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懷月

關燈
懷月

第46章:懷月

處置完承陽殿的宮人,聶朱華叫逢春去內務閣調來了幾個手腳麻利的待在院子裏侍奉。

聶朱華走進承陽殿,掃視了一圈,拿起桌案上鋪開的畫紙。

姜嬉玉緊張地跟在聶朱華身後,見她拿起畫,趕忙解釋:“母後,這是兒臣閑時畫的...是做完功課後畫的,沒有懈怠功課。”

聶朱華看了她一眼,坐到旁榻上,見姜嬉玉乖巧地站在一邊,道:“不是才發了燒麽?叫禦醫瞧過了?”

“回母後,”姜嬉玉頓了頓,隱去了在椒蕓殿的事情,“兒臣燒已經退了,並無大礙。”

聶朱華不放心,又叫禦醫來看了一眼,命人擡進來兩個小火爐取暖。

禦醫把完脈,神色有異,看了幾眼聶朱華,欲言又止。

聶朱華掃了禦醫一眼,心領神會。

“我只有你一個孩子,”聶朱華罕見地溫柔起來,目光又落在最角落裏的大衣櫃上,“你要全心全意地信任我,我對你傾盡了所有,阿玉,你不能像你哥哥那樣...”

姜嬉玉只覺得聶朱華在不斷地往她心口拋石頭,一塊接一塊,壓得她喘不過氣,腦袋又有些眩暈,最後只如往常一樣,應了聲:“喏。”

聶朱華一聲嘆息,囑咐姜嬉玉好好休息,就帶著宮人和禦醫走了出去。

送走聶朱華,姜嬉玉腦袋一陣眩暈,撐不住摔在地上,朦朧間有人將她抱起來輕輕放在床榻上。

“公主出了什麽事?”聶朱華問,心裏發緊。

禦醫在聶朱華身側侍奉十餘年,自然不會撒謊:“殿下的身體裏...有誅紅花毒。”

“你說什麽?!”

聶朱華心中大駭,立馬動身前往椒蕓殿,守在大門的宮人見王後氣勢洶洶的趕來,雙腿一軟就跪下來,根本來不及傳報。

儷夫人聽見外邊的動靜,心裏一驚,趕忙裝作瘋癲樣子,將銅雀香爐推倒在地,又在殿中打砸,不出片刻就造弄得一塌糊塗。

聶朱華一進門就看見李儷人披頭散發又哭又叫的模樣,儼然是一個瘋婦。她顧不得腳下的碎片,上前一把抓起李儷人的衣襟,撥開頭發,讓李儷人直面她。

“你什麽時候給阿玉餵的藥?!”聶朱華厲聲質問。

李儷人笑起來,雙眼露出怨毒:“你為給我兒子的藥,我總得一口一口還給你,你說是不是?”

聶朱華怒極反笑:“你沒了兒子,我也沒了兒子,我就不心痛?我只有阿玉一個孩子了,誰動她,我就和誰拼命!”

“我連女兒都沒有!我唯一的兒子已經死了!”李儷人哭起來,渾身都在顫抖。

聶朱華放開了她,冷冷一笑:“你是沒了兒子,姜璞瑜也沒了親娘,你說,你們倆是不是正好湊上一對母子?說不定將來還要演一出母子情深?”

李儷人突然止住了哭聲,擡頭望著聶朱華,沈默了。

聶朱華見狀冷哼一聲,擡頭掃了一眼淩亂的大殿,在墻上斑駁的刀痕上停頓了片刻,轉身出門。

“小婉,那時候我們肯定不會想到,二十多年後會是這樣的局面。”

聶朱華聽見李儷人在她身後喃喃自語,腳步頓了頓,心裏一空。

姜嬉玉又發了低燒,醒來時天已經黑透了。

阿月伏在她的床頭,長睫垂落著,並未合眼,出神地盯著窗臺下的桌案,不知道在想什麽。

“阿月...”姜嬉玉喚了一聲,聲音沙啞。

阿月連忙擡起頭,伸手貼上她的臉頰,打手勢告訴她:燒已經退了。

兩個小火爐被放置在床頭和床位,她坐起身,覺得有些燥熱,將衣領敞開了些。

阿月端著溫水過來,見狀別開了眼。

姜嬉玉吞了一口溫水,水流下咽喉,只覺得有刀子在刮肉,不禁咳了兩聲,阿月又連忙拍拍她的背。

兩人坐在床頭,殿中只點了幾盞燈,燈火昏黃。

她忽的又伸出手,去摸他的喉結。

阿月臉色緋紅,卻並未別開臉,只垂眸靜靜地看著她。

“你原本...叫什麽名字?”她問,

阿月指了指桌案上的筆墨,意思是要寫下來告訴她。

姜嬉玉搖搖頭,手沒有移開,更加湊近他,用只有他們二人能聽見的聲音說:“這裏沒有人,你可以說話,我知道你不啞。”

阿月垂眸看了她很久,才稍稍傾身貼近她。

“陳、懷、微。”

他說話的聲音很輕,落在姜嬉玉耳邊卻如同一道驚雷,振聾發聵,她突地縮回來手,一股寒意自心裏散發出來,她的面色一定很難看,因為阿月擡手輕輕觸碰她的肩膀,她擡頭,見阿月一臉認真地告訴她:“我是阿月,永遠都是。”

她想起噩夢裏的場景,搖搖頭,又問:“你會不會...殺掉我?”

阿月面露不解,有些著急地說:“我不會傷害你。”

他的聲音很輕,或許是很久沒有開口說話,帶著點喑啞。

姜嬉玉靠在床頭,看著阿月為哄她開心找來幾本戲本子,放在她跟前,又去拿來茶點水果,切好了餵到她嘴邊。

她沒胃口,就把阿月的手推開了。

“你覺得,我能當上白姜的儲君麽?”姜嬉玉從窗口望出去,今夜沒有月亮,窗外的天是黑壓壓的一片。

兩人離得稍遠,阿月沒法放大聲音說話,就打著手勢告訴她:“你想做,就去做。”

“我不想當大王,我想去種田...”姜嬉玉看阿月擰起眉,笑出聲,“我說的是有一間小院子,一年四季有盼頭,一日三餐溫飽不愁,嗯,就像從前和阿嬤在一起的生活。”

“或許我真去種田了,又有別的煩惱吧,人活在世上,哪能萬事如意呢?”

阿月也笑起來,打手勢告訴她:“你要是去種田,我幫你耕地種苗,割莊稼收谷子。”

姜嬉玉被阿月逗笑了,伸手抱住阿月,將臉貼在阿月的胸膛:“阿月,你真好,你要永遠留在我身邊啊。”

她已經沒有阿嬤了。

阿月伸手環住她,在她看不見的背後,他收起了笑。

聶朱華最近整日都在聖光寺。

聶之召被燒死後,聶氏曾表露不滿,在宜川連做三場法式暗指白姜王濫殺無辜,施以暴政。

觀星臺又連出吉兆,天道順應,白姜國運興盛。白姜王大喜,大赦天下,朝臣對白姜王的風評一時扭轉,聶氏的那場法式引起的輿論很快就被壓了下去。

聶朱華不希望聶氏暴動,真到白姜王室與聶氏撕破臉皮的時候,一定是兩敗俱傷,無論誰勝誰負,白姜的國力都會大大削減,若是別國趁虛而入,白姜根本沒有還手的機會。

所以她連日待在聖光寺,觀星臺一旦出現所謂“吉兆”,對聶氏發難,聖光寺請來的高僧便會算出一道“天意”,讓聶氏有談判的餘地,而不至於兵戎相見。

也不知道白姜王是不是算準了聶氏不敢逼宮,接連將朝中重臣換血,聶氏的朝臣愈發不滿,卻礙於聶朱華和聶勝,敢怒不敢言。

姜嬉玉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安神香還燃著,她卻一絲困意也無,幹脆點起燈,坐在桌案前抄心經。

腦子有些混沌,她停下筆,看著書頁發楞。

有人為她披了一件薄毯,姜嬉玉回過頭,阿月正把桌案上的燈點燃,移到她跟前,又指了指眼睛:“莫傷眼。”

阿月的聲音很輕,像隔著很遠的地方飄揚過來的低吟,讓人不由沈醉。

她招招手,讓阿月坐在她旁邊,阿月乖順地坐下,她把頭枕在阿月肩上。

“那個別著海棠花的美人是誰?”她問,聲音裏沒有別的情緒,“是你的心上人嗎?”

身旁的人僵了一瞬,移開身子,低頭認真地看著她,反覆確認她的表情。

姜嬉玉並沒有別的情緒,仿佛只是隨口一問。

阿月湊近了些,低聲道:“是我在陳宮認識的...朋友。”

“我的母親是外族人,被當做戰利品送到陳國,因為外貌過於出眾,受了一陣子專寵。”

“後來,因為陳國時運不濟,朝臣對陳王的專寵不滿,安了個罪名在她頭上,她就被當成妖孽處死了。”

“我也成了妖孽。”

他低著頭,夜風從窗口吹進來,書頁翻飛,他看見了紙頁上的批註:非為紅顏罪。

姜嬉玉擡頭看著阿月,阿月神色很淡漠,仿佛講的事情於己無關。

“陳王沒有舍棄我,即便我被扔在舊院子裏,無人問候。”陳王喜歡有野心又帶著獸性的人,這樣的人物才能在政權廝殺中脫穎而出,陳王看到了他的不甘和憤懣,所以才沒有將他一刀了結。

“她是唯一一個和我說話的人,不在乎我是‘不詳’的妖孽。”他平靜地訴說著過往。

姜嬉玉伸出手,指尖在他的臉上細細描摹,從白凈的額頭到高挺的鼻梁,到海棠紅的雙唇,最後,她的手心貼上他白玉無瑕的臉頰。

“你不是妖孽,”她說,“你是天上的仙人。”

夜風吹拂,燭火晃蕩了一瞬,阿月的長睫顫動了幾下,他微微俯身,將頭輕放在她的肩窩上,雙手環住她的腰身。

這是一個親密無間的姿勢,是心貼著心。

許久之後,阿月放開了她,將她拉起身,走到了堆放畫紙的桌案前。

他將面上的畫紙拂開,最底下放著一張少女的畫像。

是除夕夜,她穿著大紅色的襖子,白色的絨毛領子裹在脖子上,只露出一張圓潤明媚的笑臉,頭發盤成蝴蝶樣式,兩邊點綴著蝶翅珠花,她眉眼彎彎,正側頭看著畫外人笑。在她頭上,綻開一簇簇明亮的煙花。

“是我?”姜嬉玉問。

阿月伸出手,指尖輕輕點了點她的手心,笑起來。

姜嬉玉心裏也像綻開了煙花,一朵接一朵,眼前都是明亮絢麗的光。

“那我可要收好了。”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