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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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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願

姜嬉玉睜開了眼睛,發現聶朱華守再床榻前,精神很差,滿面愁容,華麗沈重的頭冠被取下來,長發簡單地束在後頸,一身簡單的素色衣衫,仿佛是一個再尋常不過的母親。

她心裏微動,仿佛在聶朱華身上找到了阿嬤的影子,於是伸出手,大膽地往聶朱華臉上貼,手指卻穿過了聶朱華的臉頰。

姜嬉玉心裏一驚,連忙坐起:“母後!”

她連聲呼喚,聶朱華卻毫無反應,她突然意識到什麽,顫顫地回頭,卻發現自己正雙目緊閉地躺在床上。

她靈魂出竅了,是要死了麽?

姜嬉玉有些發楞,但對死亡並不恐懼,反而升起一股擔憂,她若是死了,阿月和彩雲怎麽辦?

她跑下床,往殿外去,外邊一片漆黑,已是深夜。阿月蜷縮在殿門,眼睛合上,頭靠在殿門,睡著了。

姜嬉玉伸出手,虛虛地放在阿月的頭頂,阿月像是有感應一般,身體一個激靈,瞬間驚醒,連忙伸頭往殿門裏望去,透過屏風見到人還躺在床榻上沒有動靜,又嘆了口氣,眉宇間露出擔憂。

她現在是“鬼魂”的狀態,待會兒估摸著就有鬼差帶她走了,她蹲在阿月身前,伸手在虛空中描摹過他的眉眼,想記住他的模樣。

阿月低頭了一瞬,晃了晃腦袋,再睜眼時,只見他眸色赤紅,擡起頭瞬間捕捉到她的目光。

阿月的眼神太過陌生,姜嬉玉心驚了一瞬,小聲地喚他:“阿月...”

眼前人嘴角彎起一抹詭異的弧度,伸出手來緊緊鉗住她的手腕,起身猛地把她往前帶。

四周的景象在不斷變幻扭曲,姜嬉玉有些害怕,阿月拉著她一言不發地往前跑,不知道要跑到哪裏去。

大霧瞬間升起,很快就將兩人重重包裹,她看見霧中有一個身著絳紅色紅袍的人一晃而過。

阿月突然頓住了腳步,撒開了她的手,霧氣席卷而來,瞬間將阿月的身影淹沒。

“阿月,阿月你在哪兒?”姜嬉玉害怕地呼喊起來,在迷霧中亂竄,跑著跑著,卻突然跑進了一間屋子裏。

屋中的陳設很陌生,不像是宮裏的寢殿,像是尋常人家的屋宅。

她茫然四顧,突然看見了一個披頭散發的素衣女人。女人容貌俊俏,面色卻很差,直直地看著她,目光呆滯,慢慢的,女人伸出了手。

姜嬉玉很害怕,女人的眼神中並無惡意,她還沒回過神來,女人的手已經貼在了她的臉頰上。

那只手很涼,女人看著她,片刻後,突然泛起一抹苦笑。

姜嬉玉看到,女人所在的屋子裏爬滿了血紅的細線,床頭、桌案、窗欞、梳妝臺上都被密密麻麻的紅線覆蓋著,讓人看了喘不過氣來。

“阿玉——”

有人在呼喊她,姜嬉玉回過頭,尋找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緩慢地後退幾步,一頭紮進大霧裏。

女人的身影越來越遠,血紅的細線最終纏繞在她身上,慢慢爬上她的五官,裹緊她的面容。

眼前恐怖的一幕令姜嬉玉越發害怕,她在大霧中沒命地急奔,遠處突然出現一抹光亮,她朝著光點的方向,腳步越來越快。

“啊——”姜嬉玉被驚醒,瞬間坐起身,頭頂打下來一抹強光,她擡起頭,床頭懸掛著一個八卦鏡,鏡面反射的強光刺入眼睛,刺激地她一陣恍惚。

窗口傳來樹葉簌簌的聲響,她循聲望去,只見幾顆銀杏樹正立在院中。

好像回到了小院子裏。

聶朱華終於肯放她回去了嗎?姜嬉玉心裏一陣悸動,眼淚湧出,大聲喊著:“阿嬤!阿嬤!我回來了!”

“嘭”的一聲,白玉屏風被人掀翻在地,發出一聲巨響,玉屏四分五裂,碎片到處飛濺。

姜嬉玉還沒回過神來,就被人拉住手腕一把拖下床。

脖子上有物件墜著,隨著她被拖到在地,那物件磕在堅硬的地板上,發出一聲脆響。

她低頭看去,是一塊眼熟的玉質福牌,她在最角落的大櫃子裏見到過。

玉福牌被磕碎了一角,裂紋蜿蜒而上。

聶朱華看著那幾道裂紋,只覺得氣血上湧,腦子裏有什麽東西轟然炸開。仿佛看見長驥躺在床榻上病入膏肓,正透過碎裂的玉福牌無助地望向她。聶朱華咬著牙,嘴裏彌漫出血腥味,一把拖起姜嬉玉,完全不管她是不是赤著腳,把她拖過滿地碎片,往承陽殿外走。

姜嬉玉掙紮著想站起身,腳心踩過碎片,刺痛又讓她不得不跪倒在地,膝蓋又被紮破,地上淌了一路血痕。

“王後娘娘!”彩雲上前跪倒,卻被聶朱華一腳踢開,逢春帶著宮人將彩雲等人攔住。

等聶朱華將她拖到院子門口,她回頭看見阿月正要往這邊追趕,卻被幾個宮人死死地拉著,有人在他耳邊低語,阿月紅著眼,生生停住了腳步。

路上的宮人行色匆匆,看到王後拉扯著玉公主都不敢出聲,甚至不敢細看,擡頭瞧一眼就趕忙低頭跪在一邊。

姜嬉玉很無助,卻也不敢發出聲音,怕聶朱華更生氣,她不明白聶朱華為什麽會因為她提到阿嬤而生氣,就像她也不明白,為什麽阿嬤會覺得自己是個汙點。

聶朱華拖著她來到闊別已久的小院子,雜亂的院子裏出現了幾個大坑,那是銀杏樹被移植到承陽殿裏留下來的。

“來人,把這間院子燒了!”聶朱華憤怒地喊道。

逢春帶著宮人開始傾倒火油,刺鼻的味道傳來,姜嬉玉驟然崩潰。

“不!母後!阿嬤還沒回來!”姜嬉玉不能接受小院被燒毀,顧不上疼痛,一個接一個地推開宮人,搶過他們手裏的火油桶。

逢春得了授意,安排了兩個宮人將姜嬉玉死死架住,禁錮在聶朱華身旁。

“不,不要——阿嬤!阿嬤!”姜嬉玉聲嘶力竭地哭喊著。

聶朱華無動於衷,冷漠地看著宮人點燃火油,漫天的大火一口一口吞噬著破爛的屋子。

“為什麽!我已經很聽話了!為什麽你還是要燒了這裏,三哥沒有傷害我,為什麽你還是要毒瞎三哥的眼睛!”

姜嬉玉已然崩潰,完全顧不得害怕,平日裏被死死禁錮的嚴厲教條此時已經被沖破,她目眥欲裂,沖著聶朱華大吼:“你要把我丟在這裏,就丟到我死!為什麽要把我撈出來!我做不了儲君!就算你把他們都殺光!燒光!我也做不了君主!哥哥死了!你的儲君已經死了!”

這句話像觸到了聶朱華的逆鱗,她一把將姜嬉玉拉起來,死死地盯著她的眼睛:“你是我聶朱華的女兒,即便你是個廢人!我說你是儲君,你就是儲君!”

“我不願意!我不要當你的傀儡!”姜嬉玉憤怒地吼出聲,她嗓子已經破了,卻分毫不退。

“你不願意?”聶朱華冷笑一聲,“你以為你不願意,陳國就不會攻打過來,你就不會當階下囚?”

“你以為你不願意,聶氏就能收住野心?白姜的那群獵狗就不會啃食你的骨肉?你就不會被聶氏推到臺前,當劊子手?”

“你以為你不願意,就能在王宮裏偏安一隅,遠離鬥爭,幹幹凈凈?”

“我把你扔在這個院子裏,不聞不問十一年,你以為我不願意把你接到承陽殿,你以為我狠毒,能扔下親生骨肉?”

“你要恨,就恨你生在王宮裏,一輩子都避不開鬥爭,要麽鬥到勝,要麽鬥到死!”

“你要恨,就恨你是個女兒身,無法像你哥哥那樣,一出生就是儲君,一出生就要承起重擔,一出生就要被卷入鬥爭!”

姜嬉玉恨恨地盯著她:“既然這樣,你為什麽不在我出生的時候,就掐死我!”

聶朱華聞聲突然楞住了,張大了嘴巴,眼神渙散。

姜嬉玉趁機推開她,往大火裏跑去。

“殿下!”

“快攔住她!”

宮人驚慌失措地奔走呼喊,聶朱華被驚呼聲拉回神,看著姜嬉玉的身影消失在火海。

“阿玉!”聶朱華哭喊著,跟著姜嬉玉沖進火海中。

“王後娘娘!來人吶!快救人!”

大火最終將小院燒成殘骸,宮人們將緊緊抱在一起的王後和玉公主救出,兩人均已昏迷。

宮人們將兩人擡回各自的院子裏,有東西從玉公主手中摔落,掉在地上,滾落到泥地裏。

宮人回頭望了一眼,珍珠沾滿泥塵,再也發不出亮光。

“咳咳。”仿佛還有濃煙灌入,姜嬉玉咳了兩聲,大口大口地喘著氣,猛地睜開眼睛坐起。

有人快步走上前來,把溫水餵到她嘴邊。

姜嬉玉側頭看去,阿月正端著水坐在床榻邊,一臉擔憂。

她一把抱住阿月,悶在他懷裏,無聲地顫抖著哭泣。阿月一手攬住她的腰,另一只手輕輕撫摸著她的頭,耐心地安撫。

阿月就是這樣,像他手中的溫水,平靜地接受她的一切不堪。

“我會死在這裏的。”她輕輕地說。

“不會。”

許久沒聽見阿月的聲音,她有些恍惚,從他懷裏擡起頭。

阿月的眼神很平靜,語氣篤定:“你不會死在這裏,我會帶你出去。”

他輕輕拂過她的眉眼,在這方小天地裏,沒有玉公主,沒有陳國質子,只有阿月和姜嬉玉。

指腹落在她的唇瓣,他靜靜地盯著她的眼睛,無意識地摩挲著那片柔軟。

阿月的唇落下來,姜嬉玉眼眸顫動,心猛烈地跳動著,唇口之間全是他的氣息。

六年來被壓抑著的心緒驟然釋放,身上重重束縛著的鏈條被盡數掙脫。

她伸手褪下衣衫,在深紅色的床幃間,綻放出一朵純白的海棠。

帷幔如水波般蕩起,有人伸手掀開簾子,吹滅了燈火。

院中的海棠靜靜地開著,月光纏綿而上,將花瓣渡上一抹緋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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