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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我不能什麽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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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我不能什麽都不知道

傳大開學當天,雖然陳昭月再三強調自己可以,徐咨閱還是把陳昭月送到了寢室樓下。他其實今天還有事情要做,但他說:“你好歹也讓你男朋友發揮一點用處吧。”

今年她已經不再是新生,徐咨閱上不去女寢,於是她上樓的時候,他就在女寢樓下站樁。九月的繁城入秋只在一夜之間,溫度還沒降下來,葉子已經被風吹落一地,徐咨閱肩頭落了一片,低頭撚走的同時餘光瞄到側前方站著一個男人。

很明顯不是學生,卻也沒穿任何能看出身份的工作服,一身休閑運動服,臉上表情不太好看,徐咨閱多關註了兩眼。他猜想也許是等得不耐煩的學生家長。過了會兒接到陳昭月的電話,說寢室的燈壞了,開學第一天校園維修部不上班,為了夜晚的光明,她打算自己先把燈泡換了。

“你還會換燈泡?”徐咨閱挑挑眉。

她在那頭窸窸簌簌地忙活,語速很快地說:“當然了,你看我媽這細皮嫩肉的像會幹這些嗎?我不幹誰幹呀?”她故作老成,細皮嫩肉說的也不知道是誰,徐咨閱笑了下,沒有回嘴,讓她專心把事情做了。

那個穿運動服的男人沒多久就走了。又過了半小時,陳昭月從樓裏走出來,兩人手牽手去學生街吃湯飯。

徐咨閱下午約了一個編曲老師在市區見面,因此沒有久留。飯後陳昭月送他到地鐵站,送走他後,陳昭月往學校方向回,走到半路掏出手機準備給陳湘茹打個電話。

傳大離地鐵站最近的是東門,但女寢靠近南門,陳昭月繞了半個圈,在拐角處撞上一個酒氣熏天的男人。酒氣重的人也沈重,像一堵發著腥臭味的泥墻,陳昭月被撞得往後退了兩步,和那人對視上,雙方都楞了楞。

陳昭月眼裏升起警惕,把手機摁在胸口,撥出通訊錄最首的那個號碼。

對面的男人則勾起一道陰森森的笑容,一臉“踏破鐵鞋無覓處”的表情:“我正在找你呢,陳、昭、月。”

一個體育老師一周要上的課不少,要帶的學生更多,大部分學生往往是一周才見一次。點人數都不一定能把名字叫順溜,更別說能這樣清晰地喊出學生名字,總要有能讓人印象深刻的地方。而陳昭月對面前這個離崗的體育老師而言,確實是印象深刻。

陳昭月神色不明,過了會兒聽到他喃喃道:“你害我丟了工作。”

“是你害了你自己。”陳昭月回得很快,語氣不鹹不淡。

“臭婊子!”他像是被她無動於衷的眼神刺激到,向前猛沖兩步,陳昭月跟著退了兩步,她不敢有一絲松懈,想逃卻被人逼至墻角。酒精上頭的人克制不住力道,或者說他壓根沒想克制力道,扯著她的頭發怒罵:“我幹什麽了?脫你衣服了還是上你了?誰給你的膽子這樣整我?”

陳昭月一把扣住他的手腕,她的手掌薄,根本掌不住一個成年男性,很快被掙脫開。對方扯著她的頭發,“啪”一聲將她腦袋摔在墻上,她像只繃著氣的球被他來回摔,她腦袋轟鳴,身體的保護本能機制讓她在頭暈目眩中撐起膝蓋反擊。男人踉蹌兩下,像是站不穩,陳昭月趁機甩開他,下一秒被撲上來的人壓倒在地。

陳湘茹在她很小的時候就告訴過她,男人在力量上有先天性的優勢,即使是一個體格普通的男人,一旦用上蠻力,單憑女性的力量也很難掙脫。第一策略是逃,一旦陷入劣勢,必須及時攻擊對方的弱點。陳昭月被人掐著脖子,腦袋一下下磕在地上,她感覺後腦應該流了血很多血,液體沿著後背流下,腥黏地沾在衣服上。鋪天蓋地的酒氣和極致的恨意企圖將她壓得翻不了身,陳昭月咬牙,膝蓋用力揣向他的下體,從他身下滾出來。

她不知道電話有沒有打通,在男人重新撲過來前,盡量穩住自己的聲音:“學校南門,報警。”天旋地轉間,一切都很混亂,陳昭月用肘部撞擊他,趁對方松力,上前踹了兩腳,卻被發酒瘋的人托著腿重新摔到地上,他失去理智地掐她脖頸,陳昭月幾乎窒息。她緊緊攥住那男人的手腕,用盡全力拖延時間,閉眼之前,視線裏看到一個男生沖過來,脖子上的惡手松開,她終於得救。

......

陳昭月在醫院醒來,房間裏三女一男,寢室長第一個反應過來,出門去喊來醫生。

她身上傷勢不算重,主要是脖子和後腦勺,她慢慢坐起來,意識到自己在發高燒。醫生來做完檢查,說是驚嚇過度。安瑜告訴她,她們幾個趕過來的時候她已經接近昏迷,在救護車上一滴淚都沒掉,卻一直發抖著說冷。陳昭月虛弱地笑,安瑜看她情緒還算平和,才介紹起房間裏唯一的陌生男子:“我們來之前,是這個男生救了你,也是他壓制住那個混蛋,才沒讓他跑了。”

陳昭月目光看過去,看到面前的高個男生,開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這麽艱澀:“謝謝你。”她說完,偏過頭劇烈咳嗽。

男生是同學校音表專業的,名叫邱頌。陳昭月註意到他手上包了紗布,一時有些歉疚,沙著聲音說:“不好意思,拖累你了。”

“沒事,我平時不練琴,不礙事。”大概是為了減輕她的負罪感,他很快說:“看到女生被欺負成這樣,我要是視而不見,才更良心不安吧。”

陳昭月扯出笑容,因他說的“練琴”兩個字,想起徐咨閱來。她讓室友幫忙遞過來手機,才發現徐咨閱一個多小時前給她發過消息。她點進去,看到他說臨時要去一趟北京,他跟今天見面的編曲老師很投緣,決定跟他走一趟,最後一條是登機前發的:【我登機啦,等我回來。】

陳昭月手指松了力,打起精神和邱頌再三道歉,兩人加了聯系方式,陳昭月承諾改天答謝他。

邱頌走後,陳湘茹來得很快。寢室長在陳昭月坐上救護車後就撥通了家長電話,陳湘茹連最近的航班都等不及,帶著身份證直接上了高鐵。進門的時候陳昭月正在喝粥,聽一旁的室友說笑,陳昭月沒什麽力氣,只是看得出來她們有意讓她放松心情,於是也跟著笑。

“媽......”見到人,陳昭月喊了一聲,臉上的笑容還沒來得及回收。

新生開學送她到繁城那天,陳湘茹走得早,這是第一次見她的室友,卻招呼都來不及打。養了女兒十九年,陳湘茹沒見過她這副樣子。陳湘茹個性一直很要強,生下女兒之後,和趙衷明吵架也會可以避著孩子,更不會在她面前哭。離婚後,她更是卯足了勁在事業上打拼,生怕任何她想要的東西自己給不起。

她如願把女兒養成了一輪清湛的月亮,高高懸在空中,恬靜而溫潤地發著光。

此時此刻,看著她脖子上鮮紅的勒痕,陳湘茹竟然有些手抖。在原地站了會兒,陳湘茹拖著有些沈重的步子過去,看著病床上虛弱地對她擺出笑臉的女兒,第一句是:“一定很痛吧?”想去摸她的頭,卻聽到她克制著抽氣的聲音,陳湘茹一楞,抖著手被女兒抓住。

“媽,你先坐會兒。”陳昭月搖搖頭,見母親不肯坐下,討好地用臉去貼她的手,說:“不痛了。”

這要陳湘茹怎麽信?來的路上已經預料到情況,但親眼所見還是不一樣,陳湘茹摸著她的臉,一遍遍問她痛不痛。她一開始沒回話,很快,陳湘茹感覺到掌心的濕潤,擡起用另一只手輕拍她肩膀,她漸漸哭出聲音來,因為在發燒,連眼淚都是燙的,喃喃地說著害怕。

是真的嚇壞了,盡管當時表現得再勇猛再堅強,見到陳湘茹的這一刻,所有防線都自動瓦解。

陳昭月在醫院度過了一晚,第二天陳湘茹陪著她去錄筆錄,學校開始上課,之後的事情就是陳湘茹在處理了。趙衷明也來過一趟,只是事情處理完,就被陳湘茹攀走了。她在傳大附近開了酒店,短時間內不打算走,甚至像小時候一樣去等女兒下課。

徐咨閱人在北京,和那位編曲老師聊得很順利,只是晚上回酒店的路上腳下不小心撞到石頭,腳尖一下子腫了。他感到一點不安,回房間後給陳昭月打去視頻通話,陳昭月沒接,說感冒了沒什麽精神。兩人邊打著字東聊一句西扯一段。

這邊陳湘茹看她一直看手機,問了句:“受傷的事還沒告訴小徐嗎?”

“等他回來再說吧。”這兩天陳昭月恢覆得不錯,脖子上的紅痕已經淡了不少,去醫院覆查t過一次,後腦勺也已經消腫化瘀了。她剝了個橘子跟陳湘茹分,順口道:“你還不回去嗎?公司應該很忙吧?”

陳湘茹沒說話。這幾天除了陳昭月上課的時間,其他時候她們基本寸步不離。晚上母女倆睡在一起,陳昭月整晚都處於緊繃狀態,後半夜進入深度睡眠還會做噩夢。

她的女兒一直有膽氣,敢於路見不平,有勇氣有謀略,做任何事情都能做得很好。但她始終沒經歷過真正意義上的挫折,甚至沒見過幾個壞人。她曾經也想過苦難教育這一套,思考著是否會把女兒保護得太好,甚至想要不要放手讓她自己去吃些苦頭,這次之後她卻深深反思自己做得還不夠多。

這是她冒著生命危險生出來的孩子,她要盡己所能讓她的每一寸肌膚都完好,而不是讓她落下暴戾的烙印、流下恐懼的淚水。她讓她來到世上,就是為了給她最好的。

課還是繼續上,等再見到徐咨閱,已經是周末,也是事情發生後第五天。

徐咨閱來了傳大才知道陳湘茹也在,三人去了上次去過的一家餐廳。陳湘茹這次對他沒有往常那麽和顏悅色,徐咨閱察覺到了,站起來倒茶的時候陳湘茹拿起桌上另一個壺,說今天太晚了,喝茶睡不著,她喝白開水就好。徐咨閱頓了頓,跟著坐下來,聽到對面一身幹練打扮的女人開口:“你可能還不知道,陳昭昭前幾天受傷了,我知道你有自己的事情忙,確實怨不得你。但我會忍不住怨,沒辦法平覆下心情,因為我親眼看到她傷成什麽樣子,我等了幾天都沒等到你出現。”

她一口氣說完,又接著說:“你今天別想著照顧我了,我暫時不想給你好臉色看,照顧一下陳昭昭吧。”

陳昭月心口一凝。這麽些天自己照常跟徐咨閱聯系,也沒見陳湘茹有什麽異常,原來是等在這了。她今天穿了一件中領長袖,遮了一半的脖子,脖子以上的臉化了個淡妝,口紅腮紅都還在臉上,看上去氣色很好。

這一晚徐咨閱格外沈默。晚飯過後陳湘茹適時離開,先回酒店,把空間留給兩個年輕人。

陳昭月拉著他去散步消食。他訂的酒店離傳大也不遠,原本今晚是要和她一起住,也攢了很多話想跟她說,出口第一句卻是:“......對不起。”他甚至不敢看她的眼睛,對待陳昭月他一直是自然而然的情緒流露,喜歡她就會忍不住靠近,在一起就忍不住親近。而對她的母親,他深知自己年輕普通甚至一無所有,但他有自信將來能有,因此始終不卑不亢。

這是他第一次,在兩個人面前都直不起腰桿。

他腦袋垂得很低,明明是很張揚的發色,卻讓人看到一團喪氣。陳昭月擡手摸了摸他的發頂,他立刻順從地彎下腰,埋在她肩頭。他甚至聞到她身上隱隱約約的藥味,扼住他的鼻尖,他鎖緊著眉頭,又問了一句:“還痛嗎?”

陳昭月誠實地搖頭,通過體溫感覺到他情緒的波動,她說:“我沒想瞞著你的,但是你也有你的事情要做,所以我想等你回來再告訴你。”

然而他回來也已經有幾天了,雖然兩人都還在學校上課,但徐咨閱最近並不算忙。事實上是他最近顯而易見很喜悅,陳昭月想說的話堵在喉嚨好幾回,幹脆推延到見面,只是沒想到是陳湘茹先開的口。“我媽她是緊張我,她也知道你有事情要做,所以你......不要放在心上。”陳昭月這樣說。

“怎麽可以不放在心上?”卻看到他搖頭,腦袋離開她的肩膀,垂眸認認真真地看著她:“我是有很多自己的事情要做,但你絕對排在最首位,所以下次......”

他及時把這話收回,頓了頓才流暢地說下去,“以後不管發生什麽事,不管我在哪裏、在做什麽,都要告訴我。你媽媽是你的第一順位,我可以排在後面,但我不能什麽都不知道。”他一下子說了好長的句子,陳昭月甚至覺得他眼睛都紅了。

“我不能什麽都不知道,不知道你一個人多害怕,不知道你有多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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