宴席吃酒時,我聽丁家人說了。丁三妹下落不明,丁家本家的大人唯有那個二房太太寶珠了。阿寶同意過繼給寶珠,當二房的繼子,繼承丁家家業。屆時,寶珠母憑子貴,真是丁家一等一的尊貴人。我料想著,阿寶受丁四脅迫,留在丁家,那他母親,丁三妹應當是活著的,只要咱們救出她,阿寶便不會受制於人了,這起子小人t的算盤,也就落空了。”

胡嘯天義憤填膺地問:“不能直接將這事兒告知丁家人,揭穿丁四的真面目嗎?”

杜夜宸:“無憑無據,怕是這些丁家人不會信,還可能弄巧成拙,反倒成了二太太趕走我等出丁家的話柄。況且……咱們還不知內宅裏的丁家人是敵是友。丁四能掌控丁家至此地步,恐怕宅院裏泰半的族人都是他麾下的爪牙。”

尹顏明白了:“你的意思是,咱們要找丁三妹也可以,只是得神不知鬼不覺將她救出來?”

“正是如此。”杜夜宸朝她微微一笑。

尹顏心裏有了成算,將此事交給了在山中來無影去無蹤的山客羅蘿。

“既這樣,這事兒就讓阿蘿來辦吧!”尹顏拉了羅蘿的手,“阿蘿,辛苦你幾日,幫我等好生盯著丁四的去向。”羅蘿拍了拍胸口:“哪裏的話,尹姐姐的事就是我的事,合該幫忙的!”

聊完這幾章閑篇,薄暮四起,夜已深了。

杜夜宸打發人各自回屋,一個個閑客走了,他倒是八風不動,仍舊留在尹顏屋裏頭。

久坐之下,必有陰謀。

這廝一肚子壞水,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打量誰不知情呢!

尹顏不想他這樣便宜得逞,非要鬧他一程子。

她話裏帶刺地問:“人都走空了,杜先生不回屋嗎?”

杜夜宸倒是坦蕩,沒和她一來一回打機鋒,徑直接了一嘴:“嗯?阿顏催使我、驅遣我、奴役我,杜某勤勤懇懇毫無怨言,如今事成了,要你還債的時刻,你倒恩將仇報了?”

尹顏笑話他:“這話說的怨氣滿滿。是你自個兒認的,你就是個討債鬼!”

她尋了罵名來笑話杜夜宸,洋洋得意的模樣,既俊俏又嬌嫩,看得杜夜宸眼熱。

杜夜宸唇角上翹,撚過女人柔若無骨的皓腕攬到懷中。

尹顏被他猝不及防的拉扯了一把,在男人懷裏坐實了。

她底下似是察覺了什麽,滾.燙的觸感,直燒到她腹腔。

尹顏心裏發虛,說話聲音也抖得厲害:“你可別太過分了……”

杜夜宸咬了一下她的指尖,俊秀的眉眼裏滿是春.情,勾人心魄。

他嗓音沙啞性感,綿綿不斷蠱惑她:“我驕縱你都來不及,又怎會欺負你呢?”

“那、那好吧。”尹顏被他那雙深情的黑眸註視,再無防備心,一下子沈溺入欲.海之中。

她全身心托付給杜夜宸,任由他作弄她。

尹顏猶如一葉扁舟在江湖上蕩呀蕩呀,原本晴空萬裏,轉瞬之間便是驚濤駭浪。

一波又一波的暗潮打上她,將她摧殘得支離破碎。

待到深更半夜,尹顏才緩過神來。

她眼睫沾滿了濕濡,咬碎了一口銀牙,暗:這廝說什麽不過火?!我真是信了你的邪!

隔天一大早,天剛露白,杜夜宸便被尹顏轟出屋外。

明明失了顏面,杜夜宸在外人面前,卻要擺出一副無事發生的閑適姿態:“不過是沒見過窯洞院落,心生好奇,故而一大早便起身,四下逛一逛罷了。”

尹玉恍然大悟:“哦。原是這麽回事。”

“正是。”

“既如此,姐夫幹嘛不多披一件大衣?只穿單件襯衫出門,這天兒,多冷呀!”尹玉看著杜夜宸那雙凍紅了的手,憂心忡忡地問。

聞言,杜夜宸立馬將手負到身後,很有涵養地笑:“無事,我素來有在冬日裏閑庭漫步、鍛煉筋骨的習慣。唯恐散步後出汗,我這般穿得少些,更為便利。”

“哦。”尹玉討好地笑,“那成,姐夫你繼續鍛煉,我不打擾你了。”

“嗯。”杜夜宸剛要走,又踅身,對尹玉道了句,“你姐還沒吃早食,你給她端碗核桃酪過去。”

“嗳,成!”

杜夜宸囑咐完了,待尹玉不見蹤影,他才一反常態,加快腳步走向對面的主屋。

西城的冷真是出了名的,好在廳堂日夜都燒炕,在屋裏頭坐著喝茶,估摸著,他就不凍得慌了。

杜夜宸原以為今日氣過以後,他便能和尹顏重歸於好。

哪知尹顏的氣性太大,接連好幾日都不讓杜夜宸回屋。

杜夜宸只得想方設法打破僵局,他破天荒去尋了胡嘯天,從他口中得知了羅蘿這幾日跟蹤丁四的細節。

杜夜宸故意拿這事兒去誘惑尹顏開腔。

尹顏實在心癢,想知調查結果,只得敗下陣來,放杜夜宸進寢房:“說吧,阿蘿都查到了什麽?”

杜夜宸一本正經地答:“她什麽都沒發現。”

說了等於白說。

“你耍我?”尹顏怒極。

她正要關門,卻見杜夜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白皙纖長的手指插.在門板中央。

“阿顏,你聽我說。”他一門心思耍無賴,就是不願尹顏不理人。

尹顏虛張聲勢兩下,到底沒忍心下手。

她憤憤然松開房門,側身回羅漢榻上坐著,給杜夜宸臺階下:“說吧!”

小嬌妻總算是肯同他講話了,杜夜宸稍稍松了一口氣:“雖查不到丁四可疑之處,卻也不代表我們救不了阿寶。”

尹顏挑眉:“你有什麽旁的法子?”

杜夜宸欲言又止。

“說呀!”尹顏不耐煩地催促。

杜夜宸顧左右而言他,故作可憐:“阿顏,耳室夜裏太悶。這些時日,我入睡很辛苦……”

他在討價還價,言下之意是:若尹顏同意他回屋裏睡,他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尹顏也明白,杜夜宸是個要臉面的人,冷落他幾日也就算了,都是答應要成婚的小夫妻,因這點芝麻綠豆的小事置氣,還日日夜夜轟他出寢房,大家面上都無光。

她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放他一馬:“那、那你今夜回來吧。”

杜夜宸抿唇一笑:“多謝夫人恩典。”

“少貧!”尹顏面上飛霞一片,剜了他一記,“到底有什麽法子,你說呀!”

“只是想到了丁四同二太太狼狽為奸,這苗頭……是丁二爺死前起的,還是死後起的?”

他話只需稍稍點到為止,聰慧如尹顏,立時就反應過來。

尹顏豁然開悟:“要是寶珠和丁四的私情,在丁二爺死前就有端倪,那這位二爺的死因,可就耐人尋味了。咱們從這裏深挖下去,何愁不能扳倒二太太?若二太太的地位不穩固,屆時咱們再尋回丁三妹,那丁四可就沒戲唱了!”

“是極。”

“妙呀!”尹顏有了新的調查方向,心思都活泛開了。

總要兩頭都鉚勁兒,才有可能尋到破解之法。

這一回,倒真是杜夜宸立大功了。

尹顏笑瞇瞇地:“行,你回這屋裏睡吧!”

杜夜宸放下心來:“那我去收拾衣物,午間就搬過來。”

“嗯,我也收拾一下。”

杜夜宸見尹顏也風風火火起身翻箱倒櫃,頓時擰起眉來:“嗯?你收拾什麽?”

尹顏無辜地眨眨眼:“胡嘯天沒和你說嗎?這幾日他要回胡家一趟辦事,讓我陪阿蘿睡上幾晚,我話都應下了。況且,是你說要回屋裏頭睡,我謙讓於你,你該謝我吧?”

“……”沒有嬌妻作伴的屋舍,即便再如何富麗堂皇,那也沒有半點誘惑力。

怪道這樣殷勤請杜夜宸回屋裏頭睡,原來早擺下埋伏,擎等著他上當了!

這一回,是杜夜宸棋差一著,輸給她了。

尹顏和丁家人打的機鋒,丁家大多數奴仆是不知的。

故而,那些下人只道尹顏等人是遠道而來的貴客,還是別的世家大拿,哪裏敢對她不恭敬,巴不得言語上溜須拍馬討好。

尹顏拿吃食當托詞,特意來廚房尋個丫鬟,幫她片羊臉子肉吃。

能伺候來頭這樣大的女子,奴仆們自是爭先恐後討殷勤,最終還是廚娘的女兒荷生勝出。

她仗著她娘的勢力,在廚房裏很有威望,小嘍啰無數。她要服侍主人家,哪個敢同她爭,眾人只得幽怨地看荷生一眼,悻悻然回到了自個兒的位置上繼續生火備菜。

尹顏要的就是這樣資深的丁家老人兒,她親昵地攜了荷生的手,拉她回院裏頭:“我一瞧見你就覺得面善,同我著實有眼緣。我聽那些丫頭喚你‘荷生’是吧?是哪兩個字呀?”

荷生沒想到尹顏這樣好相與,一時間受寵若驚。

她恍了神,片刻才答話:“回尹家主的話,是荷葉的‘荷’,初生的‘生’。”

“哎呀,有句詩不是說——‘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頭’嗎?倒是個漂亮名字!”尹顏漫t不經心地道,“不過據我所知,西城應當鮮少有荷花吧?你母親不是西城人?”

“對,母親祖上是住南北城的,十多年前,丁家二爺想招一個會南北城菜式的廚子,這才收下了我母親,連同我也留在了丁家。昨日尹家主們吃的那桌南城菜,就是出自我母親之手。”

她與有榮焉,挺起了胸脯,等尹顏的誇讚。

尹顏驚喜,她正是想循循善誘,套問丁二爺的事,豈料這麽巧,還沒等她編出話茬子,人家就自個兒撞上了。

她故作漫不經心地問:“那一手南城菜確實地道!嗳?我記得丁家人祖祖輩輩都是土生土長的西城人,怎生出丁二爺這刁鉆嘴巴,竟會饞南北城的菜色?”

荷生思忖了一會兒,解釋:“聽我媽說,是府上二太太愛吃外城菜,丁二爺這才為她巴巴的招來一個廚子。”

“二太太倒是挺得寵的。”

“是呢。”荷生無盡唏噓,“丁家人都說,丁二爺和二太太伉儷情深,早年丁二爺去朋友家中做客,在氈賬裏同二太太一見鐘情,這才迎回府上,娶人家當了二房奶奶。丁二爺是最多情的一位主子,也單單為這位夫人收了心,可見是有多喜歡了!可惜咯,他那樣年輕就去世了,二太太在墳前哭了好幾月,眼睛都要哭瞎了。”

在下人嘴裏,寶珠和她亡夫都要成為人人稱羨的模仿夫妻了,半點都沒有瑕疵的。

這讓知道寶珠秘密的尹顏嗤之以鼻,打量誰不知道她心裏頭的小九九,在外這般愛裝蒜。

尹顏心裏譏諷,面上卻不動聲色,又問了句:“一直沒敢提及人傷心事,不過我心裏頭實在好奇……丁二爺是哪年死的?怎麽死的?”

荷生自知多言,她垂下頭,嘟囔一句:“這個……不好講的。”

尹顏是鐵了心要她破戒,尹顏牽過荷生的手,帶她回了羅蘿的屋裏頭,又往人手上塞了一枚吉祥如意樣式金錁子,笑:“瞧你!慌什麽?不過是私底下扯兩句閑篇,還是我這個做客人的親口問的。再犯事兒,也尋不到你頭上,自有我幫你擋著。況且,這事兒又不是什麽辛秘勾當,無非是主家的傷心處。你早些同我說了,我心裏頭明白利害,言語裏還能規避一二,以免戳了二太太心窩子,這是好事。”

好話壞話都讓尹顏說盡了,荷生再推脫,那就是不識擡舉了。

況且,她手裏還捏著小費呢!哪能拿人家的好處又不辦事,左右又沒在背地裏亂嚼二太太的舌根子,不過是實話實說。

荷生心一橫:“丁二爺是十三年前沒了的。”

“十三年前……”尹顏算了一下時間,那時阿寶還沒出生呢,得再過一兩年,丁三妹才懷上身子。

荷生話還沒說完,她似有忌憚,望了窗外天井炕壁最上方的草木紋勾頭的一眼,接著:“丁二爺是在一天夜裏吃醉了酒,腳在屋脊瓦壟打了滑,從天井上方跌了下來,頭著地,這才死了的。打那兒以後,丁家就重塑了勾頭,將屋檐累得高高的,生怕有人再摔傷了。”

荷生打了個寒顫,似是想到那日的慘況,大氣都不敢出。

倒是尹顏聽完這話,重重擰起了黛眉,問:“丁家人不是武藝高強,一個個在屋脊房梁健步如飛嗎?怎會摔入天井裏頭?丁二爺自小就在窯洞裏長大,熟門熟路,不應當會出這樣的紕漏呀?”

“說是丁二爺吃酒吃得神志不清,再加上他武藝不精,這才著了道。丁二爺吧,雖熬過藥浴一關,卻不學無術,沒能繼承丁家秘功衣缽。”荷生壓低了聲音,“我聽老人說,他生來就是個喜好風花雪月的,本家人成日定居在丁家宅院裏,偏生他不,一出門就沒幾日著家的。年輕時候還要帶歌女回丁家宅院裏住,把長老們氣得不輕,好在迎了二太太進門,收了收心,這樣荒唐的事就沒鬧過了。”

“這樣說來,丁二爺性子倒是同本家人不同。”

尹顏也懂,丁家本家人看不見,就愛聽個曲兒消遣,自然會偏疼歌女啊戲子啊幾分。

尹顏端來一攢盒幹果,挪到荷生面前,邀她慢用,又給她倒了一杯酥油茶,擺開促膝長談的架勢:“你有沒有法子,幫我打聽一些舊事?”

“舊事?”荷生小聲問。

尹顏起身,把四面支起的窗戶都闔上。

她從懷裏拿出一張大額紙鈔,塞到荷生手裏頭:“我想知道丁二夫人是在哪處的氈房裏頭同丁二爺碰面的?她的家鄉又在哪裏?只要你為我想方設法問來這些事兒,我必然重重有賞。”

荷生哪裏拿過這樣多的錢財,霎時間手足無措。

她也知無功不受祿的道理,生怕裏頭有詐,不敢貿貿然接下任務。

荷生膽戰心驚地問了句:“您為什麽打聽這個?”

尹顏知她膽小,忙寬慰她兩句:“放心吧,我不是想叫你辦什麽難差事。你知道的,我是尹家家主,和丁家是通家之好。二太太再得丁二爺偏愛,也只是個外人。事關丁家大權,我不得不謹慎查探一下這位二太太的來歷。”

“這事兒……您同丁家長老們問不就行了?為何找奴婢呢?”

尹顏親昵地點了點她的額頭:“傻呀你!我是特地來觀摩過繼儀式的尹家主子,貿貿然插手丁家的事,鬧得丁家人盡皆知,到時候七事八事惹出來,多難堪?還容易讓二太太心裏不舒服,同她起嫌隙。往小了說是個人恩怨,往大了說鬧得兩家不和睦,得不償失。出於謹慎,我想暗地裏四下裏查探一回,驗明她身份,解開了心結,再多多往來。這樣,於尹家於丁家都好,不是嗎?”

尹顏好似真將荷生當成了自己人,把這樣隱秘的打算都說給她聽。

荷生懂了尹顏的顧慮,她是怕直接問丁家族人關於她疑心丁二太太出身一事會讓人心存隔閡,故而體貼人意的私底下查一回。

丁二太太不知這些,她也不會對外說,平日裏見面,還是一團和氣,再好不過。

荷生忽然被有頭臉的主子委以重任,還拿了這樣豐厚的酬勞。

她胸腔滿漲,遲疑著點頭:“那我幫您問一問,其實也不是什麽大事。當年丁二爺也是去丁二太太家中迎親的,老輩人應當都記得她的故鄉在西城何處。我這邊有信兒了就來回您,咱們私底下聊的這些,還請尹家主為我保密。”

“放心吧,我知曉輕重,定不會讓你難做。”

尹顏拍了拍她的手,又把闔上的支摘窗挑了起來。

一線雪亮的光洩入屋裏頭,驅散了所有隱秘心事。

荷生的臉被照得豁亮,畢露在青天白日之下,心裏掂重的壓力也減輕不少。

尹顏不著急趕人走,一聊完就喊人離開,未免太明目張膽,就差把“密謀惡事”四個字貼腦門上了。

她囑咐荷生去對面主廳裏端羊肉,用鋒利小刀剔羊臉子肉,給她夾幹硬的火燒餅子吃。

丁家人待客很周道,怕客人們餓肚子,因此主廳裏每時每刻都備好葷肉宴,什麽時候餓了就自個兒提刀去雕花玻璃食罩裏剁肉塞饢餅裏吃,方便又快捷。

不僅如此,廳堂裏還留守著一名仆歐,專供豆汁子、杏仁茶、酥油奶茶的添盞活計。渴了餓了,只管鉆主屋裏頭,必將你伺候得服服帖帖。

荷生是想起了這一遭,詫異地問:“尹家主為何不直接在廳堂裏吃?廳堂裏什麽都有,用起刀具來也方便。”

尹顏其實還是不習慣草原人大口喝酒吃肉的豪放,靦腆地道了句:“總覺得那樣幹咬肉,腮幫子鼓囊,有些難登大雅之堂。”

況且天井裏時不時有奴仆路過,被人瞧見了怪尷尬的。

因此,她寧願在房中,關上門來吃喝,也不必在意旁人目光。

荷生頷首:“那行,尹家主等等,奴婢馬上把吃食端來。”

“好,你且去吧。”尹顏慢悠悠抿了一口茶,今兒調查事情多了一絲眉目,她心裏頭也安生許多。

晚間,荷生回了廚房幫忙廚娘設宴,尹顏背地裏把這些事兒說給杜夜宸聽。

聞言,杜夜宸:“丁二爺既是愛找歌女的紈絝子弟,西城裏必留下許多風月債。趕明兒,我出門打聽打聽,保不準還能尋到同他交好過的舊情人。”

尹顏連連頷首:“是了,這樣出手闊t綽的瞎眼少爺,肯定會讓人印象深刻。不是說他還曾想帶相好歌女回丁家小住嗎?有了寶珠,立馬把情人拋之腦後,我看這些女人也會諸多怨言……”

“阿顏所言極是。”杜夜宸和尹顏商量後續布置,隔天分頭行動。

不過三五日,荷生便以送茶水的名義,再次找上了尹顏:“尹家主,奴婢幫你打聽過了。二太太的家鄉是在西城西南方向的林蘇鎮。她家中父親有草場放牧的生意,十多年前,她正好前往父親的氈房裏小住幾月,撞上了來同一片草場訪友的丁二爺,這才陰差陽錯結識了,促成了姻緣。奴婢人微言輕,至多打聽到這些了……”

荷生有點為難,她知道自己沒能給尹顏帶來什麽好消息,生怕尹顏不但不領情,還要把賞給荷生的小費討回去。

哪知,尹顏很會做人,她半點沒有為難荷生的想法,還遞了兩枚金錁子過去:“做得好,這幾日辛苦你了。咱們的事兒,口風要嚴,免得惹人疑心,明白沒?”

“是,奴婢知道。”不必尹顏說,她也會守口如瓶的。

不然她身為丁家的人,卻因錢財為尹顏所用,講出去不被汙化為叛主嗎?那真是百口莫辯。

尹顏和荷生有來往的事,寶珠是隔天就知曉了。

寶珠以為尹顏是想問阿寶待的院子是哪個,故而特地尋了一趟荷生。

奈何她裏裏外外刺探荷生半天,也沒發現這夥房丫頭知道點什麽關於阿寶的內情,因此只當她真是服侍尹顏吃喝的下人,沒再多放心思了。

丁家在寶珠的治理下,真真是固若金湯的鐵桶一只,想買通她的人,尹顏真是不自量力!

這一回交鋒,寶珠自認勝了,著實心裏頭暢快。

另一邊,尹顏打算跑林蘇鎮一趟,查一查寶珠的來歷。她出遠門,杜夜宸自是要一塊兒前往的。

她本想把羅蘿捎上,可又怕丁家沒人鎮守,放阿寶一個人待在內宅會出什麽亂子,心裏頭十分為難。

杜夜宸提議:“羅小姐本就是要在丁家等胡小主回來的,她若跟我們離開,胡小主歸來丁家尋不到人,必定焦急。倒不如把羅小姐和阿玉都留在這裏,有他們兩人坐鎮,二太太和丁四不敢輕舉妄動。一切後續,等我等查探完,回府時再商議也不遲。”

羅蘿點頭:“杜先生這樣安排很是在理。”

尹玉:“對,我還是留在丁家註意一下阿寶的動向,萬一有什麽事,也好第一時間幫襯傻小子。”

尹顏見他們分工合作,事事布置得井井有條,也知目前最好的辦法也就是這樣兵分兩路行事了。

她不再多說什麽,轉頭回屋裏準備外出行囊,順道同丁四等人編造了一個訪友的借口。

丁四和寶珠聽得此事,巴不得他們少待在丁家,自是沒有二話。

他們還假惺惺給尹顏多多置辦了路上的幹糧與遠行的車馬,盼望尹顏和杜夜宸這兩尊瘟神這一回走得遠遠的,最好是搬到朋友家住,再別回來了。

薄暮冥冥,天擦黑兒,尹顏整理衣物也得掌著燈來。

杜夜宸見狀,便:“無需帶太多衣物,橫豎是住在城鎮裏,總有店鋪可采買用物。”

“也是,那我就隨便帶兩套換洗的衣裳。”尹顏話說到這裏,忽然想起一事,“你捎上我一行去查事,總得留宿在外邊旅店幾晚上吧?你不會是打著和我住同一間房的算盤?”

杜夜宸輕“唔”了一聲,偏頭望窗外,慢條斯理地:“勤儉持家乃杜某品性,能開一間房共住,又何必多費銀錢開兩間?況且,咱們是即將成婚的夫妻,於情於理都該共處一室,本該新婚燕爾卻分房,也太過生分了,不成體統。”

“說得冠冕堂皇,你那些小心思,當我不知道嗎?”尹顏翻了一記白眼,此前還說缺什麽東西不必特特捎帶,在外買辦便好。現在一聊起外宿訂房間,又說要開源節流,只訂一間房。

這杜夜宸是有幾分雞賊的。

明知道尹顏受胡嘯天所托,在丁家照顧羅蘿,同住一屋,偏生想方設法將她帶出去調查。

這樣一來,她不是又落入杜夜宸掌心裏頭,同他同床共枕了?

嘖,這廝也是能耐!滿腹的聰明才智,全用在這些見不得光的情事上頭,他還覺得自己挺長臉啊?

杜夜宸見愛人不搭理自己,無辜地說了聲:“我已然將你借給羅小姐數日,也向你賠罪了。你體貼她,為何不體貼受盡冷落的我?”

他說得十分可憐,好似尹顏棄他於不顧,在外有了新鮮小情人。

尹顏被他鬧得頭疼,只得按了按額頭:“罷了,一間房就一間房吧。”

她算是服了他了!

尹顏無緣無故被杜夜宸擺了一道,心裏頭十分窩火。

這種火氣倒不是莫名來的怒意,而是鈍刀子割肉似的不爽利。

杜夜宸究竟有多少個玲瓏心竅,都要成篩子了,怎就事事都如他所願。

尹顏哪能被這廝按著打?不成,得想個招兒。

尹顏想到了姑娘家在夫家受氣,幫忙撐腰的還是娘家人,她不就有個現成的弟弟嗎?緣何不利用一番?

思及至此,天剛蒙蒙亮,尹顏就摸黑找上了尹玉。

架子床的幔帳外頭憑空站著一人影,可沒把尹玉的魂給嚇出體外。

尹顏聽得尹玉淒厲的慘叫,心裏頭愧怍不已。這樣裝神弄鬼嚇人,怪磋磨他的。

尹顏忙挑了簾子,柔聲:“是我!”

“媽呀!”尹玉叫得更淒愴了,比見了鬼還害怕。

“閉嘴!”最後還是尹顏忍無可忍,動用武.力.鎮.壓,敲他一記爆栗子,這小子才冷靜下來。

尹玉捂著頭:“姐,大清早的,你不在屋裏躺著,來我這兒嚇唬人幹嘛?”

尹顏冷言冷語:“給你吊唁,不行?”

莫名其妙被罵是個死人,尹玉頓時啞口無言。

尹顏想起今日她來找尹玉是要修覆姐弟關系的,可不能劍拔弩張。

她推開錦被,勉力擠出一個笑,喚他:“阿玉呀……”

尹玉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急忙往架子床深處縮,顫巍巍地:“姐,你別這樣笑,怪滲人的……”

某人敬酒不吃吃罰酒,尹顏又高舉起手,作勢要揍人。

弟弟不能殺,弟弟還有用。

手刀至半路,尹顏軟綿綿停了下來,給自己扇了扇風,嬌嗔:“哎呀,這天氣是真熱。”

尹玉活似見了鬼,嘟囔:“姐,你瘋了吧?我羊毛毯子都蓋兩層,還熱啊?”

尹顏望著游龍飛鳳木雕井口天花,深吸一口氣,按捺下脾氣,溫聲軟語:“阿玉,姐有事和你說。”

尹玉的腿都嚇哆嗦了,他打著擺子,自我檢討:“你是發現我和丁家下人賭錢了?我真沒贏多少,都讓著他們呢!”

“你又去賭錢了?”尹顏咬牙切齒發問。

“啊?你不知道啊?”尹玉縮了縮脖頸子,“你不知道,那就是沒有唄!”

“……”尹顏覺得,她當初為何要好心留下這樣一個敗家子弟弟,合該一早就大義滅親。

尹玉不敢讓尹顏深入琢磨這話,忙岔開話題:“姐,我沒記錯的話,你們今兒不是要出遠門嗎?你還有空來我跟前溜達?”

“咳。”尹顏又坐在軟榻邊上,殷切地望著尹玉,“我來找你,自然是有要緊的事,得在出門前托付你辦妥當。”

“你說。”

“你不覺得,姐和一個外人出門,很危險嗎?”

“你是說杜先生?你們都老夫老妻了,有什麽危險的?再說了,姐夫品行端正,別家的女郎求都求不來這樣的金龜婿,你就偷著樂吧!”尹玉不以為然地擺擺手。

尹顏再次循循善誘地:“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就不怕他明著衣冠楚楚,背著衣冠禽獸?”

“怎麽?他打你了?”尹玉難以置信地望向尹顏,企圖從她身上找到“家暴”的痕跡。

尹顏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嘟囔了句:“那倒也沒有。”

“我說呢!”尹玉嗤笑一聲,“誰能打得過你啊!”

話音剛落,尹顏忍了良久的拳頭終於落在了尹玉頭上。

一時間,房裏又發出驚天地泣鬼神的哀嚎。

尹顏決定不再和這小子扯閑篇,溫柔長姐的形象不大適合她。

她直接冷下一張臉,發號施令:“別問那麽多有的沒的,姐就這麽跟你說吧。你身為杜夜宸的未來小舅子,能這麽輕易把我交給他?那不顯得娘家人不重視我嗎?別t人家的兄弟都知道給姐妹撐腰,刁難姑爺,你倒好,成日裏‘姐夫’長‘姐夫’短,塞人屁股後頭當跟班,真丟咱們尹家的臉。”

這話說得尹玉沒臉,他也要為自個兒辯一辯了。

尹玉挺起胸膛:“我那不是賣你面子嗎?萬一我和姐夫鬧得烏眉竈眼,你多難做人呀?姐,我發現你就是不識趣,為你考慮呢,你還怪罪起我來了。像我這樣好講話的小舅子可是不多見了啊!你要真讓我暴露狼崽子的本性,到時候我把姐夫欺負哭,你可別心疼。”

尹玉在尹顏面前說話是一套一套的,逗得尹顏譏諷一笑:“行,我絕對不心疼,我拭目以待,好吧?好歹也是尹家的小主子,拿點咱們尹家人的骨氣來可以嗎?我也不求你和杜夜宸對陣了,但求你敲打敲打他,讓他忌憚你這個小舅子,莫要肆無忌憚欺負我,行吧?”

“那有什麽問題呢?等著吧你!”尹玉一個鯉魚打挺翻身,決定在尹顏和杜夜宸出門之前,先辦好尹顏的差事。

他換了一身精神氣十足的杏黃緞打籽繡棉袍,雙手抹桂花發油,給自己推了個鋥光瓦亮的大背頭,神清氣爽出了門。

還沒走兩步,尹玉就回頭,問:“姐,杜先生睡哪屋啊?”

尹顏輕咳一聲,不自在地嘟囔:“我屋呢。”

尹玉長長地“哦”了一聲,臨到杜夜宸門前,但見那緊閉的房門,一時間忐忑:“姐,房門緊閉,猜是杜先生還沒睡醒呢……”

尹顏抱臂,翻了個白眼:“人沒睡醒,你不會踹門啊?上門找茬還得先禮後兵,你真有膽量去提點杜夜宸嗎?”

“怎麽沒有?”尹玉最怕激將法,他男子氣概被家姐質疑了,渾身不適,為挽回面子,尹玉高踢了一腿子,輕飄飄頂開了門。

好在杜夜宸沒有上閂,不至於鬧得動靜太大。

尹玉不請自來,門也是他未經允許擅自踢開的。

尹玉很長臉,回頭嘚瑟,和尹顏討賞。

雖美中不足吧,好歹也擺出了娘家人的架勢,尹顏讚譽他一聲:“做的不錯,那我在屋外等你好消息。你是杜夜宸小舅子,該當立起威望了。不然倒教人家以為,咱們尹家的子女都好欺負,想兜搭便兜搭的。”

“那你在門外別走,等我好消息。今兒,我必給你撐起這個腰來!”尹玉鼓足勇氣,挺胸擡頭,進了這一龍潭虎穴。

原以為杜夜宸還在熟睡,豈料他早起了。

杜夜宸披了一身石青地緙絲金墩蘭紋長衫,明明是肆意搭攏在削直的雙肩上,卻平添出幾分隨性的美感。

杜夜宸對外一向是清貴自持的,他眉眼冷峻,不茍言笑,僅僅是坐在屋裏都自成一景,平白給人帶來一股子威壓,無人敢在他眼皮底子下撒野造次。

許是天冷,尹玉這腿忽然有點發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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