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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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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藥

暖閣的爐火燒得正旺,一團熱氣,明芳被明虎抱回了聞雪樓。這一路上他都不曾同明芳講話,明芳亦不出聲,兩人於無形間仿佛在無聲對峙。

她靜靜坐著,手臂隱隱泛起撕裂的痛感,明玥那一鞭子,打得委實用力,毫不留情,也不知禹疆如何了。那時她哭著喊著要阿兄將禹疆給她,而阿兄是什麽反應呢?

那時候,明虎看著她,眼底明顯閃過了幾分詫異,這麽多年來,她從未求過明虎什麽,這還是明芳第一次,開口求他。可阿兄什麽都沒有說,沒有應允亦沒有直接拒絕,抱起她就這樣走了。

明芳垂著眼眸,心裏想著事,全然沒註意到明虎拿著傷藥走來,直到明虎在她面前坐下,拿過她受傷的手,明芳這才有了反應:“阿兄……”

“疼嗎?”明虎問道。

疼自然是疼的,人是活活的血肉之軀,不是硬石鐵板,縱然路邊草木,亦有生存之道。

掀開衣袖,光滑細膩的玉臂泛有一道紅痕,微微有些破皮,明虎將藥粉灑上去,明芳一時沒忍住,喊出了聲,“阿兄!輕……”嘴裏的話還沒喊完,傷口處陡然泛起一陣清涼之感,明芳低頭一看,明虎正用手指幫她塗著藥膏,動作輕柔,那藥冰冰涼涼的,十分舒適,竟一點也不覺得疼了。

“為什麽?”明虎突然問道。

明芳一時失神,輕輕地啊了一聲:“什麽?”

明虎目不轉睛地盯著她:“你想救他我能理解,但留他在身邊……說起來,這還是阿寶你第一次求我,就為了這麽一個低賤的奴?”

“他值得你這樣做嗎?”

明芳卻不覺得有什麽值不值得的,只問自己想不想這樣做。而她想這樣做。

她微蹙著眉,卻很堅定:“在我心裏,禹疆從來都不是奴。”

“那他還能是什麽?”明虎冷笑一聲。

“他是恩人啊!”明芳下意識就說出了口,沒有一絲猶豫:“他救過我的命t。若要我眼睜睜看著他被五姐姐她們欺負,阿兄,我做不到。”

明虎微微一默,又問:“僅是如此?”

明芳卻笑了:“那還能是什麽原因呢?”

“也是。”兩人對視片刻,明虎也笑了,“是阿兄想多了。”一個奴而已,他有什麽好擔心的,只當是明芳救人心切罷了。

明芳擡起手臂,盯著那道傷痕,聲音緩緩:“如果一定要說出一個理由的話,那可能是我……”她擡起水盈盈的眸,沖明虎露出了一抹無奈的笑,“阿兄,在這冰冷的聞雪樓裏,我很寂寞,需要一個人長長久久的陪在我身邊。”

“阿寶……”明虎徹底頓住,眼中驟然閃過幾分痛色,在那瞬間,他落在一旁的手掌陡然握成了拳,“我不在的這段日子裏,是不是宮裏的嬤嬤又來了?”

“來與不來,阿兄又能如何呢?”明芳嘆息,平靜的眸猶如一潭死水,不起一絲波瀾:“阿兄,不是還有一年,我就要嫁去東宮了嗎?”

“這一年,能有一個人一直陪著我,與我講講外面的世界,也是極好的。”

“不是嗎?”





明虎緩緩走出了聞雪樓,背影寂寥。

他到現在都還記得,明芳幼時,總纏著他叫哥哥哥哥的活潑模樣。那時候的明芳,是這府裏面最小的孩子,父親總叮囑他,要照顧好明芳妹妹。

那時他尚且年幼,自己都是半大的孩子,哪裏有心思去管明芳,他們又不是同一個母親生的兄妹,對待明芳他更是不放在心上了。可明芳卻聽話的很,小小的一個,總跟在他屁股後面叫哥哥。

有一次,他出門與別家子弟去打馬球,那時候明芳七歲,竟也鬧騰騰的跟來了。誰家好兒郎出門游玩屁股後面還跟個牙都沒長齊的妹妹?真是被人笑話死了,丟人!!明虎心一橫,便騙著明芳說捉迷藏,哥哥不來找你的話,你就躲著不能出來,誰來找你都不能出來。明芳聽話極了,當真就跑開躲起來了。

那時候剛開春,地上的草還沒長齊,風一吹涼颼颼的,明虎想著小丫頭肯定受不了多久就哭著喊著要回家了,他便興高采烈地跟好友跑馬去了。

待他跑馬回來後,乳娘哭著喊著沖了上來,說六小姐找不到了。明虎當場便慌了神,他足足跑了好幾個時辰的馬,整個跑馬場四面透風,場地又大又冷,一個幾歲的孩子,能躲去哪裏?!

他當即便滿場找明芳,找的他心都快碎了,生怕明芳因他出事,心裏滿滿的悔恨與自責。小丫頭小小的一個,會不會藏在哪裏凍僵了?又或是被不知情的人帶走了?總之那時,各種荒謬的想法,都在頃刻間爬上他的心頭,他恨不得一掌扇死自己!!

他找了一遍又一遍,半柱香過去了,明芳依舊沒有蹤跡,就在他心如死灰之時,馬廄裏響起了乳娘的呼聲,他跌跌撞撞沖進去,就看見明芳整個人縮在角落裏,明黃色的小襖沾滿泥土灰塵,一見到他,兩只眼睛都亮了起來:“哥哥輸了哥哥輸了!!是乳娘找到了阿寶!哥哥你輸了哦!阿寶是不是很厲害!”

這麽說著,便沖過來撲進明虎懷裏,笑著要明虎給她買糖吃,那一刻,明虎抱住明芳,也哭了起來。什麽叫失而覆得?如獲至寶?也許就是這種感覺吧。

從那以後,他去哪都喜歡帶著明芳,亦當明芳是最親最疼的妹妹。但若那些美好,能一直長長久久該有多好。

明芳剛滿九歲時,她的生母蘭夫人去了。明芳哭著說世間再無真心疼愛她的娘親了,明虎摸著她的頭許諾:“哥哥會永遠陪在阿寶身邊,一直保護阿寶,不讓任何人欺負阿寶。”

那時候,明芳信了,他自己亦信了。

他覺得自己能永遠保護明芳。

可如今再回頭看,只是一場笑話罷了。在這動蕩不安的王朝與世道裏,他誰都護不住,更何況那個人是明芳。

自明芳入住聞雪樓,冊封太子妃,她就再也沒有喚過他哥哥。

只是簡單一句,阿兄。

客客氣氣,還像之前一樣愛笑撒嬌,可神情總透著幾分離疏冷漠。

但今日,她卻為了那個名為禹疆的奴,第一次開口求他……

明虎愈想愈覺得不安,轉身,又折了回去,他要親自會一會那個禹疆,究竟有何魔力,可以動搖他的阿寶。

奴仆們都居住在第一層。

明虎對聞雪樓裏裏外外十分熟悉,不費什麽力氣便找到了禹疆住的屋子,門虛掩著,他推開門徑直走了進去,下人們居住的地方十分簡單,四周幾乎沒有什麽擺設,除了簡單的床與桌椅,便無其它。

禹疆身上挨了鞭子,正坐在床上擦藥,見明虎進來頓時起身,明虎擺了擺手,免去了他的禮,“身上的傷還好嗎?我這有上好的金瘡藥,待會就遣人把藥送來,可別落下什麽病根了。”

“幾道鞭子而已,奴沒那麽嬌弱。”禹疆搖頭:“從前在死鬥場,受傷是常事。”

明虎點了點頭,又道:“禹疆,今後你不必再自稱為奴,我以命人劃去你的奴籍,以後你就在府裏做一個侍衛罷。”

“謝公子大恩!”這世上沒有人會甘願為奴,禹疆當即抱拳謝恩,滿眼感激。

“倒是不必謝我。”明虎隨便找了個幹凈地方坐了下來,淡淡道:“阿寶想你留在聞雪樓陪她,我過來就是問問你,你願意嗎?”

禹疆低著頭,眼珠微微一轉,恭聲道:“我……我自是聽大公子的,公子讓我留,我便留。”

明虎輕輕笑了一下,“還算識趣。”

“我已經答應她了,說過的話,自然不能反悔。”明虎不打算久留,說著便起身,理了理衣擺:“今後你就留在聞雪樓,替我好好看著阿寶,你要保護她,不讓她受到一點傷害,能做到嗎?”

禹疆頷首:“為小姐我定當盡心盡力。”

明虎走近,拍著禹疆的肩,壓低了幾分聲音,“你能盡心盡心自然是好事,但可千萬別用力過猛,迷了心神,生出了不該有的妄念。”

“否則,你的下場,會比當時留在死鬥場時,還要痛苦萬分。”

禹疆算是聽明白了,明虎這是在敲打他。

讓他對明芳,不要有肖想之心。





另一邊,明玥一腔怒火無處發洩,在屋子裏來來回回踱步,越想越氣:“四姐!今日這事,難道我們就這樣算了嗎?”

明秀懶洋洋地沏了杯茶,遞到她面前,“那你還想如何呢?與大兄對上嗎?我可沒這個膽子啊。”

“那奚奴畢竟是大兄的人,如若大兄將人讓給明芳了,那以後就是明芳的人,你我都無法幹涉。”她搖了搖頭,嘆道。

明玥坐下,拍了拍桌子:“可我就是不服,那奴明明是我先看上的,憑什麽叫她要了去!”

“大兄也真的是的,明明都是一家兄弟姐妹,可他卻獨獨偏心明芳,從小到大,什麽好的從來都只想著明芳。”她看向明秀,滿眼的憤憤不平:”難道我們就不是他的妹妹嗎?”

明秀:“阿兄喜歡她,又有什麽辦法?”

她倒是不在意明虎更喜歡誰,反正不是同一個母親生的,其中有親疏屬實正常不過。

“她啊,也就會裝成一副可憐模樣,惹得大兄憐惜偏愛,從前生得那般柔弱順和,沒想到一朝發瘋咬起人來是這個樣子,我也算是長了見識。”明玥回想起明芳護在禹疆身前時,那副執著倔強的樣子,便暗暗來氣。“兄長也是,每次都護著她!!”

“她柔弱順和?”明秀聞言不禁捂嘴一笑,雙眸忽然變得深不可測起來:“五妹妹,你可別天真了。在我們這個家裏啊,從來就沒有什麽傻子,明芳她看著乖巧聽話,卻是一身反骨,你只是看不透她而已。”

明玥不太明白:“這話從何說起?”

明秀笑著,卻沒有明說,她輕輕抿了口茶,有些感慨道:“這世上有些人,天生敏慧,裏裏外外都喜歡披著一張羊皮,喜歡以面具示人。難道她披著羊皮,你就以為,她真是任人宰割的羊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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