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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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
送走了聶朱華，姜嬉玉可算是狠狠喘了一口氣，高高興興地領著人入了承陽殿，又叫人拿了一套換洗的衣裳來。
姜嬉玉由著彩雲侍奉更衣，她也沒避著旁人，一邊換上寬松的寢衣，一邊盯著眼前的美人看，看了不一會兒，就見美人低著頭，臉頰緋紅。
“對了，殿下還沒給她起名字，要送內務閣入花名冊的。”彩雲將安神湯端上來，姜嬉玉淺眠，晚上總睡不安穩，白天去大思院就沒精神，王後不得以才叫禦醫開了藥方子。
“叫明月吧，”姜嬉玉早就想好了，“跟天仙似的，說不定就是嫦娥仙子下凡了。”
“殿下忘了，大王有位早夭的明月公主呀，這名字太大了，是封號呢。”彩雲提醒道。
姜嬉玉覺著有道理，宮中不乏捕風捉影之人，到時候告去父王那裏，還要說她故意折煞人。
“那叫阿月吧，”姜嬉玉說著，又湊到美人跟前，“你叫阿月好不好？”
美人臉上的緋紅還沒退去，垂著腦袋點點頭。
宮人拿來了換洗的衣裳，阿月太高挑了，衣裳連腳踝都蓋不住，袖子還短了一截，看起來不倫不類的，又因為那張好看的臉，倒也不顯得滑稽。
姜嬉玉想了想，叫彩雲打開內室最裏邊的櫃子，取一套衣裳來。
“殿下，要是被王後發現了...”彩雲急道，那櫃子可是承陽殿的大忌。
姜嬉玉不以為意：“明兒叫人去雲裳閣趕幾身合適的衣裳來，今天晚上就湊合吧，母後還要去聖光寺，不會再過來了。”
彩雲只得去櫃子裏拿了一套銀灰色的衣裳來，衣料是蠶絲的，金銀細線繡的暗紋在明光下閃爍著細微的流光，看起來十分華貴。
套在阿月身上就更顯貴氣了，阿月太過瘦削，倒是顯得寬松。
方才忙著應付聶朱華，完全忘了阿月還虛弱著，姜嬉玉趕忙上去把阿月扶到斜榻上，又吩咐彩雲：“快去叫後廚做幾個好消化的小菜，不，先去叫禦醫來。”
臉上的緋紅退去後，阿月面色可怕的蒼白，姜嬉玉連忙給他餵了幾口甜果茶，禦醫來了後，先給阿月檢查了一番，指尖搭在阿月白凈的手腕上，表情覆雜，還沒等姜嬉玉問出聲，面色又平靜下來，開了幾個進補的藥膳，又囑咐這幾日不可過多進食，得循序漸進。
小廚房煮了點紅棗粥來，紅棗燉得軟爛，香甜順滑，姜嬉玉小心地一小口一小口餵著阿月，阿月的唇也是好看的，唇上沾了一點紅棗皮，她想也沒想就伸手抹去了。
阿月卻是一怔，湯匙餵到嘴邊都忘了張口。
“怎麽了？這粥有問題嗎？”姜嬉玉低頭聞了聞，紅棗粥香噴噴的呀，她以為是粥太燙了，又吹了吹，再餵到阿月唇邊，卻見阿月臉色爆紅，別開了臉，連著白皙修長的脖頸也微微泛起粉色。
“不會是燒著了吧。”彩雲在一旁伸過頭來。
姜嬉玉又伸手貼上阿月的臉頰：“是有點燙啊。”轉頭就要去叫禦醫，卻被阿月一把拉住了手腕。
阿月輕輕搖頭，把粥從姜嬉玉手裏接過來，一口一口地吃著。
哎呀，美人喝粥也這般賞心悅目。
阿月喝完粥，見姜嬉玉和彩雲都一動不動地盯著他看，眼睛亮亮的，似乎在看一件稀罕的物件，又低下頭別開了臉。
看阿月一股別扭勁兒，彩雲出聲道：“我們殿下可沒這麽伺候旁人，除了那時大殿下——”彩雲一時止住了聲。
殿裏安靜了一瞬，姜嬉玉把湯碗遞給彩雲，叫她收拾了退下。
她上一次這麽一口一口地餵別人，是在五年前，那時候她剛十一歲，她的親哥哥卻已病入膏肓，兩人雖不常見面，但這位哥哥十分憐愛她。
“今兒你和彩雲一塊兒住外室吧。”月亮已經西移，是下半夜了，明天是大年初一，父王下完早朝照例要去大思院看他們的功課，她可不能在堂上睡過去。
姜嬉玉有心悸的毛病，有段時間總是做噩夢，在殿裏大喊大叫，給宮婢們嚇得輪流通宵守在殿門外，冬夜又長又冷，宮婢病倒了好幾個，王後就叫彩雲搬到殿中外室守著。
隔著一道屏風，彩雲和阿月就睡在外室的床榻上，外邊的煙火漸歇，殿中寧靜，阿月睜開眼，盯著屏風後那道模糊的身影，眼中一片冰涼。
次日一早，姜嬉玉來到大思院，於堂中落座。她的位置是王後特意安排的，不止書桌比旁人要大上兩倍，還有兩名書童陪伴左右，一是輔佐她的功課，二是提醒她莫走神。
她回頭，見一青衫少年坐在最末的角落裏，少年面若溫玉，沒什麽人和他打招呼，他就安安靜靜地翻著課本，垂眸看著。感覺到她的視線，又擡起頭，沖她笑了笑。
姜嬉玉沖姜璞瑜揮了揮手，喊了聲：“三哥。”
還沒來得及寒暄幾句，身側的書童已經出言提醒：“殿下，還有三頁未溫習。”
她的臉瞬間就垮下來，扭過身子低頭看課本。
姜璞瑜似乎已經習慣了，盯著那道坐在最前方的身影，微微出神。
“別看了，再看王後也不會把你搬到那個位置。”
身邊有人出聲，聽不出是嘲諷他還是在自嘲，他並未理會，低頭繼續看書頁。
早課結束也沒等來白姜王，聽聞昨晚觀星臺的司天閣夜觀星象，發現有吉象落於蘭芝殿，白姜王大喜，昨夜宿於蘭芝殿，夜承吉兆，今日早朝也免去了。
蘭芝殿就是陳國夫人的居所。
早年間其實祭神和觀天並未在白姜受到重視，白姜的幾代君主都是靠著兵權奪下江山，拼的是手段和謀略。
但她父王並不是名正言順上位的，是依靠著聶氏強大的兵權和人脈，逼死了老君主和儲君。為了安撫朝臣和百姓，才建了聖光寺，請來有名氣的高僧，為佛祖塑金身，傳達“上天”的旨意。
早年的奪權之爭十分殘暴血腥，她父王即位後，百姓間人心惶惶，怕上位的這位君主實行暴政，故而，修建“聖光寺”也是為了展現上位者的仁和，安撫民心。
今天齊先生講的是陳國的繪畫彩藝，陳國出了很多有名的畫師，擅長工筆丹青，畫中意境生動，人物畫像更是栩栩如生。只不過陳國戰敗後，許多有名氣的畫師都更名改姓，一是怕作為戰敗國的臣民低人一等，二是怕禍及自身。
齊先生無心政治，但才學淵博，這也是白姜一直請他做王子公主們的教書先生的原因，政權會讓野心悄然滋長。
姜嬉玉正低頭看史冊，以防聶朱華再提問她答不上來。身後傳來小聲的議論，聲音聽起來像是姜璞瑜的。
齊先生的課堂並不死板，學生們常聚在一起探討，但三哥出身不好，平日裏除了她幾乎無人和他說話，他的位置也在角落裏，就像影子，無人在意。
今天聽見他的議論聲，姜嬉玉很是稀奇，回頭看了一眼。
齊先生正微微俯身，聽姜璞瑜說著什麽。
“為君者，更應註重修行品性，以實幹為主，不可盛行虛浮之風，也不可過度倚仗請神祭司，應按因治本...”
隔得太遠她聽不清，但見齊先生連連點頭，又微笑著誇讚了姜璞瑜，她心裏很為三哥高興。
早課結束後，她邀姜璞瑜與小花園看臘梅，她知道三哥並不想引人註意，所以等學生們都走光了，她才悄悄去和姜璞瑜說話。
她是王後唯一的女兒，白姜的嫡長公主，姜璞瑜靠得近難免要流出些巴結王後之類的流言，他本就不受白姜王的重視，如此處境怕更為艱難。
可是在她看來，三哥和她一樣，都是沒人要的可憐蟲。
兩人繞過正門想從小路走到小花園，正說說笑笑的，卻突然撞見了一身紅錦的儷夫人。
儷夫人早年間和王後私交甚密，但自從唯一的兒子夭折後，就有些瘋癲了。
比如現在，儷夫人見著她，親切地拉過她的手，喊她“小婉”，小婉是她母後的閨名，她知道儷夫人準是又犯病了。
儷夫人從衣袋裏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個物件塞到她手裏：“小婉，五月初八的桃花節你可一定要來陪我啊。”
姜嬉玉接過來看了看，是一枚淡紅的琉璃桃花掛墜，儷夫人緊緊地抓著她的手腕不放，她有些不安地縮回手，手腕上幾道紅印清晰可見。
姜璞瑜瞧她害怕，側身一擋，把她擋在身後。
“儷夫人，沒別的事，我和玉公主就先走了。”姜璞瑜拉著她要往小路走，卻又被儷夫人攔下。
儷夫人站在姜璞瑜跟前，上上下下地打量他幾眼，像是在確認什麽，又身後給他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皺。
“逢春，叫人送儷夫人回去。”
身後聶朱華的聲音傳來，姜嬉玉被嚇了一跳，趕忙回身行禮：“兒臣拜見母後。”
方才還拉著她親切喊著“小婉”的儷夫人，這會兒看見一身華服，金冠高戴的王後，卻幾步沖上來，狠狠地沖著聶朱華的頭冠啐了一口。
逢春趕忙叫人將儷夫人拉回自己院子去。
聶朱華最重儀態，祭祀儀式上及時頭冠再重也不曾底下頭，強撐了兩個時辰，回來叫禦醫針灸了好些天才緩過來。
儷夫人這麽一鬧，姜嬉玉原以為王後要大發雷霆，不曾想，聶朱華神色平靜，拿出隨身繡帕輕輕把頭冠擦幹凈，半點沒發脾氣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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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殿下還沒給她起名字，要送內務閣入花名冊的。”彩雲將安神湯端上來，姜嬉玉淺眠，晚上總睡不安穩，白天去大思院就沒精神，王後不得以才叫禦醫開了藥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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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要是被王後發現了...”彩雲急道，那櫃子可是承陽殿的大忌。
姜嬉玉不以為意：“明兒叫人去雲裳閣趕幾身合適的衣裳來，今天晚上就湊合吧，母後還要去聖光寺，不會再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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臉上的緋紅退去後，阿月面色可怕的蒼白，姜嬉玉連忙給他餵了幾口甜果茶，禦醫來了後，先給阿月檢查了一番，指尖搭在阿月白凈的手腕上，表情覆雜，還沒等姜嬉玉問出聲，面色又平靜下來，開了幾個進補的藥膳，又囑咐這幾日不可過多進食，得循序漸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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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月卻是一怔，湯匙餵到嘴邊都忘了張口。
“怎麽了？這粥有問題嗎？”姜嬉玉低頭聞了聞，紅棗粥香噴噴的呀，她以為是粥太燙了，又吹了吹，再餵到阿月唇邊，卻見阿月臉色爆紅，別開了臉，連著白皙修長的脖頸也微微泛起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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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嬉玉又伸手貼上阿月的臉頰：“是有點燙啊。”轉頭就要去叫禦醫，卻被阿月一把拉住了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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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回頭，見一青衫少年坐在最末的角落裏，少年面若溫玉，沒什麽人和他打招呼，他就安安靜靜地翻著課本，垂眸看著。感覺到她的視線，又擡起頭，沖她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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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臉瞬間就垮下來，扭過身子低頭看課本。
姜璞瑜似乎已經習慣了，盯著那道坐在最前方的身影，微微出神。
“別看了，再看王後也不會把你搬到那個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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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課結束也沒等來白姜王，聽聞昨晚觀星臺的司天閣夜觀星象，發現有吉象落於蘭芝殿，白姜王大喜，昨夜宿於蘭芝殿，夜承吉兆，今日早朝也免去了。
蘭芝殿就是陳國夫人的居所。
早年間其實祭神和觀天並未在白姜受到重視，白姜的幾代君主都是靠著兵權奪下江山，拼的是手段和謀略。
但她父王並不是名正言順上位的，是依靠著聶氏強大的兵權和人脈，逼死了老君主和儲君。為了安撫朝臣和百姓，才建了聖光寺，請來有名氣的高僧，為佛祖塑金身，傳達“上天”的旨意。
早年的奪權之爭十分殘暴血腥，她父王即位後，百姓間人心惶惶，怕上位的這位君主實行暴政，故而，修建“聖光寺”也是為了展現上位者的仁和，安撫民心。
今天齊先生講的是陳國的繪畫彩藝，陳國出了很多有名的畫師，擅長工筆丹青，畫中意境生動，人物畫像更是栩栩如生。只不過陳國戰敗後，許多有名氣的畫師都更名改姓，一是怕作為戰敗國的臣民低人一等，二是怕禍及自身。
齊先生無心政治，但才學淵博，這也是白姜一直請他做王子公主們的教書先生的原因，政權會讓野心悄然滋長。
姜嬉玉正低頭看史冊，以防聶朱華再提問她答不上來。身後傳來小聲的議論，聲音聽起來像是姜璞瑜的。
齊先生的課堂並不死板，學生們常聚在一起探討，但三哥出身不好，平日裏除了她幾乎無人和他說話，他的位置也在角落裏，就像影子，無人在意。
今天聽見他的議論聲，姜嬉玉很是稀奇，回頭看了一眼。
齊先生正微微俯身，聽姜璞瑜說著什麽。
“為君者，更應註重修行品性，以實幹為主，不可盛行虛浮之風，也不可過度倚仗請神祭司，應按因治本...”
隔得太遠她聽不清，但見齊先生連連點頭，又微笑著誇讚了姜璞瑜，她心裏很為三哥高興。
早課結束後，她邀姜璞瑜與小花園看臘梅，她知道三哥並不想引人註意，所以等學生們都走光了，她才悄悄去和姜璞瑜說話。
她是王後唯一的女兒，白姜的嫡長公主，姜璞瑜靠得近難免要流出些巴結王後之類的流言，他本就不受白姜王的重視，如此處境怕更為艱難。
可是在她看來，三哥和她一樣，都是沒人要的可憐蟲。
兩人繞過正門想從小路走到小花園，正說說笑笑的，卻突然撞見了一身紅錦的儷夫人。
儷夫人早年間和王後私交甚密，但自從唯一的兒子夭折後，就有些瘋癲了。
比如現在，儷夫人見著她，親切地拉過她的手，喊她“小婉”，小婉是她母後的閨名，她知道儷夫人準是又犯病了。
儷夫人從衣袋裏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個物件塞到她手裏：“小婉，五月初八的桃花節你可一定要來陪我啊。”
姜嬉玉接過來看了看，是一枚淡紅的琉璃桃花掛墜，儷夫人緊緊地抓著她的手腕不放，她有些不安地縮回手，手腕上幾道紅印清晰可見。
姜璞瑜瞧她害怕，側身一擋，把她擋在身後。
“儷夫人，沒別的事，我和玉公主就先走了。”姜璞瑜拉著她要往小路走，卻又被儷夫人攔下。
儷夫人站在姜璞瑜跟前，上上下下地打量他幾眼，像是在確認什麽，又身後給他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皺。
“逢春，叫人送儷夫人回去。”
身後聶朱華的聲音傳來，姜嬉玉被嚇了一跳，趕忙回身行禮：“兒臣拜見母後。”
方才還拉著她親切喊著“小婉”的儷夫人，這會兒看見一身華服，金冠高戴的王後，卻幾步沖上來，狠狠地沖著聶朱華的頭冠啐了一口。
逢春趕忙叫人將儷夫人拉回自己院子去。
聶朱華最重儀態，祭祀儀式上及時頭冠再重也不曾底下頭，強撐了兩個時辰，回來叫禦醫針灸了好些天才緩過來。
儷夫人這麽一鬧，姜嬉玉原以為王後要大發雷霆，不曾想，聶朱華神色平靜，拿出隨身繡帕輕輕把頭冠擦幹凈，半點沒發脾氣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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