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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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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尹玉喝得醉醺醺的, 還得阿寶攙著才能走到俱樂部門口。

冷風吹得緊,阿寶一面忍受尹玉的酒氣,一面苦哈哈地抱怨:“大哥, 咱們見到尹姐姐和杜爺, 會不會挨訓呀?”

尹玉掙起身來,撒酒瘋:“她敢?!反了她了!”

完了,這不瘋魔了嗎?

阿寶見狀,嘆氣, 想來一頓罵是免不了的了。

於是乎, 他再次將尹玉攬到肩上, 聽著服務員在前頭帶路的響動,順著人的腳步聲,朝西沙俱樂部的位置前行。

夜風吹得尹玉頭疼,他腦子裏混混沌沌一片,忽然暢想到未來尹顏和杜夜宸結婚,他作為小舅子, 在洋館裏花天酒地的日子。

尹玉嘿嘿兩聲笑,打著酒嗝兒, 問阿寶:“你看咱姐和杜先生登對不?”

尹玉是支起腦袋問的話, 阿寶能想到他此刻眼神清亮的模樣。聽聲音,一時半會兒阿寶也不知他是酒醒了還是沒醒。

阿寶想了想, 說:“嗯, 登對!”

“嘿嘿,你也這樣想吧?”尹玉其實酒醒了不少,主要是風帶點雨水, 刀割似的刺著他,再迷迷瞪瞪的人也該回過味來了。

他嘀咕一聲:“我昨晚啊, 把咱倆的外甥名兒都想好了!”

這句話,阿寶沒仔細聽。

他遠遠的就聽到尹顏喊他名字了,阿寶大喜過望,也回應:“我這就來!”

尹玉的聽覺在酒水麻痹之下,鈍了不少。

他沒意識到尹顏等人的靠近,還自顧自嘟囔:“外甥子就叫杜龍,外甥女就叫杜鳳,龍鳳呈祥呀!你說,好不好?”

阿寶意識到尹顏已行至他們跟前,忙推搡了尹玉一下,悄聲說:“大哥,別說了!”

奈何尹玉閉著眼睛,全然沒看見臉色陰鷙的尹顏,還高聲道:“說啊,你覺得好不好?”

“好你個大頭鬼!”尹顏擡手就把尹玉拎起來,嫌棄地罵,“好哇,背著我吃酒呢?!尹玉,你膽肥了是不是?”

尹玉的喉嚨被衣服領子一勒,驚得他忙睜眼,酒意都嚇退了一半。

他見是尹顏,嚇得魂飛魄散,腆著臉喊:“啊,姐!好久不見……”

尹顏語氣森然,問:“你方才說什麽名兒呢?”

尹玉沒想到自個兒的小心思露餡兒了,語無倫次,說:“不是,我就是暢想了一下未來。要是我有孩子,男女該取個什麽名兒。”

“哦?是這樣一回事呀?”

“對對。”

尹顏笑著的臉立馬掛下來,瞪他:“敢情你孩子姓杜?”

此言一出,尹玉沒招了,頓時縮頭縮腦,不敢講話。

片刻,尹玉沒骨氣地辯了一句:“那就當不是給我孩子想的,是給你婚後生的孩子起的名唄……”

“還敢混說?”尹顏作勢要打人,尹玉忙讓阿寶當盾牌,替他擋母夜叉。

杜夜宸又撞見尹顏教訓孩子,進退不得。

他無奈地上前一步,替尹玉解圍:“同他置什麽氣?在外頭吹風,怪冷的。我喊了汽車,咱們回家去慢聊。”

“也是。在外人面前教訓孩子,丟人。”尹顏放尹玉一馬,任阿寶駝著他,只抱臂等汽車。

杜夜宸看了蔫頭聳腦的尹玉,知曉他失了男子顏面,心裏頭不得勁。

於是,他體貼地尋尹玉講話,故意驅散此前尷尬的事件。

杜夜宸道:“往後你不必操心你姐……我今夜問過她意思,她的婚嫁之事還早。”

“哦哦。咱姐心裏有成算便是。”尹玉順坡下驢,應了一聲。

尹顏聽得這兩人對話,心裏頭莫名有種怪怪的感覺,可仔細去分辨,又沒覺察出杜夜宸哪處不對。

她確實是說過近兩年不結婚的,杜夜宸也的確問過她婚嫁意願。

只是……這話說得怪讓人誤會的,杜夜宸沒反駁兩人的親昵關系,只點出尹顏短期內不嫁人的事情,倒讓人浮想聯翩。

好似他們早已商討過成親的事,只是不好放在明面上同小孩們聊。

尹顏再要去爭辯這對話,未免太小家子氣了。

她沒想那麽多,當左耳進右耳出。

杜夜宸有意試探尹顏,見她雖耳尖子滾燙泛紅,卻沒有出聲制止。

默許嗎?

他唇角上t翹,若有所思地瞇起眼睛,不知在想什麽事。

幾人回了家中。

尹顏再怎樣罵尹玉,其實心裏頭還是心疼這個弟弟的。

她拿濕帕子幫尹玉擦了擦臉和脖子,又煮了一碗蜂蜜檸檬酸汁子給尹玉醒酒。

好不容易折騰完,哄他睡下,尹顏轉頭問阿寶:“你和尹姐姐老實說,你喝了酒沒?”

她怕阿寶膽小,喝了酒又不敢講。要是真喝了,那也得註意保養腸胃,畢竟小孩脾胃稚嫩,燒酒烈性,萬一傷到了可就不妙了。

阿寶搖搖頭:“我真的沒喝。”

阿寶是不會撒謊的,聽得他鄭重其事的回答,尹顏也松了一口氣。

她笑著摸了摸阿寶的頭:“那就好。往後你尹玉哥哥要是再這麽不著調,你只管來找姐姐,屆時我會幫你教訓他的!”

阿寶猶豫了半晌,說:“其實大哥人挺好的……尹姐姐別怪罪他。”

見阿寶幫尹玉講話,尹顏心裏頭發笑。這倆小孩感情倒是不錯,彼此都互相偏袒,真如親兄弟一般。

尹顏眨眨眼:“我知道呀!不然的話,我平日裏就不止罵他兩句了。我只是怕他這半大不小的年紀,萬一走岔了路,屆時追悔莫及,這才盯得緊一些。不過我也知道他嘴上雖沒把門,心腸倒不壞,因此喝酒吹牛這樣無傷大雅的小事,縱著一回也就縱著了。”

阿寶松了一口氣,笑說:“嗯!我明白了。”

尹顏拍了拍床榻,讓阿寶也上自個兒的小木床去睡覺:“不單單是尹玉,我把你也視為親弟弟。你們兩個在我心裏,都是一樣重要的。”

阿寶頭一回聽到尹顏說這樣親昵的話,一時間欣喜若狂。他原本只是單方面喜歡尹顏,這份喜歡純粹是姐弟之情,是家人的感覺,豈料尹顏也把他當成家人,阿寶心裏開心極了。

他吃吃地笑,羞怯地將被子蒙上頭,悶悶嘟囔:“嗯!我也把尹姐姐當成親姐姐!”

“好啦,快睡吧。”尹顏拍了拍柔軟的被褥,隨後起身關燈,終是出了房門。

一出門,她就和杜夜宸撞了個正著。高大的男人立在門邊上,嚇了她一跳。

尹顏拍了拍胸口,壓低聲音罵:“做鬼嗎你?躲在這兒!嚇死我了!”

杜夜宸原本是想看看倆小孩的情況,豈料一湊到門邊,便瞧見尹顏掌著小臺燈,正哄兩個小孩入睡。

綠鬥笠臺燈散發綠中帶黃的暖光,灼灼的,照在尹顏那描過黛色眉粉的眉尾上,平添幾分嫵媚多情。

杜夜宸覺得奇了,一個人身上怎麽會有這麽多重的氣質,既溫婉又性感,瞧著怪誕覆雜,每一層韻致都是彼此剝離的。偏偏融合到一塊兒的時候,又渾然一體,女子風貌別具一格,紅塵俗世裏獨一份的殊致脫俗。

觀人如書,多看一秒,便多品一刻。

他不由自主盯著尹顏瞧,直被她出房門的時刻逮個正著。

尹顏身上賢良溫馴的氣質盡數消散,面對他時,又一副張牙舞爪的妖精姿態。

敢情在他面前才暴露野性本能啊。

她待杜夜宸與眾不同,這算不算對他的另眼相待?

杜夜宸心情頗好,噙著笑,也不惱:“抱歉,驚到你了。”

他好聲好氣道歉,尹顏也懶得同他計較了。

尹顏沒規矩地松動筋骨,抻起雙手,問:“累了一天了,總算忙完了。杜先生,我去泡個澡就睡了,你也早些休息。”

怪哉!

若是往常,杜夜宸見她不拘小節的模樣,定要說她沒點大家閨秀的風範,怎麽今時今日見狀,反倒覺得有意思。

杜夜宸聽了她的話,頷首,慢條斯理地道:“待會兒,我給你送一碗熱羊奶,你喝下再睡,覺能深些。”

杜夜宸無端端獻殷勤,使得尹顏受寵若驚。

她小聲問:“你今兒怎麽對我這樣好?”

杜夜宸一怔,含糊其辭:“你待阿寶好,我投桃報李罷了。”

“哦!”尹顏回過神來,笑了笑,原是替阿寶報恩來的。

她也合理利用杜夜宸想要報答的心理,接上一句:“既如此,再給我往羊奶腕子裏添點焙過的椰子肉、栗子肉,還有胡桃仁。我承你的情,啊?”

尹顏真真是蹬鼻子上臉,大半夜還要把杜夜宸當小堂倌催使。

杜夜宸面色一沈,可話也說出口了,哪能臨時收回呢?

他無法,只得咬牙切齒地道:“行,尹小姐……且給杜某等著。”

他話音剛落,尹顏就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她一面上樓洗漱,一面摸了摸小臂,回味杜夜宸的語氣……這廝說話,怎麽不像是要真心報答她,讓她在房中等著吃喝,反倒是心裏頭記仇恨帳目,要同她出門約架?

尹顏走後,杜夜宸頭疼地扶額。

他去廚房翻找了好一程子,才尋到尹顏要的這些茶果子。

他將其細細磨成碎塊兒,灑在羊奶碗子面上,再將白瓷碗放入蒸屜裏溫熟。

還沒等杜夜宸蓋上鍋蓋,電話鈴就響了。

他不緊不慢地接起電話,問:“哪位?”

“杜先生?請問尹小姐在嗎?”原來是鄭太太打來的,杜夜宸猜到她是要問幽會細節。

“她在洗漱。”不知為何,他不願這個電話教尹顏接起,於是生硬地接過話茬子,“不過有什麽事,鄭太太同我說,也是一樣的。”

鄭太太遲疑片刻,還是說了:“哦。就是想問問尹小姐同我表弟相看的結果如何。”

杜夜宸深思了一瞬:“不如何。我想,那位何唯先生,或許不大合適尹小姐,兩人恐怕不會有更深入的接觸。”

“啊,這樣呀。”鄭太太難免有些許失望,她是極其喜歡尹顏的,要是能同人沾親帶故,那就太好了。

鄭太太的希望落空,原想著掛斷電話的。不過一瞬間,她福至心靈,玩味兒似的問:“等一下,杜先生。”

杜夜宸冷淡地答:“還有事?”

“這是尹小姐的意思,還是杜先生的意思?”鄭太太的話裏有幾分調侃的意味,想聽杜夜宸後文。

杜夜宸靜默一會兒:“有什麽區別嗎?”

“若是尹小姐的意思,那我不便強人所難。若是杜先生的意思……那我就有話想說了。”

“你想說什麽?”杜夜宸的嗓音漸漸冷去,他以為鄭太太是來挑撥離間的,頓時產生了敵意。

他向來不是什麽和善人,若為難他,那他也不會客氣。

鄭太太可不怵他,自顧自玩笑地道:“若杜先生對尹小姐有意,恐怕不能再像此前那樣招待女郎了。你藏得這樣深,教女孩家可怎麽猜你的心思?要真喜歡她,就大膽追求她,不然何止一個何唯,恐怕會有千千萬萬個何唯要同你搶人的!”

鄭太太先聯系了何唯,當然知道一些內幕。不過她仍不死心,還想再探一探尹顏口風,這才打來的電話。

如今聽杜夜宸的意思,她也就懂了。

這是愛在心口難開!分明兩人都有點情愫在內,偏偏要隔著一層薄如蟬翼的窗紙,讓她當背後推波助瀾的人。

造化弄人,偏偏苦了她的表弟!

不過一家好女百家求,誰手段高明,誰便能獨得女郎心,這也不算什麽。

鄭太太不會往心裏頭去,只盼著尹顏真能有一門好姻緣。

“嗯。”杜夜宸聽得鄭太太教訓,也沒反駁什麽。

杜夜宸沒有反駁這話,想來是聽進去了。

鄭太太識時務,也就不礙人的眼了。

她笑道:“好了,旁的我也沒什麽好說的了,替我和尹小姐問好!平日閑暇,也可讓她多來找我談天。”

“我會轉達給她的。”

杜夜宸掛斷了電話,鄭太太也知曉尹顏的意思了。

既然杜夜宸都敢做她的主,那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呢?

要是尹顏真對何唯有意,她這樣性子大方的女郎,自然會熱情尋愛,不必她來追問的。

沒有後續,那就是不願有故事,是她心太殷切了。

鄭太太轉頭又給何唯介紹了幾個小姑娘。

何唯逐一推拒了,他在尹顏那處受到了情傷,萎靡不振好幾天,不願意接觸新人。

不過一段時間後,他也就慢慢忘記尹顏的長相,一心心思做學問,不再管風花雪月之事。

再後來,他教書期間,同大學裏另一名女教授結識。兩人因學術問題有了接觸,關系走近,自然而然談了戀愛。

何唯發現,見色起意的愛情維持並不長久,還是平日裏有話題聊比較隨性愜意,相處也舒適。

差不多一年左右時間,兩人便結了婚。

何唯還給洋館遞去了請帖,不過杜夜宸看了一眼,只派人送去了兩份禮金,沒將此事告知尹顏,事情也就作t罷了。

不過,這些都是後話,如今按下不表。

杜夜宸溫好羊奶,將其擺在紫檀銀邊托盤之中,端到樓上去。

杜夜宸足上才踏兩步臺階,忽然駐足不前,他總覺得此舉很是滑稽,仿佛他成了尹顏的傭人,一身照顧人的才能全用來伺候她了。

她何德何能?

要是此女知曉報恩尚且算了,若她恩將仇報,不念著他的好,那可真真虧大了。

他都不知她心裏頭在想什麽……

狀似有意,卻也無情。

真不知她是壞人,還是他是壞人。

杜夜宸不過怔忪一秒,覆而又行至尹顏房門前敲門了。

尹顏攀著門板,小心打開門。她一眼瞧見奶皮子上鋪滿碎果仁的羊奶碗,驚得話都說不出來。

她其實只是想逗弄一下杜夜宸,豈料他將她的話當成了聖旨!真遵從她說的去做!

尹顏的笑容更甚,撮弄意味十足。

杜夜宸怎麽瞧不出她的小心思呢?一時間激起了他的自尊心,只覺得這一回是丟了大臉了。

他並不想刻意討好她的,不然他豈不是和那腆著臉追求尹顏的何唯一樣了?他才不要,太跌份兒了。

杜夜宸冷著臉,把手裏的事物遞給尹顏:“我不是刻意為你置辦的夜食。”

他口是心非的架勢,直要尹顏笑彎了腰。

總算有一回,是輪到杜夜宸吃癟了!

尹顏拖長音線:“哦?我知道啦!杜先生怎會特地忙裏忙外伺候我吃睡前甜碗子呢?不過是恰巧去廚房看到了羊奶瓶子,又恰巧找出來我要的茶果仁兒,最後恰巧一鍋燉煮了端給我罷了。”

這調戲小孩的語氣,聽著是真不順耳。

杜夜宸黑了臉,不欲同她爭辯,只小聲說了句:“小人得志。”

尹顏嘿嘿兩聲笑,從善如流接過托盤。

正待她要關門睡覺的時候,杜夜宸說:“方才鄭太太打來電話了。”

尹顏眨眼,問:“嗯?她說了什麽?我沒接到她電話呢。”

“她問你何唯的事,我幫你作答了。”杜夜宸抿唇,說,“我同她說,你和何唯不合適,讓她歇了這顆心。”

尹顏皺眉:“你憑什麽做我的主?”

杜夜宸靜默一刻,語氣不善:“你的意思是……你想和何唯再續前緣?”

“那倒也沒有。”

“既然沒有,我這樣說,有哪處不妥帖的?”

尹顏快要被他繞進去了,絞盡腦汁也不知該作何回答。

片刻後,她說:“我可以自己拒絕,但你不能幫我代答。”

“為何?”

“因為……因為你和我無甚關系,沒有資格料理我的私事。況且,你也不是我的男朋友。”

“那現在是了。”杜夜宸不假思索,這句話幾乎是脫口而出。

什麽?尹顏瞠目結舌。

沒有浪漫的玫瑰,也沒有柔情的月色,甚至兩人也不是情到濃時自然流露的真心。

天時地利人和一個都沒有,他又怎敢講這樣一句話?

尹顏方寸大亂,頓時面紅耳熱,她只覺得整個人都燥熱到要燒起來,心臟跳得極快,好似擂鼓一般,直敲打在耳朵深處。

她臉頰上的一點潮紅異樣,一定會被杜夜宸瞧見吧?

偏偏是在這一刻,他說出這樣的話來。

明明是不合時宜的時刻,明明一切都不夠巧妙。尹顏沒有著裝打扮,面上不施粉黛,就這樣清水臉子見人,還被杜夜宸說了令人頭昏腦漲的情話。

尹顏咬著唇,小心翼翼發問:“你是認真的?”

杜夜宸下意識想逃避,卻在霎時又想起了鄭太太的告誡——若他不說明白,還會有千千萬萬個何唯來搶人。

他分明不喜歡她接觸外男,分明想獨占她的。

既如此,又不給一個姑娘家承諾,是否太沒有男子氣概了呢?

杜夜宸皺眉,輕聲道:“我從未喜歡過任何女子,也不愛同旁人接觸,只是對於你,略有不同。”

“嗯?”尹顏沒能明白他這話的意思。

“我不願你親近他人。”杜夜宸一本正經說完這句,裏頭的意思不言而喻。

尹顏得意洋洋,原是杜夜宸拜倒在她石榴裙下了!

她刻意拿喬兒,斜飛一記媚眼兒:“沒有花沒有酒水,你竟敢討我的歡心?心不誠,我可不答應!下一回,你置備齊全了再來吧。”

尹顏說完這句話,急赤白臉地關上了門。

她端著托盤,背靠在門板上,整個人都發懵。

尹顏羞紅了臉,暗暗偷笑。

這人先前多瞧不起她,如今還不是要學普通人的做派,特特來追求她!

她才不要輕易就範,美得他!

然而,昨夜表白一事,好似被杜夜宸忘了一般。尹顏東等西等好幾天,都不見他準備美酒盛宴來重新剖白心跡。

她是高高在上的女孩家,又怎能舍棄架子親去追問他呢?

急的該是杜夜宸,而不是她!

只是……那一夜的話語,好似就是個綺麗而虛幻的夢。

杜夜宸是謊話連篇,她也被他繞得神魂顛倒。

尹顏後知後覺地想,她一定是被杜夜宸耍了!

這廝陰險狡詐,哪裏是愛她,分明是想看她笑話。

氣煞她也!

杜夜宸讓她丟了這樣大的臉,她不會饒他的,絕對不會。

尹顏的煩心事還不止這一樁,沒兩天,尹玉拿著一份報紙直奔尹顏跟前,大喊:“姐!大事不妙!”

尹顏正給手臂撲白瑩如霜的蘭花粉呢,被尹玉嚇了一跳,手裏的白漆鐵盒砸在地上,香粉撒了一地。

尹顏瞪他:“三角六分一盒呢!你拿零花錢賠呀!”

尹玉真要給她磕頭了,急得嘴上冒燎泡:“姐!都這時候了,咱能不掰扯有的沒的不?”

“什麽時候?被你說起來,這天都要塌了!”尹顏翻了個白眼,埋汰尹玉咋咋呼呼的模樣。

尹玉是跟她說不通了,擡手就把報紙拍在人跟前:“你自個兒看吧。”

尹顏抽過報紙抖了抖紙面,最前頭的一張就是她前些日子從孤島被解救來的照片,只見油墨標題上印刷著:“號外號外!靚女郎尹小姐巧用易容術為探員破案!妙哉!”

尹顏目瞪口呆,嘟囔:“這些人怎麽知道我的手段?”

尹玉嘆氣:“姐,說了讓你低調些,你非要搞這一出。警察廳的人不是知曉你的本事嗎?這些無良記者鐵定是通過湊熱鬧的人,花錢買到消息了唄!”

勁爆離奇的案件,加上身懷絕技的美人兒,這樣的新聞噱頭,誰不會大做文章呢?

她不想暴露本領的,此前那樣低調,都引來杜夜宸這只狼犬。現如今既是暴露她的姓氏,又暴露她的易容術,豈不是有更多人會以為她是千面尹家的後人了?

到時候一窩蜂來南城尋她麻煩可如何是好?

也不知這千面尹家的仇家多不多……

尹顏愁眉苦臉地下樓,尋杜夜宸拿個主意。

她把報紙遞給杜夜宸看:“有沒有法子,讓記者撤銷這一篇報道?”

杜夜宸道:“報紙已經賣出去了,即便回收銷毀也無濟於事。該知道消息的人都知道了,你躲也躲不開。”

“那怎麽辦?會不會有人找我麻煩?”

“不好說。”

尹顏急了:“連你都沒辦法?”

杜夜宸放下報紙,淡淡道:“別急。”

“我怎麽能不急?要是那些人以為我是千面尹家的後人,有仇報仇,都來尋我可怎麽是好?”尹顏自己都不知道她的來歷,生怕被人當頂罪羊暗殺了。特別是這些時日,她發現江湖上的人很不講道理,想要一個人送命,那真是百般技藝都拿出來使。

杜夜宸輕描淡寫地道:“放心,我會護你。”

他這句話並不是十分霸道,語調甚至稍輕柔舒緩,可偏偏尹顏聽了,好似吃了一顆定心丸,焦躁與擔憂瞬間消散不少。

前幾日,尹顏還為他模棱兩可的告白話術生悶氣,如今來了更大的事,讓她亂了分寸,又想不起那些雞毛蒜皮瑣事帶來的燥郁了。

“算了,伸頭一刀,縮頭一刀。天要亡我,我認命。”她那樣的悲觀,好似已然被人追殺,將將繳槍投降。

杜夜宸很是無奈,覺得女子心思真是重。

這什麽都還沒發生,何必杞人憂天呢?

這兩天,尹顏連門都不願出,一個勁兒的待在屋子裏避風頭。

她一副貪生怕死的模樣,搞得洋館人心惶惶。

杜夜宸覺得日子不能再這麽過下去,家都要散了。

當晚邀請尹顏出門,同去梨園聽戲:“你喜歡紹興戲,還是京戲?”

尹顏眨眨眼:“都成。”

“哦?沒有特別偏好的?”

“嗯,反正都聽不懂。”

“……”杜夜宸一時語塞,敢情撞見個牛嚼牡丹的主顧了。

他嘆了一口氣,說:“罷了,一道兒出門看看吧,撞見什麽戲聽什麽戲,反正你t聽不懂好弦兒好角兒,也不必挑嘴。”

“成。”尹顏一個人是不想出門的,可要是杜夜宸一走,洋館裏不就剩下她了嗎?

那還是跟著男人出去比較好,死了也有個墊背的。

尹顏拿了件黑色蝴蝶落花繡的毛領大衣,指尖觸上布料的剎那,她忽然福至心靈,想到一件事,抿唇笑道:“嗳,我說,這算是杜先生邀我出門幽會嗎?”

杜夜宸頓了頓,沈聲辯駁:“你想多了。我不過是瞧你膽小如鼠,成日待屋裏,怕你憋出病來。”

尹顏擠眉弄眼,嗔怪:“都怕人家病了,還不是關心我?”

“你若病了,我不但要負擔一筆醫藥費,還要特地食療供你調養精神,經濟上不大劃算。因此,還是邀你出門散散心,幫你調整身心健康比較好。”

這廝是有多不解風情呀!

尹顏呶呶嘴:“不過是想同我獨處,還值當你編排出這樣一堆借口!杜夜宸,你真是個膽小鬼。”

“自作多情。”杜夜宸下了定論,不同她粘纏。

男人油鹽不進,不願開口,尹顏也不會強行和他討論男歡女愛之事,那多跌份兒呀!

尹顏也不再閑侃這個,只跟著他出洋館,坐上汽車聽戲去了。

如今西方的舞蹈戲劇侵襲本土,導致戲劇國粹式微。

很多上九流的鄉紳富豪打扮得油頭粉面,進舞廳找歌女舞女,金山銀山都願意花銷,好似不給小費、不砸重金捧人就有失顏面。可進了梨園堂子,明明那些角兒是十年功夫操練出的一身手藝與本事,該當喝彩“好弦兒”,他們卻仍舊帶狎弄輕視的眉眼,鄙薄這些下三流的伶人樂師,亦不肯一擲千金捧角兒的場子。

兩者真要說的話,也有本質上的區別。

歌女是出賣色相,唱功為輔助,起錦上添花的妙用,而伶人則以戲音論高低,先有本事在臺上立足,才有臺下被人捧一句“老板”的讚譽,也鮮少有男旦賣弄風情傍金主。

從這一點上看,尹顏還是尊重戲老板的,畢竟人家是憑本事掙錢,不是靠白花花的大腿乞討。

汽車上,尹顏問:“杜先生,你平素聽戲多嗎?”

杜夜宸搖搖頭:“不多。”

“巧了不是?我也不多。咱們從這一點上看,還是挺有共同話題的。”

“嗯。”應了一聲,杜夜宸再無下文。

車內靜到可怕。

杜夜宸時而話多,時而話少,既熱情又冷淡,總讓尹顏摸不著頭腦。

昏暗的車廂內,尹顏看著無論何時都舉止端莊有禮的杜夜宸,莫名心生起一股子惱怒來。

她原以為前兩天,借著何唯的事情,她和杜夜宸的關系大大進了一步,是破冰了的。

可他只拈酸吃醋主動一回,後來又好似水融於水,漣漪散去後,整個人無聲無息了。

讓尹顏懷疑起自個兒的魅力。

他為人處世從容不迫,狼狽的只有尹顏。

明明她那時熱切地應和他的話,不過一夜,就從打得火熱的暧昧態度,轉變為談話間平淡無波的普通房客。就是老夫老妻,也得有一段新婚燕爾的甜蜜期,沒他涼的這樣快吧?

況且,他們真要說的話,哪裏有過熱戀期呢?

這是杜夜宸勾搭女子的手段嗎?故意給她一顆蜜棗,蘸點甜頭,又敲她一棍子,欲拒還迎。他做盡若即若離的儀態,直到她滿腹心神都記掛在他身上,為他魂牽夢繞。

尹顏總覺得那時候的自己就像個笑話,他看她熱忱,看她滿心期待,看她求而不得……杜夜宸定然在心裏笑話她吧?

尹顏想起此前的新仇舊恨,有意挑逗杜夜宸。

尹顏從腦中搜刮出一茬子事,自言自語似的開口:“你知道南城至今還有品騭伶人之花譜嗎?如今不是男旦多嗎?每年那些文人都會品題各部梨園裏清麗嫵媚的戲老板,欽點個花榜狀元。花譜上有名,那聲價便增添百倍,堂子裏一票難求呢!我聽說去年狀元就是咱們南城的沈木生老板,他在臺上唱風月,臺下姿容也風雅,不少小姐為一睹風采,早早就訂了票。每回他的堂子,那票都是早十來天就告罄了。”

雖說小梨園聽戲的票友沒從前多了,全被西式娛樂給攬去了。可這些頭部的名角兒,那愛戲的客人還是會追捧的。

任何行業,不都是頂尖的一批能吃到飯嗎?餓不死這些最出頭的,底下的小家子就遭殃了,白骨累累。

杜夜宸聽她有鼻子有眼說了一通,當即眉頭就擰了起來。

他漠然問:“你不愛聽戲,卻關註品評伶人的花榜?”

見他有反應,尹顏心裏很是得意。

原來也不是對她無情,只是性子擰巴得很,得用外物激一激,有了危機感,才會給些反應。

他不是故意吊著她嗎?故意說一句情愛,又龜縮到別處去。

沒給尹顏一個準頭的話,他既不給她一個清場身份,那她就沒必要為此人守身如玉。

她才不等他!該說情討饒的人不是她!

尹顏作出一派目挑心招的模樣,嬌滴滴地說:“可不嗎?我雖不愛聽戲,但我喜歡看美男子呀!聽不懂不打緊,只要堂子裏的相公耐看就成了。”

她竟是個重顏容的色胚子!

杜夜宸挑眉,只覺得此女不要臉,說話不莊重。

他的嗓音愈發冷下來:“你倒是不挑嘴,只要容貌過得去,人品心性一概不問。”

杜夜宸這話瞧著刻薄兇惡,其實已然有自亂陣腳的嫌疑。

尹顏知曉花榜的事情,不過是此前為了一樁生意,特地跟蹤過主顧聽幾回堂子,她故作熟識老票友,同人閑侃而得的資訊。

尹顏偷笑:“又不是談婚論嫁,作甚要在意一個人的品性?我覺得杜先生未免將情愛看得太重了吧?男女交往,也不過是相看那一副皮囊,誰會真心實意去了解一個人?多敗興呀!要我說,不結婚才好呢,萬花叢中過,寸葉不沾身,既滿足了自己喜新厭舊的人性,又不用負擔養家糊口的責任,誰都無法怪罪誰!”

她這一番玩弄情趣的話語,驚得杜夜宸眉眼一寸寸清冷。

杜夜宸啞著嗓音,心境寥落:“我從來不知曉……你竟是這樣的人。”

這樣的人?哪樣的人?

這話說的,好似尹顏才是那個消遣情愛的奸徒!

分明是他撥雨撩雲後,又不給個明確的說法。

尹顏稀得理他,起了點心頭火,只嗤笑一聲,說:“我什麽樣的人,杜先生不明白嗎?我原以為,你心裏有數的。”

她倦了,磨破嘴皮子和一個男人拉扯來拉扯去,不是她的風格。

他愛說明白不說明白,他願意給她女朋友的名分,還得看她想不想要呢!況且他連提都不敢再提一句,無能鼠輩!

下了汽車,尹顏徑直朝梨園走去,連個眼風都不留給杜夜宸。

待尹顏走後,一名小夥計從角門探出來,問杜夜宸:“杜先生,您來啦?您昨日安排的溫室刺玫花束,小的已經讓人送來了,是此刻給您抱來嗎?”

杜夜宸垂下眼睫,不知在盤算什麽。

良久,他輕描淡寫說了句:“不必了,你把花丟了吧。”

“嗳?這……”小夥計不知杜夜宸這般燒錢是為何,要知道這細刺紅瑰花可是貴重的舶來品,還要如今的季節綻放,那得花多少心神在玻璃溫室裏培育才能得出品相好的幾朵。

說丟就丟了……怪可惜的。

只是花錢的是大爺,杜夜宸愛怎樣辦就怎樣辦吧,反正都結賬了!他有權處置。

南城靠海,地理條件得天獨厚。作為東西輸貨的重要口岸,經濟一向昌興繁茂。

有了海上貿易的便利,自然是重視商業的。挑夫、販夫也會特地來此賣貨送貨,市井繁榮,人潮熙攘,養活了一大幫茶庵茶園的生意。

如今的茶園聰明,知曉在內裏搭臺,請戲班子來唱戲助興,吸引行人在此處歇腳吃茶。這門生意紅火,漸漸成了勢,不止做下三流的行當,也搶占上九流的錢財,故而分出高檔的茶社,供那些冠袍帶履扮相齊全的幹家老爺在門店裏談生意。

杜夜宸帶尹顏來的就是這樣一家高檔次的茶園。

店裏來的客人幾乎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為了襯托出品味超凡脫俗,堂子裏請的角兒也是小有名氣的花旦。

尹顏賭氣先進茶社來了,真讓她落座兒聽戲,那婉轉綿長的戲腔又讓她直打瞌睡。

無法,尹顏只得找賣茶的夥計要了一碟雕花金桔蜜煎和炒瓜子,尋個僻靜的、離戲臺遠一些的位置休憩。

她正磕著瓜子t,忽然聽得有人在後頭喊:“你是尹顏小姐嗎?”

是個女聲,不像是鄭太太,也不像是沈綠意。

除了這兩位,她在南城還有什麽認識的熟人嗎?

尹顏回頭望去,來人是一名穿月季素緞長旗袍的女子,年紀比她長上十來歲,瞧著卻沒有絲毫老態,反而作養得珠圓玉潤,通體透著成熟風情。

那人並沒有左顧右盼尋人,而是徑直朝尹顏來的。

可見,她一早就盯上尹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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