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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相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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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相歡

燈影淩亂,香燭羸弱,夤夜的月光透過舊窗紙,照著兩雙染滿情欲的眼睛。

炕床墊著褥子,既軟且暖,江蘺擁著錦衾,歪在枕上氣喘籲籲地緩著勁兒。她恍惚想起來,他好像中午喝了什麽補元氣的湯。

她怎麽沒想起來也喝幾口呢?

……明天就去喝,喝一大盆,她真要被他弄死了。

楚青崖從身後抱住她,狂亂地親吻,親她每一寸皮膚,好像要把她吃拆入腹。

“阿蘺,阿蘺……”他一遍遍喚著她,沈醉地用臉龐蹭她的頸窩,嗅著她身上令他心安的氣味。

這個寶貝是他的。

這一夜不知荒唐了多少回,殘夜褪去,東天放明,似乎有人擡來熱水,還沒泡進桶裏她就睡著了。

再醒來時,房裏昏暗,地上仍亂七八糟沒有收拾。

水漏的滴響在暗中十分清晰,襯得屋內靜極,江蘺試著翻身,只一動腰就酸得不行,比新婚第一日起床還難受。

身上松松搭著一只胳膊,熟練地把她圈在身前,再往上看,是他緩慢睜開的眼睛。

“餓不餓?”楚青崖懶懶地牽起她的手,嗓音帶著剛睡醒的低啞。

“什麽時辰了?”她打了個哈欠。

“太陽落山了,大約酉時吧。”他撫過她倦怠的眉眼,“想吃什麽?我叫人去買,餓壞了夫人可不行。”

江蘺毫不避諱:“你昨天喝的那碗湯是不是特別補?給我也來一份。”

“……不是因為湯。”

“男人都這麽說。”她趴在他身上,手指纏著他的頭發,打著結玩兒。

楚青崖道:“我原來沒喝,你不也嚷著要停……別拽,就這麽幾根毛,都叫你扯下來了。”

她松開手,活結自己散開了,頭發變得彎彎曲曲,輕輕一拉尾端,還彈了彈。

狗毛養得油光水滑,看了就讓人羨慕,天天吃芝麻糕真有效嗎?

他賭氣:“你是看上了我的頭發才跟我成親吧,我明兒全剪了,當和尚去。”

江蘺一笑肚子就酸,“你怎麽連頭發的醋都要吃。”

好幼稚,他到底怎麽升官的?

她摸著滑溜溜的頭發,給他編麻花辮,一股一股地交疊,“楚大人,你脾氣這麽大,當年去草原怎麽沒被狄人砍死啊,他們難道比我還好說話?”

“我只是脾氣大,又不是沒眼色。”

“跟我說說你青雲直上的契機嘛。陳將軍都誇你是人才,虧你能忍九年都不跟別人說。”

“我要是說了,麻煩就來了。”

她搖著他的小辮子,“說說嘛,我想聽故事。”

他無奈地嘆了口氣,重提舊事:“我是弘德二年的四月從京城外放到休原做官的,那時剛滿十六。我才當了半年縣令,赤狄東西二部就合謀南侵,彼時獻宗在位,重文輕武,削了老將的兵權,換了紙上談兵的貨色,邊疆連敗幾場,但凡是個燕國人都臉上無光。赤狄的東可汗駐軍在白石關,離休原有一百裏路,靖北軍在那兒打輸了,主將殉國,陳灌是副將,帶著殘部撤到休原。他們的糧草給奸細燒了,供糧的差事就落到了朔州知州頭上,那老東西知道湊不出糧來,不想管,就一封急信推給我。”

江蘺好奇地問:“那個知州大人後來怎麽樣了?”

“他是個做生意的人才,一年能貪三千兩,前些年我把他砍了。”楚青崖繼續道,“十萬靖北軍來休原紮營,我上哪兒給他們找吃的?就是有銀子也沒法籌到糧。我從小衣食無憂,來了休原後才知道什麽叫做窮得當褲子,一個村湊不出一匹綢緞,每年都要向別的縣借米,年年拖欠賦稅。衙門裏只有我是能幹事的,除去一個六十歲的縣丞,一個跛腳的主簿,一個醉醺醺的典史,三班六房加起來只有十八人,空了十二個缺,你猜人去哪兒了?我來的前一年,他們和鄉裏豪紳火並,鬥毆死了。我去豪紳府上拜訪,他們家底還沒我家厚,可刀斧兵器堆了三間大屋,還有個員外拿刀架在我脖子上,逼我娶他的寡婦女兒。”

“他女兒漂亮嗎?”

楚青崖捏著她的臉,“骨相挺端正的,我後來查案刨過她的墳。”

聽上去又是一個覆雜的故事了。江蘺把話扯回來:“這般窮山惡水之地,刁民橫行,就是佛祖來了也沒法給大軍供糧,你是怎麽做到的?”

“我一接到軍令,就知道無論如何也做不到,幹脆沒做。”楚青崖笑道,“我立刻寫了封信給我爹,讓他把祖傳的字畫拿出來,上京獻給首輔,讓他必要時在皇帝面前幫我說話,救我一命。那晚我怎麽也睡不著,越想越不甘心,我是能輕輕松松考中一省解元的人,怎麽去哪兒都不得志,竟然還淪落到行賄保命的地步?第二天上值,衙門裏所有人臉上都帶著同情,好像我活不過這個月了,只有老縣丞夜裏聽到我長籲短嘆,前來寬慰,說在其位當其職,做做表面功夫也好。”

江蘺認同地點頭,“你要是在朝中有靠山,把該做的做了,就不會落個身首異處的下場。”

“可我還是咽不下這口氣。我讀的是聖賢書,七品官還沒做滿一年,就學會明哲保身了,空拿著一個月四兩的俸祿,還談什麽治國平天下!我同老縣丞訴苦,他卻說,若是我在京城郁郁不得志,來了休原也不得志,那麽以後換個地方當官,十有八九還是不得志,問題不在於這兩座城,而是出在我身上。我聽了後,一股熱血沖到腦門,當即把送信回家的小廝叫了回來,只思索了一個時辰,重新給家裏寫了封訣別書,然後花重金尋了個去過草原的逃兵,和他一起扮成朔州衛偷偷出城,去西可汗的大營游說。我想著既然籌不到軍糧,還不如從根源上解決,讓赤狄二部自鬥起來,就沒工夫和我們打仗了。私自出城是死罪,不成功便成仁,若是成了,能流傳後世,不枉來這世上走一遭,若是不成,就當爹娘沒養過我這個兒子。”

江蘺幾乎可以想象出楚少棠和柳夫人看到訣別信時的表情,只有十幾歲熱血沸騰的少年人才能做得出這種事。

“好在我運氣不錯,被陳灌攔了下來,還等到了先帝的援兵。”他的目光稍稍飄遠,仿佛又看到了當年那位英姿勃發的楚王,“他讓大夫給我縫針,給我一匹神駒,一顆固元丹,叫我放心去,還說戰事緊急,實在分不出人馬保護我。這樣已經足夠了,我疾馳兩天兩夜,到了西可汗在狼牙坡的大營,被狄人拖進了帳子。”

她聽得屏息凝神,兩只耳朵豎著,黑眼睛睜得圓溜溜的,帶著點兒緊張,像一只從地洞裏探出腦袋的小狐貍。

楚青崖摸摸她的頭頂,嘴角揚起,“那天也是湊巧,西可汗是個孝子,正給他母親侍病餵藥,可敦在一旁掩面大哭,我一看就知道那老太太熬不到第二天了。我把大夫給的丹藥獻了上去,那本是給我吊命用的,果然有奇效,老太太過了半盞茶就能睜眼了。西可汗要謝我,我趁機把利害關系說與他聽,總之沒說東可汗一句好話,他聽完沈吟不語,派了兩個外孫送我回休原,我是他母親的恩人,他怕我死在草原上。可我沒他那麽好心,回城就把這兩人殺了,免得讓人覺得我勾結外敵。”

江蘺神采奕奕地道:“我知道,國子監上課講過你是怎麽游說的!一是東可汗的軍隊離盛京更近,能分三路南下,打贏了他們占地利,是不會把膏腴之地分給西可汗的;二是西可汗曾助東可汗奪位,但弘德元年草原鬧雪災,東可汗一頭羊都沒給他們,是個不講信義的小人;三是假稱得了朝廷密旨,倘若西可汗有意吞並東邊的部族,大燕會予其輜重,東可汗攻占下的五個縣城送給他們做牧馬場。”

“我確是這麽當著陳灌和先帝的面解釋的,定是陳灌嘴不嚴實,說給了薛湛。”他哼了一聲,“我回城後暈了兩天,醒來後得知西可汗沒有按原計劃發兵,反而在東可汗背後捅了刀子,前後夾擊不成,被先帝帶隊沖散了陣型。赤狄的軍心亂了,靖北軍大勝,我的腦袋也保住了。”

“最重要的是,你的仕途保住了。”她用指頭撫摸著他胸前的刀疤,“果然是富貴險中求啊。先帝是個好皇帝,身先士卒,識人善用,就是駕崩得太早了。你覺得他是個什麽樣的人?”

楚青崖握住她的手,貼在心口,“那又有很多故事了。”

江蘺在他身上蹭來蹭去,拖著鼻音道:“你每天給我講一個嘛。”

他好笑:“你怎麽這麽喜歡聽八卦,小時候沒人跟你講過故事?”

她拉著給他編好的兩根麻花辮,“沒,我娘說故事都是騙人的,我從識字起就自己看書了。”

“很多事我都不願意回想。”

“那你就挑有意思的事情講,你說話可有意思了,平時我跟你吵架,那些侍衛也喜歡聽。”

他瞇眼道:“不要。”

江蘺把臉貼在他鎖骨上,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戳著他的下巴,“你要是早點同我說你十六歲就敢孤身去敵營談判,我說不定會多喜歡你一點。”

楚青崖心頭一酥,猛地翻身把她壓住,“真的?”

她嚇得連拽幾下手裏的頭發,“你怎麽還能……”

“在床上別亂說話。”

他到底顧忌著她的身子,沒再來一次,“起來吃點東西,再不出屋子,下人要進來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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