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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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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命

林謹一天天長大,竹宣時常抱著他坐在沈京華身邊,看著她做小衣服或是看書做批註,她若是起身去別的地方,小家夥黑溜溜的眼珠兒總是要轉來轉去跟隨她。

“這是念娘呢。”竹宣抱著小公子晃晃悠悠地輕輕拍著他背,小公子脖子上的長命鎖來回晃蕩的,底下的玉珠相撞發出清脆的聲響。

“念娘怎麽還不會喊阿娘呢,”她故作生氣,瞪起杏眼,手指輕輕戳了一下小人兒的鼻子,小人兒笑起來,露出微微冒出來的兩個小牙。

“咿咿——”林謹咿呀亂叫。

“就知道叫姨姨,”竹宣跟著沈京華又坐回桌案邊,“今兒你的姨姨怎麽還沒來瞧你,她一天可要來三四回呢,我說啊,幹脆搬到這邊住得了。”

“今兒是照月節,她要出去玩的。”沈京華笑笑,昨天楊久安就興沖沖地告訴她了,說要給她帶好吃好玩的東西回來。

外邊有人來傳報,竹宣起身去迎,仆人低聲說了什麽,竹宣回頭看了看沈京華,沖仆人點點頭,表示知曉。

“大夫人,林將軍在院子外邊,要不要...”竹宣有些猶豫,上回的場面太過血腥,她怕這回兩人吵起來又舞刀弄劍,一片血淋淋的。

“他願意進來就進來,不願意難道還要我親自去請麽?”沈京華聲音冷淡,仿佛並不在意,只是落筆又寫錯了幾個字,弄了幾個墨團子。

竹宣沒說話,抱著林謹輕哄。過幾日就是中秋宴,沒想到林景源提前回來了,她還以為林將軍和大夫人不對付,不想在林府待著。

月上枝頭,外邊煙火聲不絕,隔著幾道墻也能聽見街市上有多熱鬧。

喜桃送來一包酸棗水晶糕,說二夫人累得睡過去了,這包糕點是提前說好了要給大夫人留的,怕擱久了不新鮮,她就先送過來。

“二夫人就只叫你送水晶糕麽?不是說還要給小公子買點好玩的?”竹宣把喜桃拉進院子。

喜桃撓撓頭,眉毛都扭成一團,躊躇地說:“是、是林將軍陪二夫人出去的,二夫人沒讓我跟著。”

之前林將軍夢魘犯了老闖進二夫人的屋子,把二夫人嚇得晚上都睡不著覺,二夫人怕林將軍又犯病傷著旁人,才沒叫她跟著。

“是林將軍陪著?”竹宣驚訝地問,一時沒壓住聲,緊張地回頭看了一眼屋子。

“二夫人還買了好多玩意,我分不清哪個是送人的,等會兒二夫人醒了估摸著還會過來,到時候讓她和大夫人說吧,再多的我也不知道了。”喜桃道。

竹宣點點頭,放喜桃回去了,她把糕點拿回院子,在小廚房把油紙包裹打開,將裏邊的糕點放在碟子裏,擺了個好看的樣式,撒了幾片碎花瓣和一些糖霜。

“二夫人送了酸棗水晶糕來。”

小公子還在小床上睡著,沈京華還在看書,回頭看了一眼,沒說話。

竹宣又小心地看了她一眼,自從林將軍回來,沈京華的興致就不高,渾身都冷冰冰的。

“咿咿——”

斜月西落,小公子正巧醒了,竹宣把他抱起來,小人兒拿手揉著眼睛,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樣。

“等會兒你的姨姨就來了。”竹宣哄道。

小人兒被五顏六色的糕點吸引了註意,伸手去夠,竹宣連忙拿開了,又看了沈京華一眼,她仍舊坐在桌案前看書,不時做著批註,並未註意到這邊。

“想吃啊?那我們只吃一點點哦。”竹宣拿起勺子切下一小塊,在碟子上碾成糕泥,餵到林謹嘴裏。

林謹咂著舌頭,嘗到新鮮的味道很是新奇,裂開嘴笑起來。

竹宣頓了頓,笑起來:“小公子喜歡姨姨送的水晶糕呢。”又一塊接一塊地餵進小公子嘴裏。

餵了兩塊水晶糕,林謹左右晃著腦袋躲避餵過來的勺子,竹宣見他不想吃了,又喚來乳娘抱下去餵奶。

沈京華盯著窗外的圓月,並未回頭,竹宣看了她一眼,拿起剪子去院子裏修剪多餘的花枝。

“大夫人!大夫人!”乳娘著急忙慌地跑進來,“小公子不好了!”

沈京華瞬間起身,跑過去接過奶媽懷裏的林謹,只見小人兒面色慘白,嘴巴裏不斷地嘔出來混合了奶汁的鮮血。

“怎麽回事?!去叫大夫!快去叫大夫!”沈京華驚聲叫起來,用手抹去林謹嘴巴邊的血沫,可是抹去了又溢出來更多。

“他吃了什麽!”沈京華紅著眼,轉頭厲聲問竹宣。

“吃完二夫人送的糕點,我就叫乳娘抱下去餵奶了,就只吃了這兩樣東西,是水晶糕有問題!”竹宣一臉怨恨,對匆忙跑進院子裏的人吼著,“把喜桃喊過來!”

喜桃一臉迷茫地跑進院子裏,看見沈京華懷裏的林謹滿口鮮血,一時間嚇得呆楞在原地。

竹宣沖過去狠狠甩了喜桃一個巴掌:“好大的膽子!敢毒害小公子!”

喜桃被巴掌扇得一個踉蹌,臉頰很快腫起來,她喃喃道:“怎麽會呢?二夫人怎麽會害小公子呢?水晶糕...我也偷偷吃了兩塊呀...”

竹宣又用力扇了喜桃兩巴掌,喜桃嘴巴都腫起來,再說不出別的話,竹宣回頭看了眼沈京華懷裏的林謹,伸手去觸小人兒的鼻息,頓時大駭。

“小公子他、他沒氣了!”竹宣踉蹌兩下,沖進屋子裏,拔出長劍,沖進院子裏一下刺進喜桃的心口。

喜桃茫然地低頭看了一眼,嘴角溢出幾點血:“我...水晶糕...”

竹宣不解氣,抽出長劍,對著喜桃仰倒的身體又連刺幾下,直到喜桃再也不動彈。

院中喧鬧,沈京華腦中一片空白,只一遍又一遍地抹去小人兒溢出來的血沫,有人驚呼了一聲“林將軍”,她擡眼去看,淚水糊了視線,她用力眨了幾下眼睛,男人站在院中,手指緊緊攥緊,指尖紮進手心,幾滴血珠順著手指流到地上,他面色慘白,眼睛睜大了看著她,雙唇沒有血色地顫抖著,喉嚨滾動幾下,似乎是想說什麽,卻什麽聲音都沒發出來。

竹宣將湧進來的仆人都趕了出去,空曠的院子裏就剩下三個人。

“謹兒他、他沒了,”她惶恐地說著,又伸手抹去血沫,懷中的小人兒閉著眼睛一動不動,“阿景,謹兒他怎麽會沒了?”她抖著哭腔,身體不住地發抖。

淚水朦朧,她聽見竹宣嘶啞的咆哮聲:“你為什麽讓人送來有毒的糕點!你這個毒婦!”

她看見楊久安跑進院子裏,一臉茫然,手上還提著一柄閃爍著淡黃暖光的琉璃燈。

“有毒的糕點”這幾個字在她腦海中炸響,仿佛有密密麻麻的黑霧瞬間湧進腦中,她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拔出喜桃身上的長劍,劍尖對準楊久安的心口,手一突,長劍瞬間沒入皮肉,面前的身體晃了晃,她沒有停下,劍身直接穿透了楊久安的胸口。

“啪嗒”一聲脆響,楊久安手上的琉璃燈摔碎在地上,裏邊那一小節蠟燭滾了幾圈,燭火滅了。

半塊晶瑩剔透的兔子頭歪倒在地上,兩只兔耳朵爬滿了裂紋。

楊久安張了張嘴巴,發出幾聲囈語,低頭吐了一口血,而後緩緩倒在地上。

她把長劍抽回來,低頭看見自己雙手纏滿了血紅的細線,心中無比驚駭,再擡頭,只見楊久安的身體像灰燼一般,風一吹就散開了,地上無影無蹤,空氣中彌漫著紙灰的焦味。

“是什麽!那是什麽東西!”她崩潰地哭叫起來,轉頭卻見男人面上原本還是一臉哀慟,瞬間就如冰封般沈寂下來,瞳孔慢慢溢出赤紅之色。

他走到方才楊久安消失的地方,蹲下身摸了摸餘留的殘燼,突然轉頭看她:“她是影子,那魂魄就在你身上,”他輕輕笑起來,聲音冰冷,“童生學聰明了,會用影子迷惑我。”

“你到底想做什麽?”沈京華手緊緊握住長劍,聲音微微發抖。

“我想要你的魂魄——”他突然眉頭緊皺,噴出一大口血來,喃喃一聲,“你可真是太不聽話了。”不知是說給誰聽的,說完便倒在地上。

院子裏一下就安靜下來,冷風蕭瑟,葡萄藤的嫩葉糾纏著花藤在風中飄搖。

煙花未歇,今天是照月節。

“游龍神來咯——”

她聽見有人在呼喊,丟了長劍,抱緊懷中的小人兒,跌跌撞撞地跑出門,去尋游龍神。

街市上人山人海,她踉蹌著往前跑,人們都自動避開了她。她在琳瑯滿目的花燈下找到了氣勢軒昂的金紅色龍頭,和跪倒在地上祈福的人群,她跑過去,跪在那群人旁邊。

“求游龍神賜福,保佑我的父親平安...”她聽見旁邊的人說。

“求游龍神賜福,讓...讓我的謹兒...平平安安,長命百歲。”她把額頭緊緊貼在地面上,極盡虔誠。

頭頂金紅色的光輝短暫地一晃而過,游龍神走了,她站起身,抱著孩子,追著龍尾而去。

人太多了,太熱鬧了,龍尾轉過街角,很快消失不見。

她站在原地,茫然四顧,不知道還能去哪裏,低頭看了一眼,小人兒脖子上的長命鎖不見了。

“長命鎖呢?”她喃喃著,低頭去尋長命鎖,仿佛找到了謹兒就能長命百歲。

街上人來人往,地上有掉落的山楂糖葫蘆塊,紙燈籠的碎屑,還有紅紅黃黃的紙結。

她找好久,終於扛不住跌坐在地上失聲痛哭。

夜空上炸開一朵朵煙花,大街上充斥著小販歡快的吆喝聲,孩童的嬉笑以及人們互相問候的喜慶話。

“萬事勝意——來年順遂——”散花童子的祝福聲從街頭傳到街尾。

“算卦占蔔,驅魔除妖,妖邪不除,分文不取。”

她側頭看,一個罩著絳紅色長袍的人坐在攤位前,掛著畫了個八卦陣的旗子招攬生意。

她走過去,罩袍下是一張極為年輕的臉,正笑瞇瞇地看著她。

“貧道童生,女施主,家中可是有妖邪纏身?”大仙問。

“童生?”她似乎記起了這個名字,把孩子遞給他看:“你能...把我的孩子還回來麽?”

童生垂眸看了一眼,搖搖頭:“令公子是被人毒殺的,不是邪祟作怪,貧道無能為力。”

她的眸光黯淡下來,在原地恍惚了很久,才緩緩道:“請大仙收服家中的邪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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