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含2000營養液加更)

關燈
(含2000營養液加更)

月假歸來, 蒙學裏很是死氣沈沈了兩日。

時序幾方游走,廢了好一番口舌,這才勉強把空青和竹月送到蒙學裏去,以借讀的身份進入下班。

幸好他們兩人在宮裏待的時間不長, 後面又一直待在死士營, 見過又能記住他們的寥寥無幾, 但凡他們在宮裏有點存在感, 只怕時序再是說出花兒來, 也難以叫官學的夫子們接受。

——同意兩個太監借讀也就算了,還要鬧得人盡皆知不成?

也就是幫忙說和的是時序, 以他如今的身份和地位, 本無需忌憚翰林的老先生們, 然他給了官學的管事和夫子們該有的尊重,對方也總要給他兩份薄面。

且不論雙方真實想法如何,總之表面平和是維系住了。

兩人到蒙學報道那天,時歸興奮異常。

她親自帶兩人找管事的金侍講和陳侍講報道,又小尾巴一般跟在他們後面, 直到兩人順利在學堂落座,才安心回到自己的座位。

兩個多月前時歸入學時,學堂裏的座位是剛剛好的。

只後來接連出現意外,好多同窗離開後就再也沒回來過, 使得班上了學生少了近半, 大半個學堂都空下來了。

空青和竹月年紀偏大, 個子在一群孩子中也算高,為了不影響其餘學生, 他們兩個的位置就被安排到最後一排。

考慮到他們的身份職責,陳侍講又調了時歸和周蘭湘的位置, 叫她們兩人坐到新學生前面一排。

一來照顧了雙方的情況,二來若哪天真出現意外,有那兩個死士出身的學生在,也能把前頭的倆小人兒保護好了。

陳侍講無視了眾人探究的目光,鐵面無私道:“好了,今日的早課該開始了,且專心溫書練字罷!”

“是……”底下響起一陣稀稀拉拉的答應聲。

可等陳侍講走了,趁著其他侍講還沒抵達的短暫空當,大家又不約而同地回過頭去,大大方方地盯著兩個新生看。

於少軒一時沒忍住,張口來了句:“你們兩個也是掌印的孩子嗎?是時歸的……兄長?”

時歸:“……”

空青和竹月:“……”

被提到的三人皆是被震得兩眼發直,時歸一言難盡:“你,怎麽會這麽想?”

“不是嗎?”於少軒尷尬道,“我看你跟他們一起來的,好像還很熟的樣子,就下意識……對不起哦,我誤會了。”

“那他們兩個……”不等他問出大家都關心的,只見張侍講從門外走進來,在他之後,餘下的侍講也抵達學堂內。

於少軒只好閉上嘴,轉回身子,端端正正地坐好。

張侍講在看過時歸的練字後,習慣性走到新來的學生旁邊,剛想問一句兩人的情況,餘光忽然瞥見前排的時歸。

久遠的記憶不期然浮現,讓他默默收回問出口的問題。

轉翻開兩人桌上的書冊,指著第一頁:“你們將這一頁讀來聽聽,總不能跟時歸一樣,也是忘記了吧?”

等兩人磕磕絆絆地念了幾行後,張侍講又找來兩套紙筆,繼而道:“那再寫幾個字給我看看。”

不幸中的萬幸,空青和竹月雖識的字不多,但書寫上問題不算大,當然,這個不大是相較於時歸而言的。

而這,已經讓張侍講很是滿意了:“不錯。”

“你們既與時歸相識,不妨請她教你們文章的讀背,至於寫字,你們若無太高需求,維持現狀就好,等將常用的文字都認全了,再說書寫也不遲。”

“是,夫子。”

空青和竹月面上波瀾不驚,可也只有他們自己知道,打從張侍講站到旁邊起,他們的半面身子都是僵直的。

或者說,從踏入學堂那一刻起,所有的經歷都非他們的認知所能接受的——

想他們不過卑賤家奴,何其三生有幸,能在這天下學子都敬仰夢寐的官學中,得夫子親口指點。

而這一切……兩人不約而同擡起頭,目光正落在時歸背上。

本就是剛開學不久,班上又多了兩個新同窗,只是一群五六歲的小孩兒,自然無法奢求他們按捺住多餘的好奇。

今日授課的教習是個慈祥的老者,姓馬,今年已八十歲高齡,原在十年前就致仕了,後被請到蒙學來,偶爾給孩子們講講課。

馬教習眼睛已經很難看清東西,數年來,書上的內容早刻在他的靈魂裏,學生們很少會看到他翻書本。

也是因為這雙模糊的眼睛,馬教習對堂下的學生也看不清楚。

學生們在他的課上最是放松,除了不說話、不做大幅度的舉動,一些小動作還是常有的。

就像今日,總有來自不同方向的視線落在最後排。

好不容易挨到下學,不等時歸回神,班上的學生都一窩蜂湧了過來,本意是要圍在空青和竹月身邊的,只因他們兩個桌邊的位置有限,便連帶上她和周蘭湘附近也站滿了人。

“你叫空青,你叫竹月對嗎?”

“你們是從哪兒來的,怎那麽大還來下班?”

“你們跟時歸是什麽關系呀,跟掌印也很熟嗎……”

一群小孩兒嘰嘰喳喳,問題接連不斷。

莫說空青和竹月本就不善言談,就是時歸都被這些問題問蒙了圈,好半天不知作何反應。

還是周蘭湘說了一聲:“你們好吵呀,能不能一個一個來?”

這般,眾人才稍稍收斂了一些。

“那我先問!空青,竹月,你們跟時歸是兄妹嗎?”

只第一個問題就讓兩人措手不及,躊躇半晌,亦不敢說出一個“是”字,不得不垂下眼簾,試圖將這個問題略過去。

直到——

“是呀。”不知何時,時歸站了起來,她靠著自己的小桌,回身正對著空青和竹月,坦然道,“我們應該算是朋友吧,不過他們兩個都比我大,說是兄長也沒問題。”

空青和竹月猛地擡起頭來。

時歸看清了他們眼中的震撼,彎起嘴角,露處一個安撫的笑。

她其實有點不明白,想了半天得不到結論,便將她的不解問了出來,也好把大家的主意分散一些出來。

“當初我入學的時候,怎不見你們找我問個不停呢?”

有心直口快的,當即說道:“你可是掌印的女兒,萬一我們說錯話惹哭了你,那可就壞了!”

時序沈默一瞬:“那空青他們也是我爹送來的,你們就不怕惹哭了他們嗎?”

“他們可是男孩子,誰家的男孩子動不動就哭啊!”剛才回答的那人又道,“但時歸你就不一樣了,我爹說了,女孩子可愛哭,你是女孩兒,肯定也不例外。”

這次反是周蘭湘忍不住了,她在桌上用力拍了拍:“楚寧,你這話我就不愛聽了,什麽叫女孩子可愛哭?”

“你跟我做了這麽久的同窗,你可見我哭過一回?還有那卓文成,他也是男孩,也動不動就哭,這你怎麽說!”

她手指一指,正指向一個游離在人群外的人。

只見一個胖乎乎的男孩坐在一個角落的位置,正深深低著腦袋,自顧自收拾著自己的桌面。

他叫卓文成,是定西大將軍的幼子。

定西大將軍乃當朝有名的武將,沙場鏖戰二十餘年,收覆西北十二城,擊潰西域王庭,得封大將軍。

作為武將的孩子,世人天然便覺得,他該如父親一般英勇蓋世、上陣殺敵。

卓文成上面有兩個哥哥、三個姐姐。

兩位兄長早早就跟著父親上了戰場,立下戰功無數,只憑自己就得以封候拜將、領兵上萬。

而三個姐姐也是巾幗不讓須眉,大姐開了一家鏢局,專為邊軍運送糧草,二姐做了武教頭,也是當朝為數不多的女教頭之一,三姐隨夫去往北地,在北狄入侵,夫君又離城之際,率城內官兵抵擋三天三夜,順利等來援軍,反敗為勝。

人們提起定西大將軍的兒女,再苛刻挑剔的人,也少不了豎一豎大拇指,道一聲:“當真是虎父無犬子!”

除了最小的兒子,也就是卓文成。

許是定西大將軍的本事都分給了前頭的幾個孩子,到最後的小兒子身上,除了體格比同齡人都好,再找不出一點出息的地方了。

一年又一年,卓文成長成個小胖子,力氣卻比不上幾個姐姐。

更讓定西大將軍受不了的——

小兒子竟是個哭包!比小娘子都愛哭,高興了也哭,難受了也哭,有時候哪句話說的不對勁了,還是哭哭哭。

想他一個大老粗,哪裏禁得住這樣的眼淚。

定西大將軍與夫人討論後,一致認為小兒子就是見的人少,見識也少,不如送他去官學,多見見同齡人,不求有多大本事,只要能改改他的性子,那就知足了。

後來定西大將軍返回邊關,府上只剩夫人管著小兒。

將軍夫人驚喜地發現,小兒子在家裏哭的次數變少了!

她只當是送兒子去官學起了作用,殊不知,家裏減少的那些次數,全被卓文成在官學裏給補上了。

最初時,孩子們只是驚奇於一個愛掉眼淚的男孩兒。

再後來,大家又覺得動不動就哭的男孩子也忒沒有男子氣概,能忍住不上前呵斥已是難得,哪裏還願意跟他說話玩耍。

若非今日被周蘭湘提到,誰也想不起卓文成來。

楚寧一怔,而後道:“那卓文成跟正常男孩不一樣,不能一概而談,他總是莫名其妙流眼淚,算什麽男孩兒!”

“那我呢?你怎麽不說我,我一個女孩也不哭啊。”

“誒你怎麽總是舉些特殊的例子,六公主你能算正常女孩嗎?”

周蘭湘嗤笑一聲:“合著跟你的話不對付的,就都不算正常人了唄?我怎麽不正常了,卓文成又怎麽正常了?”

“六公主你這麽胡攪蠻纏就……”

“你說什麽?你說誰胡攪蠻纏呢!”周蘭湘惱了。

眼看兩人吵起來,時歸生怕他們再動起手。

她不得不打了圓場:“好了好了,大家不要吵架,這都是小事情,不值得吵的……”

“那時歸你說,我們兩個誰對誰錯!”周蘭湘憤憤道。

只見時歸為難地思考許久,看向楚寧,堅定道:“楚寧,我覺得你說的不對。”

正巧,其他孩子也絮絮說起:“我也覺得是楚寧的不對……”

“六公主說的沒錯,女孩也不都是愛哭的,我也是女孩子,也不是動不動就哭呀,楚寧說的太過了吧。”

聽著耳邊的私語,楚寧臉色變得蒼白起來:“我沒——”

“楚寧,你能聽聽我的看法嗎?”時歸輕聲問道。

她一直等到楚寧點頭,才繼續道:“你說女孩兒都是愛哭的,男孩兒愛哭就不正常,我其實是有點不同意的。”

“你看湘湘,再看其他人,很少有在學堂裏哭的吧?便是我上回跟田中吉他們打架,可也沒有當著你們的面落淚哦。”

楚寧愧疚道:“我……是我說錯話了,對不起大家。”

“還有卓文成。”時歸對卓文成並不熟悉,往他那邊張望了好幾回,也回憶不起與他有關的事,只能猜測著,“人們的性格總是不同的,有人開朗些,那肯定就有人敏感些。”

“可能卓文成也不想這樣的,他只是控制不住……再說就算是他自願又如何,哭泣是什麽傷天害理的行為嗎?這只是人們宣洩情緒的一種常見手段罷了,沒必要對他人指指點點的。”

“若你被人指責不是男孩兒,你又會怎麽想呢?”時歸想起阿爹偶然說過的話,“阿爹之前跟我說,惡語傷人六月寒,夫子課上也說過,要友愛同窗。”

她停頓後,又小聲道:“你那麽說卓文成,他或不來跟你當面對峙,但心裏肯定也是不高興的。”

幾個孩子讓開一條路,正能讓其他人看清角落裏的卓文成。

在看見他不知何時趴到桌上,抽抽搭搭地抹著眼淚時,眾人竟一點不覺意外。

以前若是瞧見這一幕,大家只會說:“你看卓文成又在哭了,他的爹娘就不嫌他丟人嗎?”

可聽了時歸的一番話,他們再說不出這樣的話來。

“卓文成。”周蘭湘尤為討厭這種明明一大群人,偏偏都跟沒長嘴似的,不耐煩地喊了一聲。

過了好一會兒,角落裏的小胖子才擡起頭。

卓文成身體胖乎乎的,臉也是圓乎乎的,他的臉不小,偏長了一雙瞇瞇眼,如今又被哭腫,整張臉都透著滑稽。

周蘭湘遙遙問他:“你為什麽要哭?”

卓文成只管啪嗒啪嗒掉眼淚,並不答話。

奈何周蘭湘是個急性子,等不了多久,就大步往他那邊走去,直到他桌邊才停下,居高臨下地再問一遍:“說話。”

“我——”卓文成打了個哭嗝,“我就是難過,難過不能哭嗎?”

在家裏,爹娘有更出色的子女,根本不需要他這個沒用的小兒子,對他唯一的要求,也只是不要胡作非為就好了。

可他打懂事時,就想跟兄長姐姐們一樣,讓爹娘驕傲的……

在學堂,夫子們只說他日後從軍,學問能說得過去就好,同窗們也嫌他性格不好,避他如什麽臟東西一般。

可他知道自己武學不行,原是想在學問上做出點成就的……

在卓文成的記憶裏,有數不清的人,對他說過不止一次的:“你上有爹娘兄長,再不濟還有姐姐們護著,一輩子無憂了。”

哪怕他反駁說,自己也想有本事,想將家族發揚傳承出去。

旁人只會笑他多餘,連爹娘也不以為意。

辯駁的次數多了,卓文成也發現了語言的蒼白無力。

於是他試圖早起習武,卻因天黑一腳踩進池子裏,幸有下人經過救了他一命,之後他躺在床上養了一個多月才病愈。

於是他在學堂裏努力讀書,可來來往往那麽多同窗,見他第一句就是:“你是大將軍的兒子,不該練武嗎?”

卓文成好像明白了。

他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小孩兒,本無過錯,可在優秀的兄長姐姐們的襯托下,平庸就成了最大的過錯。

後來他就不掙紮了,任由日子一天一天的流逝。

至於旁人對他什麽看法?

隨便吧,反正他做什麽都是無用的,還不如多哭一哭,至少能將郁氣發洩出去,省的郁結於心,茍活一日算一日。

難過就哭,這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情。

但卓文成也知道,這種事放在一個男孩身上,就會惹來許多異樣的目光,如他這兩年所經歷的一般,被排斥在所有人之外。

他低下頭,並不想直面六公主的嘲笑。

可是,他耳邊同時響起兩道聲音——

“當然可以。”時歸和周蘭湘同時開口。

卓文成驚訝地擡起頭。

而其餘學生也斷斷續續道:“難過了就哭,好像也沒問題……”

“那,卓文成又沒做錯什麽,我們之前是不是做錯了?”

楚寧站出來,微微低下頭:“卓文成,對不起,剛才我說錯話了,你別放在心上,以後我再不這麽說了。”

“卓文成,對不起哦,我之前不該說你討厭……”

“卓文成,哭泣不丟人,你也不丟人,對不起呀。”

誰也不知道,為何一個好好的了解新同窗的場面,會變成大型道歉反省現場。

而被他們道歉的那人,在最初的怔楞後,不光沒止住淚,反而哇一聲嚎啕出來,鼻涕眼淚齊出,兩只袖子都被浸透了。

大家都沒覺得哪裏不對,更有細心的小姑娘,跑回自己的座位上,拿出備用的帕子,覆塞到卓文成手裏。

“喏,你擦擦吧……”

有了卓文成的這一插曲,眾人也沒心思打探空青和竹月的事情了,看他情緒稍稍平緩了,也好趕在飯堂關閉前盡快去用膳。

楚寧主動走到卓文成旁邊,邀請道:“你要跟我們一起去吃飯嗎?我們有五個人,加上你六個,正好坐兩桌。”

“我、我……嗝!”

因卓文成說不出完整的話,楚寧索性也不等他回答了,叫上另一個玩的好的同伴,一左一右拽上他:“走了走了,這麽說定了。”

轉眼到了下午下學,臨下學前,夫子特意囑咐了一句,說這兩日就要開弓馬課了,學生們盡快準備好輕便的騎裝。

在這之後,下班就正式下學了。

時歸和周蘭湘又是走在最後,不過因為空青和竹月也在,學堂裏又多了他們兩個。

周蘭湘湊在時歸桌邊,唉聲嘆氣不已:“皇兄今早派人告訴我,他再有兩日就忙完了,屆時就恢覆給我們補習。”

“那也就今天一天、明天一天……哎呀又要被皇兄訓斥了。”

時歸被她逗笑,不免為太子反駁一句:“太子殿下還是很耐心的,也沒有總訓斥我們吧。”

“那是因為你在好不好!”周蘭湘大肆訴苦,“時歸你是不知道,皇兄帶我回宮的路上,要怎麽冷嘲熱諷我。”

“若只是說說我也就罷了,他還跟母後告狀!他說我不用心、說我上課不專一,反正沒有一句好話。”

“都是因為皇兄,害的母後罰我每日回宮後多抄一篇大字,什麽時候把大字交給皇兄檢查好了,什麽時候才能休息。”

“那——”時歸勉強道,“興許殿下也是看重你,為你好呢?”

“哦。”周蘭湘冷漠應了一句,“那希望皇兄早早將這份看重送給你,多多為你好,我就不必了。”

“哈哈哈。”

好不容易把東西收拾完了,時歸正要抱起書袋出去。

可她桌上一空,再看書袋竟到了空青手裏,空青理所當然道:“屬下給主子拿著。”

“……”時歸默然,“你們是忘了我昨晚跟你們說的了嗎?”

在得知空青和竹月能入學後,時歸第一時間跟他們約法三章,其中就包括不許他們在學堂裏洩露暗衛身份,更不許在外人面前與她主仆相稱,事無巨細地伺候他絕對絕對不行!

她本就是想讓兩人體會體會正常少年的生活,若再叫兩人把心思時時刻刻放在她身上,反違背了最初的初衷。

一天的學堂生活下來,空青和竹月表現的都很好。

也可能是因為他們兩人沈默寡言,任憑同窗怎麽問,也少有答覆,除了知道他們跟掌印沒有任何幹的或者親的關系外,再多一點也問不出來了。

哪成想,學堂裏一沒人,兩人便固態萌發。

空青確實是忘記了,聽她提醒,身體一僵:“屬……我——”

他正在告罪和彌補之間來回跳轉,忽覺手中一空,原來時歸把手袋拿了回去,又軟軟說了一句:“下次可不能這樣了。”

“時間不早了,我們回家吧。”

空青長舒一口氣:“……是。”

他與竹月實在做不出越過主子的行為去,便是與時歸並排也不敢,說什麽也要她往外走了,他們才肯跟上。

時歸知道,有些念頭和想法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變的,只好暫時放棄。

而周蘭湘與她牽著手,旁聽了半天:“原來他們真的是你的暗衛,今早母後提及的時候我還不信呢……”

“皇後娘娘?”

“是呀。”周蘭湘說,“好像是因為公公去找了母後,由母後擔保,才叫官學的夫子同意的。”

“說起來,你怎麽想到讓暗衛跟著一起上學的,難不成……你是想讓他們成才,然後替你考試不成!”

“餵——”時歸哭笑不得,“我才沒有呢。”

兩人一路說說笑笑,直到官學門口才分開。

周蘭湘被素姑姑接走,時歸也看見了自己的馬車。

然而就在她往馬車那邊走的時候,身側忽然傳來一道呼喚聲,轉頭一看,竟是卓文成,抱著書袋不知等了多久。

時歸有些疑惑:“……你是在等我嗎?”

卓文成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看了她許久,驀地來了句:“時歸,謝謝你!”

說完,他也不給時歸反應的時間,抱著書袋轉身就跑。

“卓文成——”時歸叫了好幾聲也沒能喊住他,胖乎乎的身子跑起來一顫一顫的,速度卻一點也不慢,只能眼睜睜看他跑遠。

時歸本就有跟阿爹分享日常的習慣,之前說接受暗衛保護,也並不介意被暗衛匯報情況。

只是後來暗衛易主,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卓文成的事就發生在瞬息前,時歸自是先撿著這事說。

時序聽後:“定西大將軍的幼子……我好像聽誰說過一句。”

“據說大將軍想了好些辦法,也沒把小兒子的性子擰過來,後來又急著赴邊,更沒功夫管了,原來在學堂也沒什麽改善。”

“不過我也是覺著,那孩子是懦弱愛哭了些,倒也不是什麽大毛病,阿歸若喜歡,與他說說話也無妨,不喜歡離遠些就是。”

時歸點頭,又道:“對了阿爹,夫子說過兩日就要上弓馬課了,要我們準備騎裝。”

“早就備下了。”時序道,“已經送去你屋裏了,等晚上可以叫雪煙她們伺候你試試,若哪裏不合適,也好抓緊時間改。”

“還有羅裳坊的衣裳也送來了兩件,就是打個樣,後面還要換材質,阿歸也去看看喜不喜歡。”

時序說了休沐,那就徹徹底底地放下了公務,而他只需在家品品茶、看看書,盯著官學上下學時間,負責接送女兒就是了。

另外還有廚房的菜色,他也能挑選一番,有些是時歸一貫喜歡吃的,也有些是興許合她口味的新菜色。

若時歸說了好,不光時序滿是成就感,做菜的廚子也能得賞。

因著離下次小考還有很長時間,又沒有旁人檢查功課,時歸也難免懶散些。

飯後她跟阿爹去後花園逛了半個時辰,從樹上摸了兩顆鳥蛋來。

隨後她則回了小閣樓,等著試試新衣裳,也好讓阿爹給參謀參謀。

羅裳房的樣衣一件粉一件綠,都是寬袖長裾的樣式,但在用料上又講究輕薄量少,看著華麗異常,實際穿起來並不會瑣碎。

時歸轉了兩圈沒挑出問題,尺寸也是剛剛好,就將樣衣交給雪煙,等轉日羅裳坊的管事來了,也好轉告他就按樣衣來做。

而早早備下的兩套騎裝也是差不多的款式,都是寬肩窄袖,適合大幅度動作,又不會讓袖擺耽誤事。

騎裝通體暗紅,腰身做了收緊處理,胸前則添了兩枚暗扣。

時序一一給她講解:“腰後這兩個位置可以別短匕,胸前則可以掛長鞭,還有那雙長靴上——”

長靴是黑色的,鞋底不知用什麽墊起一截,增高的同時,也極大程度地緩沖了蹦跳帶來的沖擊。

時序彎下腰,在長靴後面摸索一陣,伴隨著“吧嗒”一聲,靴身後面彈出一個極小的空格來,兩枚鋒利反光的刀片露出。

“兩枚刀片,希望阿歸永遠用不上。”

時歸驚艷不已,追問下才知,這套騎裝上的一些小設計,竟全是出自時序之手,便是衣裳也是由司禮監監制出來的。

“可喜歡?”

時歸猛點頭:“超喜歡的!”

騎裝是要帶去蒙學的,交由專門的教習保管,畢竟弓馬課都安排在下午,學生們上午還要在學堂,總不能一整天都穿著騎裝。

兩日後,這學期的第一堂弓馬課開始了。

時歸也是到了演武場才知,原來整個蒙學的弓馬課是安排在一起的,除了下班,中班和上班的學生也在。

故而,她在演武場上看見太子和大皇女等人也屬正常。

三個班的課程安排在一起,教授的武教習卻是分開的,課上的內容也各有不同。

像下班初學弓馬,大部分時間都是聽教習講授和看他演示,一般情況下,也只有到了最後兩堂課,才允許他們在下人的跟隨下上馬,甚至不需要拉韁繩,能被下人牽著繞場一周就算課程合格了。

至於說射箭等需要接觸利器的行為,則是想都不要想。

等到了中班,學生們才有機會自己練習馬術,也能稍稍接觸弓箭了,課程的設置上則必下班多出一半來。

等到了上班,教習對馬術箭術的要求就更高一些,除此之外還會依照學生的喜好,適當指導他們使用旁的兵器。

像大皇女周蘭茵就是使的鋼鞭,半人高,被她牢牢抓在手裏。

總體來說,下班的弓馬課就是用來長見識的。

而實際上,對於第一次體會弓馬課的時歸來說,這也確實是一種極為新鮮的體驗,便是聽武教習講授都認真許多。

整個演武場的學生都換上了幹練颯爽的騎裝,除了下班講授時間長外,另外兩個班的學生都上了馬。

隨著一匹又一匹的駿馬從身邊略過,一群小蘿蔔頭的心都野了,眼巴巴地張望著,試圖尋個能帶他們上馬的人。

周蘭湘更是一眼鎖定了疾馳的大公主:“我要去找皇姐!”

周蘭茵將滿頭青絲束做馬尾,只用一只金簪別著,她上半身微伏,幾次揚鞭,將馬兒驅馳地飛快,比好多少年都厲害。

時歸四下看了一圈,很容易就發現了跑馬場上的太子。

周璟承的馬兒並未上鞍,而他也沒有驅使,就那麽坐在馬上不緊不慢地走著,眉心微蹙,也不知是憂慮些什麽。

正當時歸觀察著場上人時,滔滔不絕了許久的武教習終於發話:“……以上,就是需要大家謹記的要領了。”

“因是第一堂課,今日也就不給大家講授新課了,大家可以隨處走走看看,也好早日熟悉環境。”

“另外去中班和上班時多註意些,小心被兵器傷到。”

“好了,大家可以自行活動了。”

隨著教習最後一聲話落,早就迫不及待的孩子們轉眼就跑沒了影,全是奔著另兩個班相熟的人去的。

武教習剛剛又重覆了一遍:不許單獨上馬,也不許私碰弓箭。

但教習卻沒說不許與人同乘,也沒說不許借用旁人的兵器。

論起鉆空子,無關年齡,全看有沒有心。

時歸一時不知去哪兒,便被周蘭湘拽上,另外還有李見微和許家兩姐妹,幾個小夥伴兒走在一起。

空青和竹月初來乍到,與同窗只算泛泛之交。

他們本想跟著時歸走,可走在一起實在太過顯眼,只得退而求其次,裝作兩人一行的樣子,實際就在時歸不遠處。

在周蘭湘的建議下,幾人到了大公主的旁邊。

周蘭茵剛跑完兩圈馬,額角尚有薄汗,看見妹妹帶人過來,很是友善地問了好,又指了指她那把鋼鞭:“可是喜歡這個?”

周蘭湘一心騎馬,對鋼鞭興致倒是不多。

但她也曉得聽其他夥伴的意見,安安靜靜等在一邊。

很快,許家姐妹就湊上去,禮貌問道:“我們能碰嗎?”

“當然可以。”周蘭茵道,“不過有點重,你們小心砸到自己。”

姐妹倆一齊扶住鋼鞭,真的自己碰上了,才知大公主口中的“有點重”是怎麽個有點。

時歸默默上前一步,試探著在頂端用了用力,卻見鋼鞭紋絲未動,完全沒有被她拎起來的可能。

她又默默退回去,假裝沒人看見這尷尬的一幕。

許錦歡感嘆:“大公主好厲害,竟能使得這麽厲害的鋼鞭。”

“可能是我從小力氣就比較大的緣故,再來我也虛長你們幾歲,等你們大一些了,約莫就沒什麽問題了。”

周蘭茵又問幾人來意,得知是周蘭湘想騎馬,很爽快地答應。

皇宮裏養著馬,但宮廷內禁騎,能騎馬的獵場上,周蘭湘又不曾去過,長這麽大還是第一次坐上馬匹。

她興奮得直呼,把著周蘭茵的手連聲催促:“皇姐快快,我們再快一點,還能再快一點——”

她們玩得興起,時歸幾人總不能幹等著。

正巧不遠處圍了一圈人,裏面又不時傳來歡呼聲,很快引起幾人的好奇,商量兩句後,到底選擇過去湊個熱鬧。

人群外面都是年紀大一點的學生,個頭比時歸她們高出去不少,幾人好不容易擠進去,才發現裏面原是在比試箭法。

比試的人都是上班的學生,上場的共有七八人,每人有十只箭,就射最遠的靶子,看誰最準。

這幾人在箭術上小有成就的,不說次次正中靶心,至少不會出現脫靶的情況,而剛才的歡呼,就是因為有人打中了紅心。

時歸瞪大眼睛看著,等看見有一人在眼前蒙了黑紗,更是驚呼一聲。

她身後更有人說:“常兄這是要使真本事了,該說不說,竟有人盲射比睜眼時更厲害……”

就在他話音剛落,箭矢正中紅心。

“好!”歡呼聲響徹雲霄。

時歸被左右氣氛所渲染,也是激動得小臉通紅,掌心啪啪拍著,不一會兒就紅了一片,而她還渾然不覺。

“好厲害呀……”與她站在一起的許錦愉失聲道。

時歸猛點頭,無聲表示著讚同。

而在她對面的位置,同樣在場上觀看了好一會兒的卓文成撇了撇嘴,轉身從人群中擠出去。

這邊的比試又持續了好一會兒,直到確定比試徹底結束了,時歸等人才戀戀不舍地離開。

她們本是要回去找周蘭湘,可剛走出去沒幾步,又被後面的人叫住,回頭一看,才發現是卓文成,不知何時把書袋抱來了。

大家與他少有交集,便是前幾日和解了,也遠不到要好的地步。

還是時歸問:“你找我們有事嗎?”

卓文成點頭,然後道:“你們別走,我給你們看——”

看什麽?

幾人面面相覷,皆不知答案。

而卓文成已經抱著他的書袋跑去剛才比試的地方,從書袋裏掏了半天,摸出一把按比縮小的弓箭來。

“這是?”時歸隱約猜到了什麽。

卓文成沒說話,只在看她時,眼中隱隱多了點驕傲。

他又摸出幾支木質的小箭來,一支一份、兩支一份、三支一份……依次疊加,最後一份足有六支。

在幾人猶疑的目光下,卓文成把木箭搭在小弓上。

木箭剛與小弓接觸,箭弦就被彈開,木箭飛出,正中半丈外的靶心,分毫不差。

這時候,許錦愉已經叫了出來:“哇——”

哪知卓文成動作不停,直接將兩支木箭同時搭到弓上。

啪啪啪——

一次兩支、一次三支……一次六支!

時歸她們這才明白,卓文成為什麽要提前把木箭分成幾份。

而最讓人目瞪口呆的,則是整整二十一支箭,無一例外,全中靶心!

這可是剛剛那麽多上班的學生都沒做到的。

何況卓文成還是數箭齊發,全程動作爽快果決,不見丁點兒猶豫。

時歸驚訝之色溢於言表:“卓文成,你怎麽這樣厲害!”

這一刻,她實在無法把卓文成與前兩日哭得一塌糊塗的小胖子聯系起來了。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